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莎看着汹涌的河水,她意识到这个女孩哪里不对,同时也反应过来是她将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引下了河水。
欧莎的手臂顿了顿,轻轻环了女孩一下,然后将她带回车队,为她换了一身干燥.温暖的衣服。
狄俄倪克斯留了下来。
龙需要给自己找一些分心的事情,不然,生存对她来说是如此地痛苦这件事,会让她的怒火倾洒大地。
她受着女人的照顾,一边冷眼看着人类。
这些造物主的宠儿,脆弱,短命,呼吸没用的空气,喝点雨水河水,吃些草植果实,就能活蹦乱跳。
但另一方面,人的确是很有意思的生物,就像现在,她就没有明白女人照顾她的意图所在。
法则本该教导她,魔法本该养育她,可此刻它们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魔法与魔法生物就如一条长河,从前是那头高,这头低,高的那头源源不断滋养着下游分支小溪和小潭,现在魔法枯竭,狄俄倪克斯诞生,竟成那头低,这头高。
可谁也没听说过魔法会成河的末端呀。
龙隐忍着,静静体会着禁锢在体内力量的流逝。
如同灵魂一点一点的被挖空,可龙是造物主最可怖.最得意之作,她那样的巨大,这痛苦将会延期无尽。
狄俄倪克斯乌黑的眼眸下蜥类赤金竖瞳浮现又隐去。
她觉得自己像一颗茧,用尽心血吐出柔软的丝将自己层层保护包裹,那本该成为她母亲般的存在伏在悬崖边上伸出一只手,将她当作了救命的养分,从她的茧上寻到了丝的端,开始缓慢的.无休止的抽去。
狄俄倪克斯清楚地知道,丝尽的那一天,就是死亡,她会在生命的尽头脱去所有的痛苦。
在此之前,就只有忍耐。
不公,不公,不公。
龙觉得自己的鳞片都在怒火下发烫。
无数年后,人类会在书中书写:[狄俄倪克斯],世界尽头的巨龙,背负死亡与痛苦的灵魂。
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却还懵懂又背负仇恨。
就像幼孩手中握着会炸掉世界的按钮。
狄俄倪克斯扶着车辕,爬到后面的车厢中,那里堆着无数上好的皮毛。
她将皮草围在自己左右躺进去,柔软的绒毛贴着她的脸颊,她闭上眼睛。
“那就毁灭吧,让众生为我陪葬。”龙这样想着。
忽然一只手探进货箱,摸摸她的额头与脸颊,她听到女人在外面小声说,“没事,睡着了。我看她精神不好,以为是下水受了凉。”她没有睁开眼睛,就像真的在睡。
龙轻轻嗅了嗅,清楚的闻到女人身上传来的味道,这意味着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正孕育着一个生命。
龙静静地,一动不动。
骑士长是阿尔伯德的新贵,所有人都知道。
即便是没有去过王都的百姓也有听闻骑士长是一位金发年轻人。
不过梅蒂拉认为很快人们就会多认识一位,比如骑士长手下那位嚣张的.骑着黑马的恶劣佣兵。
骑士长不在,这会儿也没人敢管葛利沃夫,他随着坐骑的性子,它想往哪里走就随它奔到哪里。
一天多的时间就超过了魔法师队伍近三天的路程。
一路上遇到些新奇或稀罕的货品,葛利沃夫就会让他们送回车队,“找骑士长艾恩的近侍拿钱,告诉他是骑黑马的男人买的。”
路上的商队越来越多,葛利沃夫大概就能猜到快要到蒙奇顿堡了。
蒙奇顿堡是北方最大的领主城,它作为分界线,地图以北就是河谷地,往南的话,或大或小的城镇就逐渐多了起来。
商队想要走最近的大道,就必须走蒙奇顿堡,穿过这个城,经过无数大城.小城,就能抵达阿尔伯德的宝冠:繁华的杜丁城,它围绕着王都的半个北部。
城门外,车水马龙。
队伍缓慢,几乎不怎么动。
商队们排着长队,耐下性子等待,有的索性相互做起生意来。
队伍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狄俄倪克斯趴在皮毛堆里消磨时间。
她开始有点喜欢这种柔软.毛茸茸的感触了,她自己的鳞片坚硬的能够拿来为山脉打磨抛光。
车马摇晃。
狄俄倪克斯仰面躺在皮草堆中,望着天空。
夕阳烧红了天上的云,红澄澄的,云舒云卷之间像极了她滚滚的烈焰吐息。
当你是一只龙的时候,你很少会有这样的机会以这种角度看向天空。
天空只是衬托龙的背景,它将龙伟岸的身躯描绘.传达给一切大地生灵。
喧闹的人间,没有什么能逃脱龙的察觉,她将一切都收入耳畔。
她听着商人们寒暄.讨价还价,还听到守卫的声音。
守卫抱怨今年的商队归程太早。
忽然,一种异样爬上她的脊背。
