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车厢外卖茶叶蛋卖包子,刘三妮儿在家煮了鸡蛋带过来,他不吃,非要茶叶蛋。
多少人家,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刘三妮儿为了他们煮了十几个带着。
刘三妮儿只买了一些包子,分着吃,不给买茶叶蛋。
余岳不敢哭闹,就磨人,蹭着奶奶拧来拧去,一直念一直念,念经一样,“我就要吃茶叶蛋,就要吃就要吃……”粘牙的很。
刘三妮儿任他蹭,不动摇,但也忍不住吐槽:“你是真烦人啊。”
余岁第一时间点头认可。
这个弟弟烦死了。
余欢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埋头啃包子。
虽然没有部队食堂的馅儿实诚,但是也很香。
中午,余岳听到卖盒饭,又闹着要吃盒饭。
一盒盒饭几毛钱呢。
刘三妮儿舍不得,就让他们继续吃早上的包子,“要不是怕家里带的坏,我就直接在家包了带上车了。”
不过她还有别的东西,黄瓜柿子大葱黄豆酱,也很丰盛,“就着吃。”
余岳却没继续闹着要,反倒消停下来,要去撒尿。
他一看就憋着坏,刘三妮儿不放心孩子单独出去转,每次他们去上厕所还是干啥,都要开门瞅着,现在更得瞅着。
余岳很缺乏警惕心,说要去撒尿,却跑去追上餐车,手伸进裤子里,掏出钱买了一盒盒饭。
平时,刘三妮儿看到孩子往回走,就会缩回去,这次她没缩。
所以余岳一转身,就对上了奶奶的眼睛。
被逮个正着。
余岳端着盒饭磨磨蹭蹭地回到车厢。
刘三妮儿伸手。
余岳往身后藏。
刘三妮儿不是要盒饭,“钱拿出来。”
余岳连忙空出一只手捂小腹,“不给!我妈给我的!”
刘三妮儿威胁:“你不拿,你想我脱了你的裤子翻出来吗?”
余岳又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刘三妮儿:“我数到三,一、二……”
余岳一生气,扔掉了盒饭,翻开裤头,掏出里面的钱,扔出去,散落一地,“给你!呜呜呜……”
竟然缝裤衩里头了……
还有钱有票的……
刘三妮儿对她那个儿媳妇无语,对余岳浪费粮食的举动也恼火,但在外面,闹出动静儿会打扰到别人,她忍着没去揍他。
刘三妮没收了他的小金库。
余岳坐在铺位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下午,火车进入黑省地界。
广阔的平原风光,视线几乎没有阻碍,跟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貌风情。
此时临近傍晚,红色的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落入平坦的地平线,美不胜收。
本来都对窗外失去兴趣的余欢又趴到窗口,余岁也放下了书。
余岳经不住诱惑,小眼睛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也挤过去看。
余岁扫他一眼,没说话。
余欢则是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大的地方。
余岳好了伤疤忘了疼,恢复元气,咋咋呼呼起来。
而刘三妮儿看着熟悉的景象,忍不住老眼泛红。
省城火车到站,又是另一番情景。
老太太带着孩子回来,赵建国和赵棉作为直属亲人,一定要过来接。
赵瑞也是晚辈,刘三妮儿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出现不合适。
但除了他们三个,还来了两个人——傅杭和方煦。
拖拉机厂和轴承厂离得不远,傅杭和林海洋偶尔会替赵柯去看看赵棉,进而知道了赵柯姥姥回来的时间。
傅杭想要刷赵柯亲人的好感,又不能突兀地出现,毕竟身份不合适。
恰巧他之前托人买了相机,就跟赵棉借口说:“姥姥年纪大了,你们也难得在省城相聚,我会拍照,帮你们在火车站拍照留念吧。”
赵棉性子好,不会挑剔“姥姥不是他姥姥”,也看得见傅知青追逐赵柯的诚意,最主要的是,她了解赵柯,赵柯对傅知青有耐心。
当然,赵柯现在大多时候对大多数人都很有耐性,并不一定是对傅知青特别。
赵棉愿意给年轻的傅知青一点鼓励,所以答应了他“拍照”的提议。
