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白塔的确烧着国库却毫无实用。
国王陛下计划在岁之前将白塔彻底解决,再收拾收拾杂七杂八的零碎们,好过个舒心的晚年。
白塔在魔法强盛时代就是分割王权的最大势力之一,穷魔纪千年来逐渐削弱了白塔的影响力,一直到如今,魔法只能活在诗歌与历史之中,白塔早已失去传承,对权利的巨大渴望使他们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个与国王并驾而行的时代。
现在人们远远地看到白塔的塔顶,只会觉得这是国王陛下的哪个宫殿。
国王陛下可以容忍渐渐衰败的白塔,却绝不会容忍与魔法一同复苏的白塔。
于是白塔的老头们对于真龙现世这件事表现得好像不为所动。
他们喝着热茶,看着红发魔法师如强盗般席卷着白塔。
“她知道白塔有一份属于她的财产吗。”
老头子们捧着茶杯,回忆往昔。
“是一整层阁楼的古书籍,还有…还有什么?”
“实在记不得了,都怪霍格那老东西死的太早。”
大概半个月后。
王都郊区那幢住着红发魔法师的灰色阁楼里。
小学徒赫尔达哒哒哒地推开门跑进来,“魔法师大人,有人找您。”
梅蒂拉在二楼探出半个身子,“赫尔达,你能不给我捡麻烦吗。”
一楼客厅大理石地面的中央站着一位金发骑士,胸前的护甲上印着两把交叉的烫金权杖,还有站在后面气质散漫的黑发佣兵,眼神藏有刀锋一般的隐秘。
是艾恩与葛利沃夫。
梅蒂拉立刻就知道他们消失的这些日子是做什么去了。
佣兵看起来不太体面,微卷的半短黑发随意拢在脑后。
缎面的披风被从后背扯下来,斜斜地搭在一边的肩上,肩上隔着披风又压了几条皮革制的剑带。
每条剑带下沉沉地坠着一把宽剑。
梅蒂拉走下楼梯瞧了个正着,她注意到它们的不同寻常:剑身点缀着各色的宝石,剑带的皮革上烫着金色图纹银色丝线,每一柄都不一样——象征着不同家族的族徽。
你可以想象出它们的主人尚在人世时是什么样的身份,是何等的风光。
葛利沃夫的那件黑缎披风,不好说上面浸的是赶路的晨露,还是贼首的污血之类的
她冷着脸,在心中幽幽叹气,“杂物间给您空出来了,您可以在楼里自由活动。”
一旁的艾恩:“不如也为我准备一间?我们这几日真是人劳马疲。”
骑士长非常绅士,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入住许可前,所有的东西都还放外面的马匹背上。
梅蒂拉开口应允后,两人才将各自的行李拿进来。
赫尔达充满好奇心的跟在艾恩屁股后滴溜溜的打转,艾恩好脾气的给她看,真的没有什么,都是些在野外赶路用的东西。
小学徒指着看起来唯一值钱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皮子,艾恩说:“是水鼠皮,可以防雨,荒野赶路的时候很有用,晚上裹一裹就可以睡觉。”
赫尔达眼睛发亮,“真好。”
她接着说:“您可以送给我吗?”
