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要给司珩送一件礼物。
司珩摸了摸小皇子的头,为他束好头发,再松开小皇子,看了眼门外喵喵叫的长生,语气温和:“找长生玩罢,它立了大功,回宫再赏。”
“喵喵喵——”
长生立刻骄傲地昂头。
不愧是它!
长生想了想,从新窝里面叼出那只老山参,“啪嗒”一声丢在司珩御案上。
“不错。”司珩看着老山参,惊异一瞬,见长生一脸期待,终于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喵?”长生怔住。
主人的父皇对它好像从来不会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大约是不喜欢撸猫,它也不介意。
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小猫咪,它没想到司珩会摸它的头。
“去玩罢。”
司珩看着呆住的小猫,眼中缓缓浮现些笑意,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
“喵喵喵……”长生下意识抖动耳朵,不知怎么,有种紧张又害羞的感觉,迅速扑到主人那儿去了。
糟糕,好像连高冷的皇帝也拜倒在小猫咪的魅力下了……
司若尘将长生抱起,又回去看太子。
一路上,长生都很高兴,喵喵叫个不停:
“主人,这里有好多药材。”
“我在山里还看到了一株灵芝,不过长在悬崖上,不是很好摘……”
太子伏在床上,隔老远就听到长生的声音。声音还没脱去幼猫的软嫩,又快又高兴,好像在诉说什么。
他侧头看向门口,发现小皇弟换了身衣服,心中竟有一点微妙的失落。再看不到那样可爱的小皇弟了。不过,宫里的其他皇弟都没见过呢。至少,在这方面他领先一步。
小皇弟近来好像没有长高,只长圆了一点,连长生这种没长大的小猫,由小皇弟来抱,都显得猫都大了很多,看起来有些吃力。
当小皇弟从门外跨入,抱着一只沉甸甸的猫咪,一人一猫同时望过来,眼中盛着明亮的阳光,连屋外的暖意都照进屋里了。
“皇兄,你怎么样?”
司若尘已经得知了太子受伤的原因。
如今太子才八岁,就能做出如此决定,已经很了不起了,或许在司珩看来,太子不顾大局,但司若尘能理解太子的做法。
在太子心里,与大局相比,父皇的安危更加重要。万一父皇身陷险境,早到一刻,就能更早找到父皇,他才会连夜赶至猎场。
“我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很快就好了。”太子摆摆手,仿佛不在意。
“我能看看吗?”司若尘问。
“不行!”太子当即护住自己受伤的部位。
他才不要被小皇弟看屁股呢!
“我担心皇兄。”司若尘猜测太子应该伤得有些重,不然不会卧床。
“那……”太子见小皇弟一脸担忧,忍不住想松口,不过他料想伤处或许有些吓人,叫小皇弟看见不好,便道:“父皇已经看过了,并无大恙。”
太子想到太医处理伤口时,父皇来看他的伤处,那一瞬间,实在难以启齿。
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往后他一定要好好习武,再也不要受这种伤。
父皇已经吩咐过,用最好的伤药,只是这种药会促进伤口愈合,让他屁股有点痒,很想挠挠。小皇弟在这里,他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举动,但是……还是想挠挠。
“父皇看过就好。”
司若尘见太子神色有些奇怪,便问:“皇兄,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咳,没什么。”太子忍住了。
再忍忍,很快伤就会好起来的。那些禁卫说了,多骑马,习惯就不会再磨伤了。
“痛的话,我去问问太医?”
司若尘从未见太子神色如此为难过。
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不必了……”太子不想让小皇弟知道。
“殿下伤口发痒了吧?这是用药后的正常效果,千万忍住,不要挠,否则会留下疤痕。”
太医被安排过来为小皇子、太子诊脉,见太子神色有异,便叮嘱了一句。
太子猛然将脸埋进软枕里。
他作为皇兄的威严,彻底没有了!
“喵喵喵!”长生发出无情的嘲笑。
原来太子是屁股痒痒了!
