江柠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山上的衣服都是她往年的,全都穿小穿破了的,可是没办法,她本来衣服就没两套,这几天在山上只能把自己以前的小衣服拿出来改了改,套在身上。
好在她人瘦,现在还是夏天,勉强也能套的进去。
江妈看到她这慢吞吞的模样就来气,伸手就把她衣服抢了去,团吧团吧往袋子里一塞:“收拾两件衣服都这么慢,你要真去了厂里,不到三天你这手就要给针戳穿了,还好是当服务员。”
她做事的动作和她说话一样干脆利索,又嘱咐她:“人在外面,嘴巴要甜一点,不要怕吃苦,什么活都要抢着干人家才喜欢你,你看月琴干活多利索,这才干了几年?就升了领班。”
江柠在她收拾衣服的时候,把自己写的那几张稿子也折起来放口袋里了,江妈见就是几张纸,也没说什么,伸手把门关上锁了,钥匙就插在江爷爷常放的墙缝里。
这个点,江爷爷又去巡山了。
见江柠杵在那里跟木头人一样,江妈气的又扯了她一把:“走了!”又风风火火的下山。
江柠和江妈,就像是水与火。
江柠就是那静谧流淌的水,江妈就像那烈烈灼人的火,两人一前一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到了家,江妈又进江柠房间,帮她收拾了冬衣和她的日用品,装在蛇皮袋中,还给她用空罐头瓶,给她装了一瓶水,一袋子锅巴,“家里没钱,我也不给你钱了,你这些日子不是卖了小龙虾吗?火车票自己买,路上也别买吃的了,泡点锅巴吃比饭还顶饿,到了那边,那边是饭店,每天的剩饭剩菜就够你们吃饱了。”
农村的土灶,锅底总会留些锅巴,江家日常就有炕锅巴的习惯,怕江松江柏在学校吃不饱,江爸江妈每天都会烤两锅锅巴,留起来给江松江柏带到学校去吃。
江爷爷也会给江柠烤锅巴。
见江柠一直不出声,气的江妈用食指戳江柠的额头:“跟你讲话你听到没有?就你这样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我真不知道你以后能干啥?这还好是在家里,以后要是去了婆家,真是被人打死了都不晓得吱声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杠。”
知道江柠愿意去打工后,江妈气也顺了,为了让江柠以后都把钱拿回家里,江妈此时也是跟江柠好好说话。
“人在外面机灵点听到没有?别一天到晚傻傻的,人家讲什么你都听,也别出去鬼混听到没?我要是听到哪个讲你出去鬼混,回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江妈严厉的叮嘱她:“尤其是不能跟男的出去,听见没?”
这出去打工的小姑娘,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容易被外面男的哄了去,一个两个的,十八九岁就跟外面男的好上了,江妈还想多留江柠两年,自然是严厉阻止她在外面谈恋爱的事。
还好这回出去是当服务员,听月琴说都是女服务员,只要女的,不然要是和男的混在一起,再被人一哄,真是防不胜防。
尤其是在厂里打工的,男的女的混在一起,又没个人看着,可不就容易被人哄了去吗?
想到此,江妈越发觉得当服务员好了。
下午江妈怕江柠跑了,一直留在家里看着江柠,没去地里,江柠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在写作。
江妈见江柠终于任命了,心下稍松。
傍晚的时候江月琴又来了江家一趟,和江柠确认行程和时间,见江妈真的说通了江柠,喜的脸上都是笑意,对江妈说:“婶子你放心吧,都一个村的,我肯定会照顾柠柠的!”又甜甜的对江柠说:“柠柠,明天早上五点,你来我家门口,别迟到了啊!”
隔壁乡的汽车是六点半发车,太迟就赶不上车了,她还有两个人要接呢。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江妈还想留江月琴吃饭呢,江月琴也不客气,就真的坐下了,江妈就催促江柠赶紧去做饭,“你上次烧的那干锅河蚌田螺挺好吃,就整那个!”反正这东西不值钱。
江柠不想去,正好江爸回来了,裤腿上都是泥,除了一筐小龙虾外,手里用稻草拎着一条差不多两斤重的黑鱼。
见江月琴来了,就打了声招呼:“月琴来啦?”
