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花脸上笑得欢畅动人,心底却一片冰冷。
夏金花的生命力,顽强得就像野草。
哪怕把她压进石头底下,她还是会找到个窄窄的缝隙,就拼命钻出来,继续生长。
飘飘洒洒的雪花,也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
不但金瓜寨的众人沾了这门亲事的光,敞开肚皮吃了三天流水席。
就连狂刀帮和捻子洞也受了影响,也趁着冬天不方便下山劫掠,纷纷跟风办起喜事来。
倒是给双峰岭上这几个喧嚣的匪窝,带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雪停了,天气却更冷了。
这场雪落下来之后,便意味着寒冷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不但双峰岭上的匪帮安静了下来,各地的农户,也都开始准备猫冬了。
不过,冬天的节日不少,所谓寒衣节、冬至、还有腊八节,过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些日子,都是送礼的好时候。
“稻花香”作为吉祥县礼品店里的龙头,怎么能不再创新一波呢?其实哪怕是之前卖过的种类,也可以再拿出来,只要有细节上的不同,就足够满足此时此地众人的需求了。
夏稻花想了想,决定给“稻花香”增加几项冬天“特供”的礼品。
比如晃一晃就会下雪的水晶雪球,再比如会跳舞的八音盒,以及一按开关就浪漫满屋的月夜灯、星空灯……
除了这些,还有冬季特供热饮:姜枣茶、冰菊枸杞茶、柠檬红茶、姜丝可乐、桂花饮、热可可、热奶茶、热咖啡等等。
这里面有不少项目,都是本土独一份儿,别处根本喝不到的。
热气腾腾的包子、饺子、锅贴、烧麦、饭团、炸串、烤串、鸡排、肉排、薯条、烤地瓜、冰糖葫芦等等久经考验的冬季美食,也都安排上!
火锅就算了。
这东西虽然味道很不错,吃起来很舒适,很适合冬天,但只适合自己猫在家里吃,不适合摆在“稻花香”店里卖……
除非,单开一家饭馆儿。
夏稻花其实还没放弃她的茶楼梦想,更何况,现在由于“普济救援”的存在,她手上有不少富裕的劳动力。
开一家茶楼,再开一家饭馆,或者开一家奶茶店,再开一家西饼屋,或者开一家卖炸鸡啤酒的快餐店,再开一家咖啡馆……
好多项目都可以做!
甚至许多现代社会不起眼的小吃,如果挪到这个时空,也足够成为傲视同侪,传承数代的独门手艺了……
夏稻花想做这些项目,倒不是为了赚钱。
更多的是一种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些乐趣的心态。
让一家店,甚至一个行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这个开拓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乐趣。
当然了,她的空间超市,让这个过程中,大大降低了难度。
但这个过程,依然趣味十足。
夏稻花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自己要先开哪家店。
不过没关系,她有一整个冬天的时光,可以用来慢慢想。
考虑到菱花在胡家医馆跟小胡大夫学医,夏稻花决定,要给小胡大夫一些好处——她跟胡大夫要了一份胡家医馆常备药材目录,小胡大夫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想做什么——她决定跟胡大夫做一做药材生意。
所有的药材,只要胡大夫这边检验合格,自己就可以给他持续供货。
价格好商量,按照市价来,或者比市价低一些,都不要紧。
白送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她可以用很低的、没有利润甚至亏本的价格把东西卖给别人,但轻易不赠送。
虽然夏稻花完全不指望从这方面挣钱。
但原则就是原则。
规矩就是规矩。
夏稻花跟小胡医生联络了几次,把药材供应的事情彻底定了下来。
小胡大夫之前主要是从吉祥县的药铺里进药材的,比如说回春堂的药铺。
当然,他自己也会经常种植和采集一些草药,并且亲手炮制。
只是县里的药铺价格不稳定,随行就市,而且药铺一般都与医馆密切相关。
小胡大夫的胡家医馆虽小,到底算是个同行。
他从铺子里买药材,自然也就拿不到太优惠的价格。
得知夏稻花有门路找到好药材,小胡大夫当即很上道地表示:这份情他领了,会加倍努力教导菱花。
他一定要对菱花精益求精,打仔细打磨她的医术,让她能够继承自己这一门派的衣钵。
夏稻花笑眯眯地表示了对小胡大夫的理解力的欣赏,还额外送了他几坛各种不同度数的酒水。供他做药酒。
小胡大夫笑眯眯地收下了这份礼。
两人愉快地签了在药草供应方面长期合作的契约。
正在院子里分拣药草的菱花,蓦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寒风,凉飕飕地吹过。
自己的头皮炸了起来,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就连鸡皮疙瘩也突然冒出来许多。
谈完了正事儿,小胡大夫和夏稻花吞吞吐吐地提起来另外一件事:“夏娘子,有件事我想麻烦你问一问,可不要嫌弃我冒昧啊!”
