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吓了一跳,将剧本扔到一边,俯身下来用力地摇她:“青旗?青旗?青旗你怎么了?”
她以为青旗只是表演,但她的脸完全没有血色,呼吸也极轻微,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知觉。皮皮于是大声呼道:“救命啊——救命啊——救——”
青旗忽然坐了起来。血色回到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皮皮目瞪口呆,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青旗将地上的剧本拾起来,翻到第二页,皮皮看见上面写道:
“贺兰觿:青旗?青旗?青旗你怎么了?”
皮皮两眼看天,欲哭无泪:“你准备……晕多久?”
“一直晕到他把我抱进桑林。”青旗指了指附近的几颗桑树,“就在这里,我洒了一些特别的花粉,散发的香味会令他意乱情迷……然后,嗯,我哥我姐听说我晕了,也冲过来了……”
“……”
“这时,他应当就会送给我魅珠了。”
卧槽!皮皮在心里骂道,这偶像剧也太他妈拙劣了吧!
皮皮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家中,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神志晕晕,蒙头大睡,一直睡到晚上七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床披上外套出门觅食。
一整天都没吃饭,肚子有点饿,皮皮路过一家电影院,见有人排队,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看电影了。早上被花青旗的演技恶心到了,一定得看个奥斯卡最佳女主的片子缓解一下。
她买了一张伍迪艾伦的《蓝色茉莉》。抱着一大筒爆米花,五只鸡翅、大杯可乐,走进了影院,挑了个后排的有情侣座。
影厅不大,虽然是黄金时段,因为不是动作大片,观众寥寥,全部加起来不到十个。
凯特布兰切是皮皮喜欢的演员,但这故事不是皮皮预料中的好莱坞经典罗曼司,可以说是罗曼司的反面,正好切合皮皮的心境。她不知怎么就看哭了,明知自己的伤心跟剧情没什么关系。
电影看到一半,鸡翅吃光了,皮皮伸手去包里掏湿纸巾,发现手机在不停地震动。掏出来一看,上面有五个未接电话,外加一个短信,全都来自贺兰觿。
短信写道:
贺兰觿:“你在哪?“
皮皮:“看电影中。“
贺兰觿:“我回来了,能出来一下吗?”
皮皮:“不能。”
贺兰觿:“WHY?”
皮皮:“电影没看完。”
贺兰觿:“出来,有事找你。”
皮皮:“不。”
贺兰觿:“皮皮?”
皮皮打出一个抓狂的emoji,加了一句:“烦着呢,别理我。明天记得过来跟我离婚。BYE!”
写罢将手机一关,扔进小包,继续看电影。
过了五分钟,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低低道:“什么电影啊,比我还好看。”
皮皮正在喝可乐,看得也专心,听见贺兰觿的声音,差点呛到。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心情不好啊?”
“没有。”
“穿着睡裤就出来了。”
皮皮看了一眼下身,这才意识到出门时什么衣服也没换。
“你不是要去观音湖吗?”她压低嗓音问道,“七点半早过了吧?”
“他们可以等。”
“可是……”
“先陪你看完电影。”祭司大人道。
一股深山木蕨的香气淡淡地飘过来。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黑暗中她转过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电影,意识到她的目光却没有转头,只是把一只手臂伸了过来。
皮皮将脸靠在他的胸前。
心跳,每分钟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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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与贺兰觿看完电影走到停车场时已经过了九点。
祭司大人超有耐心地陪着她看到片尾,直到出现字幕,灯光亮起,这才起身。
夜晚的空气飘着玉米和黄油的香味,从某种程度上舒缓了两人之间亲密而又紧张的氛围。
穿平底鞋的皮皮比贺兰觿矮了足足一个头。跟随祭司大人一路香风地从人群中穿过,一旁女生纷纷侧目,就连男生也会认真地瞄他一眼,倒不是因为帅,而是尊贵而矜持的气度。
皮皮心中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八字纯阳,几百年前跟慧颜有点关系,走在大街上只是擦肩而过,祭司大人只怕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电影?”皮皮问道。
“奶奶说的。”他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你给她留了字条?”