江妈满脸是笑地说:“月琴明天早上就走了,是来喊柠柠的,明天早上五点的车。”
江爸闻言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筐:“刚好在河滩上抓了一条草鱼,我给你们做草鱼吃,月琴也别走了,一起吃。”
江柠喜欢吃鱼,之前就跟江爸说过酸菜鱼的做法,去隔壁大伯娘那借了一叠酸菜回来。
农村人烧鱼都是很简单的两边煎一煎,然后加水喝调料煮熟就行。
江月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鱼片成薄片,尤其是江爸的刀工,还相当不错。
她看着江爸先将鱼片腌制了,又将鱼头鱼骨煎香,鱼片洗过后,居然还放了蛋清,她还从没见过这种做法。
江柠还在一旁指挥江爸:“把酸菜放入锅中炒一下,去去水汽。”
最后一盆鱼烧好,江月琴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江柠又指挥江爸将蒜泥、干辣椒段、白芝麻、蒜叶、花椒洒在捞起来的鱼片上,用热油浇了上去,顿时霸道的香味就激发出来,闻的江月琴连连赞叹:“乖乖隆地咚,二叔的手艺也太好了,我头一次知道鱼还能这么烧啊!”
江柠就突然侧脸看着她问道:“你不是在饭店当服务员吗?不会连酸菜鱼都不知道吧?”
江月琴一个农村姑娘被带出去,虽然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待着,吃住却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平时都不给她们出去,要不是江月琴在那待的时间长了,说要回家带几个小姐妹过去,年中哪里回的来?
且她们都是晚上上班,白天睡觉,她赚的钱都省下来带回家给她爸妈了,自己根本就没去正经饭店里吃过饭,即使吃饭也都是是在小吃摊上,或是盒饭,哪里会知道酸菜鱼?
她一时被问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饭店卖的都是洋酒……,对!洋酒,那都是外国人喝的,菜当然也是外国菜!洋菜你懂不懂?外国人那吃的都是牛排,薯条!”
她们夜总会还真有牛排和薯条,她还吃过呢,是客人剩下的,她偷偷尝过。
她得意地抬起下巴:“牛排、薯条,你吃过吗?”
“真厉害!”江柠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们饭店一定很有名了,叫什么名字啊?”
“巴……巴黎大饭店!”说到‘巴黎’二字,她下巴扬的更高了。
“嗯。”江柠点点头,突然问她:“不是叫小巴黎夜总会吗?”
“你上次跟我讲叫小巴黎夜总会的。”她歪头疑惑地问江爸:“爸,夜总会是什么意思啊?”
第21章 21
江爸虽然只是在工地打工, 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这年代各种夜总会、卡拉OK、歌舞厅等场所十分盛行,若说卡拉OK和歌舞厅还是年轻人喜欢去唱歌跳舞的地方的话, 那夜总会代表的完全就是另一种意思。
江爸问道:“什么小巴黎夜总会?”
“就是我要去打工的地方呀。”江柠一副没见过世面乡下小土妞的模样, 朝江月琴笑了笑:“月琴姐和我说了,那地方可漂亮了, 灯红酒绿,金碧辉煌,月琴姐说,她们姑娘挣的多的,一个月能挣七八百呢, 你看这次月琴姐回来不就带回来五千块?半年就挣了五千块,月琴姐说有些大老板就喜欢我这样的。”
江月琴快疯了, 整个人有种被拆穿后无措的愣在那里,她想让江柠闭嘴别说了, 面对着江爸质问的眼神,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不是我说的……”
江柠脸上依然是一派天真和好奇,问江爸:“爸,为什么会有大老板喜欢我这样的啊?”
她的头发经过暑假一个月的生长,已经长了一些, 依然参差不齐, 许是这段时间每日去抓龙虾, 卖龙虾, 即使戴着帽子, 也依然晒黑了些许, 才刚开始窜个子的身体,削瘦矮小, 脸上一团懵懂的稚气。
江爸皱着眉头问江月琴:“柠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在小巴黎夜总会工作?”
江月琴慌乱的摇头大叫:“不是不是不是?你他~妈的到底去不去?不去拉倒!是你妈来求我带你去的,又不是我让你去的!”她突然狠狠一甩手,赶忙跑出去了,一路跑回家,心跳的十分厉害。
她怕江爸江妈把她在夜总会坐台的事情说出去。
这事她做是一回事,可被别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她还要嫁人呢,被别人知道,她还怎么嫁人?