司若尘沉默。
太医好像有另外的伤药,同样效果很好,恢复期会有轻微痛感,不会像太子现在这样,看起来痒得难以忍受。父皇是不是特意叮嘱了太医,有意让太子长点记性?
“殿下不必如此。”
“还没到换药的时候。”
太医见太子埋着头,以为太子在等换药。
之前他为太子上药,陛下在一旁观看的时候,太子也是如此,将头死死埋住。
“……”太子这一瞬忽然很想回东宫,将大门狠狠的关上,谁也不见。
太医了然,转而看向小皇子:
“小殿下伸手。”
陛下担心小皇子会受惊吓,特意派他过来诊脉。太医探过脉象,发现一切都好,小皇子甚至比之前还康健了几分。
不愧是天家血脉,行宫乱成这样,死了好些人,仍然一派镇定。
“小皇弟怎样?”太子又重新抬头。
“脉象不错。”太医为太子把脉,除了心绪有些激动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天子遇袭,太子连夜赶来。
平常人家,或许都没有这样的真心。
有人参奏太子失职,不顾监国之责离京,窥测帝踪,居心不良,陛下一应压下,反而默许了“太子纯孝”这一说法,对太子维护之心昭然若揭。
如果这对父子一直能维持现有的关系,那大雍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会越来越兴盛,盛世不远矣。
回京一路戒严,畅通无阻。
司珩端坐马车之中,太子仍然趴着,和司若尘一起玩鲁班锁、九连环。
“父皇,那个天下第一刺客被抓住了吗?”
太子问。
“嗯。”司珩点头。
“那父皇会怎么处置他?”太子有些好奇。
他从未见过江湖高手,不过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的人都被父皇抓住了,看来江湖也不过如此。
“按罪定刑。”司珩道。
“他不会逃走吧?”太子听说,那个江湖第一好像不是来刺杀父皇的,而是为了偷小皇弟。
万一叫他逃走,又来偷小皇弟怎么办?
“不会。”司珩将那麻醉剂分了一点给落星。
太医说过,适量就不会留有后遗症。
诏狱之中,落星被几道漆黑沉重的寒铁锁链捆住,还被喂了封禁内力的药。
除此之外,他身体还有种古怪的麻痹感。
不出所料,应该是那个“兽用”的麻醉剂。
落星心情复杂,他用这麻醉剂暗算过禁卫,现在也轮到他了。
“想问什么?”落星看向过来审讯他的人。
他仍然穿着那身裙衫,不过衣鬓散乱,反而有种楚楚可怜之感。
负责审问他的人极少遇到如此配合的人。原以为落星会很棘手,没想到他却意外的配合,问什么就答什么。
落星:“我虽然被抓住了,但没有变成傻子。”
“守口如瓶,等着挨打吗?”
他孑然一身,没有秘密。
“让我杀一个人,我就来看看。”
落星十分坦诚。巽风阁是江湖之中有名的情报组织, 背后的主人是他朋友。
“得知是陛下,你也敢接单?”
“他们给的太多了。”
“而且,我有事要查。”
落星是个会为金钱折腰的人。
更不必说, 这单不但有钱,还有其他收获。
“要查什么?”
落星:“我的出身。”
“我没有幼时的记忆, 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训练,训练有成, 才能离开山谷, 成为主人的死士。”
“后来, 我假死脱身离开那里, 成了江湖杀手。我想知道自己的来历, 便开始调查这件事。”
“我重新找到了训练死士的地方, 但那里已经废弃。通过一些线索,我发现死士背后有其他人的影子, 周家人不过是明面上的刀。”
“周大将军刚愎自用, 冲动易怒,但年轻时还算忠诚,死士并不是周大将军养的,只是被转移到了他手中。”
“接下这单,我有一个要求。”
“要见与周大将军合作的人。”
落星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这是一个机会。
训练死士一事,牵扯太深,他单打独斗, 可能无法查清真相,也找不到与自己身份有关的线索。如果由司皇来查, 也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负责审问他的人没想到会问到这么深的内幕,私下训练死士,并且藏了数十年。
而且,周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还有人藏在更深处。虽然落星的话并不一定是真的,但他说的这些,都可以派人去查证。
“你见到了吗?”