她几乎没有忍住脊背上浮现出的狰狞鳞片,骇人的赤金竖瞳骤缩成针一样细。
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
蹄声有力矫捷,是匹健壮的战马。
骑马的人也是个好手。
狄俄倪克斯在皮草中伏的低低的,她缓缓向马蹄声的方向转过头,脸庞下的北原狼毛扎到眼尾,她微微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感受?狄俄倪克斯疑惑。
这感受让她绷起精神,让她警惕,……让她升起一丝厌恶。
葛利沃夫好容易得了闲,摆脱那一套为国王卖命的装备,皮革,环甲,长剑,还有血淋淋的枭首。
悠闲地不像话。
短时间内他是再也不想再摸到任何一把匕首的手柄了。
蒙奇顿堡的建筑毫无美感,带着北方民族特有的严肃.冷硬特色。
佣兵微卷的黑发被风吹在脑后,颈间银色的项链若隐若现,身着黑色丝质长衫,脚下蹬着褐色粗皮的长筒皮靴,马匹神骏。
他行在道路上,教人一看就是个出手阔绰的好客人。
小商人们开始向他吆喝着兜售货物。
佣兵懒洋洋地骑在马上,打量着商队中的货物。
忽然有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涌上他的心头。
就像某种骇人的庞然大物隐藏在丛林缝隙间无声地盯上了他。
佣兵下意识反手摸向腰侧皮革别着的匕首,努力忽视身上冒出的冷汗,立刻凭着感觉回首去搜寻。
他几乎以为会看到什么狰狞可怖的魔法生物——巨龙现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人潮拥挤,车马并行,喧闹不休。
依旧是人间。
没有任何怪物闯来。
但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却引领着他的目光,穿过无数人的身影,他看到一个女孩。
乌卷长发,面容娇俏。
她漆黑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就好像此刻没有其他比这更应该专注的事了。
卧在层叠堆起的皮草中,柔软的茸毛围着她的脸颊,显得她肤色白净。
恍然间回神,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下堆的是层层叠叠的北原野兽们的皮毛,剥得品相极佳,完整的狼头熊首留在兽皮上,张张铺开有牦牛那么大。
鞣制好的皮草蓬松发亮,那种粗旷的野性扑面而来。
有时男人必须承认,野兽的可怖威慑与美人的脆弱感是如此的相配。
战马有些不安的踏蹄。
葛利沃夫不确定是自己过于敏锐地感知影响到了它,还只是那一满车的凶兽毛皮引发的一场错觉。
女孩的目光在马身上微微扫过,他眼前忽然闪过荒野的孤狼盯着他的坐骑时的眼神。
有种狩猎者对猎物丰美身姿的赞赏。
“大人,要看一看我们的皮草吗,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我敢说阿尔伯德没有比这更好的手艺了!”
也许是驻足远望太久,葛利沃夫受到了女人丈夫的热情呼唤。
女孩随即将脸庞埋进柔软的毛毛中蹭了蹭,好似困顿娇憨的模样。
可他却分明看到她锐利的目光在根根蓬松的狼毫间分外明显。
葛利沃夫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假意驱马靠近。
商人手中正忙着为另一位大人挑选,于是连忙让妻子赶过来。
女人小步过来就见到狄俄倪克斯整个人躲进皮毛间,忙挡到佣兵跟前,连声向佣兵道歉,“她容易惊吓,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每一个平民都有清晰地认知:贵族老爷们随意杀害平民,也只需付出几枚金币的惩罚。
并且贵族老爷们尤其喜爱稚嫩的少女,与温柔完全相反词的那种喜爱。
葛利沃夫高坐在马上,夕阳的光打在他的背后,使他的脸庞有些背光。
“是吗,她看起来不像你的孩子。”
女人疼惜地回望狄俄倪克斯,“捡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就像被族群遗弃的小羊一样可怜,甚至还不会说话,也毫不懂人事。”
女人心中祈祷这个男人不会对这样残缺的孩子有兴趣。
葛利沃夫没有开口,沉默犹如压迫,她艰难的继续道:“…您把她带回去,只会凭惹您厌恶。大人,不如您看看我们这些上好的皮草,赏脸有瞧上的我们直接给您包好送去?”
