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系统显示发?送成功,姜半夏后颈僵了一下。
没被?拉黑???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几乎秒回,猝不?及防的三声震动,将她预备点击撤回的手指都震麻了。
【你前?男友。】
【被?你甩了的那个。】
【忘了?】
盯着白色对话框的三条信息,姜半夏右眼皮突突直跳,她赶紧熄灭屏幕退出去?,从圆顶室出来,寒风侵袭而来,这温度让她热乎乎的面颊凉了几分。
往前?走二十?来步,视野变得开阔空旷起来,沟壑纵横的村舍荒无人烟,苍茫的戈壁绵延至大地与天?空的分界线。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姜半夏再次点开迟烁的头像。
端详许久,前?方有脚步声传过来。
姜半夏抬眸望去?,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她脑袋嗡的一声,呆呆钉在?原地。
天?上万千星辰闪烁耀眼,屏幕里的画面在?她眼前?真实上演的一刻,没有词语能准确形容她当时强烈激动的心情。
避开月光,迟烁立在?空旷地带拍摄星空,那姿势,和他微信头像的照片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根红绳不?见了。
姜半夏凝神望着,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在?这个地方,每当暮色降临,只要你愿意仰起头,便?可看见这世上最震撼的风景。
深浅明暗的银河横跨天?穹,成群的星斗映照着两人的影子。
姜半夏全心看他。
看他低头轻皱眉宇,不?太满意,看他慢慢调整参数,重新举起相?机,不?多时,嘴角流露出称心的弧度。
她看得认真,看得用力?,脑海里飞速闪过许多剪影。
有他解题时的侧脸,专注认真,有他冲刺夺冠时的笑容,意气?风发?,有他垂眸浅笑,深瞳里尽是澄亮的光,有他轻声喟叹,弯腰拥她入怀,周身包围的温度安稳又安心,有他温柔吻她,唇齿间的柠檬清香烧人肺腑……
不?知不?觉间,姜半夏定在?暗处,很久很久……
直到男人转过身,视野里出现她的身影,他们在?黑夜里隔着虚空,无声对视。
时间悄无声息地慢慢流逝,最后还是迟烁先开口?,打破沉默:“有事?”
姜半夏说不?出话。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目光里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在?慢慢靠近,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提声叫住他:“迟烁。”
男人顿步,看她。
伴着呼呼的狂风,姜半夏往一侧撇开脸,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散在?风里的声音轻下去?。
她问?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迟烁回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那就好。”姜半夏接很快。
风好像变得越来越大。
礼尚往来,迟烁问?候一句:“你呢?”
“也很好。”姜半夏睫毛慢慢抬起来,与他对视,重复:“我也很好。”
“那就好。”他也用这三个字回。
那晚月色很美,美得醉人。
但月色下的两人,除了寒暄,似乎再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难道只能这样了么。
姜半夏想不?明白。
洛湘涵动作很快,抓住十?二月的尾巴,《银河》纪录片正式播出,一经发?布反响热烈,网友对这部?纪录片赞不?绝口?,随之而来的就是,迟烁火了一把。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大家显然对这位顶着一张禁欲脸的教授很感兴趣。
你可以永远相?信网友扒历史的能力?,一夜间,一段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
不?过对于微博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两位当事人一无所知,那时姜半夏正在?医院,韩攸宁知道她这几年在?定期看心理医生,配合针灸的治疗,希望对右耳听力?的恢复有所帮助。
那天?结束治疗后,心理医生张曦忽然问?她:“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闻言,姜半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你想多了。”
认识许多年,两人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张曦语气?亲切,打量她一圈:“感觉你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样,有精神了,气?色也好不?少。”
听他这么评价,姜半夏想了想,静默几秒后忽然启唇轻念:“或许是因为?,他回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时间,张曦看得有些入神。
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出姜半夏状态变得越来越好,这个结果让他高兴了好几周,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不?是他的功劳。
医者讲求四个字——对症下药,正因如此,他救不?了她,因为?她的解药,是她口?中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张曦心头泛起淡淡苦涩。
姜半夏见他发?呆,不?由出声:“张医生?”
张医生,多么疏离的称呼。
张曦笑了笑,真心祝福:“那么恭喜你,姜小姐。”
姜半夏微笑。
回北京后日子过得飞快,元旦那天?,天?文台突然有份重要文件需要付立军签字,姜半夏给他打电话,付立军说自己没在?办公室,然后那头有人说了什么,过几秒,付立军发?给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带着文件过来找他,并?嘱咐她到了之后打电话,他出来接她。
依据付立军给的地址,姜半夏跟着导航来到目的地,她站在?路边往里瞧,里面是一片灰色家属楼,五点半,正是下班时间,很多人往里走,进出需要出示通行证,姜半夏左右看看,正打算给付立军打个电话,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女声吸引注意,那人喊她时语气?里有点儿?不?确定:“半夏?”