落星:“这是另外的价钱,刺杀成功了才能见面。”
“我本想与陛下谈谈,看他愿不愿意假死几天,但没想到出了些意外……”
要是这位司皇是个昏君,早在这位进入猎场,他就开始行动了。如果真要以一国之主为目标,他要制定非常周密的计划。
但落星另有目的,拖到最后进去,是想和司皇单独见面,商量对策,没想到事与愿违。直到此刻,落星仍然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放倒。
“训练死士的人是谁?”
“信阳王。”落星坦言道。
信阳王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先帝的胞弟,素有贤名,仁爱臣属,又醉心山水之间,爱游赏风景,书画精绝,天下文人赞不绝口。
仿佛谁都可能是坏人,唯独信阳王不是。
审问他的人骤然怔住。
落星笑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这样。原来令他九死一生的苛刻训练,是为了跪在信阳王面前,称他一声“主人”。
只要确认是信阳王,落星便会出手。
以前他出手杀人是为了完成目标,但在种种目标之前,始终留了一个空位——
找到“主人”,杀死“主人”。
他想与司皇商议,希望能证实这件事。
即使周朔不拿出这种“兽用”麻醉剂,他也有淬毒的暗器,只会使人失去意识,服下解药之后就能转好。
他此来是为了合作,不是送死。
如果司皇无意合作,以他的轻功,本该能轻易脱身,但落星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为何要劫持六皇子?”
落星听到这里,终于变了神色。
审问过程中,他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无畏姿态,直到审讯者提起小皇子,才按捺不住关切之色,问道:“六皇子现在如何了?”
“尚好。”
审讯者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情绪。为什么落星如此关心小皇子的安危?倒像小皇子是他生的一样……
想到这里,他有些狐疑,决定再搜身一次。
“喂,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落星无语。
“喉结是真的……”
“不要乱扯,都是真的,扯也没用!”
“你们在干什么?”
司珩有一件事要亲自找落星确认。
没想到会看到审讯者伸手在落星衣物之中摸索,而落星也是一副隐忍不屈的姿态。
“陛陛陛陛下……”审讯者一时失语,他只是想给落星验明正身,担心让落星蒙混过关。
“……”落星却一言不发,垂眸敛目,一副倔强清冷、心如死灰的姿态。他衣裳凌乱,妆容晕开,仿佛被欺负了一样,让人心生怜意。
“陛下,此人擅长伪装,下官正在搜查,以防他还藏有暗器。”审讯者跪地回禀。总不能告诉陛下,他怀疑落星是女子,才会重新搜身吧。
“不必搜了。”
“你出去。”司珩道。
“是。”审讯者退出。
落星这才抬头,真正与司皇对视。
天子继位已十年有余,不到而立之年,便收服了四方的邻邦,令天下承平,海晏河清,一扫先帝在位时的颓唐气象。
他惊人的年轻,大约是内功深厚的缘故,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轮廓深刻,五官清俊,如果不看那双深邃沉静的重瞳,更像一位养尊处优、清冷矜贵的世家公子。
此时,他冷眼看着落星,神色漠然,压迫感极强,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
看了几息,他终于开口,连声音冷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落星的星,是哪一个星?”
“当然是星辰的星。”
“一抬手,星辰可落。”
落星使得最好的是暗器。
轻飘飘的针,抬手可夺人性命。而且可以远距离远杀人,不必拔剑上前,将血溅在身上。
“朕以为是星阑的星。”司珩道。
“星阑?”落星眉头微拧,虽然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星阑,夜将尽。
这个名字,与他有什么关系?
落星欲深想,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脑袋一阵抽痛,难以抑制,神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
司珩见他看起来十分痛苦,便问:“你不记得幼时的事?”
