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贵重的织机要几十两银子,程子安用小聪明赚到的这点银子可不够,况且他还要书童___
程箴心里有了大致的打算,沉声道:“莫三郎家中之事,你就无需操心,如今你当以读书为重。此次你靠着运气考了第十名,还想要书童,真是胡闹!”
程子安脸垮了下来,上前扭住崔素娘,要哭不哭道:“阿娘,阿爹都有庆川,我什么都没有。我自己赚到的钱,我就要书童,我要莫柱子!”
崔素娘被程子安缠住不放,温声安慰道:“莫柱子是莫三郎的长子,哪能舍得卖了给你做书童,你莫闹了,仔细你阿爹捶你。”
程子安偷瞄了眼黑脸的程箴,嚷道:“我不买,就雇用,阿娘,莫柱子的月例,又不要几个大钱,阿娘.......”
程箴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若将你的月例,拿出来去雇书童吧。”
程子安真想哭了,他一个月的月例只有两百个大钱,拿到手就花没了。
虽不在意钱,程箴两百个大钱都要扣掉,实在是狠心啊!
擒贼先擒王,程子安只管缠着崔素娘苦苦央求。
崔素娘生怕篮子里的桂花洒出来,经不起程子安的纠缠,眼见就要答应他,被程箴一个眼神止住了。
程箴不客气伸手揪过程子安,呵斥道:“站好!你阿娘身子不好,休得去惹她心烦。”
程子安蔫头耷脑站在桂花树下,鼓起脸颇为不服气。
程箴望着他脑袋歪到一边的包包头,身上皱巴巴的衣衫,不由得瞪眼:“你瞧你,都这般大了,还只知晓在阿娘身前撒娇,也不嫌害臊。”
程子安顶了回去:“阿爹一会说我还小,一会说我大,我究竟是小,还是大啊?”
“你!”程箴气得想揍他,不过到底克制住了,道:“你想要莫柱子做书童,也不是不可。你以后的考试,必须再得更进一步才行。还有,不许再自作聪明押题,辛寄年好骗,辛仲可不是好相与的!”
程箴其实在恐吓程子安,能次次押中题,辛仲巴不得出钱,买到这手难得的本事。
程子安脑子还算灵光,程箴希望他能脚踏实地,学到真本事,而非靠着侥幸过关。
“好呀!”程子安眉开眼笑,响亮应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程箴与他不同,乃是真君子。莫柱子当了他的书童,程子安不信程箴能狠心解雇掉。
程子安答得太干脆,程箴不禁心生怀疑。
时辰不早,灶间早已做好了晚饭,程箴便没再多说,吩咐道:“赶紧去洗漱用饭。”
程子安大声应是,捂着腰一溜烟跑了回屋。
腰袋里,还藏着价值五两银的金锞子。
用完晚饭,程箴与崔素娘照常去散步,程子安则朝村西莫家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圆月变成了弯月,在云层中穿梭,时隐时现。
夜里的村庄,风吹来草木的清新气,凉爽舒适。孩童在笑在吵闹,大人不时招呼训斥几句。妇人在捣衣,织布机杼吱呀,偶尔夹杂几声犬吠。
草屋,瓦舍,灯火昏昏。
热闹,又莫名的安宁静谧。
程子安来到莫家的篱笆院墙外,垫着脚尖朝院内看去。
堂屋里,豆大的灯盏氤氲摇晃,毛氏在灯盏旁脚踩手摇,麻利挽线织布。
莫三郎坐在院子角落的黄角树下,借着月光编篾笼。莫柱子手忙脚乱去拉调皮乱抓的弟弟,喊道:“贵子,别上前,当心竹子伤到你。”
莫草儿与莫花儿两人,抬着木桶进了猪圈,猪大声哼哼,呼噜噜抢食。
程子安看了片刻,莫草儿与莫花儿从灶间收拾好出来进了正屋。莫草儿带走弟弟,莫柱子与莫花儿则进了正屋,他加重了脚步,从篱笆院前晃过。
莫三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放下手中的活走出来,看清楚是程子安,忙客气地招呼:“程少爷。”
程子安叫了声莫三叔,道:“三叔你忙,我晚上没事出来散散步。”
平时莫柱子从程子安这里得了不少零嘴,莫三郎忙喊了声柱子出来,道:“榕树下乘凉的人少了,村里狗多,当心不认识咬了你,让柱子陪着你去吧。”
莫柱子听到声音,已飞快跑了出来,热情与程子安见礼,“好久都没见着程少爷,你考试完了?”
