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兰说着,忽然道:“估计苗凤花小的时候身体没少糟尽,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治,没准儿就跟春妮儿似的能养好呢?”
赵柯情绪有些低沉,随口回她:“且不说能不能养好,就算养好,也是治标不治本。”
生了男孩儿,魏如月彻底边缘化,动过手的男人,以后万一别处有个不如意,难保不会再动手;生了女孩儿,还是重复魏如月的生活,魏家人也不会有变化,不过是陷入另一个漩涡。
余秀兰给她出主意:“魏大海这不大半年没动手了吗,再让他忙点儿累点儿,兴许慢慢就板过来了。”
赵柯不置可否。
第二天,赵新山一大早大喇叭公开批评了魏大海,扣了他的工分儿,还罚他去扫三天公厕。
魏大海一副“爱扣扣,爱罚罚”的态度,让干啥干啥,无动于衷。
魏老太又被罚了一个检讨,不服气,可也刚不过大队,只能嘟嘟囔囔地抱怨。
赵二奶则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魏老太还是碍她眼。
她围堵赵柯,质问赵柯:“你之前劲劲儿那样儿呢,这就完事儿了?”
赵柯站在大院儿,瞥见苗凤花心甘情愿地去帮魏大海扫公厕,淡淡道:“二奶,惩罚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
“那你解决啥了?”
赵柯收回注意力,看向面前对她指手画脚的老太太,语气凉凉地说:“我想解决的多了,可惜都不能一蹴而就,倒是二奶你,已经在触线边缘了,注意点儿……”
赵二奶外强中干,“我好着呢,你少在那儿蒙我,我不吃这套!”
“检讨写完了吗?”
赵二奶自信地从兜里拿出一块儿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她,“喏。”
赵柯眉头一挑,接过来,打开的一瞬间,只扫见个开头便无语:“您这敷衍的也太过了,当我傻吗?这不是胡知青的笔迹吗?”
“胡说!我明明重新抄了一遍……”难道拿错了?
赵二奶赶紧凑过去,一看,就是她自己抄的那份啊……
忽地,她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赵柯,正对上赵柯了然的眼神,顿时气恼:“你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诈我呢!”
赵柯也不继续看了,折上检讨书,还给她:“重新写一份儿。”
赵二奶气得跳脚,“你咋这么较真儿,老魏婆子能自个儿写啊。”
“放心,她要是让我看出来,一样儿打回去重写。”
赵二奶:“我不写了!”
赵柯瞥她,“不写,大队就要重新考量监督员了,到时候魏奶奶还当着监督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您……”
被拿捏,赵二奶憋气儿,恨恨地瞪赵柯一眼,气冲冲地转身。
赵柯从挎包里掏出两根儿黄瓜,去井边儿打了桶水,洗干净甩了甩,溜溜达达走到小学,趴门往里瞧。
还没到上课点儿,魏如月不在教室。
赵柯等了会儿,看见魏如月心事重重地垂着头进校门,喊她:“魏如月。”
魏如月抬头,惊讶:“赵主任。”
赵柯走向她,揽住小姑娘的肩,“走,赵主任带你去吹风。”
魏如月诚惶诚恐,嗫喏:“我、我还上课呢。”
“没逃过课的孩子,童年是不完整的。”
魏如月瞪大眼睛。
路过的牛小强听到她的话,眼睛滴溜溜地转。
赵柯又对牛小强补充一句:“逃课必挨揍,童年更圆满。”
淘气包子,无惧挨揍。
牛小强“切”了一声。
而魏如月听到“挨揍”两个字,害怕地发抖。
赵柯注意到,安抚地拍拍小姑娘的肩,喊牛小强替她们跟余老师请个假,然后“挟持”魏如月往外走,“没事儿,我带你走得,你有免死金牌。”
魏如月还是战战兢兢的。
赵柯领着她出村儿,停在田埂上,也不嫌脏,一屁股坐下,俩腿儿一盘,示意魏如月坐她对面。
魏如月低头看一眼地,小心翼翼地坐下。
赵柯递给她一根黄瓜。
魏如月怯怯地接过来,拿在手里。
凉爽的风吹过,田野里绿波荡漾,赵柯黄瓜咬得咔哧咔哧响。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找你?”
