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府中少不了纷争,满地鸡毛。
程子安对辛寄年的“绿林好汉”做派,将府里事情和盘托出已见怪不怪,都不稀得鄙视他,好奇问道:“老太爷不管吗?”
辛寄年道:“阿爹有太婆护着,老太爷就只能随了阿爹去。太婆说,府里其他叔伯兄弟读书考学,公中从没克扣过他们的用度,任由他们去支取银子。阿爹没甚出息,读不进去书,在做买卖上还算有点天分,多少替府中赚了些银子。公中支出的钱本就比别人少,多拿一些,是应有之理。”
程子安沉吟了下,问道:“老太爷都听你太婆的?”
辛寄年道:“太婆可厉害了,全府的人都怕她。当年太婆家有十条海船,富得流油,家中只有她与姐姐两姊妹,姐姐嫁给了京城的永安侯。阿娘说,别看永安侯府如今厉害,当年穷得就剩下了一个爵位,多靠太婆家的嫁妆。辛氏也一样,那时候看上去光鲜,其实已经败落了。老太爷娶了太婆之后,靠着太婆掌家,管铺子里的买卖,辛氏一族方重新立了起来。”
程子安听得感慨不已,这世道的女人不易,有钱傍身,再厉害也没用,护不住。
辛寄年开心地道:“姑姑嫁进了永安侯府,太婆过两日生辰,她要回来给太婆庆生,过两日就到了。表哥表妹他们都要一起回来,到时候可热闹了。等你十五来看灯,就能见到了。程哥,你没见过京城富贵人家的做派吧,到时候让你开开眼。”
程子安拿起毛笔,作势欲戳辛寄年趾高气扬的大脸,他灵活地躲开了,贱嗖嗖地道:“嘿,没画着!”
同学陆陆续续到来,章麒也来了,看到程子安在翻书,将书箱往案桌上一甩,取笑道:“程子安,你如今读书真是刻苦啊!”
“我不刻苦,我是神童。”程子安面不改色吹嘘,随手将书递给了辛寄年。
辛寄年哈哈大笑,昂着下巴牛气哄哄道:“我也是神童!”
章麒很想淬辛寄年一口,到底怕他发横动手打人,便暗中恨恨剜了他一眼。
想到即将到来的考试,章麒犯起了愁,哀嚎道:“若是考不好,过年都过不安生。为何过年前要考试,真是太讨厌了!”
程子安不经意斜了他眼,不紧不慢地道:“还有几天才考试,你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多答对一道题,说不定你就可以上涨一个排名。”
章麒一想也是,顿时喜笑颜开道;“还是你聪明,我这就勤学苦读!”
程子安道:“你书箱都没打开,先生马上就来了。还是放学回去之后,在家苦读,你阿爹见你上进,没准你拿了最后一名,都不会挨揍。”
章麒挠挠头,看上去很是左右为难:“最近衙门忙得很,阿爹要很晚才归家,那时候我早就睡了,阿爹看不到我上进啊。其实吧,阿爹不在我最高兴了,能痛快地玩耍!”
章麒阿爹章金才与崔文一样都是钱粮吏,赋税是衙门的重中之重,除了他们之外,另外还有四个钱粮吏。
崔文提过一嘴,章金才看上去老实忠厚,其实滑不留手,拍得一手好马屁。
差使派下来,有油水的差使比谁都抢得快,苦差能躲则躲,推给其他人去做,还总不忘到上峰面前露脸表功。
章麒没义气,看来深得章金才的真传。
其实如章金才这种人,才会在官场中混得如鱼得水。
涉及到钱财的差使,都是肥差。这次章金才定是跑得飞快了。
崔文退出不干,少一个人分钱,反倒正和其他钱粮吏的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端看他们这次的造化了。
徐先生进了课室,程子安飞快收拾好书桌,拿出算学书摆好,挺直背端坐。
程子安主要是现在还不困,就拿出了好学生的态度,听不听讲无关紧要,首先要表示对先生的尊敬。
以后要是他犯了错,徐先生看在他乖巧的份上,还能替他美言几句。
课室后面向来闹腾,徐先生进门之后,先下意识朝他们看来。
章麒着急忙慌收拾书箱,凳子书桌被他弄得哐当响。辛寄年手忙脚乱将话本往抽屉里塞,明显做贼心虚。
徐先生神色逐渐变得难看,最后视线在程子安身上停留,总算缓和了些。
程子安开窍之后,算学次次拿满分不说,还恭谨端方。
徐先生不由得开始操心,程子安与章麒辛寄年坐在一起,莫要被他们带坏了。他得等下就去与周先生说一声,将程子安的座位换到最前面去,与方寅为邻。
辛寄年埋着头,手伸进抽屉里,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先生恼怒不已,提着戒尺,大步走到辛寄年的身边,道:“交出来!”
