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城呵呵道:“结个善缘,结个善缘。”
项伯明这下听懂了,王半城是看在他读书好的份上,欲提前打好关系。
真正算起来,除了朱先生之外,明州府还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主动送上门投诚。
除了得意与激动之外,项伯明还心念微动。
说不定能靠着王半城,将家中铺子被混混讹诈之事,一并解决了。
项伯明拿捏着道了声谢,王半城侧身颔首:“项少爷请。”
王半城摇手斥退围上来的女郎们,“贵客,贵客,你们休得来打扰。”
项伯明哪享受过这般待遇,不禁头昂得更高了,随着王半城进了雅间。
王半城果真与他先前所言那样,只吩咐茶酒博士上了些热药汤与点心。
雅间香暖扑鼻,项伯明吃了香浓的热药汤,将碟子里的各式可口点心吃了大半,只感到舒适从脚底往头上冲,惬意得直喟叹。
王半城客气问道:“项少爷可还要来些?”
项伯明肚子已经饱了,端起了架势道:“不用,只这些就好。”
王半城便站起身,道:“项少爷早些归家吧,可不能耽误了项少爷上学,不然,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项伯明想提铺子里的事情,琢磨了下,初次见面,提出来实属唐突,便咽了回去。
走出门,王半城伸手出去一探,雪花落在了手上,皱眉道:“瞧这鬼天气,又在下雪了。项少爷,路滑,你得小心些。”
王半城的随从递来灯笼,他交到项伯明的手上,有意无意道:“项少爷得有辆车,不然这出门,实在太不方便了。瞧我这脑子,竟然老糊涂了,串子,你去将我的马车赶来,送项少爷回府。”
随从应了声,转身去赶马车。项伯明想要拒绝,想到在寒夜里走路,拒绝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王半城陪着项伯明一起等,道:“项少爷,我冒昧问一句,你府里可是手头不方便,没能买车?”
项伯明脸色微变,被看穿穷困,着实不那么愉快。
王半城忙赔不是,“冒犯了,冒犯了。只有些话,我仗着比你年长,就多说几句。项少爷就是那扶摇直上的大鹏,如今尚是雏鸟,暂时被困罢了。我不敢与项少爷比,想当年,我穷得叮当响,家中只有一条裤子。洗了之后,就得躲进被褥中,待裤子干了之后才能出门。如今再看,我也算小有薄产,一时困窘,真算不得大事。”
项伯明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王半城笑道:“若是项少爷手头真不方便,我这里可以拆借些银子,解决项少爷眼前之急。”
印子钱利息高,项伯明听过无数人借了债,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顿时警惕了起来。
王半城只当没看见,温和地道:“项少爷不同于别人,银子不要利息,黑纸白字写清楚,项少爷每月偿还本金即可,比如借十两,一年还一两,十年还清。项少爷是读书人,借据由你来写,你大可放心。”
还有这等好事,项伯明狐疑地看向了王半城。
王半城笑眯眯,道:“结个善缘,结个善缘。”
项伯明心下明白,王半城这是在投诚了。如他所言的偿还之法,等于白送钱。等到彼此熟悉之后,这钱就抹了去。
借一百两,一年还十两银子,一个月一两银子都不到。
项伯明每月省一省,也就还上了。
一百两就能买到一辆上好的马车,再买个书童小厮赶车,一举两得。
王半城这时道:“不过,项少爷得拿些值钱的来作保,比如地契田契等。道上规矩,道上规矩,还请项少爷莫要生气。”
地契要买卖双方前去官府办过契税,重新登记,否则拿到手上也无用。
项伯明到底谨慎,没一口应下来。
王半城亦没多劝,只让他回去考虑。这时马车来了,王半城将他恭敬送上了车。
马车离开,王半城立在那里目送,随从上前笑道:“老大,这也值得你亲自出马?”