魏如月迟疑了片刻,点头。
赵柯含笑看着她:“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猜到我是因为你爹妈的事儿。”
魏如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黄瓜上的刺。
赵柯望着他们赵村儿大队绵延的庄稼,咬黄瓜的速度慢下来。
魏如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说话,奇怪地抬眼。
“你们这些小孩儿,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魏如月眨了眨眼,崇拜地说:“赵主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大家都听你的,什么都难不到你。”
赵柯失笑:“那你能猜到,昨天我跟你妈说完话,我是怎么想得吗?”
魏如月摇头,她猜不到。
“我想取舍。”赵柯表情平淡,陈述道,“我的理智清楚地告诉我,你妈说不怪你爹,说不想让我害她,都是由心而发,我改变不了她,起码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你家的境况,所以我下意识地闪过取舍的念头……”
魏如月茫然。
赵柯自顾自地说:“你听说过离婚的春妮儿吧?她妹妹冬妮儿也跟你家人一样,满心都想要儿子,但生了个女儿,坐月子都愁眉苦脸的。”
“她帮她嫂子奶了几天孩子,她嫂子有好东西就想着给小女娃也甜甜嘴儿,她咋说的呢,‘她一个丫头,哪能吃这么金贵的玩意儿,吃惯了,我们这乡下人,供不起,以后没法儿养啊’……”
魏如月随着她的话,共情到那个小女娃,咬住下嘴唇,眼眶泛红。
“我听见这些,没说教也没理会,因为我知道说不通,她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改变的。”赵柯看着小姑娘,“你爹妈也是,说教改变不了他们,费时费力讨不到好,不如先搁置不管,天长日久之后,咱们赵村儿大队的环境变了,观念也会变,有可能会迎刃而解……”
“而且我心里一瞬间闪过衡量,他们的观念根深蒂固,更重要的是你,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孩子的,你们还在成长,还没有被浸透,与其为他们浪费精力,不如好好开解你。”
魏如月努力地理解她说的话,然后突然哭了出来,哽咽地问:“你要放弃他们吗?”
赵柯必须得承认,那一刻,她的冷静,就是冷漠的。
但苗凤花和冬妮儿的情况不同,魏大海对苗凤花动手,如果像她妈说的那样,随便罚罚,批评批评,就让它过去,难道不是她作为一个大队干部的放纵吗?
所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内心产生了震动。
一开始,甭管是土生土长的社员还是后来的社员,赵柯一直主张的是尽量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而赵村儿大队的现状是:队委会强势,大多数社员拥护,一部分人走得快,一部分人稍稍坠在后面,还有一部分人,被动地随波逐流,内心固守着自己的老观念老规矩。
冬妮儿是这样,王英慧是这样,苗凤花也是这样……其他社员也各有“顽固”。
让名列前茅的学生回头对后进生连拖带拽,有些后进生带不动也就算了,还有可能绊住优等生的脚步。
于是,赵柯开始衡量、取舍……
“赵主任,你那么厉害,真的不能改变他们吗?”
魏如月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心翼翼地啜泣,更加可怜。
“我不是万能的,也不会法术,如果神佛那么厉害,我们直接拜一拜求一求,哪还用这么辛苦地劳作?”
赵柯拇指抹去她的眼泪,又有眼泪湿遍小姑娘的脸庞。
魏如月伤心极了,抽噎不止,“我不被需要,没有用处,不管多努力多争气,他们都不会表扬我,他们只难过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儿……那我也不想放弃……我还期待他们看见我……”
善良又敏感的孩子,总是更容易受伤。
赵柯不落忍。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更不能接受她希望修炼成功的从容变成漠视。
有时候父母的行为会对孩子们的成长带来巨大的伤痛,怎么开解?是轻飘飘的开解能够治愈的吗?