程子安说是,这时莫花儿也迟疑走了出来,他心知这些天没出来割草,她还没收益入账,定会放不下心。
莫贵子爱热闹,听到动静,他伸着手,咿咿呀呀朝他们方向挣扎,莫草儿一拉,他就不依尖叫。
入秋后,冬瓜成熟,崔素娘做了冬瓜糖,程子安抓了一把在荷包里,这时解了下来,道:“草儿姐姐你带着贵子来吧,我这里有糖。花儿姐姐也来。柱子,先给你一颗。”
莫柱子接过冬瓜糖美滋滋含在了嘴里,莫三郎忙弯腰谢了又谢。程子安赶紧制止住了他,见莫草儿迟疑着没动,笑着喊她:“草儿姐姐来啊,贵子都急了。”
莫草儿这才抱着贵子走了出来,莫花儿大胆些 ,接过糖掰了一半吃了,留着一半藏在了手中。
程子安给莫草儿与莫贵子分了糖,剩下全部给了莫三郎:“三叔,你与毛婶子也尝尝,是阿娘的手艺,看好不好吃。”
莫三郎手在身上不停抹,局促地道:“这如何好意思,崔娘子做的糖,肯定好。”
程子安将糖塞到了莫三郎手里,余光瞄见莫花儿将藏着的半块糖含在了嘴里,大大的眼睛弯了弯。
果然,莫花儿是给毛氏留了糖。等见到程子安给了莫三郎与毛氏,才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糖,珍重无比吃了。
程子安暗自叹息一声,道:“草儿姐姐,贵子淘气,不如带他出去走走吧。花儿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莫三郎捏着糖,赶紧发话道:“柱子一人不行,草儿花儿都好生陪着程少爷。”
程子安颔首道谢,莫草儿莫花儿姐妹一天到晚没得闲,忙得像是陀螺。生活的鞭子不断抽来,她们只得不停旋转。
姐妹俩难得在夜里出来走动,两人规规矩矩走在最后,莫柱子在前蹦跳着,叽叽喳喳与程子安说话。
程子安耐心回答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姐妹俩。莫草儿背着莫贵子,他咧着嘴咯咯笑,口水在嘴角挂了一条晶莹的线,滴在了莫草儿的衣领后。
“贵子的口水,哎呀。”程子安笑,指着前面的桂花树,道:“我们去歇一歇,将贵子放下来玩。”
桂花树下有几个石墩子,旁边就是出村的正路。平时树下总坐着人说闲话,兴许是农忙时节,夜里空无一人,桂花浓郁的香气,在月光下幽幽散发。
几人上前坐下来,莫贵子嘴里咕噜,扭着身子往地下滑。程子安道:“柱子带着贵子去玩,让草儿姐姐与花儿姐姐歇一阵。”
莫柱子憨厚,程子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蹬蹬瞪跑上前,抱着莫贵子去摘低矮处的桂花。兄弟俩你一言我咿呀,说得欢快。
莫草儿与莫花儿与程子安不熟悉,两人垂头坐着,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程子安支开莫柱子后,趁机从怀里掏出了金锞子,上前背着他放到了两人的手中,小声道:“你们快拿好。”
两人拿起金锞子看了又看,她们连银子都极少见到过,何况是做成了精美豆荚的金锞子,一时不知所措,呆在了那里。
程子安道:“柱子没有,只给了你们。你们别害怕多想,快些拿好。”
莫柱子从程子安这里赚了不少钱,以后要是做了他的书童,日子就好过了。
莫草儿与莫花儿是姑娘,世道不公,她们在家中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莫柱子比,所以程子安没再给他钱。
莫草儿急了起来,“我不能要,花儿快还给程少爷。”握着金锞子就要上前,莫花儿也听话地蹭地站起身。
程子安手往下压,“你们别推,听我说!”他年纪虽小,却展现出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符合的威严,两人怔怔坐了回去。
“这些钱是给你们的私房,以后我有了铜钱,再拿来与你们兑换,这样你们好花出去。这点钱不多,你们可以拿去买根新头绳,买朵头花,买一包想吃的零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要亏待自己。”
程子安没过过穷日子,他无法真正体会穷人究竟是何滋味。可他知晓幼时的遗憾,以后拥有再多,也无法弥补曾经缺失。
哪怕莫草儿莫花儿以后走运能过上好日子,年少时的贫穷,灰扑扑不见天日的光阴,再也回不来。
若有一丝鲜亮,兴许能给她们余生带来些许的慰藉。
程箴那边的事情还没确定,程子安没法对她们说以后的安排,要是落空,就是白高兴一场。
“钱给了你们,你们怎么花都行。不过,财不外露,你们要保护好自己。我教你们一招,要是平时能赚到些零用,这个钱就能正大光明拿出来花了。有了钱,在家中就有了底气,可以说不。”