“什么事?”夏稻花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小胡大夫这个一向不会拘束的人,怎么突然间扭捏起来了?
小胡大夫纠结了半晌,把心一横,红着脸问道:“夏娘子,每天接送菱花的那一位夏娘子,我看她还梳着小娘子的发髻,可曾许了人家么?”
夏稻花严肃起来:“那一位是我的小姑姑,也是菱花的姑姑。请问胡大夫为什么问起来这个?莫非胡大夫平日里除了给人看诊,还会给人保媒?”
到底是考虑到小胡大夫是菱花的师父,夏稻花把“保媒拉纤”的后面两个字忍住了没说。
小胡大夫涨红了脸,比之前更红几分:
“夏娘子误会了!我哪里会给人保媒?只是,我见那位夏娘子眉目间常有忧郁之色,不知可是婚事不谐,以至于心情抑郁?”
夏稻花没有说话,严肃地看着胡大夫。
凭胡大夫的医术,夏稻花怀疑他看出来了什么。只是,考虑到自己的年龄,想来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直说。
这,大概也是他这样吞吞吐吐的原因之一吧?
胡大夫被夏稻花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心思坦白了:“夏娘子,若是你那位小姑姑,目前没有婚约在身,小生想要上门提亲,不知可有希望?”
小胡大夫说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倒不是后悔说了这件事,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找对人。夏稻花虽然是个非同一般的孩子,但到底也是个孩子。
夏玉娇是她的长辈,她一个做侄女的,哪里做得了长辈的主?
更何况,这种婚嫁之事,就没有对未婚的小娘子说的。自己也真是关心则乱,昏了头了!
不过,这夏稻花,的确有些不一般。
一般的小娘子听到这话,再怎么大方,也难免会脸红。
大户人家的,说不定连听都不要听。
小家小户的,说不定还得骂自己一句不正经。
小胡大夫一脸懊恼和忐忑的模样,落入了夏稻花眼睛里,她微一沉吟便道:“胡大夫,我见你面上有悔意。是后悔这件事,还是觉得不该对我说起?”
小胡大夫听了这话,顿时也冷静了许多,诚恳地说道:“这件事我自然是不后悔的。只是对你说这个,实在有些冒昧。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
夏稻花微微一笑,提点他:
“这事情,我觉得你还是正式一点,去我家里跟长辈提亲比较好。
另外,我觉得你最好先问问我小姑姑的意见。
我祖父祖母很疼爱她,如果她本人不愿意,你给的聘礼再怎么丰厚,他们也不会松口的。”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聘礼,但事实上,夏稻花知道,老两口儿一直担心夏玉娇的遭遇一旦被人所知,会让她无处容身。
毕竟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夏玉娇的性情又柔弱,怕是很难不在意旁人嚼舌根……
老两口儿早就绝了让夏玉娇嫁人的心思,他们已经打算踏踏实实地养这个女儿一辈子了。
按说,小胡大夫医术高明,他应该只看面部,就看得出来,小姑姑怀过身孕。
在明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他竟然还能提出来,想要娶小姑姑为妻,说明他的确是对小姑姑上心了。
这件事,夏玉娇会答应吗?