如果是以前,她遇上类似的事儿,先礼后兵,连削带打或者胡搅蛮缠一通,先外力上解决掉,然后再慢慢处理后续的问题。
因为她有底气,赵村儿大队包容性会越来越强,能成为每一个赵村儿人的后盾。
赵柯护犊子,“那就死磕到底。”
魏如月哭得打嗝,湿漉漉的眼睛睁大,看着她。
赵柯问她:“你觉得咱们应该咋治他们?”
魏如月哭声一滞,哭嗝都惊没了,“我治他们……?”
她还是个孩子啊……
魏如月:“我才十岁……”
“十岁不小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六岁。”
赵柯丝毫没有对面是个小孩儿,需要爱护的觉悟,认真地点头,有理有据地说:“你看,你肯定是最了解你们家的人之一吧,我们要整治人,得先知己知彼吧?你有最有利的战略条件,是吧?”
好像是。
魏如月缓缓点头。
赵柯又指指自己,“你还有强后援,你不是说我厉害吗。”
魏如月又懵懵地点了下头。
“那我们就结盟了,我解决不了,加上你,几率就大了。”赵柯双手支在膝盖上,摆出跟盟友商讨对策的架势,“首先,我们要做一个详细的计划,但前提是,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这是一个长期的战役,你接受吗?”
魏如月点头,声音稚嫩地学舌:“是一个长期的战役,我接受。”
“然后要确立一个初步的目标:怎么让你爹不打人。”
魏如月眨眨眼,绷着小脸,严肃起来,“怎么让我爹不打人?”
“我们得明确,你爹打你妈的原因,比如酗酒,比如没儿子……越细越好,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用来细致剖析,你妈的心理,你爹的心理,还有你爷爷奶奶的心理……”
“为什么还有爷爷奶奶?”
赵柯手按在魏如月的肩膀上,“你想啊,如果我们能够威逼利诱策反你爷爷奶奶,将他们拉到我们的同盟中,我们的队伍就壮大了,离胜利的曙光是不是又更进一步?”
魏如月重重地点头,“是。”
赵柯郑重地问她:“这个艰巨的任务,你能完成吗?”
“能……”
赵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温声问她:“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我们的战役就从这一刻,打响了!”
魏如月坚定地握起小拳头。
第147章
中午, 余秀兰放学一回家,就揪住赵柯的耳朵,拧,“不逃课不挨打的人生不完整, 是吧?”
赵柯:“……”
牛小强这个告状精, 太欠了!
她要是他同学, 指定要揍他一顿。
“还带着魏如月逃课……你有个当大队干部的样儿吗?还把人孩子熊哭了, 你看那眼睛肿的!”
“我那是有事儿……”
赵柯辩解着,摆脱揪着她耳朵的手, 边揉边道:“我啥时候欺负小孩儿了?”
“你少欺负了?”
余秀兰一下一下地戳她脑门儿, “你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大队的惩罚都下了, 你还不死心呢?”
“我就是跟我盟友开个战前动员大会……”
“啥玩意儿?”
赵柯换了个大白话的解释:“我是为了孩子。”
余秀兰收手,“魏如月?那孩子性子是太安静了,能改改最好。”
“安静不是错,您不是说了吗?得理解苗凤花那一部分妇女的存在, 您也得允许安静的存在。”
“我啥时候不允许了?”余秀兰白她, “别跟我偷换概念。”
赵柯笑,“她跟牛小强同桌,就牛小强那闹腾劲儿,人嫌狗憎的,谁在他身边儿都显得格外文静。”
“啧,有你这么说人孩子的吗。”
牛小强闹腾是事实, 余秀兰没少因为他淘说他, 但也听不得赵柯这么说。
“赵主任都被揪耳朵了, 还不能过过嘴瘾吗?”
赵柯玩笑后, 说正经的:“能治得了她父母, 皆大欢喜,不能治她父母,也能治孩子,慢慢打磨呗,总不能眼瞅着孩子内心折磨。”
现在没人理会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要搁外头说,指定大把人反驳“就是日子过太好了,一点儿挫折都受不了,想太多……”之类的磕儿。
余秀兰也是这种妈,赵柯赵柯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指望她理解。
但余秀兰并没有指着她说她“闲的”,而是问她:“我是她老师,我能做点儿啥?”