程子安还想给她们一些人生建议,最终咽了下去。
彼此的境遇不同,建议不如真金白银的帮助来得实际。
惟愿她们姐妹有了这些微不足道的钱在手,会长出一些勇气。
不敢说对抗这个世道,至少能对抗她们从出生时,就定好的人生路。
莫草儿与莫花儿紧拽着金锞子,一瞬不瞬望着程子安,怔楞感激不安各种情绪交错。嘴唇动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月色下的她们,瘦弱而无助,眼角静静有泪滑落,埋首抽动着肩膀,哭都懂事克制,怕引起旁人侧目。
莫柱子带着莫贵子走了过来,程子安迎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笑着逗起了莫贵子。
“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了。”程子安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停止,便对莫柱子道。
莫柱子说好,莫草儿上前接过了莫贵子背在身后。程子安与她们扬手道别,她与莫花儿一同默默走在了他身后。
莫名其妙的莫柱子,挠挠头跟了上前。
程子安顿了下,终是没说什么。
她们送他归家,这是她们唯一能做出的报答。
到了程家门前,姐弟四人等到程子安进了院门,莫花儿扶着莫草儿背上的莫贵子,莫柱子跟在最后,结伴离开。
程子安静默片刻,转身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子。
崔素娘听到动静走出来,问道:“谁跟着来了?”
程子安答道:“柱子他们,说是村里有狗,怕我打不过,送我一段路。”
崔素娘说了声柱子倒懂事,招呼程子安去洗漱。
程箴在背后道:“放假也不能尽管着玩耍,记得温习功课,练大字。”
程子安懒洋洋应了,一溜烟进了屋。
接下来程箴出面,替莫花儿找了间织坊,收完稻谷之后,跟着织坊一个姓吴的织娘学手艺。吴娘子是个寡妇,膝下无儿无女,见莫花儿机灵老实,对她还算尽心教导。
莫柱子当了程子安的书童,一个月三百个大钱,四季衣衫,吃在程家,晚上回莫家住。
莫草儿招婿的事情倒没有眉目,莫三郎与毛氏商议过,要再留她几年,慢慢寻摸。
村里的人见到莫家变动,议论了一阵。闲话很快就过去了,收了稻要交租,交秋粮。刚收到的粮食,所剩无几,漫长的冬天即将到来,加上春荒时节,谁都没心情再谈论别人的家事。
程子安过了一个痛快的假期,除了写功课的时候,他一看到笔墨纸砚就蔫了。
假期之后上学,天气变冷,他跟熊一样,开始冬眠,成日缩着不动。脑子一同进入休眠期,开始养膘。
经史难学,以前是纯粹的背诵,现在还多了释义。程子安学着周先生与同学那样摇头晃脑读书,很快就将自己摇得昏昏欲睡。
莫柱子尚在学《千字文》阶段,程子安要等到他写功课,还得熬一熬。
章麒程子安辛寄年三人,又成了班中难以撼动的倒数三名。
幸好程箴没太多空管他,崔眉娘的夫君孙士明出了孝,来信邀他早些启程去京城准备春闱之事。
明州离京城约莫一个月的路程,从明州府坐船到燕州的码头下船,再改坐马车,两日即可到京城。
每当春闱大考时,贡院附近的宅子与客栈尤为紧俏,去得晚一些,就只能在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住处。甚至有离得远的州府,在秋闱之后就即刻启程进京。
三年一次的春闱,各地的举子都会提前赶到京城。参加各种文会,拐着弯打听主考官,寻找各种关系。
时光飞逝,一晃又到收稻的时节,明州府开始了紧张的秋闱。
程箴带着庆川随行,与几个相熟,先前耽误了一次春闱的举人,一同上了船,到青州与孙士明汇合进京。
程箴一走,程子安反倒没有头上紧箍咒去掉的轻松。
崔素娘担心程箴的身体与春闱,他为了不让崔素娘担心,反倒比以前要乖巧懂事,在书房装着学习,再也不出去疯玩。
这天晚上,崔素娘与程子安正在用饭,大门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老张忙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崔文崔武,赶紧见礼,惊讶地将他们往屋内迎:“舅老爷快请进来。”
崔素娘还没回过神,程子安顿了下,放下筷子起身,道:“舅舅来了,我去看一下。”
崔文崔武大步穿过庭院,来到了廊檐下,程子安上前见礼,看到两人心神不宁的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
崔素娘也走了出来,叫了声大哥二哥,吃惊地道:“你们怎地这时来了,可是有急事?”