王半城袖着手,转身往楼里走去,道:“大小都是买卖,买卖送上门,都得和和气气。我教了你多少次,唉,你们这些蠢货,总是学不会。”
随从缩着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王半城斜了他一眼,亦未再理会。
荀五儿送了消息上门,王半城的身家,这点买卖自然无需他亲自出马。
只项伯明不同,他是读书人,王半城做了两手打算。
项伯明真高中了,以后不愁没买卖,就算连本带利折损进去,都是赚。
项伯明没能考中,他本金在,也不会亏。
项伯明回到家,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到了天明时分,方下定了决心。
借据由他来写,为了负担轻一些,可将还钱的年成写长点。
再过三年就要秋闱,待到那时他考中举人,他不相信王半城还会让他还本金,这笔银子就一笔勾销了。
想到即将到手的马车,项伯明兴奋得睡不着了,听到毛氏屋子里有了动静,他跟着翻爬起身,飞快套上了衣衫。
毛氏知晓他放假,便没来叫他起床。项伯明等到毛氏与项三娘都去了前面铺子,用凉水匆匆洗漱完,摸去了毛氏的西屋,从箱笼里翻出了毛氏藏好的匣子。
匣子里装着宅子的地契,上面加了两把锁,钥匙毛氏从不离身。
项伯明用力扯了几下锁,匣子是毛氏的嫁妆,做得很是结实,锁纹风不动。
项伯明恼了,将匣子举起来,狠命掼在地上。
匣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只角落掉了些漆,仍然完好无缺。
项伯明俯身捡起来,左看又看,捧着匣子到了院子里,放在地上,搬来压腌菜坛子的光滑石头,举过头顶就要砸下去。
这时,毛氏尖叫传来:“你在作甚?”
眼前的匣子,就是化成灰毛氏都认得,里面装着家中宅子的地契。宅子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每天都要看过才能睡得着。
毛氏俯身去夺匣子,项伯明被她的喊叫惊了跳,手上的石头掉落,擦着毛氏的额头滚在地上。
“啊!”毛氏一声惨叫,额头的血汩汩流下,软软倒在了地上。
项伯明吓傻在那里,项三娘子在前面铺子听到毛氏的叫喊,将包好的蜜饯着急往客人手上一塞,转身往后院跑。
“阿娘!阿娘!”项三娘子看到毛氏倒在血泊里,怀里还紧紧搂着匣子,她吓得面无人色,对呆怔在那里的项伯明喊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毛氏只皮外伤,血糊了一脸看上去有些吓人,这时动了动。
项伯明脑子一片空白,跟着了魔一样,弯腰从毛氏手上夺过匣子,转身就往外跑。
项三娘子认识匣子,心下明白了过来,凄厉喊道:“那是家里的地契,是阿娘的命,你快还回来,快还回来!”
项伯明只管埋头往外面跑,先前听到叫喊,好奇在门口探头看热闹的客人,见项伯明抱着带血的匣子跑出来,很是仗义,伸手一把把他揪住了:“光阴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进屋抢劫,好大的狗胆,走,跟着我去见官!”
有路过的人眼尖看到,笑道:“他是项氏铺子的少东家,你莫认错了人。”
客人依然抓紧项伯明不放,正义凛然道:“这更不对劲了,既然是项氏铺子的少东家,他阿娘好似受了伤,他不去管阿娘,却抱着匣子往外面跑,实在太不孝了!”
项伯明一夜未眠,脑子馄饨不清,嗡嗡嗡在叫嚣不停。毛氏的血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怎么都理不清个头绪。只是不断挣扎。
那人忙跑进后院一看,项三娘子在呜呜哭,毛氏呻.吟着,鲜血淋漓。
“他这是打伤了他阿娘,抢了家中的匣子要跑啊!”那人失声喊道,“别放过他,送他去见官,实在是太不孝了!”
冬至时节,街头巷尾人本就多,很快,无数人围了上来。
放假进城过冬至的程子安,被崔耀光拉着,一起挤在人堆中看热闹。
崔武带着捕头很快赶来,他见身边无数人跑过,他们在卖力喊:“项伯明打伤他阿娘了,项伯明十恶不赦,不孝不顺!”
听到叫喊赶来看热闹的人,将九曲巷快堵得水泄不通。
崔武皱眉,伸手抓住了一个跳脚喊得欢快的人,将他掼在了院墙上。
那人见到崔武穿着公服,瑟缩了下,将“不孝不顺”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崔武眼神微动,闲闲道:“你喊得挺起劲嘛。”
那人一股脑招了:“有人发钱,喊一声一个大钱。我就是想着能为民除害,还能顺手赚几个大钱花。差爷明鉴,我是见不得有人不孝啊!”