赵柯有些意外,随即笑弯了眼。
“您好好上您的课就行了,记得抓紧学习啊,大队这边儿准备着呢,等孩子们一放暑假,学校就要开工了,新老师得在新学期开学之前选出来,我这是提前透给您,别人你看我跟他们说吗?”
又催上进!
余秀兰扔下饭勺子,“你自个儿做饭吧,我回屋了!”
“回屋干啥?”
“读书!”
赵柯哈哈笑。
就算走得再慢,大家也都没有原地踏步,多好。
老魏家——
魏如月第一次偷偷摸摸干啥事儿,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脸上有明显的惴惴不安,根本不敢抬头。
所幸家里的人都不咋注意她,没人发觉异常。
苗凤花在厨房做好饭,小声跟婆婆说:“妈,饭好了。”
魏老太便喊一声:“饭好了!都赶紧来吃饭!”
她作为为老魏家生下儿子的功臣,是这个家里理所应当的管家婆。
魏老爹、魏大海父子拉着一张驴脸,边拍打灰尘边从外头走进来。
苗凤花眼里有活,赶紧往盆里倒上清水。
父子二人一起在盆里洗了手,糊弄擦了擦,便坐到饭桌边儿,从始至终连个话都没有,也没给魏如月一个半个眼神。
老魏家一直是这样的气氛,很压抑,很窒息。
魏老爹和魏大海不打她不骂她,通常是无视她,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只有遗憾,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个小子?
往常,魏如月害怕家里觉得她没用,怕惹人厌烦,一到家就要勤快地默默找活儿干,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很多时候,魏如月更爱待在学校里。
她在这个名为“家”的空间里,像是个透明人,总是难受的想哭。
赵柯说让她多观察,搜集情报,分析“敌人”,还给她一个小本子。
家里没人会碰她的挎包,本子藏在了挎包最底下。
当下,魏如月强忍着委屈难过,小眼睛悄悄打量着家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上,打算一会儿悄悄记到本子上。
苗凤花和魏如月进进出出端饭菜端碗筷,而魏老太坐下后,嘴说个不停。
“以前,不上工的时间,大伙儿爱咋咋地,现在倒好,泔水不能乱倒,垃圾不能乱扔,以后是不是屋里炕头的事儿都要管一管?”
“凭啥扣大海工分儿?凭啥罚扫厕所?凭啥让我写检讨!”
苗凤花低声下气地道歉,“妈,对不起……”
魏老太瞥一眼她脸上还没好利索的伤,轻飘飘地说魏大海:“有人盯着咱家呢,下回别对你媳妇儿动手,白扣那个工分干啥不好。”
魏大海赖赖地回她一句:“工分多一天少一天有啥用?”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魏老爹说她:“你数落他干啥,咱家都绝后了,挣那么多留给谁?”
苗凤花脸色苍白,愧疚地红眼。
魏如月小手捏着筷子中间儿,头快要埋进碗里。
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挨打的人认错,打人的人却无动于衷。
这个家明明有她,她却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而魏老太一看魏如月的脑瓜顶儿,便没好气地骂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这个家,只有魏老太心气儿不顺就呲哒魏如月几句。
魏如月一声不吭,和着眼泪扒饭
一家人又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
饭后,魏如月干完活儿,躲进屋,偷偷拿出本子,把中午全家人说得话一字一句写在上面。
她写到某些内容时,控制不住,眼泪滴在本子上,洇湿了纸张和字迹。
“吱嘎——”
魏如月匆忙合上本子,压在胳膊下,慌张地抬头。
苗凤花没有底气,在家也不敢大声说话,低低地问她:“你又咋了?哭啥?你不知道你奶不喜欢你哭哭啼啼吗……”
魏如月更委屈,哽咽着问:“妈,爹会赶我们走吗?我们不能像春妮儿姨那样过吗?”
苗凤花脸色一变,“我不走!你是老魏家的孩子,你也哪儿都不能去。”
“可是爹打你……”
“我不怪你爹!”