葛利沃夫知道她会错了意,有些烦躁的在掌心磕了磕马鞭。
他用鞭子随意点了点,要了四件最好的皮草,没问价格,“两天后会有一队来自王都的车架,到时候直接送过去,会有人付钱。”
这是一笔大买卖,女人连忙为这位慷慨的大人打包,梳理好皮毛,让它们看起来更加光亮,再严实地包好,贴上封纸,代表着这批好货已经有主了。
女人转身仔细打理货物。
葛利沃夫见状,用靴子轻磕马腹,离狄俄倪克斯更近了一些。
夕阳被靠过来的他遮挡住。
男人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
她看到他俯身压下,低声问:“你是她说的那样吗?怕生,可怜,像小羊一样?”
狄俄倪克斯仰面注视着这个英俊的人类男人,听得出他讥讽的语气。
但她随之露出了一个有趣的神色,向他的怀里凑过去,鼻尖轻动嗅了嗅。
她怀念的感叹。
佣兵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少女的小伎俩。
狄俄倪克斯附到他耳边,葛利沃夫与她的脸颊近在咫尺,听到她清晰而轻柔的声音。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令他发寒,她轻轻地说:“你口袋里藏了什么?”
他一下拽动马缰后退了几步。
真正的男人永远不会承认会被小姑娘惊吓到。
不会说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的丈夫在前方几声吆喝,拉车的畜力垂首抵蹄地用力,整个商队缓缓向前离开了。
葛利沃夫松开马鞭,摸向怀里的口袋。
那是他从梅蒂拉那里偷出来的东西。
即使隔着袋子,指腹也依然能够感触到那锋利狰狞的鳞片——是沼泽森林里的半颗龙蛋。
回到路上,他眼前依然晃过那女孩的样子。
葛利沃夫觉得她像极了一头野兽,甚至恶意地想也许她就是那堆皮草中的某只后代。
他过人的感知常常误导他。
也许只是错觉,他看到女孩把脸埋到皮草间的时候,漆黑的眼睛好像有令人不适的异样……就好像有一瞬看到了一双蛇类的眼睛,但这一瞬间十分模糊,也许是一根异色的狼毫竖在她眼瞳前的错觉。
葛利沃夫那时立刻意识到她不是羞涩躲避,她更像是想要隐藏失控的状态。
但他靠近的时候确认过了,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她除了一身诡异的气质,再无其他异样。
所以一切看起来更像恶劣的佣兵欺负了一位无辜少女。
他幽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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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要在蒙奇顿堡呆两天的时间。
女人的丈夫要联络联络本地的老朋友们,聊聊商机,时事忌讳,互通有无。
队伍需要替换病畜,备好所有赶路的东西。
刚好能够等到梅蒂拉的车队进城。
与另外两位同伴行事遮掩的队伍相比,梅蒂拉的人马.车驾都是王都特使的规格。
领先的骑士们的护具与队伍中的数张红底大旗上,都印着布劳恩家族两柄交叉的金色权杖,车上刻着双头玫瑰,象征着王都的心脏:红匣堡。
人们见到交叉权杖就知道是布劳恩家族,见到双头玫瑰就知道是阿尔伯德的行政官。
当这支队伍驶进蒙奇顿堡时,整座城都安静下来。
小商贩们带着货物就近躲进最近的旅馆里,长街上不再有随意走动的百姓。
好像城市空了一瞬。
这两日商队的人都住在一家小旅店里,此时一下子涌进来几个大气不敢喘的商贩,跟着大家一起紧张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嘘,是国王陛下的特使行政官。”
于是大家都噤声等待。
没一会,先是听到声声沉重的马蹄声,接着就看到一支庞大的队伍行驶而来。
最前面是三排骑士开阵,后面是数位骑马侍候马车左右的侍官,每辆马车旁都有两位骑士,队伍末尾四排骑士压阵。
商队里的人忍不住交谈起来。
“今天真的有王都的人来,可他也没说是国王陛下的车队啊!”“天啊,咱们要给国王陛下的车队送皮草……他们会给钱吗?”