崔文看了眼崔武,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道:“妹妹,京城妹夫来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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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后开文的《穿成大唐名相张九龄的正妻后》,文案如下,求收藏。
端午节后开文。
谭昭昭穿成了张九龄的妻子。
大唐一代名相,著名诗人张九龄,聪慧不凡,风仪无双。
自从他去世之后,唐玄宗对新任宰相,总要拿他来做比较:“风度得如九龄否?”
后世的梅岭古道上,有座夫人庙,纪念张九龄的夫人戚宜芬。
南安还有座七姑庙,戚宜芬在戚家女儿中排名第七,又名七姬姑,同样把她当作张九龄夫人,修了庙来纪念她。
戚宜芬是张九龄的远房亲戚,如今寄居在张家。
这就尴尬了啊!
谭昭昭胸无大志,出身名门,有钱有颜,时值武皇与开元盛世前期,风气开放,对女性很友好。
游侠儿俊美,胡姬艳丽,葡萄美酒夜光杯,一日看尽长安花,还要什么庙啊?
自认为德行不够让人修两座庙来纪念,谭昭昭选择和离让贤。
张九龄:“夫人莫闹。”
张九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吾以房相为表率。”
房玄龄的夫人是有名醋坛子,谭昭昭顿时怒了。
张九龄一如既往淡定:“夫人放心,明天就送七姬姑回乡。”
末了补充:“许你衣食无忧,自在逍遥。所写诗句,字里衷情,皆为你。”
阅读指南:
非正史,请勿考据。
先婚后爱,甜文,1V1。
半佛系半神(经)系女主VS半圣人半兽人男主
崔武性子急, 抢着道:“妹夫受了伤。”
崔素娘只感到眼前一黑, 抓住崔武尖声问道:“夫君伤得如何?如今可还好?”
程子安安安静静站着,心此时彻底沉到了谷底。
崔素娘关心则乱, 他一样乱, 却努力保持冷静。
科举考试几经变迁, 考试内容与侧重点都不停在变。
其中基本上没甚变化的是,不得解送身有残疾的考生。春闱所取的士子,必须长得周正,相貌堂堂。
这一要求,并未严格执行, 端看当时皇帝的喜好。
当今圣上喜风雅,美物。
青州府曾有举人唇角长了一颗大些的黑痣,惹得圣上不喜,找了个由头, 将青州知府贬谪到了穷乡僻壤去做小县令。
崔文道:“妹妹放心,妹夫人没事, 只是......”
迟疑了下, 崔文想到瞒不住,一咬牙全说了:“妹夫一行到了燕州下船,改乘马车进京。那天下了场小雨, 路滑, 妹夫的马车翻倒在了沟里。身子幸亏无甚大碍, 只右边的眼角到太阳穴处被伤了。伤口深, 当时就流了不少血。去京城请最有名的大夫看过, 皆称无法祛除疤痕。”
崔素娘听到程箴身体无恙,先松了一口气。接着那口气堵住了喉咙,她急促地喘息着,痛苦捂住了胸口。
程箴若面上留疤,等于绝了仕途,至少在当今圣上当政时,他永远没了机会。
当今圣上年方三十五,在皇子时期曾率兵到边疆,将来犯的南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身子康健。
“妹妹!”崔武一声惊呼,上前搀扶住崔素娘进了正屋。
老张与秦婶云朵三人惊慌失措围了上前,帮着搬椅子,垫软垫。
崔素娘脸色苍白,倒在椅子里眉目紧锁,胸脯不断起伏,却紧闭着眼睛,不肯醒来。
一时间,安宁的家乱成一团。
崔文最年长,在衙门做小吏多年,到底要镇定些,一迭声吩咐道:“秦婶将碗碟收下去,云朵去打水来,老张你看好大门!妹夫不在,家中只剩妇孺幼小,你要警醒些。”
老张赶紧应了,奔到了大门口守着。秦婶轻手轻脚收拾干净案桌。
云朵去打了水进屋,拧了帕子替崔素娘擦拭。
崔武蹲在屋角愁眉不解,不时叹息一声。
崔文看得恼火,上前虚踢一脚,呵斥道:“你起来,妹夫还好生生呢,你叹什么气!”