她心慌的厉害,又不知道跟谁说,原本把江柠带去,只要江柠也进了那地方,和她就是一伙的,她自然不敢回来胡乱说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知道了。
为避免夜长梦多,她回去就拎起行李,要现在马上动身离开,可她家定的三轮车是明天早上,现在走,就只能走渡口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炭山,只有到炭山,才有车去镇上,可去了镇上,离她外婆家的乡又差了很大距离。
她拎着行李刚出门,就有她同房的婶子和她打招呼:“月琴,你拎着包干啥?不是明早走吗?咋现在就拎包出来了?”
江月琴还站在路口两边张望,想看着往哪边走呢,江妈就已经赶了过来,揪起她的卷毛,唰唰两个大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个黑了心肝的娼妇,自己在那什么夜总会做鸡,回来骗我们说当什么服务员,还想把我家柠柠往那地方带,你这心都是黑的!”
江妈的身高在全村女人中都排的进前三,体格壮,手劲极大,她打人向来都是铺天盖地式的,一顿巴掌下来,把江月琴都扇懵了。
江月琴即使穿着高跟鞋,身高都没有江妈高,更别说这些年在那地方呆着,没再干农活,哪里是江妈的对手。
可毕竟在江月琴家门口,她爸妈和弟弟闻声都赶了出来,要来拉江妈:“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干嘛要打人?”
江月琴父亲见江妈实在彪悍,赶忙回去拿了锄头出来,出来就看到也急忙赶过来的江爸。
江爸外号‘大个子’,全村第一高,人也生的健壮,光是往那一杵都很有压迫力,江月琴爸爸都不到江爸肩膀高。
他拎着锄头不敢上前,只大声喊:“大个子,你快拉拉你家爱莲,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打起来了?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
江妈对着江月琴又是一顿扇,头发都揪下来一大把,脸上全是怒气:“你家月琴在外头当鸡,我不信你们当父母的一点不晓得!晓得这黑心肝的在歪头当鸡,还想把我女儿往那地方带,你们一家都黑了心肝!”她一把推开江月琴,又去打江月琴妈妈。
农村妇女大家扯头花,一般都是有来有往,很少有像江妈这样碾压式一边倒的。
江柠也赶了过来,见江月琴弟弟拿了石头要往江妈头上砸,跑着冲过去,一脚将他撞到沟渠里。
沟渠里之前被抽水机抽过水,此时抽水机哪怕停了,里面依然有小半沟渠的水,江月琴弟弟一下子被撞进去,吓了他妈一大跳,哭着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这边是大房聚居区,听到动静一个个都出来拉偏架,有些还端着饭碗。
大房的人都非常团结,自然是帮江月琴一家去拉江妈的,江爸见这么多人去拉江妈,也加入进来。
江爸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村里身高普遍不高的妇女们不敢拉江爸,也不敢太拉偏架了,实在是江大伯和江大伯娘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些三房的人。
江大伯娘矮矮胖胖,一看就是没有战斗力的样子,可江大伯和江爸一样孔武有力。
江月琴之前被江妈猛地推倒摔在地上,摔的不轻,关键的是,她脚扭了,只能被江妈压在身下打。
原本大房的人还想过来拉江妈,结果被江妈误打一巴掌。
三房跟过来的人都在问:“爱莲,爱莲咋回事啊?别打了!”
江妈打爽了,这才指着江月琴一家骂:“他们一家黑了心肝的东西,月琴那小XX在外头做鸡,他们拿着月琴做鸡的钱回来建房子就算了,以为谁都像他们家一样,要女儿的卖身钱?居然想把我们家柠柠也带到那地方去,呸!”
江妈狠狠往江月琴脸上啐了一口。
江柠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江妈维护自己。
从小到大她跟她说的都是,“我们一天天干活,累都累死了,还要应付你们的事,都给我乖乖的,谁要给我找事,别说人家打你们,我先打你一顿!”
没有父母撑腰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就是怂,就是胆小、就是自卑,什么都不敢争取,不会拒绝,不会说‘不’。
她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拒绝别人,对别人说‘不’,是看了一本台湾作家吴淡如的书,书中一点一点教你如何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对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说‘不’。
她就那么笨拙的学习着。
江妈的话在人群中传开,大家都惊讶的看着江月琴,顿时众人八卦起来,一个个嗓门喊的比江妈还大。
“什么什么?月琴在外面做鸡?”