女人也开始向外张望。
狄俄倪克斯忍着法则吞噬的痛苦,倚在女人的背上睡得昏昏沉沉。
黑色巨龙卧眠在一片黑暗中。
一声风铃的轻响在她昏暗的意识中响起。
龙没有被惊醒。
铃音轻而浅,每当恢复寂静后,就会再一次响起。
巨龙的身下的黑暗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马蹄奔腾的声音终于还是吵醒了龙,狄俄倪克斯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不大痛快地望向外面。
梅蒂拉感受到马车停下,几声人马杂乱的走动后,一位侍官扣扣她的窗,小声告诉她行政官们与两队骑兵已经整队前往蒙奇顿领主那里去了,她与剩下的人可以自由行动。
梅蒂拉回头看看赫尔达晕车的惨状,“我们人不多,随意找个旅店休整一下。”
“我还是放不下灰阁地下的那群小家伙,它们饿了吗,渴了吗?”赫尔达面色蜡黄,还在挣扎,试图摆脱继续跟着队伍前进的命运,“我一个人也可以坚强的走回王都,梅蒂拉大人!”
梅蒂拉冷笑,“早就雇人去喂了,你想都别想。”
侍官领命,四下打量一番,就看到最近处就有一家不小的旅店。
他令驱马的仆人将马车赶过去。
狄俄倪克斯直觉灵敏,被吵的厌烦,她向他们冷冷一望,队伍中的骏马顿时嘶声连连,踏起前蹄,无论马奴唤什么口令,多么用力的拉扯都不肯往前一步。
车厢里的赫尔达天旋地转。
梅蒂拉叹气,“下车吧。”
方才旅店里还低声交谈的人们登时住了口。
女人看着他们走进来,一位侍人打扮的男人为一位灰袍红发女人引路,后面紧跟着一个小姑娘,应该是服侍大人的侍女,可看装扮又着实不像。
直到他们上了楼,女人还在犹豫,但是想一想离开的那些行政官与骑兵,显然女人与小孩更好打交道。
等待一会后,侍官带着那个小姑娘重新下了楼,她底气十足的指指点点,口中说着什么“梅蒂拉大人喜欢这个讨厌那个爱吃什么对这个过敏”之类的。
女人放下心,她应该是个小侍女。
赫尔达正要上楼,就看到一位年轻妇人小心的上前问好。
她点点头,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一边解释着,一边将包裹拿给赫尔达。
赫尔达接过来,手下边拆边听,“骑黑马的男人?哦,那是我们的佣兵。啊,他又买了东西送回来……是皮草!我们有新披风可以穿了!”
骑士长的近侍官忍不住提醒:“那也是花的艾恩大人的钱。”
赫尔达夸奖他,“那真好,艾恩大人下次也可以多买些东西回来。”
侍官:??我是跟你争这个嘛!
自梅蒂拉出现后,狄俄倪克斯就能感受到这位魔法师有别于常人的气息。
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
是魔法。
狄俄倪克斯闭上眼睛,感受到法则从自己身上源源不断抽取的白丝,那是她的魔法。
她睁开眼睛,看到梅蒂拉身上的丝线,那是法则供给这个人类的魔法。
是她的魔法。
那个拿着她的蛋壳的男人,还有一位得到她的魔法却不会使用的魔法师。
王都?她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或许可以去瞧一瞧。
国王的城堡能在她的烈焰下坚持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在?小可爱?或许可以给龙龙一个收藏?
