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会,晕着的脑袋没半点好转,温橙没带药过来,心想着明天反正就回去了,不如扛过这一夜算了,于是抬起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去卫生间洗漱,洗完漱回房间,段枞在弯着腰叠被子。
温橙嘴角随之展开:“你来啦。”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在耳侧悄悄绕开,段枞下意识地拉了拉唇角,没有犹豫便侧头看她。女生左手拿洗漱的杯子,右手拿了条白色带小猫花纹的毛巾,眼睛碎进昏黄地弯着,在温和地笑。
她笑起来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稚清的瞳孔里蕴天真又柔和的意味,不是不谙世事的烂漫,而是经过世界洗礼后倔强的开朗。
段枞喉咙一热,莫名想起高二那年他过生日,她也是这样站在人群外这样笑地看着他许愿。
原以为他那时候没有注意到她,却没有想到记忆单拎出来那次十七岁的生日,他印象最深的,其实只有她。
段枞这个人向来慢热,当时没有感觉的那一幕,放到现在,意义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对于他来说,她像一本书,当时看着只寥寥翻了几页,但其实整本书似乎都倒背如流。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道,那些匆匆翻过的书页,早已占据青春期的空白。想来后知后觉这四个字,就足以诠释他对她的感情。
“啊——嚏”温橙拿毛巾捂住嘴偏头打了个喷嚏,还没关上的门冷风朔朔,像寒流一样席卷全身。
“感冒了?”段枞走到温橙身前,蹙起俊朗的眉头,“吃药了吗?”
“没有药,”温橙垂着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感冒了。”
“你等我一下。”段枞推门出去。
温橙难受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有些发抖,胃里一阵一阵止不住地犯恶心。没过多久,段枞进来,“伸手。”
温橙伸出手,掉下两颗绿色胶囊。眼前又出现一杯热水,他递给她,“感冒药。”
“好,谢谢。”温橙接过热水,把胶囊咽了下去。
段枞仍蹙着眉看她。
他表情很少这样正经的严肃,看起来便很凶,温橙摇了两下头:“段枞,你别这么凶看着我。我害怕。”
“这哪儿是凶?”段枞气笑了坐她身边,“那你现在上床休息?有事叫我。”
“好。”温橙知道段枞人好,对他的这些举动没有太意外,当然心里仍是很感激,说:“等你下次感冒,我也这样照顾你。”
耳边传来段枞的一声笑。
“行啊,下次我感冒,”他顿了下,似有若无说,“你要在。”
温橙本就发烫的脸更烫了,她还没回复,段枞便站在门口关灯的地方:“你上床,我关灯。”
“好。”温橙难受得厉害,麻利脱了鞋子踩上梯架上床。
将被子盖好,灯被段枞摁灭。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温橙朝墙的那一面侧睡,能听到很轻微的风声,下床的那个人没有什么动静,大概也在入睡的状态。
温橙试图睡着,但躺下之后整个人更难受了,骨头里像有蚕食的蚂蚁在爬,哪哪都不舒服。闭上眼昏昏沉沉的,再醒来的时候是很深的夜,温橙感觉自己又热又冷,身体像冰火的两重天。
温橙翻了下身,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撑着手臂又躺下了。身体里像发生一场海啸,温橙从来没这样难受过。可这么深的夜,她不能影响段枞的休息,当然也不好意思叫他。
温橙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圈,在这么痛苦难受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妈妈了。都好久,没见过妈妈了。她最爱的妈妈,已经离开她很多年,再也见不到了。
黑夜能滋生压抑许久的情绪,悄悄,有一滴泪落下来,沉默浸泡脸上的皮肤,温橙抬手摸了脸,惊人的烫。
难受,崩溃到极点。
捻转反侧了十分钟,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滑落,温橙哭泣向来无声,没有弄出一点动静的声响。
难受够了准备抬手擦掉眼泪,手腕却被另外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腕抓住了。她一愣,抬头看见段枞踩在梯子上,男生径直抓住她手腕,头发有些凌乱扫在眉梢,眼珠漆浓的亮,嗓音有些泛哑,“温橙,你还是很难受吗?”