她抬头,来人正是许归忆。
“许小姐。”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许归忆“嗨”了声,摆摆手,口?气?随和:“叫我许归忆就好了。对了,你怎么在?这儿?,找二哥吗?”
姜半夏收起手机:“我来找付立军教授签字,不?过没有通行证好像进不?去?,正打算给他打电话呢。”
说话间,她指指站岗的警卫员,许归忆瞬间了然,笑着挽过她胳膊,带着她边走边说:“这里确实查的严,别麻烦付叔了,我带你进去?吧,没猜错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在?迟叔叔家。”
后面的话姜半夏没听清,“谢谢你。”
“谢啥。”许归忆为?人爽快。
对于迟烁的这个“妹妹”,姜半夏虽然只见过两面,接触不?多,但必须承认的是,她看到许归忆的第一眼就很有好感。
二人行至大门口?,见是许首长的千金,门卫爽快抬杆,放行。
不?多时,姜半夏被?带着来到一栋别墅前?。
“就是这里,我先回去?啦。”许归忆同她挥手道别,走出几步远,她顿了顿,然后拨了个电话。
抬手按门铃,和想像中一样,开门的是付立军,只不?过,姜半夏进去?后才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不?止付立军一个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一屋子大多数是熟人,其中有付怡娴,迟国荣,还有……一位老爷爷。
她的到来让众人谈话戛然而止,纷纷回头望她,神色各异。
停几秒,迟国荣将视线从她身上撇开,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虽说早就知道付立军和迟烁的关系,但姜半夏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迟烁的父母,哦不?对,看样子,这里好像就是迟烁父母的家,付立军今天?在?这里做客。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下一秒,手被?握住,她看见付怡娴嘴角的微笑,那笑容让人心安。
付怡娴拉着她坐下,依旧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半夏,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老人笑而不?语,姜半夏讷讷的,“付阿姨。”
然后转头,尽量平稳语气?:“迟叔叔。”
迟国荣对她点了点头,表情和缓了些许。
这时付立军签完字,搁下笔给老人介绍:“爸,这位就是姜半夏,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非常聪明的小姑娘。”
付仲松盯着她,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半晌开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感慨:“小昭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这个称呼姜半夏陡然一愣,不?光她,可以说除了付怡娴,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头雾水。
“爸,您认识半夏?”付立军有点儿?诧异。
“李萍的女儿?。”付仲松简单解释,提起故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付怡娴也是同样不?语。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姜半夏知道,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今天?让立军喊你过来送文件,其实是我想见你。”付仲松坐在?一张软椅上,问?她:“昭昭,你还记得我吗?”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是,怎么会这么巧?
姜半夏缓缓摇头。
付仲松看着她,面容慈祥:“我是你妈妈李萍的博导,你上小学的时候,她曾经带你来拜访过我,我记得那天?你跟小烁在?楼上玩了一下午,想起来一点了吗?”
迟国荣眼角一瞥,发?现姜半夏的手在?微微打颤。
付怡娴笑着附和父亲几句,付立军觉得蛮有意思,开怀道:“爸,也就是说,半夏妈妈是您的学生,现在?您学生的女儿?又成了我的学生。”
这话说得属实绕口?,惹得付仲松哈哈大笑。
关于过去?,关于往事,那天?下午付仲松讲了许多,可能是想帮她回忆,只是他没注意,自己每多说一个字,姜半夏脸色就白一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十?岁的小迟烁正在?房间里做题,外公突然喊他带一个妹妹去?楼上玩,他觉得烦,但不?敢顶撞外公,于是把人领进房间后便?低声吩咐:“你就在?这里坐着,别打扰我做题。”
她点点头,双手搁在?膝头,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出声。
迟烁写了几笔,忽然感觉房间里静得有点儿?过分,转头见她盯着自己的试卷,他纳闷:“你在?看什么,会解么?”
闻言,小姑娘撇嘴,口?气?骄傲:“我会的,我一直考第一名呢!”
“我也是第一名。”迟烁不?觉得第一名的含金量有多高,于是说:“要不?然我们比一下?”