“小胡大夫,你若是认真的,最好先跟我小姑姑谈一谈,问问她的想法。若是小姑姑不反对,你就赶紧去我家,找我祖父母提亲才是正经。”
老实说,夏稻花不知道夏玉娇有没有走出她的心结。
小胡大夫跟金勇是截然不同的人。
从这一点上说,也许小胡大夫还有几分机会。
过了三天左右,小胡大夫就遣了媒人,到大杂院里,找夏家老两口儿提亲来了。
因为菱花去学医的关系,老两口儿对小胡大夫,也是多少有点了解的。小胡大夫略有一点神秘。
他有一身好医术,却没有什么家人。
除了身边的弟弟,似乎就再没有别人了。
他是有师父的,但他的师父的情况如何,就不知道了。
而且他开了个小小的医馆,糊口大概是够的。但那开医馆的宅子却是租来的,说明他也没什么家底儿。
或者,是不大会过日子?
不过,小胡大夫模样周正、脾气温和,说话做事也都大大方方的,若是不看家世,不看财产,倒也算得上是玉娇的良配。
最打动老两口儿的,却是小胡大夫遣开了媒婆,私下里面对面的一番剖白。
小胡大夫明明白白地对夏玉娇和老两口儿说,只要夏玉娇愿意嫁给他,就会对夏玉娇好一辈子。
过去的事情他不介意,不追问。
若是夏玉娇想要告诉他,他也愿意听一听。若是夏玉娇不想说,带到棺材里去,他也不会多嘴问一句。
甚至,哪怕是夏玉娇若是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孩子,他也认命。
他只是看中了夏玉娇这个人,想要跟她共度余生。
夏玉娇有几分犹豫,但老两口儿却非常动心。
他们虽然能照看夏玉娇一辈子,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就算他们竭尽全力多活几年,又能多陪伴夏玉娇几年呢?
这个女儿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是最闷声不响的孩子。
对于父母来说,除了会偏爱最出色、最嘴甜、最会讨喜的孩子,也会偏爱那些受伤的、沉默的、爱哭爱闹爱闹别扭的、比别的孩子明显有许多短板的孩子。
他们会忍不住疼宠最弱的那一个。
而且,因为夏玉娇和金勇的事情,最早是金勇把夏玉娇从家中掳走了,老两口儿却没有发现……
他们一直都很自责。
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才让夏玉娇吃了那么多的苦,遭到了这样难言难忍的痛。
小胡大夫能够不计较,不在意,固然很好,但说得出来,和做得到,是两回事。
两人以后若是感情和谐,什么都好说。
万一有个感情不谐的时候,这些旧事,岂不是都会翻出来,成为刺向玉娇的一把把尖刀?
老两口儿面色复杂地将小胡大夫和媒人送走了,只说要仔细考虑一番再给他们答复。
但其实,在小胡大夫遣走了媒人之后,说的那些话一出口的那一瞬间,老两口儿都已经不约而同地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当天晚上,夏稻花就听说了小胡大夫上门提亲,老两口儿还没做决定的事儿。
夏稻花想了想,跑去给夏有田出谋划策了:
“要不,干脆让胡大夫做上门女婿吧。
反正他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若是真的那么喜欢小姑姑,应该也不会那么介意孩子跟谁姓。
再说了,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要给他们老胡家传宗接代,有他弟弟也够了吧?!”
夏有田斥道:
“胡闹!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大人的事情少插嘴,到了你爷你奶跟前,千万别胡说八道,知道不?”
夏稻花翻了个白眼,应下了。
要不是看着小姑姑可怜巴巴的,她才懒得管这么多呢!