崔武愣了下,问道:“向谁领钱?”
那人道:“我也不认识,那人眼生,一人发了五个大钱就走了。”
崔武放开了他,随意拍了拍手。
民不告官不究,他无需多管闲事。
崔武当差多年,本能觉着不对劲。
好似项家第一次被找茬起,就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后来发生之事,一切都水到渠成。
若真是如此 ,项伯明得罪之人,着实是高手中的高手。
步步为营,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打入了尘埃里。
事情闹得这般大,估计明州府很快就人人得知。
项伯明不孝不顺的名声,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了。
这辈子,就永绝了科举仕途之路!
作者有话说:
项家的狗血人伦,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无非是养家糊口外,闲暇时的消遣。
“五郎, 走喽, 快去买了你阿娘要的杂面,等下她该等得着急了。”
相熟的人彼此打着招呼, 结伴离开。
对于读书人来说, 着实算作大事。私塾府学相熟的同学, 见到彼此脸上兴奋之色,心照不宣结伴到了茶楼瓦子,讲得绘声绘色。
“真是丢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啊,没曾想他竟是这般丧心病狂。”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穷凶极恶之人, 迟早会露出真面目,早好过晚。”
“我瞧着先前衙门的差役,好似没将他抓起来带走,此事定不能就此善了, 必须严惩,以正我读书人的名声!”
与他交好的同伴忙制止了他:“王兄喜怒, 喜怒。冬至时节, 一切以祥和安宁为上。衙门赵知府他们定会秉公处置。再说,还有民不举官不究嘛!”
大家一愣,随口抨击了几句, 便将先前的愤怒咽回了肚子里。
治下出了忤逆不孝之事, 于赵知府来说, 是教化不力, 担有失察之责。
毛氏不告项伯明, 衙门就不会出面,此事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从今以后,再无人敢替项伯明作保。朝廷规定科举十人互相作保,若是其中一人隐瞒,其余九人无论知情与否,一并承担连带责任。
府学会悄无声息将他除名,此生他的仕途之路,就此断得干干净净。
若是他们站出来闹事,就是与赵知府唱反调了。
崔武在衙门浸淫多年,自然对上峰的心思,看得比谁都透彻。很快就指挥一气,项家铺子关了门,项家姐弟并毛氏,都一并带进了屋。
项伯明听到“不孝”二字,整个人如遭当头棒喝,顿时清醒过来。
人在面前跑来奔去,无数人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项伯明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脸惨白如纸,怀里还紧紧抱着沾了血的匣子,
项三娘子前去打来水,替毛氏清洗包扎。毛氏脸色缓和了些,听到崔武的话,顿时又要晕过去。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撞在了石头上,是我自己,不是我儿,我儿没有不孝!”
“崔捕头,崔二郎,你莫要抓我儿,莫要抓我儿!”
“儿啊!”
毛氏哭天抢地,崔武挣脱开她的抓扯,道:“好好好,既然是你自己不小心,我就不抓项伯明到衙门问话。我差事还一大堆,就不多留了。三娘,你好生照看你阿娘。”
崔武领着捕快们大步离开,到了门口,听到身后尖利的哭声震天,他没有回头,道:“走了,大过节的,早早巡逻完,早些归家。”
崔耀光看完了热闹,意犹未尽与程子安一同回家。路过老婆婆的烤年糕摊子,买了四串糖年糕,两串留给崔荷崔玉,他们各自拿着一串,被烫得呲牙咧嘴。
“真是爽啊!”崔耀光吹气的间隙,还不忘啧啧感叹。
程子安也没去问,他所言是指项伯明下场,还是年糕的美味。
年糕烫,程子安举着小心挥舞,天气寒冷,外面的一层很快就凉了下来。
崔耀光见状跟着他学,笑嘻嘻道:“还是子安聪明。”
程子安不客气说那是,小口啃着年糕。
崔耀光回头张望,眼珠子灵活转得飞快,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大哥被二伯支去东城巡逻,你说他下值回来,得知项家的事会如何?”
冬至时节忙碌,崔耀祖回了城,崔武一大早就堵在了门口,亲自押着他去了衙门当差。
许氏不放心,生怕崔耀祖又去了项家找项三娘子,崔文安慰他道:“放心,有老二在呢。这些时日老二都不会让他空着,将他调去东城当差,他平时就是太闲了!”