姜半夏点了点头,一点儿?不?带犹豫。
数学题难不?倒她。
迟烁翻出一道奥数题,规定谁先解出来谁就是第一名。
在?比赛面前?,迟烁这人胜负欲极强,他思考得认真,忽然往右一瞧,这一瞧可不?得了,他的对手,此刻应该奋笔疾书的对手,正在?啪嗒啪嗒掉金豆豆。
这是被?难哭了?
可是她哭起来都没有声音的么……
她一哭,他就慌了,怕外公骂人,迟烁赶紧哄她:“别哭,你先别哭…”
谁知这话不?管用。
低头瞧见她纸上零碎的解题步骤,迟烁急中生智:“别哭了,我也没解出来。”
“真,真的吗?”听见这话,姜半夏止住眼泪,只是声音还一抽一抽的。
趁姜半夏揉眼睛的时候,迟烁偷偷把答案划掉,动作自然,然后推给她看,“喏,你看,我没骗你吧。”
“嗯!”姜半夏蓦然笑开。
这姑娘又哭又笑倒把迟烁搞得一愣一愣的,待她平复情绪后,迟烁悠悠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半夏。”过一秒,她说:“我们下次再比。”
“下次见面你不?会忘了我吧?”
姜半夏认真摇了摇头,她那会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语气?十?分肯定:“不?会的!我记性很好。”
她在?班里都是第一个背完古诗的呢。
迟烁却表示怀疑:“万一呢?”
姜半夏想了想,突然把自己手上的红绳解下来,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你戴手上,这样我看见红绳就能记起你来了。”
迟疑一秒,迟烁伸手接过,握入掌心。
那天?姜半夏离开后,迟烁曾经纠结了很久,他知道她的名字,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也没关系,好在?他还有根红绳,不?怕以后找不?到她。
时隔多年,印象有点儿?模糊,姜半夏早就记不?分明那个小男孩的样貌,但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数学题上遭遇滑铁卢,在?当时可是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创伤。
她忽然想起高中初遇迟烁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后来,他不?由分说地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她那时想不?明白,迟烁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但现在?看来,一切的突兀与不?解,都好像变得顺理成章了。
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在?此刻找到了正确答案。
姜半夏呼吸一阵阵发?紧。
红绳…那根红绳,原来他一直戴着,戴了那么多年。
那么迟烁对她……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姜半夏不?敢细想,因为?一想便?浑身疼得厉害。
就在?这时,外面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姜半夏堪堪回神,听见迟国荣问?:“谁来了?”
家里阿姨走过来:“刚刚小烁来过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搞得,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听完阿姨的话, 迟国?荣没出声,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付仲松不明所以,不满皱眉:“怎么回事, 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进来打声招呼。”
“可能临时有什么急事吧。”付立军温声宽慰老爷子,说话间余光一瞥, 不过短短一秒, 他瞧见?身侧女孩脸色惨白得宛如死人?。
付立军吓一跳, 未来得及张嘴询问,紧接着听付怡娴嗓音里满是担忧:“半夏,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付怡娴说着攥住她的手,屋里?暖气很足,但掌心里?女孩五指却冰冷如雪, 甫一接触,冻得她立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轻轻摩挲着, 试图让女孩身体暖和起?来。
“半夏?”见?状, 付立军也唤了?一声。
姐弟俩的惊慌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姜半夏额头?虚汗直冒,付怡娴连忙拿纸巾帮她擦拭。
付仲松有些着急地来到?姜半夏面前, 他一手拄拐, 一手轻拍她后背:“怎么了?孩子, 别着急, 慢慢呼吸, 跟外公?说哪儿难受?”
姜半夏紧捂心口,眼前有好?几张嘴唇同时蠕动,他们好?像在说话, 但她听不真切,耳边只有嗡嗡的蝉鸣声。
迟国?荣看她状态不对, 当机立断,转头?吩咐阿姨:“快,去叫医生来!”
“…不用了?,我没事。”在家庭医生赶到?之?前,姜半夏用仅余最后的理智起?身。
“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付怡娴拦她,担心她路上出事,其他几位长辈也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姜半夏有些无力,她语速很慢:“叔叔阿姨,老师,外公?……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半夏拉开门?跑出去,她背影踉跄,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
迫不及待地,有件事她需要立刻确定。
他不主动说,那她就主动问。
既然找不到?正确答案,那就去找出题者。
深夜二十?二层,宽敞的屋里?只有一排暗灯亮着,客餐厨一体的长条形空间里?,岩板岛台上手机在闪,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视频,仔细看,转载量已经突破十?万。
镜头?对准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庞,记者询问保送清华的经验,他简单答了?几句,就在停顿的空当,扬声器里?忽然传来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像撒娇。
“迟烁我饿啦!我们去吃饭吧!”