温橙不知道段枞怎么醒了,脑袋逐渐烧得意识有些不清醒,轻声说,“段枞,我好像有点想我妈妈了。我和我妈妈有十年没见过了。我好想她。”
一片清冷的月光下,女孩子缩成一团垂着脑袋,眼眶红得明显,看上去很可怜。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
段枞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剧烈的窒息感,低头凝着她,手想伸出去擦眼泪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地缩回,说话声因为心疼低低地泛涩:“温橙,你别哭好不好。”
温橙抱歉地胡乱擦拭泪水:“对不起,我不哭了。”
段枞看见温橙的手腕被他抓红,轻轻松开,然后不对劲地感受到一股高温,又握紧,眉头一皱:“温橙,你发烧了?”
“好像有一点。”温橙眼睛朦胧地睁着,男生的大手探了探额头,在她皮肤里激起一阵细簌的电流声。
两秒后,段枞说:“烧得很厉害,去医院吧。”
温橙蹙起眉。
这么深的夜,外面暴雨声扎耳朵,山路崎岖不好走,镇上的医院离小学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开车得四十来分钟,雨天便更不方便,去一趟得一个小时。
思及此,温橙摇头:“现在怎么去?”
“手给我,”前方传来段枞的声音,在黑夜里尤为清晰,“我带你去。”
温橙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下,红着眼看他,“这么晚开车不安全,真的。段枞,我不想你出事。”
段枞从行李箱里拿出车钥匙和一件黑色的厚外套,将厚外套裹在温橙身上,什么也没说,以公主抱的抱法抱着她出了门。
这次段枞和梁池来小学是自己开车来,车放在学校门口,段枞便径直将温橙抱到门口,打开车门放到副驾驶座位,低头帮她系上安全带。
温橙从在床上到被段枞抱下来,一直没有太反应过来,直到坐进副驾驶,她脱离他温暖的怀抱,才逐渐意识到段枞要在这个时候开车带她去医院。
意识过来后,她想开口说用不着,接下来的一秒,耳边抵进段枞的话。
因着他在弯腰帮她系安全带,这句话掉落的时候离她耳朵很近,仿佛,是贴着讲的。
原本清澈干净的声线在黑夜里变得磁沉,微哑:“温橙,你高烧,我也不想你出事。”
他这是在回应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么晚开车不安全,真的。段枞,我不想你出事。】
【温橙,你高烧,我也不想你出事。】
温橙鼻尖一酸。
段枞系完安全带下车,绕到驾驶位发动汽车。雨幕在车窗上淅沥,兴许是温橙太难受,头晕脑胀地恶心,一个小时的车程没感觉有多久。
SUV款的汽车显示屏上写着时间四点五十,汽车开到乡镇上一个颇有规模的医院。段枞抱着温橙下车,紧接着便是取号,看医生,进vip病房吊水。
温橙对这些全然不知情,也许是身体机制发作,她不知道在哪个时间点,难受得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天气久违地放了晴,手背还吊着盐水。干净高级的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温橙挣扎着坐了起来。
护士恰好推门进来,柔声问:“醒啦?”
“醒了。”温橙说话嗓子冒烟,干涩涩的。
“昨天那帅哥五点半送你来的,”年轻护士走过来替温橙换药水瓶,“男朋友啊?小姑娘好福气呐。”
温橙听到男朋友这个词,很重眨了下眼,嘴角下意识勾了起来,但很快又压下去,摇头说:“不是男朋友,只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会冒这么大的雨连夜送你来医院?”护士觉得惊讶地笑出声,“你是不知道他昨天送你来的时候,医院多少小姑娘眼里冒火花。这种男生,肯定不缺漂亮女生追吧?”
“不缺的,”温橙笑了下,“他人很好。”
护士换完药水瓶:“你昨晚高烧三十九度,要不是他送你来,你就干扛着,真的危险啊。”
温橙眼神动了动:“医生姐姐,我是着凉了吗?”
“是,现在昼夜温差大,你身体挺弱的,得多多保养呀,”护士调整完药瓶,“你今早上吊了一瓶,得吊到明天,明天下午看看能不能出院。”
“好,”温橙乖巧点头,舔了下唇,问,“送我来的那个男生呢?”
“在隔壁休息,”女护士挑眉,“他睡着了,我帮你叫他过来?”