“嗯。”影厅里的人不多,她的气味不难识别。
贺兰觿的车换了一种型号,依然是纯黑的,流线形设计,底盘很低,式样十分普通。坐椅倒是挑的白色,显得宽敞,方向盘右边有个比IPAD还大的显示器。
他在上面按了几下,显示出目的地:观音湖国家森林公园。
皮皮立即说:“先送我回家吧。”
“No,你得陪我去个Party。”他又恢复了以前的霸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这一身?”皮皮指着自己的睡裤。
他伸手从后座拎过来两只巨大的纸袋:“换上这个。”
第一个纸袋里装着一个纸盒。皮皮打开一看,是一件天蓝色的抹胸蓬蓬裙,当中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绣成一朵牡丹。旁边还有一件白色的天鹅绒披风,织着团凤的暗花。第二只纸袋装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和一只缀满水晶的手包。
她的脸红了红:“你买的?”
他点点头。
更衣完毕,尺寸正好。皮皮认真地梳了梳头,画了画眉,对着镜子抹了抹口红。末了,他侧身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弯了弯:“挺好看的嘛。”
“明天就离婚了,夫妻一场,给你留个好印象。”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语气酸酸地,她掩饰地笑了笑,“难得有Party,不能给祭司大人丢面子呀!”
“是陛下。”他更正。
“What?”
“我已经登基了。”
皮皮的脸僵了……
“本来不想带上你的,”他一面倒车,一面转弯,看上去并不开心,“转念一想,你这么好奇,也许想知道作狐族的皇后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对不对?”
“对,很对。”皮皮点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吗?”
“没有,只是一个Party,一些重要的人会来。你只用紧紧地跟着我就好。”
“非要……跟着你吗?”皮皮想到起花青旗以及她精心准备的剧本,如果自己一直跟着贺兰,她的计划不就白瞎了么?
“瞧我这记性,慧颜——”他讥讽地笑了。
“是皮皮。”
“Sorry,皮皮。你是不是跟我以前的那些女人一样……从来不听我的话?”
“听。”皮皮轻轻地说,“我听,我紧紧地跟着你。”
说罢眼珠一转,忽然又道:“咦,贺兰觿,既然登基了,我是不是应该收到什么册封的礼物呀?”
宫廷戏里不都这么说么?皮皮什么都不要,只要魅珠。
“有。”
祭司大人反应超快,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枚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圆,一头尖,色泽润透,白若凝脂,尾端微微上挑,如犬牙般尖利。
皮皮记得当年他们第一次在井底晒月光,贺兰觿的胸前就戴着那枚玉觿。在她去燕王墓的前几天,她看见他把玉摘下来,放进银行地库的一个盒子里。
“这不是慧颜送给你的吗?”
“对。你喜欢吗?”