“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
落星有记忆以来,就在一处非常隐蔽的山谷里训练,为成功当个合格的死士而努力。
“青云书院的前任山长林淮,有一子一女。”
“长子林星阑幼时被拐,生死不知。”
“幼女是六皇子的生母淑妃,已经病逝。”
司珩记得淑妃的家中概况,淑妃病亡之前曾说,如果有朝一日寻到她的兄长林星阑,希望能让她的兄长去父母坟前祭奠。
林星阑被拐时才三岁,没有胎记,也没有其他特征,只知道长得极好,玉雪可爱。然而这些年过去,幼童长大,再想辨认,已经十分困难了。
他失踪的时候,林淑妃正在林夫人腹中,正因为此事,林夫人郁郁而终,女儿身体也很不好。
林山长始终没有忘记他的长子。不过林星阑丢失的那一年,全城戒严,拐子被追急了,直接将拐来的孩童灭口,弃尸江中。
林山长疑心长子已经惨死,瞒着夫人,为林星阑点了一盏长明灯。生者平安顺遂,死者得以安息。
林夫人病逝后,林山长为夫人添了一盏长明灯,自淑妃去世之后,寺中的长明灯已有四盏。
如果落星真是林星阑……林家人始终没有等到他出现。当然,还有小皇子。
司珩说起郁郁而终的林夫人,说起早生华发的林山长,还有始终记挂着兄长的林淑妃。
落星沉默,只是眼尾泛红,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他问:“林山长与信阳王是至交好友,是真的吗?”
“是。”司珩在淑妃病逝前,曾遣人查过林星阑被拐一事。就如林山长查的那样,城中戒严,拐子为了出逃,将幼儿灭口,弃尸江中。
即使那拐子被捉住,千刀万剐,处以凌迟之刑,也换不回那些孩童的命。
后来沿江两岸有人捞起过孩童尸首,被水泡胀,面目难以辨认,数目未曾捞全,都觉得没找到的那些孩子是被鱼吃了。
距离事发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司珩遣人去查时,唯一觉得可疑的地方,就是尸体数目不对。
“信阳王豢养死士,驱使周家谋反……此事我尚未证实,但希望陛下能顺着这个方向查一查。”落星无法确实自己是不是林星阑。
以往听别人的故事,再多悲欢离别他都无动于衷,听司皇提起林家,简单几句,便心中生疼。
“信阳王?”司珩想了想,林星阑失踪之时,信阳王正在江南,听说这件事,特意上林府做客,安慰林山长,还派遣亲卫帮忙寻找。
如果信阳王真是幕后之人,实在心思阴毒。
“朕会查的。”司珩再想起信阳王时,心生警觉。以往这位皇叔待他温和亲切,但司珩始终觉得隔着一层难言的壁障……现在想来,或许因为信阳王待他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伪装得好。
“如果你能想起幼时的事,真是林家人,朕会考虑让你认祖归宗。”
司珩其实已经确认了七八成,落星的年龄、长相都能与林星阑对上。他梳妆打扮、扮成女子之后,与淑妃有几分相像,对小皇子奇异的亲近感也能证实这一点。
司珩暂时不想让小皇子知道他与落星的关系。未来能不能相认,看落星的表现。
“多谢陛下。”
落星将幼时在死士训练营地所见的事一一说了,还有具体位置,以及其中一些细节,希望司珩能查出真相。
信阳王所图,不过帝位而已。先帝不缺儿子,陛下也有优秀的继承人。哪怕信阳王文辞风流,贤名远扬,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那处的主人真是信阳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信阳王千刀万剐。
“朕会传太医为你诊治。”
司珩面色沉凝,离开时看了眼审讯者。
“不必动他。”
“是。”审讯者战战兢兢,不敢细想。
反倒是落星更加自在,要了好酒好菜,要了一身男装,洗漱之后,本想吃顿饱饭,但没有一点胃口,只喝了些酒。
太医把脉之后,见他暗伤众多,只是面上光,便将他的酒壶收了,还狠狠数落了一通。
“江湖人,将脑袋悬在腰上。”
“活一日是一日,只求快意,哪顾得了旁的?”落星笑道。
“我曾见过淑妃,你与她有几分相似。”
太医忽然道。
他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大夫,擅长疗养身体,从淑妃入宫之时,就由他看诊,淑妃病亡之前,是他开的药。
三皇子落水后,负责诊脉的也是他。大约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有什么隐秘的事,陛下都让他来做。
落星骤然沉默。
