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珣看向他?,“便是如此,我一个小?小?的?太守,又能做什么?”
“圣上,想?请您回京相助。”
“相助?”李鹤珣缓缓起身,“可本官如今生活平顺,漳州亦是一处世?外桃源之地,为何要回去?”
钦差不敢相信李鹤珣能拒绝的?这般干脆利落,能真心为百姓之人怎会不知若两国开战,便是生灵涂炭,既如此,他?为何要拒绝。
他?脑中乱糟糟的?,只能继续劝道:“大?人,圣上当初得您拥护才?是圣上,不论是表亲,还是君臣,就算是为了那些无辜生命,您也不该拒绝啊。”
“天下苍生,谁不无辜?”
“烦请告诉圣上,求人不如求己,若当真落到毫无转圜的?余地,便好生想?想?臣离京那日所说之言。”
钦差抿唇问:“下官能问问,您当初到底为何离京,如今又为何不愿回去?”
李鹤珣眉眼深深,只道:“天子脚下,遍地繁华,遍地坟墓,我只是怕了。”
钦差怔愣,直到李鹤珣离去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方才?回到家的?李元湘呼呼两口气?,咧嘴一笑,欢快的?朝着后院跑去,与见?到李鹤珣不同,她脸上带着灿烂讨好的?笑,恨不得将?嘴角咧到耳根,以此让自己瞧着高兴些。
“娘亲!”
秋千摇摇晃晃,坐在秋千上的?女子纤细瘦弱,美艳绝伦,额间精致细腻的?牡丹花钿似乎泛着点点光晕。
她握着绳子的?手收紧,秋千停下,漫不经心的?看着李元湘扑进她怀中,软软道:“娘亲,我错了。”
手指轻点在李元湘的?额头?,将?她推开了些许,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沈观衣擦去她嘴角的?油渍,“外面的?食物好吃吗?”
李元湘扁着嘴,垂下头?,不停的?拿眼睛去瞅沈观衣,一句话都不敢说。
“从明日起,一月只许出门一次。”
顿时,李元湘满眼含泪,委屈的?抬头?看着她,可沈观衣压根不吃这一套,等了半晌都没见?娘亲来哄她,便自己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沈观衣余光瞧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忽然,她脸色一变,死死的?握住绳子,以此支撑软绵的?身子,双腿像是感觉不到知觉一般,不停的?发颤,动弹不得。
自年初开始,她便察觉身子有异,隔三岔五便会使不上力气?,近来更是频繁,甚至与平常的?无力不同,在毒发时,若不是思绪尚存,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今日持续的?格外长,连李元湘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娘亲……”
沈观衣张了张唇,想?安抚她,可双唇发麻,吐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冷香入笔,李鹤珣担忧的?声?音传来,“娓娓,怎么了?”
大?颗的?汗珠自腮边滚落,沈观衣面色惨然,看的?李鹤珣一阵慌乱,顾不得其他?,将?人横抱起,对着一旁被吓到的?李元湘道:“将?魏莲叫来。”
“好,我、我这就去……”
“魏伯伯,魏伯伯!”
李元湘找到魏莲时,他?正在用?膳,“魏伯伯,我呜呜呜……”
不似先前的?惹人怜爱,李元湘嚎啕大?哭,难过至极,连话都说不清楚。
魏莲瞧她这模样,顿时明白是沈观衣身子有异,放下筷子,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把脉之时,李鹤珣就在旁守着,瞧见?他?面色越发凝重,稀薄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风雨欲来的?焦躁。
四年之间,魏莲想?过许多法子,可无一例外都失效了,毒溶于血,由此循环,生生不息,想?要解毒,谈何容易。
是以,沈观衣的?五脏早就坏掉了,像是为了解毒,需以险招,伤及脾肺在所难免,如今她这副皮囊有多艳丽,内里?便有多腐朽。
“可有法子。”
四年来,这句话李鹤珣问过不下千万遍。
从前,生死关头?,魏莲都会告诉他?一句‘有我,不会死’,而如今,他?却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问:“你想?活吗?”