“不用不用,”温橙连忙摇头拒绝,“不用叫。”
“行,你现在休息会,”女护士说,“我过会再来查房。”
“好,谢谢。”
护士出了门,温橙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脑袋里一团乱码,只记得昨晚她被段枞抱下床,双腿被他捞着,后脑勺贴在男生坚硬舒适的怀里 。
他还撑了把伞,一路把她送进车厢里,没让她淋一滴雨。
为什么感觉段枞对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呢?
轻呼了一口气,温橙咬住唇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可隐隐约约觉着,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中午吃完饭,之前那个护士来查房,温橙温顺地配合。
“医生姐姐,他还在休息吗?是不是也着凉了?”
“没有呢,他身体可比你强多了,”护士笑了下,“不过今天早上六点才睡,让他多休息一下吧。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饭,多运动多锻炼,听到没。”
温橙点头嗯了两声:“好呀,我知道了。”
护士调侃了几句出去,告诉温橙晚上不可以洗澡,但可以用卫生间的新毛巾擦身。
温橙点点头,药物作用明显,护士出去不久,她又躺着睡着。
晚上餐车推送进来,温橙安静地吃完饭,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擦身和整理了下自己。
晚上护士来查房,和护士一起进来的,还有段枞。
男生大概刚洗过澡,穿了件白色外套,灰色的休闲运动裤,脸上看不出倦淡,和以前气定神闲。
“她好点了吗?”段枞进来,站到温橙床前,侧头问护士。
“好多了,”护士解开温橙手上的吊针,把棉签递给她,“拿着棉签堵一下血。”
温橙伸手:“好。”
“给我吧。”段枞伸出手,接过护士手上的棉签。
护士拿着温橙的手递给段枞,笑:“棉签给你,手也给你。”
温橙耳朵红了下,下一秒,段枞真接过她的手,握上了,低笑:“好。”
男生的手很热,握在手心有些烫,温橙低着头耳朵红得不像话,这是段枞第一次握她的手。哪怕是只为帮她止血,她也心脏扑通。
护士提出针头,血溢出来,段枞站在温橙床前低着头,左手握她的手,右手拿棉签帮忙止着血。
他睫毛低垂,动作细致的认真。眼神一直专注放在温橙出血的手背上。
“不出血就行啦,止会就行喔,”护士提醒,“小姑娘你在床上睡了一天,待会穿厚点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行。”
“好。”温橙被段枞握住的右手僵硬的发热,勉强对护士挤了个笑:“谢谢姐姐。”
“行,”护士转身出去,“姐姐先走咯。”
门被合上,病房里单独剩下温橙和段枞。
房间里飘荡一股清淡的花香气,温橙闻到段枞身上沐浴露的清爽气味,萦绕在她鼻尖。被他握住手心的左手持续发烫,她能感受到独属于男生的体温,在手心交融地传递,重叠与缠绵。
段枞忽然出声:“手怎么这么凉?”
“有吗?”温橙躺在病床上,尾指蜷缩了下,“没感受到。”
“我感受到了。”段枞食指轻摁了摁温橙手背。
温橙手背像被电了下,尽量保持冷静地说:“可能是太冷了,打吊针的时候手一直放外面,没盖被子。”
“喔,”血差不多止住,段枞扔了棉签,松开温橙的手:“好了。”
温橙低头看了看手背的针眼,想和段枞多呆一会,使劲动脑子在找理由。
段枞声音传下来:“护士让你多出去走走,你去吗?”
“去,你去吗?”温橙停顿了下,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我一个人走走也很好。”
段枞捞起床头的黑色厚外套,递给温橙,勾唇:“温橙,你替我做主吗。谁说我不去?”
“喔,那就一起顺便去外面走走。”温橙脸上泛起红晕,接过外套伸开手臂套上,可左手打过吊针的位置不小心碰到外套拉链,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段枞:“怎么了?”
“没事,”温橙摇头,“刚才没注意碰到了伤口,我现在小心点。”
“我来吧。”
段枞拿过外套,站到温橙身侧,“温橙,抬左手。先穿左手。”
温橙愣了下,段枞现在对她的照顾是不是太仔细了?他这是在帮她穿衣服吗?