他甚至无法在心中勾勒出一个淑妃的轮廓。
此时能想到的只有小皇子。
他原想将小皇子送回宫,送回他母亲那里。
但小皇子的母亲已经病逝了。
“淑妃所求,不过六皇子长命百岁。”
“她同样希望她失踪的兄长好好活着,能有亲眷在世,不至于孤身一人。”太医道。
太医已经探出落星记忆有损的缘由,喝了拐子常用的药,那样一副药灌下去,小孩子就能忘得七七八八。
时隔多年,想完全找回记忆的可能性不大,只能想起一些零碎,而且过程颇为复杂。
首先要喝一副重药,这样的药会刺激大脑,可能会让现有的记忆出现问题,可能会产生其他副作用。还要配合针灸,如此才有重新想起来的希望。
这个法子风险不小,太医详细讲明,才询问落星,是否一试。
“便劳烦您动手了。”落星郑重道谢。
很快,等来药碗,他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比起医术,他更擅长毒术。自学的医术只能用来疗伤,对过去的痼疾没有丝毫办法。
他所知的治法,与太医所言相差无几,但他以前谁也不信,无法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旁人手中,如今已是阶下囚,再坏不过一死。如果司皇要他的命,不必如此曲折。
熟悉的头痛加剧,他渐渐失去意识。
仿佛一场沉重迷蒙的梦,他一点点抹去蒙在真相上的灰,看见花树下,温婉美丽的妇人揽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替他擦汗。
“娘,你要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啊?”他问。
“星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都喜欢!如果是个弟弟,我就教他认字,让他考状元。如果是个妹妹,我就保护她,陪她玩,谁也不能欺负她……”
“好。”温婉的妇人摸了摸他的头,眼眸含笑,说话带着温软的江南口音:“等她长大了,也会保护你,会陪你玩,你们是最亲的人,是彼此的依靠。”
“我记住了。”他认真点头,又看向那个略微凸起的肚子,眼中满是期冀:“娘,我能摸一下吗?”
很快,他的手被引到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贴着,仿佛回应一样,他手心忽然被撞了撞。
“娘!她动了!”他惊喜万分,眼中是纯然的喜悦。
“她向你打招呼了……”她盈盈笑着。
不远处,手握书卷的清俊男子笑问:“谁向星阑打招呼了?”
是妹妹啊……
小小的林星阑想回答,然而,一切像堆砌的尘沙,风一吹,就迅速崩塌了。
落星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漆黑,还有些潮湿。他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问:“烛火灭了?”
“我看看……”太医立刻为他把脉。
血脉阻塞影响了视觉,不过是暂时的,还能恢复。但具体要多久,不太清楚。
“想起什么来了吗?”太医问。
“想起来一点,陛下所言非虚。”落星点头。
“我瞎了?”落星伸指在眼前晃了晃,什么也看不清。
“还是能治的。”太医沉吟道。
“……”落星沉默。
倒不是很慌,只担心好不了,影响他报仇。
司珩又来了一次,这次是为了确认落星的身份,询问他林山长、林夫人的长相,周围的环境等。
即使落星恢复的记忆很少,这样的问题还是能回答清楚的。
“小皇子不能有一个满身污点的舅舅,念在你这些年杀的人多是穷凶极恶之徒,与朝堂干系不大,朕可以免你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打算让你去战场先锋营,立了战功再回来……现在暂缓一段时日,等你眼睛养好了再去。”
司珩本想将落星发配充军,远远送走,眼不见为净,现在落星暂时失明,只能将他留下,直到治好为止。
“谢陛下。”落星听声辨位,向司珩所在的方位行了个礼。
他听见脚步声,司珩应当离去了。
妹妹便是嫁给了这个人,小皇子是妹妹和他的孩子。这使他对司珩的感觉颇为复杂。
“林公子,先前多有冒犯,卑职给您赔礼了。”审讯者才得了消息,要好生照顾落星,这是淑妃流落在外的嫡亲兄长,为了避免被报复,他不得不向落星低头。
“是吗?你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你。”
“不过分吧?”落星反问。
“这……”审讯者一张脸唰的通红。
“林公子,要不你抽我一顿吧?”