“……喜欢。”
“慧颜已经去世了。”他一面说一面打着方向盘,“送给你。夫妻一场,留个纪念。”
她默默接过,戴在颈间。
玉在手中是温热的,戴到胸前却一片冰凉,像天上苍白的月光。
多年以来,皮皮已经学会了读懂祭司大人沉默时停留在嘴边的句子,愤怒时藏在脑中的心愿,以及微笑时跳跃在目光中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他问。
“一切尚未结束。”她喃喃地说。
“这好像是我很喜欢说的一句话。”
“是的。”皮皮淡淡地道,“你对我说过。”
汽车平稳地向西驶去。
夜晚的湖边点着丛丛篝火。
雪白的梨树上,道旁的栏杆上,湖边的桥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带和灯笼。
皮皮在心底数了数,这次聚会来了近百人,比四年前的那次多了好几倍。组织得也更精心,有专门的大厨和服务团队。但形式倒是没什么变化,主要是吃喝烧烤、聊天打球、也有唱歌跳舞……
一路上贺兰觿都在向皮皮普及历史的常识:“灯市从汉朝祭祀太乙真人就开始了。唐代有上元灯节,景云二年正月十五,胡人婆陀请求点燃千盏灯,引得睿宗亲自到安福门上观看……”
“玄宗的时候定下了三天的灯会,北宋太祖时期又增加了两天。到了明朝,上元节已变成十天了。白天开市,商旅从各地涌来,人满为患,车马阻塞,因为有很多古董,我经常去逛。黄昏时分就开始点灯了,直到天亮。歌舞杂耍,热闹非凡——”
“女人多吗?”皮皮问道。
“多极了。大家竞相出门,都说看灯可以消灾去病。金元的时候甚至开放小偷,在这个时候偷东西,官府不究。”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向湖边走去。不停地有人过来跟贺兰觿打招呼,祭司大人顺便也会介绍皮皮。她算是第二次出席大会,一些人见过她,大家也不觉得惊讶。
作为皇后,皮皮的工作其实很简单,主要是配合贺兰觿不停地给众人“赐福”。差不多给所有的人都赐过福后,她发现花青旗一直没有现身。倒是见过七八个姓“花”的人,鉴于花是柳灯族的大姓,这些人多半是青旗的哥哥姐姐们了。
难不成……她还在湖边等着贺兰?
皮皮饿了,拉着贺兰觿来到烤炉前点了两串烤豆腐,刚吃了一口,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向她们走来。
来人个子不高、精瘦、突出的高额头几乎占据了脸的一半。剩下的五官倒是十分小巧而精致,薄薄的嘴唇给人语速很快的感觉。
两个男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皮皮,这是花霖。柳灯花家的族长。”贺兰觿道,“关皮皮,我太太。”
“你好。”
花霖微笑地看着皮皮,过了几秒钟,方道:“夫人好。”
他的语速很慢,就连打个招呼也是字斟句酌,慢令皮皮想起了动画片里的树獭。
“听青旗说,是夫人亲自到沉燃把她给救出来的?”
“嗯……是。”
“太感谢你了。”花霖慢吞吞地道,“改日请夫人一定到寒舍小酌,尝尝我亲手做的龙须面。”
“好啊,好啊。”
“青旗没和你一起过来?”贺兰觿看了看四周,问道。
“她在那边。”花霖指了指湖的东面,“和几个姐姐在一起。”
“哦。”
“唉,在沉燃关了几百年,回来病了两个月……我觉得她现在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然后花霖就怔怔地看着贺兰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祭司大人想了想,只好道:“我去看看她。”
“拜托了,请帮我劝劝她——你说的话她还是听的。”
贺兰觿正要张口,花霖笑着对皮皮说:“听说夫人养花很有心得,能请教一下吗?”
彼时贺兰正站在花霖的背后,拼命向皮皮使眼色,让她拒绝,皮皮摸了摸脑袋,说:“好啊。说起养花,你可别怪我停不住嘴,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话音未落,贺兰觿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养花的事不急。皮皮劝人很有一套,过来帮我一起劝吧。”
两人一起向湖边走去。
贺兰觿气不打一处来:“关皮皮,你想干嘛?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紧紧跟着我,当耳旁风啊!”
“你没听明白花霖的意思吗?他是想你单独见他妹妹。”
“关皮皮——狐族的事情很复杂,一时跟你解释不清。在一切都不明白的时候,你能不能听我的话,照我的主意办?”
皮皮低声一吼:“不能!这会影响到花青旗的情绪,从而影响到她的代入感。”
“……什么感?”
皮皮不吭声了,想着即将出现的蜜汁尴尬,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又被贺兰觿揪着耳朵站了起来。
“跟我走。”
湖边白雾弥漫,依稀可见几个白衣女子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见了贺兰觿,纷纷地散开了。
皮皮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比剧本里描写的还要有意境。
不远处的月光下,有一个窈窕的身影,长发飘飘,丝带翻飞。雪白的长裙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她原本专心地看着湖面,听见了脚步声,缓缓地看着他们。
皮皮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觿怔住了,明显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要看清她的脸。花青旗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要让这团雾气留在他们之间。
“贺兰,好久不见。”
“你好吗,青旗?”