短暂停顿一秒,温橙听话地抬起了左手,外套便穿进了左手。
段枞绕到她右边,下巴轮廓被白炽灯照得深邃分明:“温橙,抬右手。”
温橙紧了紧下巴嗯一声,高抬起了右手,段枞给她套上,最后又随意拉了拉,外套便穿了上去。
原以为穿衣服的流程结束,她和他就可以出病房了,没想到右方又抵进段枞的声音,语气十分认真,“温橙,现在,抬头看我。”
手指紧贴住外套,温橙舔了下嘴巴,紧张地抬头看向段枞。男生眉眼邃密的干净,和高二那年的少年别无二致。
他嘴唇动了动:“我能和你商量一个事吗?”
“什么?”温橙忙不迭点头,“可以的。”
“昨晚你哭得很厉害——”
温橙听到这句话,想到昨晚她发烧太痛苦,朝段枞抱怨说想妈妈的事情,一下子羞愧的情绪淹来,不自觉低下头。
“抬头,”段枞拍了拍温橙肩膀,尾音放轻,“听话。”
在温橙抬起头的过程中,段枞的话缓慢地渡进她耳朵。
“以后别哭了——”他顿了下,没有像往日那样笑,而是每句话都很认真,“如果真的很难受,忍不住想哭。”
病房里白炽灯太亮,明晃晃的,温橙心脏漏了一拍,在彻底对上段枞眼睛的那一瞬,他喉咙里低咬出一句话:“你就来找我。”
温橙心脏跳动得厉害,耳朵像是被他这句话弄得醉熏,犹豫着要点头时,段枞的手朝她伸了过来,清癯的手指抚摸着她眼圈,他的话也跟着掉下,低低的沙哑顺着明朗的声线,缠绕在一起彻底酥麻了耳朵:“温橙,我可以哄你开心的。”
第39章 第八缕日光
女孩子睁着浑圆的眼睛, 瞳孔明亮如月光,特呆愣的可爱。段枞刚才没忍住伸手碰她通红的眼眶,温橙眼下的皮肤白嫩,碰起来柔软, 触感像带电, 明明只碰了一下, 却不知道谁给他下钩子似的, 手指泛痒的烫,还想与她再近一些。
滑了下喉咙,段枞克制地收回手:“温橙, 听懂我意思了吗?”
“听懂了。”温橙被段枞摸到的眼眶泛热意,她没忍住也跟着摸了摸:“我眼睛旁边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段枞笑了下,心想, 这姑娘从小到大应该没喜欢过男孩吧,好像也不懂这些。
不着急,慢慢来吧, 别吓着她。
温橙的声音打断段枞的想法:“我去一下卫生间, 段枞你等等我。”
段枞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食指,声音好像也摩擦出热意:“嗯, 等你。”
温橙小跑去了卫生间, 双手撑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绯红的面色, 心里感叹如果再跑慢几步,就要在他面前脸红。
不过, 今天的段枞, 太不对了。
迟钝慢热如温橙, 她也能慢吞吞地看出来,他好像……很不对劲。
既然, 他碰她眼眶不是因为她眼睛周边有脏东西。
那大概就是因为,他单纯想碰她?是,在安慰她吗。
结合段枞这两天的所作所为,温橙脑袋要转得起火星子——她,可不可以理解为,段枞对她,似乎,有了一些轻微的好感?
可能不多,但有。
想到这里,温橙惊讶地捂住嘴巴,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像泡腾片放进清水里,整个人简直冷静不太下来。
对着镜子戳了戳脸,又对着镜子欢快地比了个耶,然后歪头抿了个笑。
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神经质,温橙深呼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想洗脸,却把头直接栽了下去,头发差点全洗湿了。
她凶自己,温橙,你干嘛!