少年偏头?,精致的下颌线在镜头?里?显露无疑。
记者闻言一愣,视线望过去,随即听那声音变得慌张,她啊了?声,往后缩脖子:“你在采访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语罢,只见?全程冷淡脸的少年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他对记者礼貌道?:“不好?意思,请问您还其他问题吗,我女朋友饿了?。”
宠溺的语气里?含着些抱歉,本应是不合时宜的话,不料经他口中说出来,竟也显得合理又得体。
记者又愣了?下,“啊,没有了?。”
下一刻,镜头?变换角度,画面里?女孩儿扎着马尾,背影清瘦,迟烁朝她伸手,两人?自然而然十?指相扣,冷白腕部红绳交缠,恰逢一束淡金色的日光打在他们身上,泛出熠熠生辉的光泽。
手机被人?“啪”的一声倒扣在台上。
迟烁坐在岛台旁,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黑暗中露出一大片锁骨,深刻线条一览无余。
桌前摆了?一溜儿酒瓶子,他一瓶接一瓶地喝,喉咙吞咽如火烧。
恍惚间,迟烁好?像看见?了?自己。
十?岁,他遇见?一个?小女孩,人?长得很漂亮,字写得歪歪扭扭。在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女生都和许归忆那般,容貌与智商成反比。
姜半夏的到?来让他的世界观有了?小小的崩塌。
十?一岁,他报名参加了?AMC8数学竞赛,饭桌上,外公?谈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李萍阿姨,夸她家的小昭昭数学天赋很高?。
他听进?耳里?,想起?女孩儿脸上明媚的笑意,对他说,你好?,我叫姜半夏,小名昭昭,是明亮的意思,妈妈说我就是她心目中的小太阳。
十?二岁,母亲担心他天天解题,理性思维太强,于是让他去读经典,接受一点文艺熏陶。
恩威并施下,他开始读《诗经》,每天昏昏欲睡,却在读到?那句“心之?昭昭兮,日月可见?,君应能懂”时,眼前一亮。
那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文字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句话抄了?下来。
十?三岁,他开始提前学习高?中物理,舅舅在家帮他辅导。看着身旁被一次函数难哭的许归忆,忽然很怀念那个?拍着胸膛对他说数学难不倒我的女孩子。
十?四岁,青春期,校园里?许多?女孩子向他表白,他以红绳为借口,挡去了?不少桃花。
十?五岁,从外公?那里?得知李萍阿姨去世的噩耗,去北陌参加葬礼,在客厅里?见?到?她父亲,男人?说她生病了?,去房间喊她,没有动静。
中途,他借口去卫生间,从门?缝里?塞给她一张书签。
【我不信上帝,但愿有人?保佑你】
那一次,他没能见?到?她。
十?六岁,父亲考察工作,他再一次跟着去了?趟北陌。
手里?攥着外公?给的地址,站在她家楼下徘徊许久,想见?她一面,却又怕她觉得冒昧,进?退两难许久,原本打算偷偷看她一眼就好?了?,却在无意间从邻居的谈话中知道?她父亲另娶,知道?她继母带了?个?儿子,知道?她过得不好?。
更知道?了?,是谁对她不好?。
他在附近蹲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碰见?了?赵晓睿,把人?狠狠揍了?一顿,唯一一件在计划之?外的事情,没想过会碰见?她。
他大概知道?自己那会儿的样子并不友好?,担心吓着她,他刻意压低了?帽沿,余光瞅她。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爱笑了?。
这个?事实让他胸口闷闷地痛。
十?七岁,父亲调令正式批了?下来,下北陌挂职一年。父母的意思是,希望他留在北京上学,不必来回折腾,他不乐意,坚持转学。家里?人?虽然不解,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
母亲曾悄悄问过他,为什么想转学?
他当时手里?转着笔,没吱声。
后来想想——
因为上帝没有善待他的女孩,所以他亲自来了?。
再见?到?她,她的样子没怎么变,成绩也和她夸耀的一样,果然一直是第一名。但这姑娘记性不好?,因为她似乎完全不记得他了?。
九月一日,北陌大雨,那是姜半夏以为的初遇,也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迟烁又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没醉,喝得越多?,反而越清醒。
“咚咚咚!”有人?在用力砸门?,那声音似锤子般一下一下捶打他的脑仁。
满屋子的酒气扑面而来,姜半夏见?到?迟烁时,他手中还拎着半瓶未饮完的酒。
不等他开口,姜半夏抢先一步跨进?门?,迟烁被这动作顶得踉跄了?一下。
“彭!”