又过了大概十来天左右,夏稻花听说,小胡大夫和小姑姑夏玉娇的事情,定下来了。
夏家人没有提出让小胡大夫做上门女婿。
但却商定了,若是将来小胡大夫后悔了、或者心思变了,必须无条件同意跟小姑姑和离。
按照夏老爷子的话说:“我们夏家的女儿,宁可自家养上一辈子,也不吃那些个闲气。”
小胡大夫认认真真地应了。
紧接着,便痛痛快快地走了礼,一系列流程顺利得惊人,简直比某品牌的巧克力还丝滑。
双方的婚期,就定在了过完年以后的三月三上巳节,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冬日里,很多事情的节奏都缓慢了下来。
从小胡大夫跟夏家人提亲,到走完了定亲礼,又下了两三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夏稻花给家里人都添置了格外厚实暖和的冬装,尤其是夏二郎、夏玉娇、夏菱花这些个经常在外面跑的。
不但给他们添置了大毛衣裳,还给他们添了套在中衣外头穿的羊绒衫,暖和舒适又不打眼。
甚至就连夏大郎那里,夏稻花都没忘了备上一份。
下雪的日子,对于杨县令和王氏这样两个出身世家的雅人而言,是欣赏雪花飘落的美景的好日子。
只是,他们只在杨宅里守着红泥小火炉,披着厚重的大毛衣裳,品了品茶、呷了呷酒,悠闲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各自忙碌去了。
杨县令要给县衙里的属下们发些冬日的福利,比如说柴炭银子。也要给属下们颁布些紧急任务,比如加强城南贫户区的巡逻,注意哪些老旧的危房有垮塌的风险,哪些漏风的窝棚有冻死人的风险。
杨县令还发了一道新的命令,在南城区设了个几个粥棚,让冬天里无家可归的人和乞丐们,能有个地方能喝口热乎的,不至于冻饿而死。
考虑到“普济救援”刚开办不久,容量还很有限,只有遇见无家可归的女人、老人、小孩的时候,杨县令才会让手下指点他们去投奔“普济救援”。
夏稻花对这种安排很满意,又低价卖给了王氏一波粗粮。
但夏稻花手里出来的东西,几乎样样都是精品。
哪怕是超市里价格最便宜的粗粮甚至陈粮,都已经比这时候的新粮,看上去还要质量更好了。
毕竟无论品种改良程度,还是研磨技术,两者都不可同日而语。
王氏用合理的价钱就能买到这样品质的好粮食,自然也是心情颇为愉快,按赞夏稻花办事敞亮。
杨县令算得上是有几分雄心勃勃的。
他既不愿辜负杨家的名声。
也希望自己能够建功立业。
即使是在吉祥县县令这样一个位置上,最好也能做得比旁人出色许多倍。
因为有个一心一意支持他的贤内助王氏,又有不少知趣的地方上的商户——比如夏稻花——对他的各项命令诸般配合,若是自己再不能建功立业,岂不是羞煞人也?!
王氏也要给家下人等发放些福利,比如说安排新制一批冬天的衣裳,在丫鬟婆子的住处多添几个炭盆……
除此之外,她还得让人去乡下的庄子和各处店铺巡视一番。一来,可以检查下有没有人消极怠工,二来,也可以巡视下,看看有没有人陷入困境了,需要帮助……
两个人都分身乏术,像是今日这般赏雪的悠闲,已经是颇为奢侈,可一而不可再的享受了。
王氏一来比较忙,二来也是有意晾着杨县令的奶嬷嬷,因此故意没怎么搭理她。
只给她安置了个住处,就撒手不管了。
她虽然代表着杨家老太太的脸面和杨县令的面子,但在王氏早已拾掇得铁板一块的杨县令内宅之中,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既然王氏有意晾着她,她就很难找到机会,凑到杨县令跟前,跟杨县令细细地交代她出门前,老太太的殷殷嘱咐。
说起来,杨县令其实比王氏还忙呢。
吉祥县毕竟离京城太近了。而且最近从吉祥县流出去的各色精致礼品、新鲜花样,已经引起了京城不少权贵的注意。
听说再过几天,那帮子京都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们,就会组团跑到吉祥县来玩呢。
这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杨县令很嫌弃那些个纨绔子,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家里最为受长辈宠爱的幼弟。
明明是个庶子,整日招摇,不说给家里招祸吧,至少也没干过什么有进益的好事儿。
但偏偏人家嘴甜会说话,把老人家一颗心都哄得拴在他身上!
这帮京城纨绔子,差不多都是这等货色。
杨县令其实也很受宠,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受宠,是因为长房嫡支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本身才具出众,俊逸风流。
比起自己的幼弟与那些京城纨绔子,实在强太多了。
最让杨县令头痛的是,听说这帮纨绔子弟,还勾搭上了宫里的龙子凤孙,到时候说不定会带着皇族的人,一块儿来吉祥县游玩。
这就让杨县令分外头大了。
他们一来,自己得多担上多少干系!