乌发披散,沈观衣瞧着没有半点濒死之人的?凄惨,嘴畔含着笑意?,“那要看是怎么活。”
“生不如死的?活法,终日卧榻,无法行走,没有尊严的?活着。”
沈观衣笑容微顿,随后又缓缓扬起,对上李鹤珣泛着红晕的?双眸,轻松又惬意?的?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些什么。
“那便,算了。”
魏莲长睫轻颤,掩去眸中的?酸意?,整整四年,他?都无法让她活下来,亦是他?这个大?夫没用?。
沈观衣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些抬不起来,只好作罢,“别?难过,我带你去瞧个东西,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她见?李鹤珣不为所动,不悦地拧眉看他?,“我与你说话呢。”
“那我呢?”
轻轻的?质问声?,没有半点咄咄逼人,却锥心的?疼。
沈观衣笑了一声?,“还有吵吵啊,李鹤珣,你不是一个人。”
她说:“抱我去院子里?吧。”
秋风起,黄叶凋零,沈观衣让李鹤珣将?她抱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不顾脏污,二?人席地而坐,李鹤珣扶着沈观衣,让她倚在身边。
望着这棵还是幼苗的?梅树,李鹤珣跟随沈观衣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树下有一处土壤松动,像是新翻不久。
沈观衣说:“我怕你日后找不到,便先告诉你,我在这里?埋了些东西,必须要吵吵嫁人那日,你才?能挖出来。”
“好……”
她侧头?看向李鹤珣,满眼认真,“你发誓。”
李鹤珣顺着她,举起三根手指,可誓言未完,沈观衣便悠悠道:“你若违背,便来世?陌路,生生不见?。”
李鹤珣猛地看向她,眼底像是浸了血,在她固执的?眼神中,李鹤珣遂了她的?愿,一字一顿落下誓言。
沈观衣这才?眉开眼笑,待身子舒适了一些,才?覆上他?的?手背,习惯性的?把玩着。
凉如寒冬刺骨,沈观衣却不甚在意?,“我若走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不说话,沈观衣顿时气?恼的?道:“你是不是想?跟着我走!我就知道!”
“不行!”
沈观衣这些年想?的?十分?明白,她之所以能重生回到十六那一年,是因她前世?作孽太多被人一刀捅死,倘若李鹤珣当真想?不开寻死,或许便又会重蹈覆辙。
前世?的?他?,过的?并不好,重生于他?而言,是苦难的?开始,她如今有了心,不愿伤他?,可那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沈观衣不会。
所以,她想?尽所能的?让他?活着,哪怕最终或是徒劳一场,也能让他?在今生高兴的?久一些。
“你想?啊,你我都不在,吵吵怎么办,会有人欺负她的?。”沈观衣继续道:“李鹤珣,我若是等不到她出嫁那日,至少还有你盯着,可不能随便让人叼回家了。”
“她虽聪明,可到底是女子,若没有后盾,定会吃些苦头?。”
“还有你……”
她缓缓阖上眼,有些困倦,“不许有续弦,若当真想?要,便找个好些的?女子,姨娘或是通房都可,但万不能威胁吵吵嫡女的?地位。”
声?音越来越弱,李鹤珣默不作声?的?听着,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满头?青丝,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没入发间。
“娘亲……”
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欲要跑过来,李鹤珣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李元湘放低了声?音,走来问他?,“娘亲怎么了?”
“娘亲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娘亲还会醒来吗?”李元湘虽只是个四岁小?姑娘,可心智异常,知晓睡着一词还有别?的?寓意?,骗不着她。
李鹤珣眉眼温柔的?低头?,轻轻摩梭着女子的?发丝,“会的?。”
今日会,却不是日日都会。
禺安五年,大?寒,漳州撒盐飞絮,一片白茫之中,马车自街上驶过,留下车轱辘转动后的?痕迹,那是驶往上京城的?马车,与来时的?热闹不同,五年后,孤零零的?马车上,只坐着一对父女。
男子摸索着手中的?暖玉,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李元湘窝在他?的?怀中,小?嘴喋喋不休,“爹爹,京城好玩吗?魏伯伯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走啊?”