辛寄年试图装傻,问道:“徐先生,你让学生交什么出来?”
徐先生气不过,直接弯下身去,从辛寄年的抽屉里翻了下,嗖一下抽出书。
“《西山一窟鬼》,我瞧你是活见了鬼,手伸出来!”
辛寄年心痛书,更心痛自己的手掌,万般不舍,将手一点点往前挪。
徐先生的板子还没落下来,他已经先哭了:“徐先生,轻一点轻一点,上次被你打了,肿还未消下去呢。”
程子安快笑破了肚皮,辛寄年屡教不改,已经被没收过好几次话本,次次都少不了一顿打,却从没长点记性与脑子。
辛寄年没额外付钱,程子安就不费心教他,怎样在先生面前看闲书,而不会被发现。
下一堂课是经史,周先生进屋,就先给程子安调座位。
程子安傻了眼,他在班里的年纪居中,身高排得上前三,坐在最后一排,他认为是理所当然。
关键是,他左手边靠窗户,身后是墙壁,右手边是章麒。他的座位在整间课室,属于最佳睡觉角落。
新换的座位,左手边是方寅,右手边是课室门,前面是先生的讲台。
要了亲命了!
被换到后面的是李文叙,终于能离开先生的眼皮子底下了,此刻他乐得牙不见眼。
章麒与辛寄年都如丧考妣。
章麒都快哭了,可怜兮兮地叫了声程子安:“你别走啊!”
李文叙是除了辛寄年,在班上第二嚣张霸道,仗着李氏有钱,向来眼高于顶。
程子安与辛寄年走得近,脾气却很好,从不仗势欺人。有时候辛寄年欺负他,多靠程子安处处帮着解围。
如今班中的同学,除了李文叙之外,都喜欢与程子安来往。
一个李文叙,一个辛寄年。
章麒眼泪流了出来,趴在书桌上真哭了。
辛寄年则是伸长手,凄惨地叫道:“不!程哥!”
周先生气得用戒尺敲讲台,怒斥道:“辛寄年,休得喧哗!程子安,你快一些,别磨磨蹭蹭耽误了上课。”
李文叙已经捧着书箱到了程子安座位边,兴奋催促道:“程子安,你快些,别磨磨蹭蹭,耽误了周先生上课!”
辛寄年转过身,趁着周先生不备,恶狠狠地朝李文叙挥舞拳头,压低声音威胁道:“等下放学别走,老子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李文叙大喊告状:“周先生,辛寄年要打死我!”
辛寄年气冲头顶,腾起身就要扑上前,“好你个李文叙,敢乱告状,污蔑我!看......”
“啪”地一声,辛寄年背后被敲了一戒尺,他的冲天怒气,一半被敲回了肚子里。
周先生手上的戒尺举到半空,厉声道:“坐好!”
辛寄年的另一半怒气,被戒尺镇了下去。
程子安见辛寄年如此大的反应,这时恍然想起,还有辛寄年的算学考试。
以后作弊难度增加,他是不是该涨价了?
作者有话说:
程箴到了府城, 算着时辰,崔文早已去衙门当差了,他打算先将崔耀光送回家, 再去衙门附近巷子的分茶铺等候。
崔耀光靠在车壁上, 百无聊赖抠着衣襟下摆玩。程箴目光在他身上略作停留,道:“你随我去, 等下去帮我叫一声你大伯父出来。”
崔耀光抬起头, 眨着眼睛不解问道:“姑父叫大伯父作甚?”
程箴道:“我有些急事要与他说, 你得快一些。”
崔耀光哦了声,眼珠子转动几下,挠挠头嘿嘿道:“姑父,可是要我装作急迫?”