“挺好的,我哥……在那边。”
“已经打过招呼了。”
“哦。”
“你为什么不过去……拿点吃的?”
“我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
“你并不爱沈慧颜。”
蓦然间,贺兰觿的脸上浮出一团青气。
“你只是得了修行忧郁症。”
“……”
“对你来说,时间太多了,人生也太长了,过去、今天、未来——对你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是慧颜第一次让你感受到什么是死,什么是一生的终结,让你尝到死亡之痛。于是你就上瘾了。一遍又一遍地寻找她,一次又一次地体验死。”她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因为只有死才能让你的人生充满意义!只有——”
一个人影忽然扑了过去,还没等皮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贺兰觿的双手已死死地卡住了花青旗的脖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扯成两段!皮皮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力地掰开她的手,用力地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忽听“砰”的一声,贺兰觿放开花青旗,一把将皮皮扯到面前,猛地撕开她的衣服,手掌摸到她的小腹,五指一收,就要开膛剖腹——
皮皮尖叫了一声:“贺兰觿!”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分贝过高,祭司大人忽然怔住,急切地喘息了两声,松开了手,茫然地看着她,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皮皮正想质问他是不是疯了,瞬时间,他的人不见了。
皮皮连忙穿上衣服,爬到花青旗的身边。见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皮皮用力拍了拍她的脸:“青旗!青旗!青旗你醒醒?”
她的脸毫无血色,脖子上有一条手掌勒成的红印,这样子绝对不是任何一种表演……
“我成功了,皮皮,”花青旗轻轻道,“他开始恨我了。”
“恨你?……恨你干嘛?”
“我是慧颜啊。”花青旗说,“他开始恨沈慧颜了。第一步成功了!”
“我靠!你是精分,你把贺兰觿也弄精分了!”皮皮无语望天,在心中破口大骂。她撩开裙子查看自己的伤势。腹部上有一块紫色的掌印,正确无比地按在肝脏的部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东灵派她去释放花青旗。
看来祭司大人早晚是要把皮皮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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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写得也快精分了,大家跟我一起精分吧……欢迎抓Bug。谢谢!
“你没事吧?”皮皮将花青旗扶到树桩上坐下,检查她的伤势。
鲜红的勒痕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甚至看得清贺兰觿的指印。仿佛呼吸不畅似地,花青旗用力地喘了两声:“还好。……你呢?”
“没事。”腹部的抓伤很痛,但皮皮保持镇定。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祭司大人的伤害,四年前刚认识的时候,贺兰觿就在一次争吵中掐过她,算是发火时的习惯动作。
“谢天谢地,他没咬我。”花青旗摸了摸颈子,心有余悸,“身上要是有个天星族咬的洞,那就死定了。”
“不会,”皮皮立即辩护,“贺兰觿不是这样的人。”
“可怜的皮皮,”花青旗摸了摸她的脸,叹了一声,“你还是这么无可救药地喜欢着他,对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演戏?”皮皮冷冷地看着她,不喜欢她装腔作势的样子。
花青旗双眉一挑:“当一部电影很感人的时候,你会流泪,是吗?”
“……”
“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只是一群演员在摄影机面前背台词?”
“……”
“贺兰觿当然知道我不是慧颜,可他一看到我就立即入戏,拦都拦不住。”花青旗自信地甩了甩头,将长发甩到背后。
就凭你这演技?皮皮在心底都快笑出声来了:“那你还说他不爱慧颜?”