傅杭得到允许时眼里焕发的神采,让赵棉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欣慰。
就好像……妹妹的童养夫长得很好……
至于方煦,他休假回省城,时常约赵棉,两个人的关系越发亲近,就差一层窗户纸,但赵棉始终停留在后面,并不愿意捅破。
他们之间差一个契机,或者推力。
方煦舍不得逼迫,但该表现的时候肯定不会放过,自然提出一起来接赵棉姥姥。
赵棉顺从本心,并不是很抗拒他出现在家人面前,便也同意了。
于是,今天,赵棉下班后和方煦汇合,没有立即走,说要等一个人。
然后,等来了傅杭。
方煦和傅杭见到彼此的那一刻,无声的尴尬再次蔓延。
以己度人,他们第一时间便猜到对方的意图,不过……
“方同志。”
“傅同志。”
两个人客气地近乎冷淡地打招呼。
赵棉有些奇怪地打量两人。
等到三人出现在火车站,赵建国和赵瑞看到他们两个人,非常诧异。
一般来说,父亲对觊觎女儿的男人难免会有些敌意。
可赵建国发现了,他家的两个闺女,即便是性情柔和的赵棉,也很难搞。
因此,赵建国没对方煦和傅杭有太大的戒备心理,就是个平平常常的挺和善的长辈。
他头一回同时见到两个人,不是很了解两个人是否接触过,所以没将两个人之间的生疏的气氛放在心上。
将近六点钟,火车站的广播响起,刘三妮儿的火车即将进站。
广播播了三遍,火车鸣笛响起,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乘客们蜂拥而出。
赵建国和赵棉、赵瑞踮起脚在人群中搜寻。
祖孙四个动作极其的慢,东西太多,少了担夫,他们只能后下车。
乘务员帮忙提了一下,一老三小连拖带拽,最小的余岳连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包裹,压得脖子前倾,活像一只小乌龟。
余岳累得呼哧呼哧喘气,“不长个了,呜呜呜呜……”
刘三妮儿硬邦邦地说:“挂一会儿死不了。”
余岳谴责:“奶你变了!”
刘三妮儿前胸后背都挂着东西,也没力气说话,语气不好,“变你奶奶个腿儿,我就这样儿!”
老太太在部队家属院儿收着呢,回到家乡,立马舒展开,恢复本性。
余岳委屈地瘪嘴,“大姑父在哪儿呢?”
刘三妮儿不用他问,也在可哪儿打量,可惜他们个子都不高,淹没在人群里,视线范围穿不过一米。
赵瑞先发现了他们,“三叔,在那儿呢!”
赵建国看见人招手,“妈!”
赵棉也摆手:“姥!”
刘三妮儿回应:“建国!建国快来,妈要累死了!”
赵建国挤不过去,就喊她:“妈,你们放下别动了,我们过去!”
祖孙四个直接就撂下了东西。
傅杭和方煦从他们一找到人,身姿便不由地更加挺拔,随着赵建国赵棉他们一同走向祖孙四人。
两方人终于汇合,四个人都激动不已。
刘三妮儿:“建国啊,你一点儿没变……小棉这么漂亮了,真好真好……赵瑞也比以前精神了,在城里熏陶的吧……”
三个孩子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亲戚。
傅杭和方煦安静地站在后方,等着他们平稳情绪。
他们两个存在感十足,路过的乘客都要多看好几眼,刘三妮儿哪能注意不到,她跟两人对上视线,疑惑地问赵建国:“这两位同志是……”
傅杭和方煦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上前自我介绍,并且为了避免误会,重点区分——
“姥姥,我是赵棉的朋友。”
“姥姥,我是赵柯的朋友。”
“哦……”
老太太活这么多岁数,哪能品不出来,笑得慈眉善目,“好好好,你们有心了。”
两个人更有心,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伸手拎东西,且都捡大件儿拿。
赵建国和赵瑞也都上手。
“妈,先出去吧。”
大包小包,一人分了点儿,祖孙四个一下子轻松极了。
三个孩子有了闲心,兴致盎然地打量起周遭。
一行人移动到火车站前的广场,傅杭提出给他们拍照。
东西放在方煦和傅杭身边,方煦并没有跟傅杭站在一起,而是站在行李的另一侧。
刘三妮儿看到两人的距离,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们以前不认识吗?”