九曲巷在南城,住着些小吏与做买卖的人家。东城多大杂院,住着的都是些穷苦百姓,案子多,鸡零狗碎的事情从早到晚都不断。
至于崔耀祖会如何做,程子安就不清楚了。
程箴托人带了消息回来,说是下雪路不好走,会晚上两日到明州府,他一切平安,家人勿念。
算上时日,程箴顶多明后日就能到明州码头了。
冬至在崔文家团聚,崔素娘与许氏方氏围着熏笼在说闲话,崔荷与崔玉两姐妹在一旁翻花绳玩。
程子安与崔耀光进屋,屋里的说话声顿时一停。
方氏嫌弃地数落崔耀光:“你瞧你,还不如子安,吃得衣襟前都是糖渍。”
崔耀光敷衍地随手一抹,拿着年糕晃动逗崔玉,“妹妹,我有糖年糕哦!”
崔玉喜欢吃甜,她欢呼一声,上前帮着崔荷一起接过了糖年糕,乖巧地道:“多谢表哥。”
崔耀光不高兴了,瞪着她道:“你就不谢我?”
崔荷在一旁抿嘴笑,崔玉脆生生揭穿了崔耀光:“哥哥没钱,有钱也舍不得,小气得很!”
崔耀光讪笑不做声了,糖年糕的确是程子安出的银子。
程子安见完礼,就走到崔素娘身边,伸出手,任由她轻抚手心,确认自己没被冷着冻着。
许氏问道:“热闹都散了?”
崔耀光道:“散了。”接下来,绘声绘色说了项家的热闹。
许氏听罢,说不出什么心情,只叹了口气。
方氏冷声道:“都是活该!毛氏先前的那些算计,只怕要全落了空。”
许氏眉头紧皱了起来,愁容满面。方氏自知说错了话,忙去宽慰她:“大嫂,你别......”
崔耀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方氏了解自己的儿子,立刻唬着脸,道:“一边玩去,大人说话,你在一旁凑什么热闹!”
似乎想起了什么,方氏一拍腿,道:“子安这次又考了好成绩,回屋去跟着子安好生学习,让他指导你的功课。”
崔耀光怪叫道:“阿娘,你侮辱我!”
程子安乐得哈哈笑,崔素娘忙拍了他一下,笑道:“二嫂真是,子安才读几天书,哪能教得了耀光。”
方氏认真道:“子安以前学习不好,听二郎说,他就是没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如今他懂事了,学习一下就追了上来。老三成日就知道偷玩,就算子安教不了他的功课,教他懂事上进绰绰有余。”
崔耀光听得暗自翻白眼,拉着程子安慌忙逃了,方氏还在身后不放心喊:“回屋去学习,别跑出去疯玩。”
两人穿过两家院墙上开的月亮门,前去崔武家。
“阿娘真是啰嗦!”崔耀光边回头边悻悻道:“以为我不知道,阿娘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她想说项三娘子先前在议的亲事肯定黄了,再回头找上大哥。大伯母也在担心,她们要急着商议对策呢。”
程子安不置可否,回到崔耀祖的屋子,舒舒服服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崔耀光学他那样躺到旁边的椅子中,脱掉鞋子,将脚搭在书桌上,将他许久都没翻过的《中庸》,压得皱巴巴。
想起先前方氏的话,崔耀光的脚动了动。
告假不用上学,这些天他过得无比的快活,书是一次都没翻过。
冬至后总得回私塾去读书,在过年放假前,会进行一次考试。
要是考不好,回来免不了方氏的一通唠叨,崔武说不定还会动家法。
大过年的,真是!
崔耀光撑着椅子扶手,双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轻快落地,拿起《中庸》翻了下,将书朝程子安怀里一扔。
“醒醒,你二舅母说,让你指导我学习。”话音一落,崔耀光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道:“学习太麻烦,你只教我如何能考好的诀窍就行了。”
别的程子安不敢保证,应付考试,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
比如这次雇用闲汉喊话的钱,就是靠着他押考题的本事,从辛寄年处赚了来。
崔耀光是他的表哥,帮他押题就不要钱了。
程子安拿起书翻开一看,眼前开始冒星星:“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程子安将书递到崔耀光面前,满脸疑惑求解。
崔耀光正目光灼灼,期盼地看着他,见状低头扫了一眼,再抬眼迎向程子安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转开了头。
程子安放下书,崔耀光绝口不提。
学渣对学渣,程子安读不懂《中庸》的这篇文,崔耀光上学不用心,同样不懂释义。
不过____
程子安试图拯救一下,问道:“你们私塾已经学了那些经史?”
