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喜欢宫外,父皇有空会带你出来玩。”
“等你再长大些,便能出宫开府……”
“好。”司若尘见马蹄起尘埃,闭上眼睛。
这里距离京城极近,城中却很少铺石板,若有水泥就好了。
当然,这都是未来要解决的事。
对于民众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仍然是饥寒。
马车尤其宽敞,内部可容好几人坐卧。
还有一处软榻,司若尘原本靠着软榻,行驶的路上,摇摇晃晃,很快抵挡不住睡意,渐渐闭上了眼睛。
他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哪怕天快亮时落星哄他睡觉,他也只是暂时闭起了眼睛。
如今一切都即将回到正轨上,心神一松,顿生困意,彻底睡着之前,司若尘扯了扯司珩的衣袖。
“留下落星。”
他希望司珩能缓一缓,查清楚之后再处置落星。如果彻底睡着,可能醒过来的时候,落星就身首分离了。
“好,你睡吧。”司珩看着面色困顿的幼子,并未觉得他为落星求情有什么不好。
落星擅长攻心,小皇子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也正常。只要小皇子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他,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留下也就留下了,就当给小皇子备的玩具。
“陛下,太子已至行宫。”
马车还未抵达枫山行宫,便有人来传信。
司珩眉头微皱。
他已经命令太子留在京城之中,若大局有变,也有传位圣旨。未曾想,太子会来行宫。
从京城赶至行宫,至少要两个时辰,太子昨夜就已经出发了。
“父皇……”
太子见司珩完好无损,抱着小皇子从马车上出来,终于安心,立刻跪地请罪。
他抗旨不尊,以身犯险,这是大罪。
“起来。”司珩见太子眼中泛起一点水雾,略扶了扶。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不够理性,这一点要慢慢纠正。
如果他真出了意外,太子仍然如此,总有一日会出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或许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谢父皇。”太子起身,忍不住去看父皇怀中的小皇弟,才跟着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听到暗卫传讯,父皇下落不明,消息暂时封锁着,就快马加鞭赶往猎场,现在两条腿火辣辣的,走动间痛感加剧,让他忍不住吸气。
之前父皇没回来的时候,他好像也不觉得疼,这一刻,原本钝化的感官就全恢复了。
“传太医。”司珩瞥了一眼太子,放慢脚步。
太子灰溜溜跟在司珩身后,心里反而生出一点暖意,又忍不住去看父皇怀里的小皇弟。
今日小皇弟好像与往常不一样,脸睡得粉扑扑的,纤长的睫毛垂下,格外乖巧,头发上还有一对漂亮的小金铃,隐约能听到铃铛的轻响。
像个可爱的小公主。
好想抱一下啊。
就太子这弱不经风的样子,还在妄想什么?
太子书读得不错,武学上便有几分懈怠了, 路都走不稳,更不必说抱小皇子。
太子眼巴巴看着父皇将小皇弟抱走,慢吞吞跟进去, 然后被太医扒了裤子,敷上一层厚厚的伤药, 因为不便移动,就伏在床上。
药膏带着冷飕飕的凉意, 还有苦涩的药香, 太子侧头看着一旁睡觉的小皇弟, 眼睛舍不得挪开。
行宫住着众多朝臣及其家眷, 虽然有地方供太子单独居住, 为了安全, 太子与小皇子便安置在同一个房间。
司珩要亲自去处理后续,离开房间之前看了太子:“朕让人送早膳来, 要是你小皇弟醒了, 让他也吃些。”
“小皇弟怎么变成这样了?”太子小声问。
他已经发现,小皇弟穿着裙子,头上也是小女孩儿的发饰,梳着两个可爱的花苞。
然而父皇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几分复杂,颇为不悦,一言不发, 转身离开了。
父皇昨夜究竟去了何处?
又经历了什么?
太子心中满是探究。
小皇弟的衣服和头发总不可能是父皇换的。那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把小皇弟打扮成这样, 或者说……是父皇授意的?
太子深深打了个寒颤,那不可能。
父皇绝不可能如此……如此……
太子转念一想,父皇布局,十年不晚,有时完全看不出父皇想做什么,只有事情真正发生,才能看出其中深意。
或许,小皇弟变成这样,也有某种深意。
“陛下。”云渡大师见司珩亲至,向他行礼。
“不必多礼。”司珩见云渡大师面色苍白,又看向铁笼中关着的周朔。
枫山行宫距离猎场很近,有时抓到一些珍贵的野兽,会关在笼中,养在兽苑。
为了关押周朔,禁卫特意找了一个大些的铁笼,可以装下虎狼。
即使铁笼并不逼仄,周朔仍然狼狈不堪。
为了防止他逃跑,他的四肢都被打断,用铁链捆在笼中。脖颈也被锁住,发冠歪斜,还被灌了让他失力的药,哪怕连自裁也做不到,再看不出往日英气逼人、意气风发的影子。
“你是何时发现的?”