赵棉:“认识的。”
“看起来不太熟啊……”
拍完照,一行人去招待所住下。
路上,刘三妮儿发现,只要有人问话,两个人都会回答,他们彼此却没有对话,眼神也几乎很少对视。
地域特色,本地人都很热情直爽,刘三妮儿更是典型。
她回到老家更加放松,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客气?”
老年人的习惯,妇女队长的职业病,本地人的性格特点,见人就想撮合,“认识就是缘分,没事儿坐一块儿多唠唠嗑,关系就亲近起来了。”
方煦和傅杭:“……”
两个人内心拒绝坐在一块儿唠嗑亲近。
他们经历过一场只有彼此知道的尴尬,他们不约而同地只有一个念头,那件事情最好能够带进坟里,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两个都没有身份认可的人……
实在太丢脸了。
他们不想解释,也不想缓和。
冷淡,是他们的遮羞布。
非要问为什么这么客气?
没错,他们天生礼貌。
第160章 (捉虫)
赵建国和赵棉原本打算安置老太太他们住在轴承厂或者赵瑞大学附近的招待所, 可他们东西太多,搬来搬去实在麻烦,只能就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
放下行李后,方煦作为本地人, 发挥优势, 带他们去了一家老字号的国营饭店吃完饭。
从点菜到吃饭时的顺手照顾大家, 方煦展现了他成熟稳重有经济实力文质彬彬的男性风度。
刘三妮儿笑得合不拢嘴, 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喜欢他。
傅杭没有在这种时候跟他争风头。
他能看出来,赵柯的家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方煦和赵棉之间有一些暧昧的气氛和默契的互动。
方煦和赵棉的情况, 跟他和赵柯完全不一样。
所以方煦可以更直接地表现, 傅杭得适可而止地博好感, 否则就太没有界限。
傅杭脱掉枷锁,真正投入到下乡生活之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不再压制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外界正常的情感释放, 人也“幼稚”了很多。
他看着方煦的举动, 心里酸,还得一派淡然。
“妈,你们在省城住四宿。”
刘三妮儿拒绝:“住那么些天干啥,有钱烧得吗?不住不住……”
“妈~”赵建国坚持,“难得我们都在这儿,下回聚也不是在省城了, 当然得带着孩子们长长见识。”
余岳吃得满嘴流油, 抬头兴冲冲地说:“我要去玩儿!”
刘三妮儿呲儿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人说话, 小孩儿别插嘴。”
余岳噘嘴。
余欢眼里也有好奇, 但她只是小心地瞧着,不敢表态。
余岁安静地吃饭,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哪儿做什么都不在乎。
赵建国道:“我们仨都安排好了,今儿晚上先好好休息,明天赵瑞陪你们去他的大学附近转转,后天去医院,我带你做个体检,大后天小棉休息,小棉陪你们去百货大楼和江边儿瞧瞧,那条街和江边儿公园修得老漂亮了,我给你们买第四天的火车票。”
赵建国、赵棉、傅杭都要上班,赵瑞上学,课程有松紧,时间相对宽裕一些,能抽出空闲。
三个白天,仨人轮着陪老太太他们,不落空。
别的也就算了,去医院……刘三妮儿抗拒:“我没病,去医院干啥啊,不去医院。”
老一辈儿都不爱去医院,全都认为有病才要去医院,体检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而他们的“有病”,通常都要到疼得难以忍受,才开口承认自个儿有病,往往这个时候,小病都拖成了大病。
赵建国见过病人的百种形态,精准地击中脉搏,“我这不是在医院吗?有内部体检名额,等我从医院离开,想用也用不到了,好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多浪费。”
刘三妮儿一听有内部名额,神情瞬间舒展开,不过还是说:“那住店吃饭,不也得花钱吗?”
“吃药还花钱呢,岁数大了都会有点儿老年病,及时控制住,不用花更大的价钱看病吃药啊,用你外孙女儿的话说,不能因小失大。”
赵棉赵瑞也都跟着劝说。
赵棉道:“姥,不花钱的检查为什么不去?回头跟二舅说一声儿,他也放心,您说是不是?”