这简直就是没事闲的、吃饱了撑的、平白给人添堵!
倒是王氏看得开,劝他道:“且不说这消息准不准。即便是准的,又如何?来就来呗!他们来了,倒可以让他们亲眼看看,你把这吉祥县,治理得多么出色!”
看着王氏那闪闪发光的脸颊,那近乎崇拜的眼神,杨县令心头虽然焦躁,却也无比受用。
王氏对自己痴心一片,偏又玲珑剔透,秀外慧中,着实是个当之无愧的贤妻!
除了没给自己生出儿子来,浑身上下,竟是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再说生儿子晚些又怕什么,娘亲不是到了五十多岁,还给自己生了个妹妹么?
王氏才三十多,接下来自己再努力些,说不定下一胎,就是个儿子!
王氏见杨县令半晌不说话,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想到生儿子上面去了,只当他还在忧心皇族子弟和京城纨绔会来吉祥县游玩的事呢!王氏抬手抚了抚杨县令的眉心,温柔地出言安慰道:“杨郎,你莫要忧心。哪怕再不讲道理的人,等他亲眼见了吉祥县这副欣欣向荣的模样,也说不出你的半点不好来。”
杨县令笑着看向王氏:
“他们哪里值得我忧心?京都的纨绔虽然喜欢惹事,但他们却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即便他们来了这吉祥县,也祸害不到咱们头上来!”
杨县令怕王氏担忧,故意把风险往小了说,他没说出口的是,这帮纨绔子弟来一趟,大不了闹得民间鸡飞狗跳一些。
他真正担心的是,皇族的人若是在吉祥县出了什么纰漏,多半会影响到杨家和皇家之间的关系。
顾家虽然没什么底蕴,但到底也是这大楚的皇族。
王氏看出来了杨县令心中有事,而且有意隐瞒自己,不愿提及。
一开始,她想到了会不会是那个杨家老太太派来的奶嬷嬷在暗中作妖,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给否了。
杨县令的性情为人,早就已经被王氏摸得透透的。
若是这种内宅的事情,杨县令哪怕中了旁人的算计,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隐瞒。
说起来,还是王氏刚刚嫁给杨县令不久的时候。
那会儿,他们正是新婚夫妻,情浓意切、蜜里调油,又没有孩子,日日过着二人世界,别提有多惬意了。
两人正享受呢,就有人开始钻他们这对新婚夫妇的空子了。这么干的不是别人,恰是杨家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喜欢漂亮的丫鬟,挑人的时候,有从家生子里面挑的,也有从外头买进来的。
性情、人品,都不是她最看重的。
她最看重的就是模样。
必须长得一等一地漂亮。
她说:“这人老了,就喜欢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小丫头。看着她们花团锦簇地围在我身边呀,我用饭都格外地香。”
老太太身为杨家上一任族长的妻子,现任族长的亲娘,喜欢些漂亮丫鬟,算得了什么?