“受到刺激才能省悟。慧颜一死他的脑瓜就不转了,心里的钟停罢了。需要有人给他当头棒喝……”
“他什么也不需要。”皮皮打断她,“他很正常。”
“正常?他刚才的样子正常?”花青旗的声音忍不住高了一度,“皮皮你不是狐族,不明白我的能力。祭司大人需要治疗,就像一个送进手术室的急诊病人,你是家属,我是医生。你只能把他交给我,也只能相信我。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我不会放弃这个使命。当他彻底痊愈的那一天,如果你们仍然相爱,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实际上我不反对他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只要这是一段崭新的恋爱,一段跟沈慧颜无关的感情。所以关皮皮,我再说一遍,让医生做医生的工作,你是外行,不要参合进来。”
皮皮抱臂而视,一脸的不相信。
“他不仅是你的丈夫,而且是狐族的领袖。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或我自己。是为了整个狐族。”
她的声音像一杯冰水从皮皮的耳朵一直灌进她的胃,令她打了一个寒噤。
“表演的事我不参合,”皮皮用目光锁住她,“但他的魅珠是我的。”
“嗤”地一声她笑了,摇了摇头。
“不要跟我抢,”皮皮平静地说,“否则送你回沉燃。”
说完这话,她又凝神了花青旗三秒,确信炸弹击中目标,这才转身向着篝火的方向走去。
沙滩上很热闹,细细的白沙上全是脚印。大家觥筹交错,谈兴正浓,没什么人离开。
按照传统,这样的聚会都是通宵。
皮皮找了一圈,没找到贺兰觿。狐族听力敏锐,皮皮的尖叫估计有不少人听见,根据桑林私会之俗,此时有人尖叫也不奇怪。大家倒是对祭司大人的突然离席表示关心,纷纷过来问出了什么事。皮皮腹伤疼痛,本来想溜,这个时候反倒不好意思走了。一面敷衍说贺兰觿有紧急的公务要处理,先走一步,一面继续跟前来要求赐福的人寒暄,稳住人心。过了一个小时,仍然不见祭司大人的身影,皮皮无奈,只得单枪匹马继续应酬。
花霖端着一杯啤酒过来问道:“贺兰呢?”
“可能有事先走了,”在他面前,皮皮不好意思撒谎,“我没找到他。”
“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她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吵架了?”
皮皮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清楚花霖与贺兰的关系是否亲近到可以谈彼此的私事,决定保持沉默。
“我看见青旗身上有伤,特地过来问一下。”他试探着说,语气很随便,但皮皮能够听出他很介意。毕竟花青旗是他的妹妹,为了贺兰在沉燃关了八百年,祭司大人可以生气,可以发火,动手掐人就过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以花家在南岳的地位以及这些年来对他的支持,他也不该如此冲动。
此时的皮皮真是尴尬之极。今晚本是年轻的新帝展现王者风范的时刻,贺兰觿又是迟到又是早退,对女人发火,还殴打自己的臣民,真是形象暴跌,丢人丢到家了。难怪他不肯露面,一定是羞愧到不行了吧?
“令妹演技高超,令人神魂颠倒。贺兰以为她是慧颜,随即又意识到不是,就爆发了……这是他的软肋,你懂的。”皮皮素有急智,越到紧要关头越是对答如流,各种借口信手拈来,逻辑上还没有明显的漏洞。
“我懂,”花霖的目光已化成了同情,“太懂了。几百年过去了,他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你觉得青旗……真能治好他?”皮皮问道。在她看来,这花青旗的演技也太不靠谱了。但狐族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传统中充斥着各种诡异的巫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擅长的道法,就如当年千花的《十索》,真能治好也说不定。
“当然。”花霖显得信心十足,“青旗从没失败过,你看——”
他挽起了袖子,伸出右臂,皮皮怔住。
上面皮肉翻卷,凹凸不平,烧伤的疤痕覆盖了整只小臂,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当年曾经想烧死自己……”他的目色一片茫然,仿佛在寻找某种回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不,现在活得好好的。我都不知道当年自己为什么要那样。”
皮皮觉得花霖刚才的神态,与贺兰觿在湖边抓她时一模一样,不禁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治法?”