赵建国一个劲儿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便宜不占,咱们吃大亏了。
实际上,名额确实有,但不是免费的,能报销一些,大头还是赵建国掏钱。
傅杭和方煦在他们劝说老太太的时候,都没有插言。
最后,刘三妮儿领他们的孝心,同意了赵建国的安排。
这时,方煦才自告奋勇道:“正好我还有几天假期,闲着也是闲着,您在这儿这三天,我也陪姥姥吧。”
傅杭没时间,且已经在赵柯姥姥跟前露脸,便道:“拿着我的相机吧,多拍几张照片留念,带回去让余老师和赵柯看看,也可以寄给余连长。”
方煦看向他。
两人对视几秒,方煦客气地说:“我会好好保存的。”
傅杭把相机交给了他,询问他是否需要教他使用,得到他“会用”的答复,两个人的交流立马停止。
饭后,一行人送祖孙四个回招待所。
黑省省城比余秀民部队驻扎地所在的省城要发达。
一路上,灯火通明,夜景绚丽。
而且,这里的路灯,也带着华丽的花纹,成了城市中的一景。
余岳口中不断发出哇哇声,跑到前面去,站在路灯光影的正中,回头冲着他们挥手,“快来啊。”
等到其他人走到了,他又向前跑去,站在下一个路灯下,连影子都在欢快地跳跃。
大家面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脚步渐渐慢下来。
傅杭对路灯很熟悉,他为了汲取到更多的知识,白天在拖拉机厂,晚上宿舍关灯,就回到外面的路灯下看书。
蛐蛐的鸣叫和路灯下密密麻麻扑光的小咬都是他的“同学”。
手上什么都没拿,只是简单地在路灯下走走,很少有。
傅杭独自停在一盏路灯前,没有走进光圈,抬头注视着路灯。
即便是省城,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路灯才会亮很久,其他偏僻的道路或者深巷,依旧是漆黑一片。
同一片夜空下,存在着不同的场景。
赵村儿大队和省城隔着数百公里,那里的人们,此时应该已经躺在炕上,进入梦乡。
赵柯屋子里的煤油灯,可能还亮着……
许多人自定义为平庸而无用,国家多他一个不多,缺他一个照样儿转。
赵柯从来不认为她是多余的,哪怕再微小的光,照亮方寸,依旧能流光溢彩。
傅杭总是会想念赵柯,就像现在,他头脑里想得还是她。
但他又不只是在想念赵柯。
傅杭抬脚,缓慢地踏进了光里,仰望星幕,低喃:“赵村儿大队还没通电……”
祖国还未富强……
似乎有些不自量力,可谁说他们不是在给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谁说他们未来,不是中流砥柱?
前方,赵棉发现不在眼前,回眸,刹那失神。
方煦与她并肩而行,余光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随之回头,也是一怔。
有一句诗:“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少年可以是个名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星月不足光,自有人造之光照前路。
刀剑不足利,自有人赤手双拳搏山击海。
有志向有目标的人,心在远方,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
人最美好之处,在骨不在皮。
这一刻,青年的光辉熠熠闪耀。
方煦下意识地举起了照相机,镜头对准傅杭,留下当下属于年轻的知青傅杭的影像。
既然要去赵瑞的学校,赵瑞跑过来再带着姥姥他们过去,就费时费力了。
所以第二天,方煦早早出现在招待所,陪着刘三妮儿他们一起吃完早饭,由他带路,去赵瑞的大学。
赵瑞在学校门口等着。
“我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到大学来溜达,快给我在门口照一张相。”
刘三妮儿边说边拉着三个孙子站到大门下头,一点儿不见外地吩咐:“小方啊,牌匾上的字儿一定要露出来。”
方煦答应,出言调整他们的位置和姿势。
老太太两手交叠在小腹前,露出一个做作的笑。
“咔嚓。”
他们拍完,赵瑞不好意思道:“方同志,也给我在这儿拍一张照片吧,我想给我媳……我家里看。”
方煦闻言,笑道:“好。”
刘三妮儿看着大学里风华正茂的学子们,眼露羡慕,叮嘱仨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进大学……”
余岳打断她的幻想:“奶,考不了大学,别做梦了。”
刘三妮儿一滞,“你咋知道?”