苗凤花一口咬定,“我死都不走!你爹也不会忍心赶我的。”
可他忍心打你……
魏如月无声地哭泣,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苗凤花朝窗外小心地看一眼,公公婆婆和丈夫都在院子里忙活,没注意这儿,才对魏如月道:“快擦擦你的脸,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瞎说,你爹你爷奶听了生气咋办?”
魏如月默默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可怎么擦都不见少。
赵主任说爹妈很难改变,连那么厉害的赵主任都要放弃他们……
魏如月她今天格外控制不住眼泪。
“别哭了,别让你爷奶看出来,听见没?”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啜泣道:“我、我忍忍……忍忍就好了……”
苗凤花不敢偷懒,说完话就赶紧出去,里里外外地忙活。
她甚至都顾不上多关心关心女儿,到底为什么哭。
魏如月敏感地想,或许不是顾不上,只是她不够重要……
她擦着眼泪,抓紧记完情报,藏回挎包最底层,也不敢在屋里多待,出去找活儿干。
一点半上课,平时魏如月都是一点二十出门,今天她提前了十五分钟。
“我去上学了。”
魏如月站在院子里,揪着包带,小声儿地说。
魏家其他人也都忙着去上工,只有苗凤花随便应了一声。
魏如月紧张心虚,但没人注意她的变化。
赵柯家——
“我去大队部了。”
余秀兰立即从她那屋窗户冒头,疑惑:“你见天儿地踩点儿,今天咋这么勤快?”
“要去跟我的小斥候碰头。”
余秀兰:“……你一天天就整景儿吧。”
还斥候……
余秀兰一脸无语,坐回去。
书翻了两页,余秀兰心痒,看不进去,嘟囔:“也不知道她们俩人能咋折腾……”
大队部——
春天种下的花,已经开了。
花株有半人高,绿色的茎叶顶上,粉的红的粉红的粉白的……一朵朵小花灿烂地开着。
大队原来没有院墙,正面开阔,两堵花墙给大队院儿和道路划下分界。
办公室外的房檐下,赵柯拿着本子快速地翻看。
魏如月膝盖并拢,乖巧地坐在她旁边儿,眼巴巴地盯着她。
赵柯看完,抬头,笑着夸奖:“字很工整很漂亮。”
等了好一会儿,竟然说字……
魏如月神情有一瞬间地空白,然后从耳根开始,泛起红晕,“没、没有,我写得不太好……”
“当别人夸奖的是事实时,不用谦虚,你应该说谢谢夸奖。”
魏如月不好意思,“我、我真的不够好。”
她不觉得赵柯的夸奖是事实。
赵柯逗她,“可是我就想听‘谢谢夸奖’。”
魏如月吭哧半天,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柯没勉强她,说道:“你还小,见识和学识还没有那么多,事实上,生孩子那摊子事儿,也有一门课,叫生物,只是小学还学不到,等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从孕育到生产的整个过程,胎儿没有自主权,但父母掌控着孩子的生命,开始,或者结束。”
赵柯尽量用浅白的话来说明,询问她:“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魏如月慢慢地点头。
大概的意思,她能理解。
“是他们要生你,决定权不在你,他们没生出期望的孩子,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他们责怪你,是他们没道理。”
魏如月咬唇。
“说白了,母鸡下蛋,你就是颗蛋,啥也不知道,你出来就是白皮,他们非想要红皮,塞回去重造,可能吗?不能嘛,明知道不能,还嫌弃白皮蛋,有道理吗?你就说白皮蛋冤枉不冤枉吧?”
魏如月顺着她的思路想,白皮蛋是挺冤枉的……
“不用自我怀疑,不用自卑,也不要陷入怪自己的旋涡,那会让你的思维产生偏差,引导你做出不够优的选择和决定。”
赵柯耐心地说:“你要学会思考。”
魏如月眼神有些迷茫。
“不是胡思乱想,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烦躁的那种,是……”赵柯想了想,“打比方说,你是白皮蛋,但你要假设你是鹅蛋,你跟公鸡母鸡红皮蛋都没有关系,然后再去看他们。”
赵柯说着,还要观察魏如月的表情,她听没听懂,眼神确认。
魏如月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肿的跟红皮蛋似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不过脑子的小声问:“蛋……不是啥也不知道吗?”