崔耀光满脸傻呆:“啊?”
府学要学习四书五经,《春秋》与《大学》《中庸》这些都一并在学。
蒙童班学习经义的时间不长,《中庸》尚未学到先前程子安翻到的那篇文,不然,他不至于完全看不懂。
程子安看到崔耀光的反应,甚为亲切,学渣都这样。
什么?已经学过经史了?
程子安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先前的考卷呢?”
崔耀光眼中的迷茫加深了些,继续啊,“考卷?考过就丢了,还留着作甚?”
程子安无语望天。
一问三不知,这就没办法了。
私塾与府学的学习进度不同,先生偏好也不同。
说到底,四书五经所考的内容,全部出自书本,考题万变不离其宗。
程子安这次考试能大显神通,是从程箴书房里,翻出了以前他在府学读书时的考卷,再根据他们如今所学的内容,绞尽脑汁对比以往先生所出的考题,押中率高达八成。
崔耀光已经在学策论写文章,对此,程子安更爱莫能助了。
屋子里诡异的安静,崔耀光将书推得远远的,重新躺回椅子里,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回家不好,早早就被叫了起来。困了,我们睡一会。”
两人愉快地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崔武下值回家,黑着脸将崔耀祖一并押回来了。
崔文亦脸色难看,崔耀宗在几个兄弟中最为稳重,在旁边不住小声劝说。
崔耀祖魂不守舍,任由崔文训斥:“你二叔都管不了你,居然敢逃差,上赶着往项家那火坑跳。你既然死了心,干脆去做上门女婿算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许氏哭着抹泪,崔素娘与方氏搀扶着她,劝道:“大嫂,你别伤心了,耀祖岂是那不懂事之人,大哥只是气话罢了。”
一直低着头的崔耀祖,突然抬起头,大声道:“三娘子岂是那等爱慕虚荣富贵之人,就是落难,也不会攀附我,阿爹尽管放心!”
崔文气得不行,扬手就要揍他,崔武一个箭步隔在了中间,拦住了他们父子:“大哥,你说归说,别动手啊。”
崔文力气比不过崔武,扭着身子怒道:“骨气,呵呵,亏你说得出口!她项家遇到麻烦,就眼巴巴跑上门来找你帮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崔武半拥半推着崔文进屋,道:“大哥,你这句话说得就不对了。耀祖是捕头,他本该为百姓排忧解难,项三娘子遇到闲汉混混,前来找他乃是名正言顺。”
崔文是被气得口不择言,对一个年轻姑娘出言苛责,不是大男人所为,说完就后悔了。
被崔武一劝,崔文又顿时恼了,将气往他身上撒:“老二,你这胳膊肘,究竟向着谁?”
崔武嘿嘿笑,疲赖道:“大哥,我这胳膊肘灵活得很,该拐向谁就拐向谁,这些还是大哥教我的,难道大哥都忘了?”