程箴盯了他一阵,从荷包里拿了约莫半钱的银角子, 放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很快,程箴眼一花,银角子不见了。
崔耀光笑得牙不见眼,塞好银子, 拍着胸脯响亮答道:“姑父,我保管不辱使命!”
程箴无语凝噎。
果真, 崔耀光平时与程子安要好, 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程箴状若无意问道:“你与子安平时都在玩些什么啊?”
拿了钱,崔耀光对程箴亲切了几分, 笑呵呵道:“姑父, 我们没玩。你不在的那些时日, 子安懂事得很, 天天都在努力读书。”
程箴暗暗骂了句, 崔耀光这小子,还不忘处处包庇程子安。
“子安读书,你呢,你平时在做什么?”
崔耀光支支吾吾道:“我吧,也跟着看些书,除此之外,主要是照顾大哥。大哥经常吃得醉醺醺,要是一错眼没看住,被他跑出去,外面可冷得很。不小心掉到河里,或在路边睡着了,那就得出大事。”
程箴怔了怔,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
项家铺子出事的那段时日,崔耀祖恰好一直在村里,一次都未回过城。
以他对项三娘子的感情,一天不见就得抓心挠肝,着实不合常理。
程箴垂眸,掩去了眼里的情绪,没再多问。
老张将骡车停在府衙附近的巷子边,程箴道:“你去吧,我就在旁边的分茶铺等着。”
崔耀光来过无数次府衙,说了声姑父放心,跳下车轻车熟路进了衙门。
府衙县衙向来陈旧破烂,除了公堂威严之外,甚至比不过崔家的大门光鲜。
修缮府衙县衙,需要向朝廷请银子,从工部到户部,一大堆繁琐的公函文书往来,最后到手的大钱,连买砖瓦都不一定够。
反正官员在任上不过几年,没人肯麻烦,能拖则拖。端看哪个倒霉鬼接任,等到屋子快垮塌了,被迫去与朝廷各部打交道。
明州府府衙格局与别处一样,前衙后宅。知府平时在前衙办差,后宅则住家眷。
后宅有规制,统共不超过三进。带家眷多的上任官员,基本都在外面置办宅子。
明州府的府衙已经十余年未修缮过,除了修补屋顶的瓦片,免得漏雨之外,大门廊柱油漆脱落斑驳,地面的青石板翘起来,踩上去咕咚响个不停。
遇到下大雨时,一不小心踩重了,污浆呲啦乱飚,溅得人一身污渍。
崔耀光一路小跑着,专挑翘起的石板踩,快活地听着咕咚的声音,与熟悉的人见礼,“是啊,我去找大伯父,家中有些急事。”
“什么急事?他们说我还小,告诉我无用。”
崔耀光提着衣袍下摆,一脸急切进了崔文的值房。
钱粮吏的值房在府衙库房处,明州府的历年账本,银库皆在此。
值房虽小,因是钱财重地,此处倒是年年修缮。厚墙青瓦,看上去很是雄浑肃穆。
“大伯父!”崔耀光喘着气,靠在门边压着嗓子喊了声。
屋里几人正在忙碌,听到声音一起看去,道:“老崔,你侄儿来找你。”
崔文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不耐烦起身走出去,抱怨道:“你来作甚,我忙得脚不沾地,有事速速道来。”
崔耀光着急忙慌道:“大伯父,有事,我说不清楚。姑父也来了,在外面等着你。”
崔文吃了一惊,赶紧与其他几人交待:“劳烦你们辛苦一下,我去去就来。”
章金才恰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两人站在门口,精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哟了一声,意味深长笑道:“老崔,家人找上衙门来了,可是在外惹事了?”
崔文笑骂道:“你休得浑说,我可是清清白白,倒是你,仔细你家娘子发现了你那点子......”
一旁的崔耀光耳朵伸得老长,生怕错过了一句八卦。
崔文横了他一眼,将话咽了回去,拱了拱手道:“我出去一下,你先忙着。”
章金才大度摆摆手,笑道:“去吧去吧,有事我替你担着,你早些回来就是。”
端看章金才的模样,崔文便知道他在外面市坊铺子走了一圈,定是捞了不少油水。
崔文暗中骂了几句,衙门人来人往,不便多问,大步随着崔耀光来到了分茶铺子。
尚未到午饭时辰,分茶铺子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
程箴坐在临窗的角落,要了一壶药汤,一碟索饼,一碟生炒肺慢慢吃着。
崔文走上前,程箴起身拱手见礼,他忙还了礼,坐下后急着道 :“听老三说你来找我,究竟是出了何事?”