艾恩:“…可以。”
送走了性情奇特的小学徒,葛利沃夫就走进他的房间,扔垃圾一样把那些剑丢进来,“给你那群吸血的布劳恩们交差去吧。”
布劳恩是国王陛下的族姓。
艾恩听到小学徒在门外哇了一声,为佣兵出格的措辞。
接着赫尔达被梅蒂拉敲了后脑勺,勒令她将骑士长的东西还回去。
赫尔达小声地对梅蒂拉说:“给他们准备的二手小木床大概会很快报废,我没有想到借宿的客人是两个大男人。”
梅蒂拉揪住她的后领,“你这对钱财上不得台面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赫尔达坚强地抱紧怀里的水鼠皮。
男人们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
吃点东西,互通情报。
巨龙的消息从河谷地渐渐传播开来,那里的人已经开始有要向王都逃难的趋势了,但仍有人不愿相信。
王都的局势看起来十分稳定,不过梅蒂拉觉得气氛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主要是有权势的大人们有些小动作。
在未知的灾难下人们永远更愿意保全自己,这可以理解,所以国王陛下回报了点小动作,希望他们也能够理解。
一直没有开口的葛利沃夫把玩着匕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锋利的刃,刀面泛着苍白的寒光,映在他漆黑的瞳中像一条银白色的眼瞳,冰凉的触感使他想起那颗布满鳞片的蛋。
他对两位同伴说道:“我准备再去一趟河谷地。”
整个阁楼静了一息。
就连奋笔疾书誊抄笔记的赫尔达都停了下来。
佣兵笑了笑。
“这可是头货真价实的龙。”
黑龙庞大的身躯伏在一个凹陷的山谷间。
它枕着山脉,火焰在胸膛翻滚,将鳞片烧的发红发烫,最终却只能化作浓浓的黑烟在利齿间涌出。
巨大的身躯被困在贫瘠的魔法中。
像鱼游在沙漠。
那双燃烧如熔岩的赤金瞳随着龙息的起伏,一息亮,一息暗。
巨龙静静地听着山脉另一边的声音。
狗吠过后就有羊受惊的咩叫。
它耐心的听了一会。
山的那边,牧童悠闲的晒着太阳,牧犬守着羊群吠叫。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忽然狂风乍起。
羊群私下奔逃。
孩子们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紧紧地抱在一起。
就好像天空忽然之间暗了下来,他们听到牧犬惊惧地吠叫,鼻端嗅到村中铁匠那锻铁熔炉里火焰的味道。
忽而,风停了下来,太阳依旧挂在天上。
孩子们在惊慌中呼唤各自忠诚的牧犬,这些大狗们稍作镇静,就尽职尽责的将跑散了的羊一只只追回来。
牧羊小子纳恩牵着妹妹妮塔的手认真清点自家慢慢聚集起来的羊。
他的牧犬叫斑点,体格高大,是这附近村庄中最威武的狗,常有住在远处的牧民闻名寻来,想要得到一只它的后代。
斑点围着羊群小跑,想要往外跑的羊就会被斑点轻轻咬一口后蹄。
它跑了几步,忽然定住不动,风将陌生的气味送了过来。
纳恩听到斑点突然爆发出阵阵咆哮,就像去年遇到狼群的那一夜,他连忙望过去,斑点身上的毛发全部蓬松的炸开,看起来大了一倍。
最了解牧犬的一定是它的牧羊人。
纳恩将妹妹往怀里扯了扯:斑点的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中间,耳朵吓到贴到毛发里几乎找不到。
它还没有哀嚎着逃走,全然是因为幼小的主人还在身后。
距离他们非常近的小丘上,静静的坐着一只通体漆黑,毛发茂密的黑色牧犬。
它的体型比纳恩见过最大的狼还要大一倍。
纳恩想抓着妹妹扭头就跑,但他知道这么近的距离被追上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不敢轻易动作,以防引得它暴起攻击。
黑犬显然对咆哮不止却战栗不停的斑点失去了兴趣,它微歪脑袋,望了过来。
弱小,短命,不需要魔法。
连呼吸都这样轻松。
这个如烈火般煎烤她的世界,对待他们却如此仁慈。
纳恩的眼神与它撞到一起的时候几乎觉得不是在与狗或狼对视,那双眼睛后面藏着一个庞然大物。
它几乎看穿了他,带着一种诡异的静。
他将妹妹挡在了身后。
这个举动却引得它极大的兴趣。
低智的满腹忠诚。
强壮的自愿牺牲。
孱弱的反而保护。
它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尾巴。
入夜,一轮银月升上天幕。
弯弯的银月就挂在树的枝梢上,光秃秃的枝丫曲折狰狞。
一只寒鸦飞落上来,看起来就像弯月上栖了只夜鸟。
它转动脖颈,盯着一切在夜间行动的动物,譬如屯冬粮的鼠。
夜幕下出现一只巨大的黑色犬类,在月光下步步轻稳的走来。
月光将它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水面被风吹皱,变幻扭曲。
一切都映在寒鸦漆黑的眼瞳中,那影子逐渐变得纤细,直到能看出属于人类的轮廓。
月色下的黑色大犬消失不见,清晰地照映着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女孩。
寒鸦指甲盖大的脑仁并不能理解此情此景,它紧紧盯着这个诡异的生物。
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细软微卷,脸庞还遗留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惹人怜爱。
女孩,或者说,龙,微微侧首望向树梢上的银月。
冰冷地目光穿过寒鸦。
树梢上的寒鸦瞬间拍打着翅膀惊逃而去——
那是一双泛着蜥类冷光的金红竖瞳。
作者有话要说:葛朗台分台.赫尔达:给点收藏,留个评也行,不然只给你们睡二手儿童小木床!