两兄弟感情好,崔武这个弟弟,在崔文面前向来没几个正形。遇到大事,崔文是大哥当仁不让在前面解决,崔武在后面默默支持。
崔文虽然气,当着方氏与侄儿侄女们的面,到底不忍让崔武落了面子,重重哼了一声,甩开崔武进屋。
实在看不过跟没了魂似的崔耀祖,呵斥道:“滚回屋去,大好的日子,别在面前碍眼,看得晦气。”
崔耀祖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屋,崔文气得直抚胸口,崔武与崔耀宗在旁边劝说了半天,方缓过了气。
晚饭时,崔耀祖也没出来。崔文脸色阴沉,幸好有崔武撑着招呼,勉强用完了冬至的团员饭。
饭后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了杯茶,方氏便领着儿女告辞。
崔素娘住在崔文家,崔耀光与程子安在一起习惯了,要拉着他一同离开。
程子安知道崔耀光有一肚皮的八卦要讲,他强忍住笑,道:“我要留下来陪阿娘,明日再找你玩。”
崔耀光只得怏怏说好,“明早我来找你。大伯,大伯母,明早我来这边用饭。”
许氏强自挤出一丝笑,道:“你尽管来就是,你的碗筷都好好放着呢。”
方氏骂了他一句,赶紧拉着他离开,低声训斥:“没见你大伯母心情不好,你少去添乱。”
崔武提着灯笼走在后面,闲闲道:“这如何是添乱,大哥大嫂就得有人陪着,成天想东想西,钻了牛角尖就坏了。”
方氏淬了他一口,道:“你少瞎说,大哥大嫂都是聪明人,你当他们与毛氏一样蠢了。”
崔武老神在在,笑了声没说话。
崔文的宅子前后两进,带东西厢房。崔素娘领着崔荷住在西屋,程子安跟着崔耀祖崔耀宗住前院。
洗漱完毕,程子安脱了衣衫上床。门响了两下,接着被推开,一身酒气的崔耀祖进了屋。
程子安赶紧披上厚衫下床,崔耀祖大步走上前,一屁股坐在脚踏上,背靠床沿痛苦地闭着眼,伤心地道:“三娘子说不愿连累我,更没脸见我,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崔耀祖想到项家冰冷的屋子,毛氏哭个不停,不时喊痛。项伯明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虽睁着,却似半死人一样。
项三娘子神色憔悴,忙得团团转照顾他们。她蹙起的眉头,浑身笼罩在浓浓的愁云惨淡中。
崔耀祖不知同何人说,崔文崔武都不理解他,许氏方氏更无需提。崔耀宗比崔文还要古板,向来对他只是规劝。
在程家的那段时日,崔耀祖同程子安说了不少话。两人年纪相差虽大,想来想去,他的满腹愁绪,唯一能吐露之人,就只有程子安了。
程子安摸到暖水釜,倒了杯温茶递给崔耀祖,“大表哥,你没用晚饭,空腹吃酒容易醉,先喝杯茶醒醒酒。”
崔耀祖接过茶,扬手一口气喝下肚,呼出口气,哀哀道:“子安,我该怎么办才好啊。三娘子何其无辜,要是三娘子过得不好,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是啊,项三娘子何其无辜。
这个世道的女子,何其无辜。
程子安在崔耀祖身边坐下,道:“大表哥,结亲是两家的事,项伯明生性凉薄,他如何待毛氏,邻里之间都清楚。毛氏是项三娘子的阿娘,她不会撒手不管。除了毛氏,还要扯上一个项伯明。大舅舅与大舅母就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但你呢,你真要将他们一并拖下水吗?”
崔耀祖摇摇头,凄然道:“我早已想到了这些,项三娘子也想到了,她才说不愿意连累我。我不会让阿爹阿娘,还有老二他们都因着我受累。那样一来,我与项伯明有何不同,算得上是大不孝了。”
程子安顿了下,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崔耀祖,问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好。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崔耀祖怔住,撑着头难受地道:“我笨,想来想去,都没能想出一个好法子。”
程子安问道:“除了做小吏,你可有想过,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崔耀祖放下手,脸上的愁绪散去,竟浮起了丝丝笑容,轻声喃喃道:“我经常偷偷想,以后三娘子做果子蜜饯,我在一旁打下手,帮她干粗活重活。荣华富贵不是人人都可得,我当了捕快之后,见过数不清的惨案。那些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莫非是求财,求名求利,求不可得之事,最后走上了邪门歪道。我没什么出息,只要与她两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程子安颇为意外,没曾想崔耀祖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想必做捕快当差,遇到的案子,教会了他书本里学不到的东西。
思索了下,程子安道:“大表哥,姨母在青州府,家里有两间铺子做买卖。你如果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向大舅舅大舅母好生讲清楚,说你的打算,让他们能放心。等成亲之后,你带着项三娘子前去青州做买卖。项三娘子有手艺,再加上姨母的帮扶,你们能逐渐安定下来,说不定能在青州闯出一番名堂。”
崔耀祖霎时神情一震,酒意全消。
崔文与许氏对项三娘子本人并不嫌弃,反倒夸她能干聪慧,只可惜生在了那样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