程箴道:“大哥,你先坐再说。”
崔文忙坐了下去,崔耀光随着坐了,程箴将生炒肺推给他,“你拿到一旁去吃。”
支开就支开!崔耀光暗戳戳嘀咕。反正他最喜欢吃生炒肺,倒了碗药汤,美滋滋抱着碟子,寻了个空座,离得远远坐了。
崔文见状,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眼下不便说得太细,幸亏崔文是聪明人,一点便通。
程箴压低声音,拣着重点说了几句,道:“大哥,你得赶快避一避。二哥没法子,走不了。不过他无妨,只你与耀宗,此次最好不要参与进去。”
崔文为吏多年,当然知道这门营生的危险。
胥吏地位低下,比不过官,却能子承父业,传给子孙后代。
连皇家都无法千秋万代,哪有千秋万代的吏。
当年崔文的父亲科举不中,成了胥吏,乃是因为前面的胥吏犯了事。先前还好好的一大家子,忽地就散了。
崔氏一族在明州府府城的就他们兄弟,其他同祖父下来的叔伯堂兄弟们,在离府城一百里地左右的崔氏老家句章县。
程箴道:“大哥,不若先病一病。无论如何,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崔文很快就想明白了,惊得手心后背被冷汗濡湿,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道:“好,我都听你的。前些时日听说三叔祖身子不好,干脆将老二他们支使回老宅。”
这个法子甚好,圣上都不能拦着人尽孝。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分茶铺子人渐渐多了起来,好些都是崔文的熟面孔。
崔文紧锁着眉头,看上去心事重重,稍微拔高了些声音,叹道:“没法子,人老了就是多病多灾。先这样吧,我还要回衙门去忙。”
程箴劝说了两句,拿了银子让崔耀祖去要了三碗汤饼,几人囫囵吃了,便起身离去。
崔文回了衙门,章金才眼神闪烁着,上前问道:“老崔,瞧你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揉了把额头,崔文烦恼无比地道:“家中长辈生病在床,眼下我一大堆事情缠身,无法前去探望,实在是不孝呐!”
章金才愣了下,眼神一闪,道:“长辈上了年纪,冬日就得愈发小心。唉,我们作为晚辈,不能在床前伺候,这差使,如何当得安心啊!”
其他几人听后,心思各异,纷纷出声附和。
崔文坐着,一直揉着额头,道:“我这脑袋,从早起时就沉得很,混沌不清。今冬的鬼天气,真是能冷死人。不行。”
撑着椅子站起身,崔文身体晃了晃,仿佛气息不稳,喘了几口粗气,道:“我去让老二告个假,他先回句章去一趟。”
崔耀宗如今在户帖值房做事,他们闲得很,过几日就要休衙封笔了,告假也不耽误差事。
章金才关心地道:“老崔,我见你脸色不大好,可要一并回家歇息?”
崔文苦笑道:“这里一大摊子事,我哪能走得开,总要先撑过这段时日再说。”
咄!不过是舍不得银子罢了。章金才心中鄙夷,嘴里却道:“也是,哪能离得开老崔。明日无论如何,都得去南城市坊一趟。那帮子狗东西狡猾得很 ,还得多靠老崔出面。”
南城市坊的商户难对付,好斗且狡诈。按律缴纳的商税都要拖了又拖,何况是凭空增加的税收。
崔文冷笑,章金才这个狗东西,又想推他出去做脏活苦活,真正是想得美!
崔耀宗崔耀祖兄弟一同被安排回了句章县,当晚半夜里崔文就病了,翌日早上连床都起不来,由崔武帮着到衙门告假。
赵知府得知后虽说不那么开心,却也没法子。
崔武道:“大夫说大哥是受了风寒,他倒想撑着来衙门,到底怕将病气过给了其他人,耽误了正事,只能先在家中歇着了。”
章金才想要躲开南城市坊的差使,其他几人被他推了一堆事,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恰好崔武来了钱粮吏的值房,告知他们崔文生病之事。
章金才灵机一动,脸上堆满了笑,热情地道:“崔捕头,我这边正有事劳烦你,南城市坊......”