“呵。”落星笑了一声,便向审讯者走去:
“打打杀杀太伤和气,还是以牙还牙更好。”
他正要伸手吓吓这个人,忽听得一声冷喝:
“林星阑——”
这是司皇的声音,他竟去而复返。
落星骤然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有些不适应,又有种奇怪的情绪。
“你多少克制些。”司珩冷冷道。
林山长桃李满天下,淑妃亦是德才兼备之人,但落星在做什么!他再来得晚些,还不知道落星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不管怎么样,落星都是小皇子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小皇子的长辈。要恪守礼仪,行止有度,不能将那身江湖习气带进宫廷。
“……”
落星欲言又止。
我难道是什么很变态的人吗?
只是想吓吓他而已。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小皇子?”
落星神色一肃,瞬间有了世家公子应有的仪态气度, 仿佛之前那个恣意的人只是一瞬存在的幻象。
“陛下,林公子品性端方正直,不会做什么有失礼数的事, 不过与卑职开个玩笑罢了。”审讯者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连忙为落星开脱。
“想见小皇子?再等等罢。”
司珩瞥了眼落星, 拂袖离去。
落星:“……”
苦涩的心变得更加苦涩。
“林公子,我真不知道陛下会回来啊!”
审讯者连忙致歉。
落星被誉为天下第一杀手, 不是因为他剑法高绝, 能以一敌百, 而是因为他杀人从不落空。下毒、暗器、伪装、借刀杀人……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无所不用其极。
万一被这家伙盯上, 晚上都睡不着了。
“呵。”落星笑了笑。
陛下的心思他也能猜到一点, 本就不太情愿他与小皇子见面,现在就更不想了。
“您在这里好好养伤, 时候到了, 陛下自然放你出去了。”审讯者好声好气劝道。
陛下近来尤为宠爱小皇子,林公子是小皇子母家最后的亲人,原本出身清贵,亲人俱全,却命途坎坷,令人叹惋,陛下总会宽待几分。
“你说得是, 不如唱个小曲吧。”
“看你是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落星懒洋洋往后一靠。
审讯者想自戳双目。
他怎么会同情落星呢!
他更应该同情自己啊!
“唱不唱?因为你,陛下都误会我了。”
“想必你也知道, 自证清白是最难的。”
落星叹息一声。
审讯者犹疑一瞬,还是磕磕巴巴唱了起来。
转头,落星在诏狱养伤的日常,就传到了司珩的御案上。司珩看毕,未发一言。
虽然不大正经,但不是那等性情阴暗、苦大仇深之人,让他与小皇子相处几日也好,反正早晚会被送到战场去。
“陛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小皇子?”
在诏狱养伤的这段时日,落星陆陆续续将昔年经历说了,有些还算清晰,有些早已忘了。
“这要看你以什么身份见他。”
“落星会死于刺杀失败,往后你只是林家的林星阑,不得行差踏错,让林氏清名蒙羞。”
“若你不想恢复身份,便从诏狱离开,一生不得以林星阑的名义做事。如果再行不法之事,按律惩处。”司珩仍然给落星留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林星阑见过陛下。”
落星并未犹豫,径自向司珩行礼。
“我所求只有一件事,若真是信阳王,希望陛下能允许我亲手讨回公道。”
“好。”司珩与那位皇叔相处甚少。
如果真是信阳王,由林星阑出手合情合理。
“多谢陛下。”落星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