“还有探春姑姑与阿莺姑姑,她们也不走,是不是因为上京不好玩,她们才?不去的?呀。”
“祖父会喜欢湘湘吗?”
她说了半晌,都没有得到李鹤珣的?回应,寒风入窗,吹的?她迷了眼,“爹爹,好冷。”
下一瞬,大?手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大?氅将?小?姑娘紧紧护住,可尽管如此,至始至终,李元湘都不曾听见?一点声?音。
没有斥责,亦没有欢喜,安静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声?。
人之所以为人,独在其心,不其然乎?
可李鹤珣的?心,似乎早就丢了,丢在禺安五年的?那场大?雪里?。
最怕风雪的?人,死在了二?十年来最冷的?大?寒里?,而同样死在那里?的?,还有她的?父亲。
同一年,少年帝王迎回他?最信任的?臣子,封其为首辅入内阁,掌百官,权势滔天,风光无两。随后短短五年,与新帝联手拔去朝中早已?腐朽的?树根,商议颁布诸多利民旨意?,减赋税,开武举,新帝及冠之年,大?赦天下,海晏河清,朝中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可若要问,帝王已?长成,朝中最不能得罪之人,可还是首辅大?人?
平日最喜八卦的?文官,则好事的?拉着同僚去一旁回答。
“你可知老太傅今日为何辞官还乡?”
“据说那张家女儿多年未嫁,据说是因县主曾有一诺,待来日许她做儿媳,这一记挂,便是多年,先前还不曾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可前两日据说有人瞧见?李大?人与一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茶坊坐了一个晌午,那张宝莹这不急了嘛。”
“然后呢然后呢?”
他?扶了扶官帽,对上前年才?科举入仕的?众人道:“咱们李大?人是什么人?”
说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人道出无可反驳之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
“对咯,是以李大?人面色如常的?将?其出格之举,呈于老太傅面前,若是我,我也无颜再留在上京。”
有人不解,“可张家小?姐情深意?重,等候多年,李大?人如今三十有五,却仍不曾娶续弦,难不成是要做一辈子义夫?”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仗着在朝多年,他?颇为得意?的?道:“你们啊,有所不知……咱们首辅大?人他?,惧内。”
在他?的?口中,二?人之间的?感情,荡气?回肠,举世?无双,令人潸然泪下。
“生前之所言,死后亦作数,这哪是惧内,分?明是重诺。”
“随你怎么说,反正啊,看好自己身边的?姊妹,别?让她们不长眼,往大?人身边凑。”
众人面面相觑,知晓家中有此念头?的?,都暗自想?着该如何劝说歇下心思,而家中无此念头?的?,则想?着回去警醒一二?。
待众人散去,那人笑眯眯的?朝着宫门走去,瞧见?梅花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连忙谄媚上前,拱手道:“见?过大?人。”
男人剑眉星目,被岁月沉淀后的?眉眼更显深邃,他?抬手捻起一簇梅花,指尖摩挲,“办好了?”
“下官办事儿您放心,日后那些歪心思绝不会动您身上去。”他?嘿嘿笑着,眼珠子转动来去,似有犹豫。
李鹤珣看向他?,“怎么?”
“那个,大?人您答应我的?事儿……”
红梅从指尖掉落,李鹤珣捻了捻手指,花瓣幽香,沁人心脾,“明日辰时,去城门接人。”
他?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谢过大?人。”
落在地上的?那朵寒梅,被鞋履踩进雪中,满地白茫,身后再次传来那人略显欣喜的?声?音,“李相,后日贵府喜事,下官一定备上厚礼,聊表心意?!”