赵柯:“……”
孩子的天真,打败了她。擵羯㈠二0⑦
赵柯卡壳后,“那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跳出关系,理清思绪,进行思考。”
魏如月不理解地问:“要怎么跳出关系?”
“不要期待、幻想他们爱你。”
魏如月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涌出来,“别人的爹妈……”
赵柯摇头,打破她的感情用事,“你如果一直纠结这些,对目标的实现没有任何作用,是你说不想放弃的。”
魏如月埋在手肘间呜咽了两声,重重地擦了两下眼睛,抽抽搭搭地问:“那要怎么理清思绪?”
赵柯手指敲了敲本子,“以你的观察,你爹妈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分开?”
魏如月回答:“我妈不走,我爹打不走她。”
赵柯点头,“那来分析你家人……”
魏如月瞅着她,一直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渐渐睁大眼睛,“我分析吗?”
“当然啊,咱们这个同盟只有你和我,你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你是最想改变他们的人,难道让我分析吗?”赵柯丝毫没有为难小姑娘的羞愧,“你随便开始吧。”
赵柯还是很善良的,指了指本子展开的那一页上魏老太的两句话,提示她:“这就是有效情报。”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魏如月盯着那两句话,盯得久了,仿佛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学习成绩很好,会举一反三。
“我奶节俭,总让我努力学习,别浪费她的钱,给她争回面子,她不喜欢我哭哭啼啼,还说过牛小强他们那么淘气,瞅着才喜人。”
“我爷喜欢孙子,不待见我,我好几次听到他夸对门儿的莫宇哥哥和莫浩懂事儿,将来有出息。”
“我妈不敢闲着,不敢大声说话,眼睛里只有我爹,她嘴里说我爹不舍得赶走她,心里怕我爹不要她,她一直让我听话。”
“我爸觉得绝后了,努力没有用,他不喝酒的时候,没那么坏……”
魏如月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没有酒,他是不是就不打人了?”
“你爹不是会泡酒吗?治标不治本。”
魏如月失落地蔫头耷脑。
赵柯没评价她的分析怎么样,只问她:“你发现你的长辈们有什么特质吗?”
魏如月缓缓摇头。
赵柯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很好懂,这对拉拢盟友很有利,有人对你有要求,意味着他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他可能需要你……”
魏如月听到她说家人需要她,立马露出惊喜,“需要我吗?”
赵柯再次敲打她,“不要设想他们爱你,这会让你不够理智。”
魏如月眼里又挤出一泡泪,“我还是个孩子……”
“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吗?是你说不想放弃。”
“好嘛……”
魏如月吸吸鼻子,重复:“他们需要我。”
“嗯哼。”赵柯看了眼手表,加快语速,“清醒地看待任何一段关系,当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控制给予,带给对方希望,一定程度上就能占据主动权。”
“那么,思考一下,你觉得谁对你的要求最强烈。”
魏如月试探地开口:“我奶?”
“你该怎么拉拢她成为盟友?”
魏如月陷入思索。
花墙外面,余秀兰站在那儿,喊:“魏如月,上课了!再不走该迟到了!”
魏如月被打断思绪,看向赵柯,“赵主任……”
“学生,学习重要,认真听课,别在课堂上胡思乱想。”
魏如月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往出走。
赵柯叫住她:“再给你个提示,以结果为导向,从结果逆推。”
魏如月听不懂,满脑子困惑地走向余老师。
余秀兰打听,“她跟你说什么了?”
魏如月抿抿嘴唇,请教老师:“余老师,结果导向、结果逆推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跟你说的?”
魏如月点头。
余秀兰也头一回听说这种词,可她结合赵柯的行事作风,一下子变领会到,“她让你画大饼给人吃!”
魏如月微微张大嘴,好像……理解了点儿。
下午,老魏家——
魏如月放学回来,便熟练地热饭,边烧火边写作业。
四个大人下工回来。
苗凤花进厨房便赶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