(您得到了路过导师的一个暴栗)
说归说,自那日起葛利沃夫却在灰阁安稳地住了下来。
毕竟就算佣兵真的打算动身,骑士长大人也不会真的放任他离开。
国王陛下更加不会容忍。
于是连着艾恩在灰阁呆着的时间都变多了,为了盯着葛利沃夫。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佣兵。
这是所有和佣兵打交道的人的共同认知。
赫尔达是最不高兴的一个,她认为梅蒂拉大人的花销平白变高了,哪怕是一杯水。
不过她对葛利沃夫有些畏惧,抠门的心思都憋在了芝麻大的胆子里。
自从赫尔达知道那日佣兵带回来的宝剑来历后,偶尔佣兵用淡漠的眼神看她一眼,她就会往导师大人身后面躲。
梅蒂拉对此乐见其成,赫尔达很是乖了一阵,要知道一个导师收了一个难以约束的学徒,后悔是一辈子的心情。
直到以上情景反复发生数次后,赫尔达才发现佣兵是故意的。
“恶劣!太恶劣了!”赫尔达攥着笔。
梅蒂拉在文献中抬起头来,“今天的作业加一倍。”
赫尔达顿时安静如鸡。
魔法师暗自叹气。
艾恩把这么个凶物拘在灰阁里,难道还拘着他找点乐子吗,不过是吓吓小孩而已。
她整理手下的书,这都是从白塔打劫来的。
摞的高高的书一歪,露出一本《魔法生物学精要》,赤红色书封,书名是烫金的字。
回忆好像一下涌现出来,她移开这本厚重.宽大的孤典,下面果然是那本蓝色封皮的书,《魔法生物简绘》,梅蒂拉的手顿了顿。
红发魔法师慢慢翻开那本简绘的封皮,第一页上是她熟悉的苍劲字迹“学徒必读”,第二页有些厚,她捻了捻,发现是夹进去的一张草稿和书页粘在了一起。
她轻轻地把它们展开,草稿上是她稚嫩的涂画:上面画着一只翱翔的巨龙,巨龙的鳞片被炭笔涂黑。
草稿已经变得有些发脆,她用指腹轻轻拂过。
“赫尔达。”
小学徒小心的抬起头来,梅蒂拉递过来这本古籍,说道:“一个月读完,写两份理解分析给我。”
赫尔达嘴角咧到耳朵,立刻接过来连连点头,满口保证自己一定认真学习。
这可是白塔的藏书!
灰阁的日子很是悠闲。
艾恩今天又来了。
三个大人在楼下交谈。
赫尔达费力的在堆得满地都是的书本中端来两杯甜茶。
梅蒂拉从艾恩手中接过王令,抖了抖低头读起来。
梅蒂拉是一位气质美人。
红色波浪长发,眉目间颇为锋利,却在垂眸间显得分外柔和。
看上去是一位严肃的正经人,与这一楼的书籍.稿纸和鹅毛笔很相称。
……所以阁楼的杂乱无序化颇有震撼感。
不管艾恩来灰阁多少回,每一次他认为这幢阁楼不可能更乱了,下一次再来一定会打破他的认知。
上次来没有地方坐,这次就快要没有地方站了。
王令越展越长,梅蒂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不可能。”
艾恩清了清嗓子。
梅蒂拉抽空抬起头,看到骑士长的窘状,敷衍道:“请不要客气,随意坐。”
艾恩默默凝视身边那把最近的椅子,上面摞满了书,扶手与书的缝隙间有一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动物残肢的标本。
他仔细看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畸形怪异的标本长在原主身上的样子。
梅蒂拉马上就看到了最后几页,艾恩看了看这几页信纸的颜色质地,大概是白塔上递给国王陛下的。
魔法师读完白塔的信,并发表了十分和气的观点:“这群老不死的怎么不自己去。”
艾恩听到背后传来佣兵的声音,“让他们自愿干这种辛苦活,还不如从白塔上跳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听起来海拔不对劲,他先是回头,再低头一看。
佣兵将地板上一大摞又高又厚的书籍正了正,舒服地坐在上面,接收到骑士长的目光,于是向一旁摊手表示旁边还有一摞书可以坐。
艾恩踌躇了一下,决定多站一会还能忍。
佣兵喝了一口小学徒端上来的甜茶,皱眉,“这就是水啊。”
小学徒面不改色,“是茶。”
佣兵幽幽叹气:“你导师的财产就是你省出来的吧?”