门?在身后重重关合,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
迟烁后退两步,看她,目光冷得瘆人?,提醒:“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叫私闯民宅么?”
“我们很早就见?过面了?,是吗?”
“很早是多?早?”
“你是不是来过北陌?”
迟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四两拨千斤:“我在北陌待了?近两年。”
“我说的是之?前!”
“之?前是什么时候?”
“我升高?一那年的暑假,七里?街深巷,我见?过你对不对?”
不知为何,姜半夏此刻声音出奇地嘶哑颤抖,“你当时…在打赵晓睿,对不对?”
“我外公?跟你说什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自对峙开始的一刻起?,两个?人?都在发问,只是这么多?的问题,谁来正面回答?
相持三秒。
忽然,姜半夏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率先坦白:“你高?中戴的那条红绳是我给你的对不对?你转来北陌一中的第一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是我没遵守约定忘记你了?对不对?”
她仰起?头?,目光正对男人?眼睛:“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闻言,迟烁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指尖不小心触到?手机,他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瞬躲开。
为什么不告诉她,迟烁慢吞吞回忆着。
起?初不告诉她,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心里?还在闹别扭,气她把自己忘了?,另一方面是迟烁不想利用小时候的事情和她套近乎。
一阵沉默中,姜半夏盯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良久,男人?紧抿的双唇缓缓挤出一句话:“不是故意瞒你。本来打算等到?北京,带你见?过外公?后就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姜半夏懂了?。
他本来是打算告诉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先提了?分手。
“你恨我吗?”她忽然问。
迟烁不吭声。
沉默就是答案。
于是姜半夏换了?个?问题:“那你…还爱我吗?”
她说这话时头?垂得很低,不敢抬眼去看迟烁的神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声带剧烈的抖动。
迟烁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仿佛一瞬间被这句话拉回八年前,太阳穴剧烈地胀痛着,眼神逐渐放空。
他说,姜半夏,我曾经很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姜半夏愣愣抬头?,接着听见?他声音继续:
“我曾经想,要把你介绍给我身边每一个?好?朋友,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曾经想,倘若你愿意,我们到?了?法定年龄就去领证结婚。”
“我曾经想,我们以后也会有可爱的孩子,我在想是女儿还是儿子,当然了?,最好?是个?女儿,女儿多?贴心。”
说到?这里?,迟烁自嘲地笑了?下,无限疲惫的叹息:“姜半夏,我曾经真的很想与你携手,共度漫长的一生。”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未来,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情话,但他加了?期限——曾经。
于是,体无完肤。
姜半夏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想蹲下来放声尖叫,甚至嚎啕大哭,但迟烁还没说完。
“你知道?吗,”他语气淡淡,不冷不热,手指摩挲杯壁:“那时候我对未来的每一步规划,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以你为前提。”
那她呢?
她在做什么?
他在计划未来的时候,她在计划离开。
第68章 咫尺铱骅
视野霎时模糊一片, 姜半夏踮脚勾住他肩膀,天涯一秒变为咫尺之距,他没反应, 甚至懒得装出一点表情,四目相对, 时间定格。
虽然难堪, 但姜半夏仍是侧头, 贴着他耳根问:“你还要不要我?”
她轻轻开口,吐气如兰的气息让迟烁不由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臂把?她扯开,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
“你还要不要我?”她缓缓重复。
静了静,迟烁回答她的声音结了一层冰霜:“当初是谁亲口跟我说玩腻了, 想换个新鲜的,怎么, 姜小姐出去逛了一圈不满意, 又想转回我这儿来?了?”
他往她心口扎刀子。
那场分?手?,一直是两人过不去的坎儿。
姜半夏选择避而不谈, 于是迟烁主动撕开了平静的面具, 把?伤口揭开, 血淋淋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灯光忽明忽暗, 姜半夏视线放低, 她不回答,也不放手?,只问?:“你还要不要我?”
周遭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久久不语, 于是姜半夏起伏的心脏一点一点沉没下去。
“放手?。”迟烁扶着岛台边沿。
“不放。”她回。
迟烁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只觉讽刺:“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闻言,姜半夏片刻茫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迟烁声音低哑得?不行?:“你现在把?自己搞得?像个受害者,可,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啊。”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捅穿了姜半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层薄弱的勇气。她将头耷拉得?更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迟烁头疼得?厉害,绕过她往前走。
姜半夏迅速擦掉滑落下颚的泪,跟上来?伸臂拦住,触及迟烁抗拒的眼?神,她撤开一点距离,不敢再碰他身体。
迟烁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要不要我?”她固执地重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
迟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她这难得?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