狄俄倪克斯依旧像此前的每一晚,化作寒鸦灵巧的跳上窗棂,翻身飞入黑暗之中。
寒鸦停落在高高的树枝上,鸟类的眼睛分布在头部的两侧,视野几乎没有盲区,狄俄倪克斯将整座城收入眼底。
旅店有一个窗口还在亮着,是那个魔法师的房间,狄俄倪克斯歪过脑袋,凝望那处窗口。
她听到魔法师手下纸张翻阅的声音,羽毛笔书写的摩擦声,小学徒背书的嘀咕声。
气氛却不怎么像看起来那样轻松。
小学徒赫尔达为导师倒了杯安神的茶,替她收拾好桌面,铺好被褥并钻进去给导师大人暖被窝。小孩子火力大,虽然她还是个足够年轻的女人,但在早年间梅蒂拉四处游历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这两年明显扛不住严寒,一入秋,她的身上就存不住热劲。
赫尔达刚来的头几年最爱挤着跟她一起睡,所以干脆就让她继续暖被子,惯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梅蒂拉也懒得把她赶下去。
“您看起来像是有心事,梅蒂拉大人。”赫尔达问道。
梅蒂拉合上书,眉眼间有一些愁绪,“你念了一路那些家伙,搞得我最近也开始愁这件事。”
赫尔达:“您不是雇人去喂了吗?”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赫尔达。”
梅蒂拉的灰阁还有一层是藏在地底下。
下面用层层监栏间隔开,里面养着一些不太寻常的生物。
多数是变异.难以生存且不正常的生物。
是魔法的痕迹,让它们中的一部分有返祖或是变异的现象。
这本来不过是灰阁研究的不甚重要的小课题之一。
因为魔法终将消逝,这些年来这种动物也越来越少,最终它们也会逐渐消失。
这些丑陋.怪异的动物,与诞下它们的种族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肉,植物,水,这些大地上所有生灵赖以生存的食物,它们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供给生存的营养。
萎靡,濒临死亡,一日一日艰难的挨下去。
梅蒂拉知道维系它们最后一线生机的是什么,是那枯竭,但尚未殆尽的残存的魔法。
这一切都是在龙的出现,魔法复苏之前。
赫尔达的脑子缺条筋,一直把它们当做新奇的宠物来养,每天按时按点巡查记录它们的状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萎靡的精神逐渐有了起色,有些症状轻一些的甚至有些亢奋与躁动。
梅蒂拉一直到考查她的作业时才发现这个情况,这个时候赫尔达的观察记录薄已经记满二十多页了。
梅蒂拉背后一寒。
她忽然意识到,人类必然,也一定会因为魔法复苏的影响出现一些……难以预测的变化。
因为魔法在这片大陆上主宰了太久,久到让人忘记,其实人类也并不纯粹。
魔法将会把种群中原本并不突显的异类催化。
到那时候,也许会有得利者,也许都是群可怜人。
梅蒂拉在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赫尔达今天出奇的安静。
没惹乱子,没有大呼小叫,真是难得。
那就是有心事了,导师摸摸小学徒的短发,“那么你呢,我的小学徒,你这个年纪可不该有这么多烦心事。”
赫尔达即便还在猫嫌狗厌的年纪,也能看得出她那颇具特色的精致秀丽的五官,这种五官属于阿尔伯德以南非常.非常远的人种相貌,是阿尔伯德贵族们最钟爱的商品。
“今天呆在旅店一楼替佣兵送皮草的那支商队里,有个孩子。”赫尔达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看她的长相像是从南面来的,这支商队里的人看起来都是北方佬,方脸阔腮,她肯定不是他们谁养的孩子。”
梅蒂拉没有说话,她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的长相,但是她对女孩望过来的眼神有印象。
乌黑的眼睛,专注的凝视。
这一眼带给她的感觉可绝不是什么小可怜。
她知道赫尔达是在觉得那个女孩也可能像她一样,被当做货物抢来.偷来,最后也会被卖掉,也许女孩是她的同乡人呢?