“真的假的?不是说是干服务员吗?”
“我就说,什么服务员半年就能带回来五千块钱,看她身上穿的戴的,估计还不止五千。”
“她做鸡就做鸡,还想把柠柠带去干嘛?柠柠才多大?”
“她这是想害人啊,还祸害自己村子的人。”
“这也太坏了吧?柠柠一个小姑娘被带去那种地方,一辈子都毁了。”
“你看看她穿的衣服,哪个正经姑娘这么穿?”
众人纷纷指责被江妈打趴在地上的江月琴,对江月琴父母也满脸鄙夷。
江月琴趴倒在地上,原本时尚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卷发散乱的盖在她脸上,她把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不敢动。
这样的事没说开,她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被人扯开暴~露在阳光下,那种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感淹没了她,连带着一直装作不知道女儿做什么的江月琴父母都羞愧的掩面,想要往家里藏,独留一个江月琴趴在地上,没人管。
大房的人也都不敢拉架了,实在是这事太丢人。
还有人庆幸地说:“还好我女儿不在家,之前她还来问我家香琴啥时候回来,说过年要带我女儿去呢!”
“呸!害人精!”
想到自家女儿要是被她带到那地方,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江柠说:“之前她跟我说,还找了另外几个小姑娘,婶子们知不知道她找了谁,赶紧跟她们家人说一声,不然被带到那地方,一辈子都毁了。”
旁边大房的一个年轻嫂子赶紧说:“我晓得,我娘家和她外婆是一个村的!”
“那你赶紧去你娘家通知一声,千万别被这丫头给害了!”
“不晓得还有没有别的村的人,大家可都要通知到。”
村里的妇人们全都来自附近的十里八乡,闻言也都纷纷说:“我也赶紧回娘家说一声,别哪个不晓得,就被江月琴给害了。”
“那不是所有村子都晓得我们村出了一个做鸡的姑娘啦?”也有村里男人不同意她们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整个村子都无法抬头做人。
江柠的前世就是如此,全村人都知道江月琴在外面做什么了,但大家就是会闭口不说。
“那就这么看着她害人啊?”妇人们和村里男人不同,这时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同族之人,相互间都有亲缘关系,不管怎么样,自家亲人肯定要通知到的。
“问问她之前都害了哪些人!”
被围在中间趴在地上一直装死的江月琴已经是泪流满面,这时候才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害人!我没带人出去过!”
江柠还是她带的第一个人,她也是在那地方待的时间长了,看到别人带自己同村的小姐妹过来,有钱拿,自己才萌生也带同村人过来,赚这钱的想法,她们刚下海的那几年,里面人看她们看的厉害,过年都不允许她们回来,也是这几年做熟了,她们自己也愿意,过年才放她们回来一趟,假期还特别短,毕竟过年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江妈听到她第一个害的人就是江柠,气的又上去给了她两巴掌:“合着就看我们家柠柠好欺负!”又转身骂江柠:“你也是个怂包!被人这么骗都不吭声,活该你被骗!你看她怎么不去骗钢琴、荷花?还不是你天天怂包样!她都要带你去那什么夜什么会,你都不晓得跟我们说?”
江妈也想让女儿挣钱,可没有想过让她挣这脏钱,名声不要啦?她还有两个儿子要上大学呢,这种名声一传出来,三代都让人看不起。
“说什么?”江柠有些疑惑不解地问:“不是你拖着拉着拽着我去的吗?”
第22章 二更
江妈一下子被噎住了:“我哪晓得是那种脏地方!你自己晓得是什么夜会, 都不跟我们说!”
江爸说:“她哪晓得夜总会是什么地方?她才多大?”