“我外公说的啊。”
刘三妮儿指指进进出出的人,“这不是有人能上吗?要是不读书,你们不就连门儿都摸不着?”
赵瑞走过来,也道:“姥姥说得对,读书起码能够拓宽道路,不读,选择就是单一的。”
这话对小孩子没用,对大孩子正好。
余岳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耳旁风一样儿听过就散,倒是余岁,听进去了。
赵瑞领着他们在学校逛了一圈儿,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下午又去附近逛了一圈儿,有一些外国风的老建筑,非常有特色。
刘三妮儿不想浪费傅杭的胶卷,祖孙四个在每个不同的地方只拍了一张照片。
赵瑞说有些书籍和资料要捎回赵村儿大队,一行人逛完又返回到大学。
刘三妮儿站在大学门口,还是最喜欢这地儿,便招呼着仨孩子:“来,给你们在大学校门前单独拍一张照片儿,留个念。”
余岳立马就蹦到前面去,立正。
他拍完,余岁推了推妹妹余欢。
余欢走过去,余岳却不走,非要蹭照。
人来人往,方煦也在,刘三妮儿没发火儿,走过去薅住他的耳朵,“起开!”
“我不,我要一起拍!”
余岳使劲儿挣扎。
刘三妮儿也不松手,“识相点儿,我攒着你好几顿打呢,别让我在外头揍你。”
余岳疼得不行,眼泛泪花,被迫让开。
方煦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给姐妹俩一一拍了照。
半个小时左右,赵瑞返回到校门,抱着一摞顶到下嘴唇的书和资料,走过来。
“咋不早说这么多,我们就进去了。”
刘三妮儿赶紧迎上去接。
方煦快一步,照相机往身后一移,全接过来。
刘三妮儿道:“小方,给几个孩子分一分,你一个人拿着多沉。”
方煦也没勉强,微微弯腰,方便余岁和余欢拿。
赵瑞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姥,帮我捎几封信回去呗。”
刘三妮儿接过来,随意一瞥,发现信封上写得是【曲茜茜(收)】,手指一抿,好几封都是给曲茜茜的。
“你和你媳妇儿通信呢?我记得茜茜不是没上过学吗?”
“大队一直在扫盲,茜茜学得很认真,进步很快。”赵瑞面上带笑,提起曲茜茜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亮,“我们经常通信。”
“诶呦,那可真好。”
刘三妮儿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事情,只能看到赵村儿大队好的变化,越发迫切地想念老家。
第三天,医院体检。
刘三妮儿没啥心理负担,赵建国让去哪个科室就去哪个科室,完事儿也不追问,招呼赵建国去医院大门口拍照。
赵建国哭笑不得,“妈,医院有啥好拍的?”
刘三妮儿给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骄傲地说:“多体面啊,必须拍。”
赵建国顺从老太太。
傍晚,赵棉下班就坐公交车来找他们。
赵建国晚间要值班,没法儿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就是赵棉和方煦陪老太太他们一起吃。
从赵棉出现,方煦的眼神便时不时定在她身上。
连余岳都察觉到,嘬着面条,还大嘴巴地问:“你们俩在搞对象吗?”