周朔着实不解。因为这件事他做的十分隐蔽,甚至借用了一些非凡手段,就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
“中秋宫宴。”司珩并未隐瞒。
从他看到那团黑气落到周朔眉心,而周朔竟然毫不抵抗之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从周漪漪身体中脱离出来的黑气,颜色要比之前浅了一些,像被水融开的墨。
司珩猜测,邪物更换寄主,对它自己也有消耗。如果让寄生变得可控,应该能消耗它的力量。
“你为何……”周朔正要问,陛下那时为何不提醒,反而要等到如今,忽然想到周家在军中的势力。经此一役,已经被连根拔起。
司珩冷眼看着他沾沾自喜,最后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一次性清扫干净。
“你本就没想放过周家。”
“昔年,你我在军中也算生死相托,如同至亲手足,不知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周朔神色有些怅惘,他生得颇为英俊,此时神色怅然,眉目间满是郁色,如果不知道真相,或许会怀疑他蒙受了不白之冤。
“一定是那邪物蛊惑了我!”
“我本想上交虎符,往后做一闲散勋贵,是它操控了我!”
“陛下,你让云渡大师把那邪物取出来罢?那些事,实在非我本愿,此后如何罚我,我都认,只求能宽恕家中老幼……”
司珩只冷眼看着周朔,看他惺惺作态。
“律法森严,不容徇私。”
“陛下,我父亲劳苦功高,这些年为大雍征战四方,平定疆场……”周朔试图求情。
“坐镇后方,纸上谈兵,贪污军饷,勾结异族……如此也算劳苦功高?”司珩反问。
周朔骤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司珩。
陛下如何会知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而且当年的证据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做过的事一定会留有痕迹。”
司珩正是通过周嬷嬷的九族,抽丝剥茧,才查清当年的事。
昔年军中走漏消息,他被异族围攻,九死一生,亲卫为了将他护送出去,无一生还。
军中细作已经被他处死,但他始终觉得幕后还有其他主使,那时怀疑过周家,并无实证。
他与周朔那时的确有几分同生共死的战场情谊,周大将军即使刚愎自用,待他也有几分温情。
现在想来,那些泛着温情的回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有重重围杀之中,不断倒地的亲卫。
他们的鲜血好像还带着热度,仍然是鲜红的,这么多年,未曾干涸,始终在等大仇得报的一天。
“将镇国将军府抄家。”
“叛国犯上,诛九族。”
司珩语气平静,神色漠然,冷冷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周朔。
“周家其他人并不知情,此次刺杀是我谋划的!要杀就杀我一人,我知陛下并非旁人所说的不近人情,他们都是无辜的,何况,还有五皇子,若他知道母家被杀尽,让他往后如何面对陛下……”
“法不容情。”
“你已经难逃一死,送走的嫡子关押在天牢中,或许还能让你见上一次。”
司珩想过五皇子,但他决不会因为五皇子就放过周家一人。能让周漪漪活在承德宫,已经法外开恩。
“你,你……”周朔即使对周家其他人的死无动于衷,但他想到自己被送走的儿子,仍然心中一痛。
“是那邪物蛊惑了我,我已经与你说过,陛下非要逼死我们周家上下所有人吗,幼儿何其无辜?”
周朔再三求情,司珩一言不发。
邪物仍然在周朔身体之中,只不过被云渡大师封住,无法出逃。
“若你想嫡子活着,就配合云渡大师。”
司珩道。
云渡大师已经想出了镇压邪物的办法,只需要在他身上刻下法阵,就能将邪物镇压到周朔老死那一刻。届时,邪物没有被法阵消磨,也会因为生机耗尽而消失。
“没想到你也有惧怕的东西。”
“它说你有一个巨大的弱点,不能被天下人所知。这竟然是真的,想必你也很忌惮它吧?”
周朔骤然明白了什么。或许,司珩能留他活到这一刻,就是为了威胁他配合云渡大师,解决那个神异之物。
“它选中了我,又予我诸多帮助……你不是号称天子,为何还奈何不了一个邪物,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得位不正,才如此心虚?”
司珩反倒笑了,奈何不了?
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做。
比如,将所有周家人关在一处,先杀周朔,再让邪物寄生剩下的周家人,一个个寄生过去,邪物便能被慢慢耗死。
只是这样做有风险,邪物可能会附身看守的禁卫,司珩不愿为它大动干戈。
只有周朔心甘情愿,云渡大师才能施法,将邪物困锁在他身体中。否则邪物会不断蛊惑周朔,让周朔解开封印。若邪物附体的是心智坚定、心思正直之人,就不会有现在的动乱。
“若你想周家人活着,为你留几个也无妨。你镇压邪物一日,他们便活一日。”司珩道。
“好,陛下,我答应你。”
“只要我的儿子能活着,我就同意你的条件……”周朔权衡利弊,仿佛已经答应了司珩所说的要求。
正当他抬头看向司珩之时,口中骤然吐出一枚细如牛毛的乌黑小针,以无法抵御的速度,直接刺向司珩心口。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周家人现在还没有死,还来得及。
只要司珩死了,周家人才能活。
它说过,只要司珩死了,之前给他的那些忠心丹、让人失去行动力的麻醉针、含有剧毒服下必定断绝生路的百草枯,还有可以炸毁山路的火药……它都会为周朔提供。
它会真正将周朔推上帝位!只要司珩死了,再杀了太子,便无人可以阻挡周朔的大业!