江妈这才不说哈了,又恨江月琴恨的半死。
她对江月琴家院子门狠狠唾了一口,这才拽着江柠走了。
其他人也都赶紧散了, 去各自娘家说这件事去了:“现在人怎么这样坏?她一个小姑娘, 自己沦落到那地方就算了,怎么还坑害家里人呢?同一个村子的都坑。”
“有些人啊, 坑的就是村里人,专门对着亲戚坑。”
“你也赶紧跟你娘家讲讲,一定要自家长辈带着才能走,千万别跟这些小姑娘,还不晓得有多少人被她带去了呢, 这回回来又要害人。”
大家私下谈论,都在猜测大房还有哪些人在外面挣脏钱。
“月萍家大楼房也盖起来了, 不是说她女儿很会挣钱吗?搞不好……”
江家村四房,一直都是各房和各房聚居玩耍, 出去打工也是跟着同房长辈,现在大房出现一个在外面坐台的,大家就不免怀疑整个大房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在那地方,尤其是最近两年建了楼房,在外面很会挣钱的姑娘。
大房的人没听到, 但也一个个气的要死, 在家里指着江月琴家骂。
“这事搞不好, 到时候我们整个村子名声都没了, 到时候村里姑娘嫁娶都困难。”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是关乎他们切身的利益, 村里姑娘名声坏了, 到时候别说彩礼,能不能嫁出去都不好说。
江爸也是后怕不已, 对江妈发火:“就你一天天的要她去打工,差点把孩子推火坑里!”
江妈此时也心虚气短,说:“那我晓得江月琴那样害人啊?”
“现在城里工人工资也就一百七八十,什么服务员能有两百?”
江妈也讥讽江爸:“现在事后马后炮有什么用?之前我说让她去打工,你也没拦着!”
“我怎么没拦?”
“我说让她去打工,你没作声,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什么意思,现在有问题一推二五六,全怪我!”江妈此时正在气头上,说话语气也冲。
江柠在后面,就看着这两夫妻相互推卸责任。
江妈却在想着,现在怎么办。
没人带着,让她一个人出去打工,肯定是不放心的,到时候被人卖了都没地方哭去。
可现在年中,村里哪里还有出去打工的?都是过年一起回来,再一起出去。
江妈是真不想让江柠读书了。
“幸亏柠柠问了我们一声,不然就这么让她把柠柠带走,以后就是哭都迟了。”江爸叹了口气,“还是让柠柠继续去读书吧,她现在还这么小。”
“小什么小?都十五了!”江妈狠狠瞪了江爸一眼:“你天天就晓得念书,叫你打电话给松子,你打了没有?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到现在松子都还没回来,你不着急松子,还有功夫管她念不念书?”她转身看向江柠:“既然打不成工,就给我去窑厂搬砖!”
她妹妹就在隔壁乡的砖厂工作,是个非常辛苦的活计,可那么多妇女都做了,凭什么她不能做?
“我明天就去跟你小姨说一声,让她带你进去!”江妈一锤定音。
她原本想一大早起来,就带着江柠一起去她妹妹家,可江柠一早起来,就和江爸烧小龙虾,然后骑着自行车跑邻市去卖,卖小龙虾也是正事,她就没带江柠,自己拿了一些自家晒的蕨菜干和腌鱼,去邻乡的妹妹家。
没有自行车,只靠双腿走,要走两个多小时,江妈走了一头汗,到妹妹家,结果妹妹不在家,在砖厂,她又往砖厂赶。
跟妹妹说好后,江妈就回来了,通知又抓了一筐龙虾回来的江柠:“我已经跟你小姨说好了,明天一早吃了早饭就去上工,晚饭回来吃,砖厂管一顿午饭,一天三块钱。”
一个月就是九十块钱,这个数离江妈理想中的数少了些。
村里那些去服装厂的姑娘们,一个月都能拿一百五六十块,手脚快做事麻利的能拿的更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江妈就过来使劲拍门了,江柠吃了早饭,在江妈的三催四请下出了门。
天还漆黑的,漫天星斗闪烁,江柠披着夜色,渐渐融入如墨的黑夜里。
江柠去抓小龙虾了。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要趁这几天再多挣点钱,挣够高中第一学期的学费。
这几天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各个杂志的回信,一直到即将要开学的前两天,江柠才收到第一封回信。
是《知音》杂志的回复,她寄过去的稿子被录用了,稿费已经打到她在信件末尾留下的银行账户中,让她留意查收,又说了由于她是新人,稿子质量也高,给的稿费是千字五十。
她的那篇震惊体文章,全文字数不到五千,按五千字算。
江柠早就知道《知音》的稿费很高,毕竟前世她有个作者朋友,在九八年,就在《知音》拿过千字六百的稿费。
但她没想到她一个新人,《知音》也给了这么高的稿费,要知道,现在很多工人一个月工资都没两百块,很多还面临着下岗热潮。
她原本想着,能有千字二十就不错了。
她赶忙去银行查看了,发现不光是这一笔稿费到了,还有另外两笔稿费,一笔四十,一笔六十。
光是这三笔稿费,就有三百五十块了。
再加上这些天她卖龙虾挣的钱,终于凑够了高中第一学期的学费。
学费一凑够,江柠心就安了下来,她回山上跟江爷爷说了一声,让他有时间下山去帮自己去大队部留意一下有没有她的信,有的话就拿到山上去,等她回来的时候再给她。
江爷爷给她烧了一大罐头瓶的咸鱼块,一塑料袋锅巴,鱼块压得紧实,锅巴烤的焦脆。
江柠想将咸鱼留给江爷爷吃,她带咸缸豆就行,可江爷爷说什么都要她把咸鱼拿上,还一副很嫌弃的模样:“我不喜欢吃鱼,年轻时吃鱼都吃怕了,赶紧拿走!”