没有干嘛呀,温橙自言自语,人家就是很开心不行吗。
想到段枞还在外面等,温橙快速洗了把脸,装作冷静地出了卫生间。
段枞倚靠在病房门口摆弄手机,完全是背对着她,温橙特意将脚步放轻,走到他身后站定。
段枞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她,温橙的脸上都是他的影子。
温橙放轻呼吸,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像,在摸段枞似的。手开始生出燥热的浪花,温橙不受控地想去拍段枞的肩。
这大概也没有什么吧?就算是朋友之间,拍肩膀也只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想到这里,温橙胆子大了些,踮起脚尖,五指颤抖地碰了碰男生宽阔的肩膀。
碰到的那秒,两人身体和心脏皆是一颤。
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段枞回了头,温橙的脚尖还踮着,两人距离一下子缩进很多。房间的白炽灯温度似乎跟着一起拉高,窗外的白杨树叶子飘落,呼吸缠绵在一起。
温橙能看到段枞微哂的的浓密睫毛,在灯光下翕动成好看的鸦羽。他皮肤白,漆黑的眼珠澄澈的清楚,黑与白分明。而那双深邃的眼,正与她隔着几厘米的位置对视。
顿了下,温橙发现她现在这个姿势,就好像她在踮脚主动吻他。
似乎有什么在浸染,有火花在四溅。
咽下喉咙,温橙紧张地收回手,面对段枞勾起来的散漫唇角,她后退了一步,脸控制不住地变红:“我只是想拍你的肩膀,打个招呼而已……”
被她拍了一下的肩膀仿佛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少女的手心温度,段枞语气随意:“打招呼就打招呼——”
温橙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空气里在传递让她心跳加速的橘子汽水味。
忽然,他朝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又恢复到刚才那样近。
温橙尾指蜷缩在外套一角,男生朝她的方向低了点头,声音压点好听的笑意,像海水一样朝她席卷而来,音节缓缓上扬地咬字:“温橙,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女生睫毛抖动得厉害,声音放轻,像羽毛拂过段枞喉咙:“我没有紧张呀。”
段枞笑着咳了声,想厘清喉咙里的热意,可燥意非但没有消减,反而看着温橙泛红的耳朵,身体里的热潮在一秒内蔓延了开来。
无法控制,也无法消弭。
像四月里盛开的花,热络一整个春天。
段枞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点坏心思,弯腰凑温橙更近一点,盯着她微弯的杏眼:“既然没有紧张,那我教教你怎么和人打招呼?”
“嗯?”温橙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紧张,心跳加速中应了声好。
段枞低低的笑:“就像你刚才那样,再踮脚拍下我肩膀?”
“……”温橙垂着头扭捏,绞尽脑汁抛出一句自认为很有威慑力的话:“段枞,哪有你这样的啊。”
“哦,原来没有我这样的,”段枞没拆穿像装老虎伸爪子的病猫,笑着直起腰,很有分寸地指了下走廊外:“那我们现在出去走走?”
“好,”温橙柔和地笑,和段枞一起出了病房,穿过医院的走廊:“我感觉我身体好像好一些了,不烧了,也不难受了。”
“现在不难受了知道告诉我?”段枞弯起的唇角今天第一次收起来,蹙起点眉头,人的痛感好像是连接在一起,他又想起高二期末考的那天,她也是哭得那样伤心,就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他扯了下唇角,语气算不上好:“昨晚难受的时候只知道哭了?”
温橙耐心解释道:“那时候你都睡着了。”
段枞又想到昨晚她深红的眼眶,和在月光里低垂着头的可怜模样,语气不自觉冷下来:“你不会叫我吗?”
“好了。”有只软和的手拍了拍他肩膀,段枞低头看身侧的女孩子。
她踮起脚,强忍着不好意思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很低,每个字从嘴里冒出来都很紧张,偏偏瞳孔里聚焦明晃的有些羞涩的笑,看起来可怜兮兮又温柔的,让段枞心脏像被她用指尖戳了下,“我学会和你怎么打招呼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肩膀在灼热,段枞喉咙里抑出一个好字:“没生你气。”
“好。”温橙费力踮着脚拍了他另外一边肩膀,“你太高了,我有点拍不到。”
“不用打招呼了,”段枞看着温橙笨拙的动作,又扫了眼医院走廊里注视他们的人群,没忍住哂笑出声,闲散地提醒:“温橙,这是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温橙生性内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刚才只顾着注意段枞,压根没注意到医院走廊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而且,那些人,似乎真的都在看她和他。
大概是看段枞吧,他这种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视线。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段枞倒是没什么所谓,温橙却难为情地低下头,大着胆子伸手拽了拽他衣角:“快走吧……段枞。”
或许是真被这群人看得害羞,她叫他名字时,把那两个字咬得很慢,像是有种撒娇的意味,总之听起来是有股很缠绵的劲在,段枞闲闲地扬了下眉,耳朵第一次发起烫来。
见段枞不仅没有快点走,反而彻底停了下来,温橙有些着急,又拽了拽他白色休闲外套的衣角:“求你了。”
“求我?”段枞语气懒洋洋的:“怎么个求法?”