李鹤珣坐上马车,淡淡吩咐道:“城外山上那窝匪,带人去剿了,将?那秦三带回来。”
归言莫名,城外哪来的?……
他?忽然想?到前些时日被岳国公收编的?那批人,先前好像是匪,只是暂时落脚与山外,不日便会去军营,虽不知秦三公子怎的?落入那群人手中,但听老爷之意?,是要……
自夫人走后,老爷从未掉落一滴泪,甚至瞧着与往日一样,不见?半分?悲拗,可……又有所不同。
这些年老爷越发令人琢磨不透,眉宇间的?温和日渐消弭,从前那个端方正直,眼中不容一点沙的?人,他?似乎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今夜要见?血,归言一点点的?擦拭手中刀刃,十年前,这把刀只斩奸佞宵小?,如今这把刀,血债累累,戾气?横生,早已?不算无辜。
李元湘出嫁那日,平日清净宛如寺庙的?李府一片喜气?,下人脚不沾地,李鹤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贴在白墙之上的?喜字。
他?一时看的?出了神,好似多年前,府中嫁娶之时,冥冥之中,恍如隔日。
“老爷,小?姐又闹上脾气?了,老太爷在外面劝了许久都没用?,小?姐就要见?您。”
李鹤珣回过神来,眉头?轻皱,似乎只有在提起李元湘之时,他?才?会有些反应。
这些年,以李元湘之相貌家世?,自及笄那日起,上京有儿郎的?家中便络绎不绝的?前来打听,美艳虽不及后来的?沈观衣,可也是明眸善睐,玉貌花容。
在那些人言辞凿凿要选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入门时,李元湘相貌角色,性子娇蛮,可尽管如此,所谓的?世?族名门,依然因她的?家世?而趋之若鹜。
李鹤珣踏进屋内,瞧见?坐在铜镜前早已?梳妆好的?小?姑娘,冷声?道:“大?喜之日,人是你挑的?,你还要闹什么。”
新科探花郎,寒门出身,李鹤珣看过他?的?策论,着实及不上状元之位,学识文采虽不错,可也只是不错,他?不知湘儿瞧上了他?什么,那人除了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没一处配得上她。
但娓娓离世?前的?话犹在耳畔,他?既答应婚姻大?事让湘儿自己做主,便不会多加置喙。
李元湘不顾屋内还站着下人,直言不讳道:“可我不想?见?到岳家人出现在我的?婚宴上!”
“祖父不愿将?人赶走,爹爹,你将?他?们赶出去!”
李鹤珣蹙眉,“岳家?”
他?看向李元湘身旁的?婢女,这才?知晓是李诵年应允,岳家才?敢以祖辈身份观礼。
“知道了。”
这些事他?并非面面俱到,大?多都是父亲在忙,所以先前他?并不知晓岳家一事,如今既晓得了,断不会让他?们出现在湘儿的?婚宴上。
“父亲。”
即将?踏出玄关之时,李元湘忽然出声?唤道。
李鹤珣回头?看去,正红嫁衣衬得她容色潋滟,早些年神似他?的?五官如今竟隐隐能瞧出一些沈观衣的?影子来。
十一年过去,那个整日与他?耍心眼儿的?小?丫头?才?刚及笄不久,便要嫁人了。
便是这些年他?在感情一事上浑浑噩噩,如今也生出些不舍来,“为何这般急?”
急到才?十五,便要为人妇。
李元湘忽然笑了,脸上仍旧带着少时的?狡黠,“女儿想?着,早些嫁人,爹爹便能早些去寻娘亲啦。”
李鹤珣怔住,却听她俏皮道:“别?以为我不记得了,娘亲走时与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若不是娘亲想?要你回京,想?要让你看着我风光出嫁,你是万万不会离开我们在漳州的?家。”
她一步步走到李鹤珣跟前,他?很高,高到李元湘要踮着脚尖,才?能堪堪够到他?的?下颌。
李元湘抬手从头?顶擦过,对着李鹤寻的?身量比划了两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瞧,湘湘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就要嫁人啦,爹爹也会去找娘亲的?吧。”
他?唇畔微动,并未否认。
“那爹爹日后,还会回来吗?”
李鹤珣看着眼中泛起雾气?的?小?姑娘,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笑意?,“别?哭,你该为爹爹感到高兴的?。”
“嗯!等成溪日后不做官了,我便带着他?去漳州找爹爹与娘亲,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
李鹤珣低头?看向她连嫁人时都不曾摘下沈观衣亲手编织的?同心结,笑了一声?,“好。”
“我日后不在,别?再穿着男装过街走巷,被人瞧见?不好。”
“女儿知道啦。”
李鹤珣又道:“圣上惯来宠你,若遇见?难事,便让圣上做主。”
“嗯嗯!”