其实江爷爷最喜欢吃鱼了。
最后江柠也没推辞,只说:“爷爷,你别老是吃烂萝卜,多吃点新鲜蔬菜,那个才有营养,你在家照顾好自己身体,我会很快回来接你的,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前世江柠大学刚毕业,爷爷就去世了,她都还没来得及孝顺爷爷,还没带爷爷去过雷峰塔,看过岳王庙。
江爷爷一个人在山上寂寞,江爸给江爷爷买了个收音机,这个收音机可是江爷爷的宝贝,他每天都要拿出来听,最喜欢听的便是说书人讲的岳飞和岳家军的故事,百听不厌。
江爷爷很容易哭,闻言他红着眼睛,脸上的褶皱却因他的笑容舒展开,他笑的分外满足:“好,好,我就等着我大孙女回来给我养老啦!”
阳光下,江柠笑容灿烂:“必须的!所以爷爷你一定要好好吃菜,不能图省事就只吃烂萝卜,回来我要检查的!”
这些天被江柠每天烧的各种菜养了一段时间,江爷爷还是很瘦,但气色好了一些。
江爷爷想要去送江柠,被江柠留下了。
双抢已经过去,江爷爷轻易是不能离山的,要每天巡山。
江柠回家收拾冬衣棉被大米的时候,江爸江妈并不在家,他们去省城找江松去了,原本以为江松会在开学之前回来,谁知道他们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江松就是不回来,眼看着就要开学了,江松还没回来,夫妻俩坐不住了,赶紧去省城找江松,发誓他们就是拖也要把江松拖回来复读。
临走还给了她八百块钱,让她给整个暑假都在上课的江柏送去,是他这学期的学费加住宿费,至于粮票,等他们回来会去给他送粮食。
也因此,这几天江妈的关注点都不在江柠身上,每天看她天不亮就出去,晚上天黑了才回来,以为她正安安份份的在砖厂上工呢,哪知道她一天都没过去。
家里没电话,小姨每天都要上工,见外甥女一直没来,她也没法问,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乡镇,江柠他们村子又有河阻隔,她连找带口信的人都找不到,只想着等哪天下雨不上工,她再去姐姐家问问咋回事。
一直到江柠去学校报名了,江妈都还以为女儿在砖厂上班。
他们县非常大,人口也多,在十几年后他们市降为了县,反而是他们县升为了市,房价哐哐涨。
此时的吴县就已经有了十多年后的繁华的景象了,人非常多,刚下车就不断的有人喊:“沪市!沪市的来这里上车了!”
“杭市!杭市的走了!”
“朝市!朝市的跟我走!”
因为是开学前,车站附近有许多小三轮在喊:“一中!有没有去一中的?一中的一块钱!”
出现在车站的少年少女们全都是吴县下面各个乡镇中学考上来的新生,此时连忙都带着对吴市的陌生与迷茫,听到三轮车师傅们的叫喊声,都忙过去坐车。
江柠背着棉被,拎着十斤重的米,几大罐头瓶的螺肉酱,手里还有一大包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像一只顶着龟壳的乌龟,艰难向喊一中的车辆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