梅蒂拉将王令摊开,她神色难辨地看了看佣兵,和艾恩微不可见的对视一眼。
葛利沃夫毫不反抗的被拘在阁楼,整日无所事事,多数的时间都霸占在露台晒太阳,大概就是在等着今天:他不会被关太久的。
佣兵放下茶杯,“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王令是棕色的牛皮纸,印有布劳恩家族交叉金色权杖的族徽凹纹。
上面说,这只黑色巨龙这几日最后一次被人发现是在一处山谷间,自那日起,首相大人安排的留在河谷地的人手就失去了龙的踪迹。
所以就需要信得过的人前往查探。
白塔的推荐信上写了梅蒂拉的名字,这是对国王陛下的示好与退让。
梅蒂拉是个异类,白塔的老学究们跟这位女士相当不对付。
梅蒂拉,她完完全全就跟魔法师不沾边。
她研究的东西“既疯狂又古怪又毫无用处,并且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手的工作”,以上是白塔的原话。
梅蒂拉则回信表示“在穷魔纪元,就算是白塔里的老头子也和王都街上卖拇指饼干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区别,劝早日放平心态,学点手艺,以免高龄失业”。
之后的下场,这座位于郊区的阁楼已经昭显的十分清楚了。
国王陛下显然更信任一个没有野心,唯一的特长就是读书的柔弱女性来行使白塔的特权。
梅蒂拉重新梳理了一遍,再次说道,“这不可能。”
她说:“龙的能量极大,一旦有任何动作都会被人发现,可现在整个河谷地都是国王陛下的人,王令上甚至几乎排除了它藏在哪里的可能性。”
赫尔达插嘴,“啊,怪不得,龙没了踪迹,所以事情还没闹得那么大,我还一直等着大家知道真龙现世会吓成什么样子呢。”
梅蒂拉横了她一眼,赫尔达立刻安静如鸡。
“……”梅蒂拉沉思了会,“如果白塔的文献没问题的话,我们见到的这只应该是历史里被记载的所有龙中最大的。”
她摊开一本书,手指落在一幅黑龙的绘图上,“这是安卡拉刚,万龙之父。”
大家的目光就落在那副图上。
梅蒂拉用炭笔在黑龙的头正下方开始画一条直线,一直画,直到超过黑龙的尾尖,又延长出半个龙头的长度,她才停下,“首相让人大概估算了巨龙伏过的山脉,王令里估算的数字远比白塔记载中的安卡拉刚的体型还要庞大。”
这样庞大的生物,不可能会突然失去踪迹。
艾恩也沉默了片刻,他显然是个外行人,于是犹豫了一会才试着问,“它既然是魔法生物,难道不会变化形态吗,我是说它有没有可能变了样子躲起来?”
魔法师无奈地笑了笑,她摇摇头,“魔法生物诞生于法则,法则代表着束缚,[魔法生物的灵魂与躯壳不可变改],这是铁律。魔法也许会消逝,但法则是永恒的。”
艾恩收起王令,在掌心敲了敲,“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无论是巨龙不见踪迹?还是首相要派人去河谷地?”他看向佣兵。
“别这样看着我,”佣兵无辜,脸上带着难以理喻的表情,“这可是穷魔纪元。”
他顿了顿,“难道你以为这样伟大的魔法生物,诞生在这样一个魔法贫瘠的世界不会失控吗。”
事情早晚会脱离人类的预期。
赫尔达探头看看艾恩依旧面无表情的脸,替骑士长翻译:“你就不像懂这些事情的人。”
艾恩没说话,赫尔达继续补充,“你还不说实话!”