不过两句轻描淡写的?嘱咐,却让李元湘差点哭花了妆容,她攥着李鹤珣的?袖子,吸了吸鼻子,“爹爹,您会在家里?等我的?,对吧?”
漆黑的?瞳仁不再雾气?重重,泛着一丝浅浅的?亮光,李鹤珣并未言语。
从屋内出来时,早已?年过半百的?李诵年连忙迎上去,“湘儿如何了?”
“归言。”李鹤珣并未理会,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人,“请岳国公一家回国公府。”
“是。”
李诵年讷讷的?看向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儿子,头?一次升不起做为父亲的?威严,他?敛下双眸,轻叹一声?,落寞的?转身离去。
这头?,岳国公一家得知被驱赶出府,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更让他?无颜面的?是岳安怡。
多年被孩子拒之门外,母不母,子不子,那些流言蜚语伴随着亲人的?疏远,让她的?身子每况日下,午夜梦回中都是沈观衣那张前来找她索命的?脸。
儿不理,孙不认,家不成家,那是她抄了无数经文都抹不去的?愧疚与后悔。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京城,本想?着多年过去,从前之事总能淡忘,是以张家找来之时,她便应承了一句,想?着或许借此,能挽回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
可是她错了,是她从前低估了沈观衣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依然低估了他?对沈观衣的?情意?。
李元湘不认她这个祖母,情有可原,可李鹤珣为何不原谅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个儿子啊……
‘噗——’岳安怡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如魔障了般,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宾客乱成一团,众人齐拥而上,人与人的?缝隙之中,岳安怡好似看见?有人从雪中执伞踏过月亮门,背影萧条孤寂,好似这白茫茫的?世?间,只剩他?一人,旁的?再无关紧要。
“报应,报应啊……”岳安怡哭的?泣不成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眼前模糊一片,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住,老无可依,瓦解云散。
“国公大?人,县主她……”
“还请您节哀。”
飘渺的?声?音随风传入李鹤珣的?耳畔,长靴一滞,片刻后又再次抬起,白皙冷凝的?面庞,似要与这大?雪,融为一体。
李鹤珣尽完最后的?职责,待李元湘拜堂后,独自一人骑上早已?候在府外的?马匹。
这次,他?不带一人,只身前往漳州,三天三夜,几乎不曾停歇。
此时正值午夜,漳州还不曾下雪,院中的?梅花开得极好,李鹤珣翻身下马,一步步朝着树下走去。
探春与阿莺留在此处,魏莲时而也会来此小?坐,十一年来,幼苗早已?长成,可这处府邸,却还如同先前离开时一样。
他?并未急着挖出沈观衣留给他?的?东西,而是拿着买来的?黄酒,去疱屋做了些醉糕,这才?重新回到树下。
天寒地冻,他?兀自靠着树干,与她说着这些年的?过往,提起李元湘之时,时而蹙眉时而无奈,待糕点冷却,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抿着唇,一点点挖开记忆中的?位置,里?面放着一个木盒,盒中并未有旁的?什么东西,而是一封信纸。
娟秀的?字迹是她亲手所写没错,李鹤珣眉眼温柔,小?心翼翼的?打开,连呼吸都慢了些许。
信上第一篇所言:李鹤珣,别?忘记你发的?誓!若吵吵还未成亲你便忍不住打开了,现在还有机会放回去,否则……
他?嘴角略微上扬,轻声?道:“否则什么?”
风声?飒飒,吹起他?满头?乌发,李鹤珣不甚在意?的?看向下一篇:
如若你还能看到这儿,说明吵吵已?经成亲了,那有些事我自可以向你坦白。
我这个人吧,睚眦必报,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可我有了吵吵,我之命便不再那般单薄,杀了她,我要么下去陪她,要么至此一生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上天本就是不公平的?,我不想?为了她赔上自己,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我想?啊,她那般想?要我死,不就是觉着我配不上你吗?既如此,我便要我死后,你一生不得再娶,一生不得原谅她。
所以后来的?四年,我对你那般好,想?来你也会依我所想?,至今孤身一人吧?