这么点要求,自然人人都不会违逆她。
但除了喜欢漂亮丫鬟,这老太太还喜欢给儿孙们塞人。塞出去的,还就是这些个在她身边伺候过几年的漂亮丫鬟。
见杨县令和王氏小两口儿好得蜜里调油,却迟迟没有怀上孩子,杨家老太太就开始作妖了。
她指派了个身边最漂亮的丫鬟,名字叫珍珠的,给了杨县令。
指明了是给杨县令的贴身丫鬟,而且是“知疼知热,细心懂事,贴身服侍”的意思。
杨县令本身并无这个意思,丫鬟到了手,也没当回事。
但这丫鬟得了杨家老太太的授意,竟然大半夜的闯了主人的内室,说是要给杨县令送甜汤。
穿得如何不成体统就不说了,单说她调开了守夜的丫鬟,自己径自闯进内室,本身就坏了杨家的规矩。
更何况,她还撞见了杨县令和王氏两人的亲密互动。
那一回,王氏扎扎实实地让杨家人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河东狮吼。
当然,王氏平日里,一贯都是把世家贵女的架子摆得足足的。
什么知书达理、什么温婉动人、什么落落大方,这种形容词,你在王氏身上,都能看到教科书一般的标准示范。
因此,当她突然卸下世家贵女的优雅面具,毫不犹豫地当场发飙的时候,那场面,才格外让人震撼。
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王氏发过飙之后,杨县令既心疼又畏惧,忙忙地安抚了王氏半晌,还当场叫来管事,把那个叫珍珠的丫鬟打了二十板子之后,即刻发卖了。
要知道,杨家已经有足足几十年,没有往外头卖过人了。
杨家只有往家里买人的,从来不往外头卖人。
实在看不上眼的下人,直接找个错、打杀了,或者干脆夺了他们的差事,赶回家去让他们吃自己,也是常用的路数。
这一回,杨县令却为了王氏,在这个叫珍珠的丫鬟身上破了例。
珍珠不但模样漂亮温婉,还是杨家老太太年轻时候一个心腹丫鬟的孙女。听说她要被发卖,老太太顿时就急了。
杨家老太太身边得用的嬷嬷亲自来求情,杨县令只看了王氏的面色一眼,见她仿佛还没有消气,便语气硬邦邦地,把来人给怼了回去。
从那以后,杨县令和王氏的日子,太平了整整十二年。
王氏发了那一回脾气,之后不久,杨县令就带着王氏,到地方上任职去了。
虽然因为不靠着家里,每次选官去的地方,都各有其困难之处。
但这么多年来,杨县令和王氏两口子互相扶持着,过得反而比留在在杨家家族之中的时候,更加称心如意。
这么多年来,不管到了何处,王氏都把礼数做得足足的。
杨县令把这些事情都交给王氏,他心知肚明媳妇儿聪明能干,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纰漏,给人话柄。
事实证明,王氏从来没有错过哪怕一次。
而到了地方上,也难免有些地方的官员和富商,有给人赠送美婢的习惯。
杨县令在其他方面,做足了入乡随俗。唯独在这一件事情上面,从来都没有松过口。
所以,此时此刻,见杨县令似有心事,王氏也不去戳穿他。
若是那奶嬷嬷果真忘了自己当年的威风,敢来整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倒是不嫌麻烦,十分乐意再唤醒一下她的记忆!
不过,若不是这些后宅的事情,那么多半就是跟政务有关的了。
能让杨郎这样忧心忡忡,想必是得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王氏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引开了杨县令的注意力,杨县令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果然舒展开了许多。
这边王氏和杨县令其乐融融,那边杨县令的奶嬷嬷和老友的孙女却都在头痛。
来到吉祥县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除了当天匆匆见了一面,之后都连人影都摸不到的?
杨宅里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每道门,每间房,都有专人负责。
想要从他们住的后罩房,穿越层层关卡,跑到杨县令和王氏住的正房去跟杨县令来个“偶遇”,那几乎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说什么红袖添香、送汤送饭、铺纸磨墨、端茶递水的,自然更是没戏。
他们连下人吃饭的大厨房都进不去,更何况是专门给杨县令和王氏做饭的小厨房?
更何况,还要把这入口的东西,送到杨县令面前去?
两人愁眉不展了好些日子了。
一直被困在后罩房,什么事情也不让她们做,但也不让她们在杨宅里头乱走动。
两人无事可做,刚开始还乐得清闲,后来干脆只能黑天白夜地睡觉,睡得都睡不着了,却还是哪里也去不成。
就连打听消息,也是奶嬷嬷花了不少银子,才能偶尔听到个一句半句的。打听来的,还都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
要么就是“老爷去城南巡视了”,要么就是“老爷去城西检查了”,有时候还会说些“老爷和夫人去慕容家做客了”之类……
天长日久的,奶嬷嬷带来的银子都快用尽了,却还是没找到机会,把老友的孙女,带到杨县令面前去露个脸。
第296章 支援
奶嬷嬷急的团团转,倒是那被杨家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小丫头,更镇定自若些:“嬷嬷也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倒要看看,就算她只手遮天,又能把我们困在这里多久!
更何况,不是还有老太太么?
回头老太太问起来,我看她怎么交代!”
奶嬷嬷被这小丫头一说,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为啥敢千里迢迢地来捋那母老虎的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