话还没说完,崔武只听到南城市坊几个字,就拔腿跑得飞快。
章麒傻了眼,气得冲着他背影直淬道:“兀那汉子,恁地没出息,身为捕头,竟然怕几个低贱的商户刁民!看我不去赵知府面前,告你偷奸耍滑!”
崔武作为捕头,管着府城的治安巡逻,缉拿犯人。收税收钱的事情,与崔武没半点干系,章金才只能发泄几句罢了。
无奈之下,章金才硬着头皮前去了南城市坊,他雁过拔毛的性子,在南城市坊闹出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一场风波,后来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一道深坑,亲手将自己埋了。
程子安在新位置坐了一堂课,与之前相比,少了自由自在。座位靠近门,寒风不时从缝隙钻入,恰好吹在他身上。
李文叙穿皮裘吹不透,他只穿了厚夹袄,半边身体很快就快僵了。
程子安俯低身躲开寒风,随眼侧头看去,方寅仿佛哆嗦了下,清瘦的脸惨白惨白,跟霜打的小白菜一样可怜巴巴。
身为学渣,以前练就了一身上课睁着眼睛睡觉的本事,坐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没了自由,他能忍。
寒风程子安也能忍,皮裘都是商队从北方贩来,一件普通寻常的皮裘,约莫在十两银子出头,程家还是买得起。就算有人认为他张扬,他也不惧。
方大牛肯定买不起皮裘,就算买得起,方寅穿了,肯定引来嘲讽酸话一大堆,以他自卑敏感的性格,得失落伤怀好一阵。
周先生上完课准备离开,程子安站起身,恭敬地道:“周先生,学生有件事,想要请求先生同意。”
周先生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程子安指向门,说了寒风吹进来太冷之事:“周先生,学生建议,在门后挂道厚帘子挡风,夏日时,将帘子换成细苇帘。如此一来,冬日时点的熏笼,能省些炭。夏日时节,有风透过门帘吹进来,课室能凉爽通透。”
熬了一节课的辛寄年,忍不住蹬蹬瞪跑上前,他没听到程子安前面说的话,如应声虫那般连声附和:“对,能凉爽通透,程哥说得对!”
周先生怒瞪了眼辛寄年,“你懂甚,退下,休得乱插嘴。”
辛寄年退到一边噘嘴去了,周先生琢磨了下,皱眉道:“读书人勤学苦读,吃苦乃是应有之理。一味贪图享受舒适,岂是读书人所为?”
真正吃苦的人哪读得起书,程子安哂笑,他马上捂着肚子,痛苦喊道:“先生,我肚子不舒服,定是着了凉。先生,我要告假,这一病,估计要年后才能回到学堂上学了。”
辛寄年来了劲,学着程子安乱喊一气,“先生,我头痛,肚子痛。哎哟,全身都痛,先生,我也要告假!”
学生在课堂读书,只在初夏与初秋时节舒适一些。冬日严寒,夏日闷热,虫蚁叮咬,真是烦不胜烦。
没人想要吃苦受罪,程子安的建言,深得班中全部同学的心。
周先生见学生们都跟着喊冷喊痛,不禁头疼起来,大声道:“好好好,你们先稍安勿躁,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向闻山长请示,经过他同意之后,方能定下。”
程子安不欲让周先生为难,躬身恭敬地道:“先生,此事因为学生而起,万不敢连累了先生。学生与先生一同前去,由学生亲自向闻山长解释。”
周先生深感欣慰,程子安小小年纪,他的这份担当,就令人佩服。
辛寄年一心记挂着算学考试,立刻跳起来道:“我也要去!”
程子安知道辛寄年那点小心思,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辛寄年挤眼回应,顿时不再闹了。
周先生看得头疼,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人如何就这般要好了?
到了闻山长的院子,他正埋首在一堆书中,抬眼打量着程子安,看向周先生问道:“可是他又惹事了?”
周先生讪讪一笑,道:“闻山长,程子安没惹事,只他有件事,想要向闻山长禀报。”
闻山长唔了声,道:“那他还是惹事了。”
程子安见周先生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他脸皮厚,无妨,便上前了半步,清楚说了要在门后加门帘的请求。
闻山长听得眉头紧皱,他与周先生一样的看法,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读书人若不能吃苦,沉溺于享乐,如何能读出一番名堂?”