“你——”温橙第一次见段枞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说:“我下次请你吃饭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温橙又觉得有些不太好。她今天是看出来段枞对她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是她也不知道具体到哪种程度,假如,他只是一时兴起呢?
并没有想和她在学校里再见面的想法。抿了下唇,温橙当自己没讲过这句话,换了个别的求法:“那你等下教我别的打招呼方法,我一定认真学。”
“你求我,”段枞说,“还要我教你打招呼,温橙——”
温橙抬头看他,有一件外套从天而降,罩住了她的头,一大片乌木和凛冽的味道侵袭,视线变得黑暗,然后,手腕被拽住,他带着她小跑了起来,耳边传来男生的笑声,带着纵容的意味,笑得轻而溺:“行,反正从高二那年起我就没赢过你。”
他和她交锋,哪次不是输?
一个那样抗拒和女生接触的人,又是和她做同桌,又是亲自帮她辅导学习,他还在新年伊始之际,主动和她说新年好。
在KTV里把她脑袋靠进自己怀里,在雨里主动说背她,在要离开附中的时候看见她哭,心脏第一次有真切的痛感。
桩桩件件,书写的每一卷,都是他拜下风。
温橙躲在外套里偷偷地弯了眼。她看不清路,不知道方向,只知道他拽着她被厚外套遮住的手腕。
两人没有皮肤接触,心脏却一个跳得比一个响。
“好了,别跑了,”段枞拉着她停下,“待会又着凉了。”
“不会的,我穿了你的外套呀,”温橙不想他停下来,更不想他松开她的手腕,据理力争道:“不会着凉的。”
“别狡辩了啊,你还没完全好,”段枞毫不犹豫松开温橙的手腕,“呆两分钟就回去。”
温橙眉眼耷拉下来,外套还罩在她头上,视线一片漆黑,段枞就这么干脆地松开了她的手。
就只有跑步的时候才能拉手吗?
走路不可以拉手吗?
而且这根本算不上拉手,只不过是他拽着她衣袖。一点肌肤接触也没有的。
温橙抿了下嘴角,手空空荡荡的一点热量也没,冷得打颤。
因着段枞没有再拉她手,温橙也看不见路,有些失望地停在了原地。
她顿时又觉得她是不是理解错了段枞的意思,他真的,有对她生了些好感吗?那为什么,不可以再拉她手一会呢。
段枞声音适时地掉下来:“我们约定好了只呆两分钟,刚过去了十一秒,现在还剩下一分钟四十九秒。”
温橙在外套里朝声源地歪了下头,隔着一件外套,她隐约看见段枞在对她笑。
“温橙,换另外一只手给我,”他低咳了声,这句话说得有点不自然,“剩下的时间里,我再牵你一分四十九秒。”
约定的时间本来就只剩下一分四十九秒,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牵在一起。
第40章 第九缕日光
月华皎白洒落在罩住脑袋的外套上, 温橙迷濛看见段枞挺阔的身形。他单穿一件她没见过的黑色卫衣,或许是才在商场里买的新衣服,下过一次水,浅淡地飘了些洗衣粉的清香, 是葡萄柚的果味。
十月末没有蝉鸣, 夜里寂然无声, 身体里有什么震耳欲聋, 温橙闭上眼睛,在悸动中朝他的方向伸出右手。最先伸出去那一瞬,五指紧绷在一起, 随后暴露在空气,指尖向里蜷缩了下。
不知是几秒过去,男生的手覆在她厚外套的衣袖处, 在手腕向上一公分的位置——依旧没有肌肤的任何接触,温橙偷偷地想,如果现在是夏天就好了, 她不用穿外套, 他也就能真正地拉她手腕了。
“你奶奶最近还好吗?”段枞礼貌地抓住女生厚外套下的瘦弱手臂,牵引她走在医院的后花园里, 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