不是每个可怜的孩子都会遇到一个愿意捡走她.教导她的老师。
不过嘛……
“那我把她买回来给你做伴?”梅蒂拉取笑道。
赫尔达立刻表示:“您怎么这么大方?我看早晚还得让我替您管着钱。”
夜风吹进窗,带动窗边的轻纱摇曳。
梅蒂拉在轻透的纱帘摆动间看到那棵树上的一只寒鸦。
她忽然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梅蒂拉想,也许是魔法的复苏还有灰阁地牢的那些家伙让她对动物过于敏感了。
她在被子里轻轻踢一脚赫尔达,“把窗帘拉严一点。”
赫尔达忿忿的爬起来关窗拉帘。
窗外传来鸟儿振翅拍打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学徒扒在窗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导师问。
“飞过去一只寒鸦而已。”小学徒小声地感叹一句,“今夜的月亮真美呀。”
狄俄倪克斯离开树枝,将魔法师与她的小学徒远远的抛在后面。
蒙奇顿堡最显眼的建筑就是领主大人的高楼。
狄俄倪克斯落在最高的那座尖塔上面,四周的塔上歇着的无数夜鸟惊慌地振翅飞走。
龙四下扫视一圈,看到了她的目标。
十几匹健硕的战马,皮毛打理的光滑,肌肉虬劲,体态健美。
此刻正站在围栏中安眠。
寒鸦跃下塔尖滑翔而下,快要碰到地面的时候一只通体漆黑.体格庞大的牧犬轻盈地落下,四爪踩在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战马的耳朵轻轻摆动几下,可惜只是潜意识的反应。
狄俄倪克斯蹲坐在它们面前,尾尖在地面微微扫了扫。
在佣兵试探她的那一天,狄俄倪克斯就瞧上了他的那匹马。
那是匹黑马,黑色是个好颜色,让她想起自己威武坚硬的鳞片。
可惜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感觉不太舒服,连带着胃口都扫了兴,眼下只好用它的同伴们凑个数。
黑色牧犬起身向前。
它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忽然一下变大数倍,将整个马棚的阴影笼罩在内,几息后又转而恢复变小。
初冬的风将落叶吹下,摇摇晃晃的飘进马棚中,落在干草堆上。
那里本该酣睡着十几匹战马。
此刻空空荡荡。
寒鸦重新飞回堡顶上。
没有蕴含魔力的肉类其实无法带给巨龙饱腹感。
但我们总要允许一头刚诞生的小龙找些乐子,打打牙祭。
狄俄倪克斯有心想看骑士们找不到战马时的模样,但另一群人吸引了她。
狄俄倪克斯在蒙奇顿堡的最高处,看到城外极远的地方,有一群身披兜帽披风的人在垂首赶路。
宽大的兜帽将他们的脸深深的藏在黑暗之中,披风的领口上系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风铃。
那风铃是黑色的,看起来质地有些奇怪,不知是用什么制作的。
他们向西而去。
大概走了一百步远的时候,兜帽人举起风铃摇了摇。
龙听到一声轻轻的铃音。
她感到胸腔之中翻腾的龙息与不休的暴怒被勾动。
就像高山之下有人不停地轻叩岩石,想要唤醒在深山处安眠的巨龙。
寒鸦俯冲飞进树林间,一匹黑马跃出来。
她远远的缀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一路向西。
第二天一早。
赫尔达跑上跑下的为梅蒂拉安排打点各种事情。
昨日的那支商队已经整好了人马,准备离开,队伍有些嘈杂,赫尔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
太阳越升越高,商队又空等了一会,女人终于妥协,她的丈夫耐心的低头安慰几句,随后一声吆喝,拉车的畜力就猛足了劲向前去。
赫尔达呆呆的看了一会,扭头跑回了旅店楼上。
梅蒂拉已经起来了。
赫尔达指使旅店的侍女准备好洗漱的热水。
魔法师擦拭好,看着侍女们退下。
这些侍女的衣饰与容貌绝不是一家小小的旅店能够负担的起的,大概是领主大人特意安排前来服侍的侍女。
“一早又跑得不见人影。”梅蒂拉照例训道。
赫尔达凑过来,“楼下的那支商队要走了,好像是昨天的那个女孩跑丢了,有个女人特别伤心,但是商队没有时间再把人找回来,只好离开了。”
侍官敲敲门,梅蒂拉唤他进来。
他将今早收到的渡鸦信件奉上后安静的退下。
梅蒂拉一一查阅,从中挑出几封回信,羽毛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她也许是自己跑走的,这样也好。”魔法师分心哄一哄小学徒,“而你,还要帮我抄书。”
赫尔达乖乖做好,替梅蒂拉抄写书籍。
白塔要求梅蒂拉将一路上发现按时汇报,梅蒂拉懒得应付他们,直接让小学徒随手抄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书,凑够字数就寄回王都。
有时赫尔达还会自由发挥,譬如吐槽北地的食物多么难吃,天气多么寒冷,是什么人狠心让两个柔弱的女人受这样的罪呢?真是丧尽天良。
梅蒂拉翻了翻所有的信件,没有找到艾恩的信,她有些迟疑。
骑士长做事一向妥当,分开行动时每隔一两日就会送一封信给同僚告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