周先生朝程子安看了过来,一幅你看吧,我早就与你说过的表情。
程子安不紧不慢答道:“闻山长教训得是,只学生以为,一道门帘,属实称不上享乐。为了苦而苦,乃是自苦,于读书上无益,反倒于身体有害。太冷或太热,蚊虫叮咬,着实难静下心来读书。”
闻山长怔楞了下,旋即道:“沉不下心,心浮气躁,如何能成就大事?”
程子安来了闻山长院子两三次,次次见到他的值房里都堆满了书,萦绕着书香墨香。
再加上闻山长平时的为人,程子安不动声色拍了他一记马屁,很不要脸答道:“学生以为,读书当享受书中的学问,以静心,以明理,非为了‘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
闻山长胸口一阵激荡,抚掌大笑道:“好!好一个以静心,以明理!”
世人读书多为了当官出仕,为了“货与帝王家”。
可惜,他身为府学的山长,须得一心为了学生考功名做打算。
难得听到小小年纪的程子安,能有此等心境,闻山长隐隐生出遇到知己的喜悦。
周先生被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闻山长这般情绪激动过,不禁疑惑地看向了程子安。
闻山长笑过之后,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的笑收了些,道:“可。门帘花不了几个钱,很快就能做好。只你们过得舒坦了,得更加努力读书才是。”
程子安响亮地应下,闻山长又道:“光嘴上说无益,你每日来我处,我得亲自过问,你书读到了何处,学问可有长进。”
程子安:“......”
歹势啊!
好人难做,他不该乱拍马屁,偷鸡不成蚀把米!
搬到先生眼皮子底下,算得了什么大事。
他如今将自己,送到了全府学的老大眼皮子底下!
作者有话说:
同窗, 名师,多少人求而不得。
在大周不甚清楚,至少在明州府, 闻山长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儒。
程子安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暗自琢磨着,闻山长无心权势, 家中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与他一样, 在京城国子监教书, 女婿在穷困的祁州做县令。
学问好,人纯粹,关系简单,朝堂中枢危险的纷争,闻家已经够不着。
闻山长多年未收学生, 程子安定了个目标,争取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闻山长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春闱拔得了二甲头筹。
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等多见几次, 他要“借阅”闻山长从小到大的考卷。
嘿嘿嘿,一想就美得很。
周先生边走, 边不时朝程子安看去。
“能亲自得闻山长指点功课, 你可要珍惜啊。”
程子安从周先生语重心长的话中听出了酸味,便收敛了笑容,正色应是, 不动声色画了个饼。
“先生教训得是, 学生定当努力, 以后给先生长脸。”
周先生愣了下, 笑得比程子安还要灿烂。
要是程子安以后有了出息, 他这个先生,少不了跟着沾光。
回到课室,同学们都眼巴巴朝他看来。
程子安矜持着,拱手朝周先生一礼,朗声道:“幸得周先生出面,替我们争取到了门帘。学生无以为报,请接受学生一拜!”
“太好了,有门帘了!”学生们敲书桌,拍手跺脚,怪叫笑喊齐声欢呼,声音比往常周先生宣布放假时还要响亮。
“学生无以为报,请接受学生一拜!”
所有同学学着程子安,出列,躬身拱手见礼。
周先生很是愕然,到了闻山长监舍,他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门帘全靠程子安争取而来,却半点没居功,将这份功劳让给了他这个先生。
学生们一齐行拜礼,连辛寄年都跟着躬身到底,虽说看上去稍许手忙脚乱,却让他心头一热。
蒙童班的学生淘气,能进府学蒙童班的学生,大多都非富即贵,在府里宝贝得很。
说是先生如父,蒙童年幼,先生们都会约束着,不能真正下死手管。
难得啊!
周先生心潮起伏,抬手让学生们落座,对程子安无比和蔼道:“你去将熏笼搬到身边来,门边冷,明日记得添衣。”
程子安施礼道谢,走去角落,将熏笼搬到了他与方寅的座位中间。
方寅眼含感激,纠结了下,到底没有做声。
程子安并不在意方寅的感谢,举手之劳罢了。
有人出生时就在了顶峰,有人一辈子辛苦奋斗,走大运的话,能攀爬到中间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