一句话,气氛冰冻。
余岁和余欢看向一对年轻男女。
赵棉脸红透。
方煦轻咳一声,拉过注意力:“还没有,我想和她共同进步,她还在考虑中。”
“咦——”余岳嫌弃,“你们……唔唔唔……”真磨叽。
刘三妮儿捂住他的嘴,对两个青年笑呵呵地说:“吃饭,别听他一个小孩子胡诌。”
赵棉埋头,筷子夹着面条,一根根地往嘴里送。
她的耳朵一直是红的,方煦看不见她的脸,但又忍不住盯。
他的视线太直白。
姥姥和表弟妹们都看着,赵棉脸上的热度越发消不下去,有些气恼,伸脚踢了踢他的鞋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方煦一怔,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
赵棉又微微加重力气,踢了一脚。
方煦回神,立马收回视线,板住自己不再往她那儿瞧。
但暧昧,是即便不对视,也会萦绕在周围。
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个睁眼瞎来看,都清白不了。
赵棉本来打算今晚上留下跟姥姥一起睡,老太太知道她的宿舍和方煦家顺路,没让她留下。
“住招待所挤得很,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那我和方大哥送你们回去。”
晚饭后,一行人步行回招待所。
方煦有眼力见儿地快走到前头,跟余岳走在一起,给祖孙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昨儿赵瑞给我好几封信,都是写给他媳妇儿的,我瞅着感情比以前好多了,赵瑞也比以前看着踏实了。”
赵棉点头,“多经历一些事儿,肯定会有成长。”
刘三妮儿欣慰地看她,“我看你也比以前好多了。”
赵棉道:“小柯把工作换给了我,也一直希望我能多出来见识一下,我不能让她失望。”
“刚说你比以前好,你又来了。”刘三妮儿语重心长道,“这人呐,就活这一辈子,父母兄弟姊妹儿女,都不能一辈子贴在一起,早晚得过自个儿的日子去。”
“就说你二舅,巴巴地接我过去养老,可是我跟你二舅妈性格不合,要是成天围着他们转,那思想整天竟碰撞火花了。”
赵棉嘴角泛起微笑。
刘三妮儿得意,“这词儿是我跟家属院儿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媳妇儿学得,咋样儿,有文化不?”
赵棉含笑点头。
刘三妮儿念叨:“她是文化人儿,家里成分不太好,没办法,就跟一个当兵的大老粗结婚了,一天到晚钻牛角尖儿,就觉得他俩不般配,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日子是凑合过,天天拉拉个脸,谁看谁都说丧气。”
赵棉侧头,安静倾听。
“我闲着没事儿就去找她唠,那小媳妇儿不好意思拒绝我,慢慢不就熟了吗,时间长了,她一南方姑娘愣是让我唠成咱们这东北腔儿,她丈夫拉练仨月回来,听她说话一愣一愣的。”
刘三妮儿说起来都哈哈笑。
赵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您这是到家属院儿也干起妇女队长的活儿了?”
“有更大的领导媳妇儿领导娘,哪轮得到我现眼,这点儿人情世故,你姥我咋能不懂,我就是给自个儿找点儿别的事儿干,不然总在家跟你二舅妈对着,俺俩都难受。”
刘三妮儿爱串门儿,到家属院儿那也是各种结交朋友,她不找儿媳妇儿的事儿,不到儿子面前搬弄儿媳妇儿的是非,也从来不在孩子或者外人跟前说余秀民夫妻俩的不是。
不过跟闺女写信的时候,就没啥顾忌了,要不然她憋得慌。
“我是啥意思呢,人得知道为啥活,咱们不是为了别人活,为的是自己,要不然就是块儿行尸走肉。”
赵棉受教,“姥,我明白。”
“你明白啥啊?你就是太看重你妹了,姐妹关系好没毛病,那都这么大了,还跟眼珠子似的,那哪能行?”刘三妮儿问她,“是不还给你妹塞钱花呢。”
“小柯自个儿有钱……”
“她手里没钱,你指定给她。”
赵棉默认。
刘三妮儿叹气,“我看小方挺好的,眼神正,对你上心,对我这乡下老太太尊重,又有耐心,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最主要的是,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拖啥呢?”
赵棉没吭声。
“互相了解过了,要是双方都有意,注定将来要走在一起,还犹豫啥呢?不如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不合适就拉倒。我跟你说,有些事儿,关系不转变,你是发现不了的。”
“我只是……”
赵棉欲言又止。
方煦的人品,她并不太怀疑,并且因为于师傅,赵棉更觉得,方煦其实是个很好的对象。
之所以一直没有更进一步,不是方煦的原因,是她自己。
其实姥姥已经说出了问题,“我总觉得,如果我作出选择,我和小柯就不是最亲近的了。”
她对赵柯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即便没有人对她施压,赵棉依旧会产生负罪感。
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而要洗濯干净那些包裹在感情上的赘余,同样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