梅蒂拉把她发配回楼上背文献,她垂头丧气的上了楼。
佣兵开始用小刀削果子,好脾气的说道:“我看在杜鲁的眼里,巨龙和偷渡的赫尔人是一样的,防是防不住,最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掌握所有动向。”
杜鲁首相能从偷渡的平民失踪猜到赫尔斥候,立刻派骑士长探查,以他对局势敏锐的掌控与反应,巨龙有任何异动,他必然不会放任不管。
灰阁有专业对口的魔法师,有能替国王陛下与首相大人代为行事的骑士长。
还有一位价值八千阿德金币的佣兵。
最佳人选无需多言。
梅蒂拉为这场短暂的会议敲锤定音,“我与白塔的意见基本一致,魔法复苏是非常缓慢的,魔法对魔法生物来说就像空气对于人类,我们还有喘息的时间。最大的可能是太过虚弱,藏在了哪里,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首相大人让我们探查龙的踪迹,期间可以调用一切人手,除此之外——”
“白塔说,如果我们有机会接触巨龙,尽一切可能判断它对人类的威胁程度。”
巨龙,魔法最可怖的造物,都将走向无法逃避的宿命:自我毁灭的龙病。
这是可悲而致命的缺陷。
世上有过多少龙,就有多少种龙病。
发狂,贪婪,暴怒,欲燃欲烈,走向极端的毁灭。
艾恩颔首,“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就可以安排行程了。”
骑士长辞别两位,端起甜茶闷了一口,脸色精彩,“这是什么茶,这是水吧?”
事情敲定后,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忙碌起来了,没过几天,三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红发魔法师向马车外望了一会,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虚弱的巨龙正藏在哪个地方。
这是最可能的一种情况,更重要的是,对国王陛下来说这是最想听到的情况。
艾恩明白这一点,梅蒂也明白这一点,白塔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要让事情看起来还算简单,在国王陛下面前安排妥当地离开。
谁也不能,也不敢真情实意地对国王陛下说巨龙的情况只有天知道。
它消失了,要么是过于虚弱躲着,那就皆大欢喜,要么下次出现时就是无法掌控的局面。
它可能会飞到最繁华的杜丁城,甚至也可能会飞到王都,失去龙的踪迹就代表无法提前撤离或是部署防线。
灾难早已罩于头顶,一步迟步步迟,国王的无能将会令他失去对一切的掌控,更不用提那些伺机而动的谋逆者。
艾恩沉思的时候,一向和煦的脸庞也变得冷漠疏离,那双温柔的蓝色眼眸此刻毫无温度。
这可不常见,要是佣兵在场一定会挖苦他:譬如阿尔伯德的金发骑士长,老好人,正直温柔的好小伙之类的。
他骑着马跟在队伍的一侧,这支人马无论是铠甲还是马具上,都烙印着布劳恩家的两柄交叉金色权杖。这让他一直不受控制的想起离开时国王陛下忘过来的那双眼睛,里面蕴含的意味让他脊后发凉。
这是一个面对失控局面无从下手而不安的王。
凡人不安会恐惧。
王不安会令王恼怒。
……谁也不好说一位愤怒的王和一只躲在暗处的巨龙谁的危害性更大。
艾恩停止胡思乱想,前方岔路有一队人马正等着他。
他轻夹马腹,坐骑轻步小跑到梅蒂拉的车旁,向她示意后离开。
葛利沃夫在马车上睡足了觉,此刻刚下马车,开始骑着他马匹健壮的黑马跟在队伍左右。
他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骑士长离开的身影。
佣兵恶名昭著的名声有一半来自于他常掺合进这些双手饮满鲜血的掌权者的阴损事之间。
他在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导致骑士长对他十分警惕,重要消息从不落到他耳中。
这几日三人兵分三路,梅蒂拉走最近的大道,直驱河谷地。
艾恩与葛利沃夫一人一队分开动作,尽可能以最大的面积一路探查过去。
头几日还算轻松,艾恩与葛利沃夫有时候能当天跑个来回归队。
因为离北方还有些距离,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还没有听到消息,有些地方则传的甚至有了点传说故事.古老预言般的意思在里面。