想?来,你已?经三十多了,就凭你的?模样,如今肯定还是有许多小?姑娘芳心暗许。
岳安怡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我便知足了。
李鹤珣,你瞧,我到最后关头?想?的?都还是这些,或许我从未喜欢过你,如今告诉了你真相,你便是生气?也是应当的?。
日后,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当我们两清了。
李鹤珣面色如常的?看完后,慢悠悠的?看向最后一篇,只有短短两句:
若这般你都不生气?的?话,能不能应我最后一件事?
我想?当祖母,让吵吵的?孩子承欢膝下,我享不了的?福,你帮帮我好不好?
看完所有,李鹤珣又回到头?一篇,逐字逐句的?看去,不错过每一个字,想?象着她在写下这封信时,脸上或许出现的?神情,或嗔或怒或喜。
许久之后,李鹤珣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纸叠好,放进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那里?曾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再也去不掉,也有沈观衣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那封信中好像字字都无关紧要,可李鹤珣却知晓,她想?让他?活下去。
否则为何要在吵吵成亲这一日才?让他?打开,那本就是一个借口罢了,待他?打开之时,她又想?要做祖母,待吵吵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也早就时日无多。
净会耍些小?聪明,母女俩都是一个样。
“娓娓,我没你想?的?那般大?度,这次,便算我错了,日后给你赔不是。”
天幕乌黑,万籁俱寂,月辉洒落人间,今日与以往并无差别?。世?人酣睡,男人翻身上马,孤身一人前往了他?妻子的?埋骨之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时间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寿宴上,女子故作娇嗔,男人面色如常。
“澜之哥哥……”
“夫人想?如何?”
“我想?你为我报仇后就殉情。”
“嗯,那就生殉,怎么着也得比你死的?痛苦些,才?好让你安心。”
“你发誓。”
“嗯,发誓。”
寂静的?街道上,马蹄渐响,有些话,从来便不是戏言。
“公子,公子?”
耳边吵闹不休,床榻上的?男子微微睁眼时,正好对上归言急切的?目光。
“公子您终于醒了!”
李鹤珣微微拧眉,瞧着面前的?归言,心下疑虑陡生。
他?分?明与沈观衣合葬,为何没死?
“公子,时辰快到了,咱们再不出发便来不及了。”
李鹤珣捏着眉心,按压下怪异之处,“何事?”
归言微怔,“赏花宴啊,您忘了?”
下一瞬,李鹤珣猛地抬头?看向他?,在瞧见?归言的?模样打扮时,脑中顿时极快的?闪过一丝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任由归言伺候着梳洗。
从府邸出发,直至丰山赏花宴,一切都稀疏平常,看着年轻的?长公主与向他?迎来的?孟朝与赵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丰山的?花开的?极艳,三人在亭中站了许久,李鹤珣面上淡然闲谈,实则却有些紧张。
直至瞧见?被众人吸引目光的?女子自远处走来,那颗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再一次滚烫。
李鹤珣出神的?望着,像是早已?枯死的?老树忽然注入了生命,再次茂盛繁荣起来,他?沉浸在再次见?到沈观衣的?不敢置信中,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沈观衣与从前不同。
少了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睥睨,如众多女子一般,娇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不知过了多久,孟朝与赵玦悄然退去,他?似乎能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心口又疼又酸,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可在朝多年,哪怕心中早已?天翻地覆,可面上却仍旧平静无波。
沈观衣有些慌张,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但仍旧鼓起勇气?,露出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我见?犹怜,“大?人对我不满意?吗?”
李鹤珣忘记了他?先前是如何回的?话,可想?来,也不是什么中听的?。
如今能再见?到她,便已?是奢求,他?如何说得出那些冷冰冰的?话来,嘴唇轻启,他?道:“没有。”
下一瞬,眼前的?女子眉开眼笑,李鹤珣也忍不住轻轻牵起了嘴角。
日光大?胜,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映在两人身上,如仙似画,一笔笔的?勾勒属于他?们的?模样。
青山远黛,近水含烟,总有人为他?而来,也总有人为她而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