崔武撑着膝盖站起身,再次叹了口气,嘟囔道:“妹夫是在,可有什么用,他的仕途.....唉!”
崔素娘终于睁开了眼,眼泪簌簌滚落。听到崔武的话,侧过头,用帕子捂住脸,哭得肝肠寸断。
崔武慌了,又扎着手上前安慰崔素娘:“妹妹,妹妹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别听我瞎说。就右脸颊留了一道疤,京城藏龙卧虎,说不定能找到圣手神医,治好了妹夫的伤,就是圣上凑近看,都看不出来半点端倪!”
崔素娘哭得更厉害了,伤口深,留的疤要人看不出来,得神仙下世才能治好。
崔文气得咬牙,淬道:“你闭嘴!”
崔武讪讪去坐下了,虽没再作声,跟吃了黄连般,脸上能挤出苦水。
崔文心情也不好过,嫌弃崔文不会说话,想要劝崔素娘,又不知如何开口。
程箴不能再考进士,最好的打算,是与他们兄弟一样,做个小吏,或者去做幕僚。
他们兄弟读书不好,只能去做胥吏。
可那是程箴啊,年少出名,名动明州的程箴!
一朝跌落,那些妒忌他才华的人,不知会如何笑话他。
崔文被崔素娘哭得鼻子发酸,眼睛很快就红了,他抬手去拭泪,这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程子安。
程子安从见面时叫了舅舅,就没再说过话。此时他木然立着,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崔文头更疼了,这里还有一个呢!
程箴与崔素娘感情深厚,不愿纳妾,膝下就一个独子。
虽说自己的妹妹,崔文当然乐意见到此种情形。
可......
程子安不争气,学习一塌糊涂之事,崔文当然知道。
有程箴珠玉在前,程子安能得父辈恩萌,以后的前程定不会差。
程箴倒下之后,程家就从此再没盼头了啊!
程子安从听到程箴确切的消息起,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要临危不乱,冷静,冷静!
程子安不停告诉自己,控制不住太阳穴突突跳,崔素娘的哭声丝丝往里面钻。他最终放弃了,什么都不去想,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子安,快过来,劝劝你阿娘。”崔文神色复杂招呼程子安,转头又对崔素娘道:“妹妹,你还有子安呢,别哭坏了身子。”
程子安抬起沉重的双腿,挪到崔素娘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哑声叫了声阿娘:“你别哭。阿爹......”
“大舅舅,阿爹那边的具体情形,你可知晓?”程子安拼命稳住情绪,转开话题问道。
崔文道:“信件是你姨父托了关系,走的朝廷驿站,到明州府方快一些。”他掏出信,手伸在半空,顿了一下。
程子安不醒事,崔文手一转,将信欲递给崔素娘。
程子安手快,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
信是孙士明所写,内容与崔文所言无差无几。当时孙士明也在马车上,他扭伤了脚踝,养些时日就能康复。
程箴本不愿意告诉他们母子,说是从京城回来时,再亲自给他们说也一样。
程箴应当不忍他们母子担惊受怕,反正迟早得知道,到时候他在,家中有个男人,能放心些。
算一下时日,程箴已经在路上,不时就会回到明州了。
人生的浪潮一个接一个,不知哪个浪潮,会将人淹没。
程子安苦笑,将信递给了崔素娘:“阿娘,阿爹快回来了。你快别哭,阿爹得知你哭,他会更伤心。”
崔素娘怔了下,拿帕子拭了泪,展信看完,手指紧紧捏着信,失神望着前方某处。
程子安想了下,道:“阿娘,现在城门关了,你明日早上随舅舅们回府城。等到阿爹回来,你再同他一起回家吧。”
崔文怔楞了下,一想也是,崔素娘有许氏方氏陪着,总好过她独自在家想东想西。她身子本就不好,别憋出了病来。
“妹妹,子安说得对,你明日跟着我回府城。子安跟先生告几天假,反正你读书......”崔武开口,话语一滞,将程子安读书反正不用心的话咽下去。
“等到妹夫回来,一起过完冬至再回家。”崔武道。