但越是临近河谷地,就越能感到那种恐慌,有能力离开的人都在离开了,有消息灵通的小领主,其他多数是一些商队,他们本该像往年一样在河谷地一直呆到初冬,然后满载珍贵的皮草与草药前往杜丁城,最后来到王都。
如果是没有家产的贫民,离开生存之地唯一的下场就是卖身为奴。
这附近的百姓不明所以却不敢妄动,他们还在观望。
最让人发愁的,是河谷地直面真龙现世的那些百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要等到河谷地才能知道,总归情况不会乐观。
感谢河谷地人口稀少,村落与村落之间相隔甚远。
————
“狄俄倪克斯。”
龙在心中默念自己的真名。
魔法生物会在诞生时被赋予真名,通常是上古之语拼在一起的词,有些则是无意义的发音。
真名代表着束缚,魔法施加于身的束缚:[魔法生物的灵魂与躯壳不可变改]
这是铁律。
龙坐在缓慢前进.晃动着的车辕上,将手举到眼前,这是一双人类的手,五指纤细,肤泽细腻。
[魔法生物的灵魂与躯壳不可变改]
她的真名没有束缚力……
这个世界的法则对自己的造物失去了掌控。
不过,自由的代价是失去生存的条件:魔法过于稀薄。
龙是最强大的魔法生物,在枯竭的魔法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像一头游滞在沙漠中的鲸,砂砾塞满它的肺,张开嘴巴吸进的是烈火般的热浪。
魔法枯竭,就像植物失了水,人失去空气。
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蕴含魔法.供养身体的鲜血,而是永远沸腾.暴戾失控的龙血。
狄俄倪克斯在平静的面孔下努力忍耐着。
“怎么,手上扎到木刺了?”
一个用麻巾裹着头的女人看到她,熟练地撑住车辕坐了上来,女人仔细看了看狄俄倪克斯的手,安慰她道:“还好,没有刺。车辕上是扎人了一些,不过好过跟着车队后面跑。”
女人随后跳下车,跑前跑后地照看商队。
这是女人丈夫的商队,他们是一同长大的,结婚还不过两年,丈夫望向妻子时眼睛亮亮的,妻子也会有些羞赧。
今年女人有了好消息,年轻的皮草商人一心想着尽快带妻子回到杜丁城。
杜丁城是仅次于王都的领地,他会在那里为妻子安个家,给她最好的照顾。
商人是最敏感的群体,他还在犹豫何时离开,就见那些大商队开始早早的返程了,这让他感到不太对劲,并下决定立刻启程。
大概两周前。
撤离的太早,货物就不太够,于是商队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村落也会停下,收上一些牧民和农家积攒了一年的猎物皮毛,都是些往年绝对瞧不上眼的品相。
他们就是在一个河边的小村落休整时捡到狄俄倪克斯的。
那时商队的人在河边取水,女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不合身衣服的女孩站在河对岸,静静地向这边看。
多数商队都会沿着河走,因为畜力离不开水,不一会河边的大部分商队都注意到了她。
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即使她穿的像个流浪的野人。
并且她气质独特,也许真的是在荒野间长大,神态与眼神间不带任何人类的痕迹。
但凡商队都会多多少少涉及点贩卖奴隶的生意,女人眼看着有些男人带着猎奇的眼神围了过去,有些是想捡回王都卖个好价,有些不用多言。
女孩的年纪看着还很小,像只离群的小兽,女人看着,不自觉的抚着自己的小腹,她鬼使神差的拾起一颗石子扔到河对岸。
石子在女孩脚下的鹅卵石上弹了几下,她平静的垂首看了一眼,然后歪过脑袋用感兴趣的眼神望着女人。
女人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呼唤蹒跚学步的幼儿的手势,拍拍双手,再摊开。
狄俄倪克斯看着这个人类的动作:先是女人击掌的清脆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接着那双手微微张开等待。
她尝试理解了一下,这看起来像是和幼崽互动的行为。
随即,女人震惊地看到那个奇怪的女孩走下河,稳稳的一步一步淌了过来。
这河是从赫尔高原的山上流下来的,汹涌刺骨,牦牛站在河中央都要打跌。
她就这样,一路平稳的来到女人的身旁,湿漉漉的,身上还滴着水。
她看看女人张开的双手,然后站进去,找到手臂正中央的位置呆好,通俗来讲,就是人类的怀里。
狄俄倪克斯认为她完整的完成了这个互动。
两岸静了一息,对面的商队嘈杂了一会就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