“狐族人有很强的记忆。伤害越深,记得越牢。”花霖说,“青旗通过表演唤醒病人最深的记忆,然后用法力进行干扰,使之渐渐模糊,如此不断反复,直到病人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或者就算想得起来,也是一片麻木,没有太深的痛苦……”
“类似于……大脑深层催眠术?”皮皮记得以前看侦探片有这样的案例。警察通过对目击证人进行催眠,让他说出更多的细节。如果这样可以的话,反过来应当也可以。
“可以这么说。”花霖笑了,“几年前贺兰带你来过这里。当时我也在,还给你烤过鸡翅呢。你还记得我吗?”
皮皮摇了摇头:“贺兰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曾经带我来过这里。”
“未尝不是件好事,”花霖将啤酒一饮而尽,举了举空空的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再给青旗几天时间,他会完全忘掉你。”
“这么厉害?”皮皮怔了怔。
“这样你就彻底安全了。”他拍了拍她的肩,“晚安。”
皮皮留在原地发了一阵子呆:东灵知道自己想跟贺兰觿在一起,当然不会从中破坏。可是失去元珠的贺兰性情极不稳定也是事实。万一他真的失去控制,与其等他兽性大发吃掉皮皮,不如把他交给花青旗。这个疯狂的医生或许真有本事令祭司大人根本忘记了皮皮的存在,从此不再找她。虽然相忘江湖、各奔前程不是爱情的理想结局,但好歹留下了皮皮的一条命啊。
皮皮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又和几个女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玩乐之事,这才向花霖告辞,独自走到停车场。
如果贺兰盛怒离去,必然是把车也开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尾的树影中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看得见雪白的衬衣。
“贺兰?”皮皮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一个高高的礼帽,却是永野。皮皮微微一怔,按理说永野的级别不够格出席今晚的灯会。皮皮几次想跟贺兰提起,都住了口。狐族等级森严,贺兰觿原则性超强,这种事他不可能同意。
“永野?你怎么在这?”
“祭司大人让我开车送你回去。”
皮皮点点头,默默地向车门走去。永野忽然说:“你裙子上有血,没事吧?”
她这才意识到下身有点湿,而且冷嗖嗖地,血不知何时从长统袜里渗出来,手指一摸,一团粘粘的红色。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身子抖了抖,几乎有些站不住。永野极时地扶住了她,拉开车门,将她送到前座。
皮皮不知道这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贺兰觿抓伤了她的腹部,留下一片青紫,很痛但没有出血,她自己检查过。
现在她能感到血是从下身流出来的。不多,点点滴滴,却也没有停止。皮皮用力地捏了捏扶手,颤声道:“永野,我在流血。”
他把坐椅放倒,调成一百八十度的平面,让皮皮躺在上面。然后摸了摸她的脉,过了片刻,说道:“别担心,你还好。”
她蜷缩在椅子上,听见汽车启动,向公路开去。
“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孩子,需要尽快拿到魅珠。”永野说,“流血终究不是好事。这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孩子就没了。”
皮皮没有答话,心中涌出千头万绪。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祭司大人的短信:皮皮,明早十点在民政局的门口等我,咱们离婚吧。
她在手机上飞速地打了一排字,想了想,又全部删了。
“永野,我不想回家,带着我兜兜风吧。”皮皮将坐椅按直,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
他转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系好安全带。”
汽车驶进漆黑的山路,在森林公园里转了几圈后穿过笔直的城东高速进入C城的市中,开始绕着一环二环三环不停地转圈。皮皮强迫自己注视车窗外的风景,感觉大脑跟着车子在跑,根本停不下来……
大约开了两个小时,皮皮在车上快睡着了,汽车忽地一个转弯提速又把她荡醒了。
皮皮忽然想起了正事:“永野,我要去闲庭街拿样东西。”
办离婚需要结婚证。
结婚证放在卧室梳妆台下的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钥匙在她的包里。
三十分钟后,永野将车安静地停在闲庭街56号的朱漆大门前。
借着车灯皮皮发现大门没锁,里面应当有人,或许花青旗还住在这,又或许是贺兰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