崔文跟着劝说:“妹妹,妹夫受伤之事很快就会传开。村里人好八卦,定有人上门来打探,烦不胜烦。不若你们去避一避,等过了这阵就好了。”
崔素娘迟疑起来,程子安却摇摇头,道:“就阿娘去,我留在村里。云朵陪着阿娘,老张与秦婶留下就行了。”
家里有牛与驴,老张与秦婶留下来照看,顺便守着宅子。
崔素娘还未开口,崔文就断然道:“子安你还小,哪能留你一人在家。你随我一同回府城,不告假也行,到时候从府城去府学就是。”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因为程子安小,他们在他面前才会无所顾忌,他可以借此机会,看更多的人心。
躲不是办法,他穿来时病倒在床,来程家探病的人流如织。
他们都是看在程箴的前程上,如今这份倚靠没了,有人前来看笑话,程子安也拦不住。
等这阵喧嚷过去,程箴回来时,也能风平浪静些。
程子安坚持道:“大舅舅放心,我没事,有老张与秦婶在呢。”
崔文与崔素娘都不同意,反倒是崔武梗着脖子拍了板:“妹夫断了前程,以后这个家就得靠子安。他人虽小,到底该撑起来。我让小三来陪他,有什么事,回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小三跑回来递消息也来得及。我们还在呢,那些不怀好意的,总要掂量掂量!”
崔素娘没了主意,她此时心太乱,着实顾忌不了太多,不禁转头看向了崔文。
崔文思索了下,道:“老二说得对,子安这时是家中唯一男丁,该由他出面去解决。”
事情总算定下来,崔文与崔武还未用饭,程子安让秦婶去煮了汤面上来。他们囫囵吃过,坐着吃了杯茶,劝了崔素娘几句,时辰不早,就先去歇息了。
程子安送崔素娘回了卧房,叮嘱云朵收好行囊,小心伺候。
云朵忙应了,在熏笼里洒了把安神香,屋内很快暖香缭绕。
程子安见一切无恙,就回了西屋。等到东屋的灯灭了,才上了床。
以前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的程子安,枯望着暗中的帐顶。他以为会睡不着,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就是睡不踏实,半夜突然惊醒,心中空荡荡。
半睡半醒到了天亮,程子安起身穿衣洗漱。崔素娘早起了身,她眼睛红肿,神色憔悴不堪,想来是辗转了整夜。
崔文与崔武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进屋时嘴里呼着白气。
崔武掸了掸肩膀,道:“这鬼天气真是冷,才十一月,就起了厚厚的白霜。”
崔素娘勉强道:“大哥二哥,快来用些热汤饭。”
崔文打量着崔素娘,神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他与崔武都要赶回衙门当值,最终没再多说。
用过早饭后,莫柱子从家中来了,等着送程子安去府学。
崔文心道莫柱子毕竟是外人,只字不提程家的事,只严厉叮嘱他好生伺候。
莫柱子替程子安背着书箱,老实地道:“舅老爷放心,我一定会好生伺候少爷。”
崔素娘拉着程子安,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穿着,叮咛了又叮咛。
崔武见状,赶紧拉过她:“妹妹,子安上学要迟了。”
崔素娘这才上了骡车,崔武一拉缰绳,驾车离去。
程子安看到骡车车帘掀起,崔素娘的头探出来,不放心张望。他心酸不已,硬生生转过头,对莫柱子道:“走吧。”
莫柱子哎了声,往府学方向走去,好奇地道:“少爷,娘子怎地舍得留你一人在家?”
程子安没回答莫柱子,反问道:“柱子,你给我童,过得可好?”
莫柱子想都不想,咧嘴笑道:“好!能吃饱饭,有新衣穿,我这辈子,从没过过这般的好日子。阿爹阿娘大姐他们都说,我是走了大运呢,要我一定要尽心当差,以后报答少爷一家。”
程子安唔了声,笑笑没说话。
程箴没了举人身份,田产要缴纳赋税,服徭役。同时,失去因举人身份得到的额外收入,他还要读书,程家说不定再也养不起书童。
好人没好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