如果太子没有来行宫,或许还要废一番功夫,但太子那个蠢货自己送上门来,届时再给太子一针,便能轻松解决了。
然而,那针在即将没入司珩心口之前,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最终无力地落在地上,像一根轻飘飘的头发。
“怎会如此!”周朔震惊。
这针是它提供的神物,是举世难寻的暗器,可以穿金过铁,不管是多坚硬的东西都抵挡不住。
哪怕是金甲玉甲,它也能穿透,而且速度极快,沾有剧毒,只要划破一点皮,都会毒发身亡,为什么司珩会没事!
“你不懂。”司珩忽然笑了。
小皇子看见他心口的疤痕之后,给他一面小镜子,说是护心镜,让他放在胸前。
不知小镜子是哪里拿来的,他不愿让小皇子失望,就放置在心脏之前,恰好挡住了飞针。
“本想让你多活几刻,现在也不必留你了。”
周朔面色大变,口中渗出乌黑的血,仍然不忘大声诅咒:
“昔年,你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发配到军中,若不是我父亲帮扶你,你如何能站到如今的位置?”
“你是全天下最狼心狗肺之人!你毫无人性,弑父杀兄,残害手足,克妻克子,不得好死!”
“往后你也会被你的儿子杀了,你的儿子也会为了那个位置分出生死……”
周朔气息渐弱,司珩看向云渡大师:
“朕召周家人来。”
“不知可否将那邪物封印?”
“砰——”
周朔的头爆开。
红白相间,还有些乌黑的血块。
他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薄得可怕。
眼睛仍然睁开,满是怨毒和不甘。
那团黑雾从周朔头颅之中浮出,这次体积几乎缩减了二分之一。
为了让周朔成功暗杀帝王,它兑换出了许多东西,不止抽空了周朔的气运,还有周家上下几代人所有的气运。
没想到周朔这个废物,开了这么大的挂仍然一事无成,害它将前几个世界赚的积分和能量浪费了不少。
“封!”
云渡大师倒扣金钵,试图将它收入其中。
黑雾在金钵之中左突右闪,金钵表面渗出许多细缝,眼看就要从中脱逃,司珩伸手,反扣住金钵。
黑雾一瞬间安分下来。
经过周朔一番操作,司珩气运竟然更盛了。
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迫使它缩在金钵之中。
攻略系统甚至决定,以后永远都不绑定姓周的人类。它以往也有攻略失败的时刻,都不如此刻,如此狼狈。
司珩总不可能永远带着金钵不离身,它总能逃出去。何况,以这个世界稀薄得近乎没有的灵力来看,司珩并不能将它怎么样。
“将周家人召来。”司珩再次开口。
云渡大师本想劝,终究一言不发。
只有彻底解决邪物,才能解决大雍的危局。此物十分邪异,若能通过不断寄生被削弱,那也是个不错的处理之策。
周家人不明所以,被带了进来。
直到他们看到周朔头颅爆开、面色怨毒的尸体,才惊叫起来,又纷纷跪地叩头,向司珩求饶。
金钵一动不动,黑雾并没有要寄生的意思。
司珩原以为它更青睐周家人,两次都选择了周家人,没想到现在却对周家人无动于衷。
它果然有不低的灵智,并且能拿出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异之物,可惜不在掌控之中,并且敌意很深,颇为贪婪。
既然如此,只能让它彻底消失在世上。
司珩走向距离他最近的周家人,看向云渡大师,需要云渡大师配合,才能将黑雾引到周家人脑子里。
云渡大师看着周家人惶惑不安的神色,略一垂眸,最终行至司珩身前,将金钵扣向距离他最近的周大将军头上——
“这是什么?”
周大将军养尊处优太久,完全没想到长子会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猎场谋逆,并且死得那样凄惨,但他已经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寄希望于司珩能开恩。
周朔都已经死了,死相还如此恐怖,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真正看到那金钵向他笼罩而来时,仍然升起莫大的恐惧。
【滴——】
【本世界判定攻略失败——】
【开始脱离本世界……】
攻略系统爆发尖锐爆鸣。如果连绑定谁都要由其他人来决定,它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虚空之中传来破碎声。
像清脆的瓷器迸裂。
金钵四分五裂,那团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脱离世界?
那个邪物已经离开了?
司珩看着金钵的碎片,眉头微蹙。
总觉得它不会就这样轻易脱离世界。
“陛下?”云渡大师也不知那黑雾去了何处。
司珩:“或许在京中,或者离开了京城。”
“只要它仍在这个世界,总会再出现的。”
云渡大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只听见禁卫问:“陛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司珩声音冰冷:“审过之后再定罪。”
眼神漠然至极,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云渡大师准备回静室修养,看守周朔颇费心神,却听那些人求饶不得,转而厉声咒骂,还有人问:“大师,你不是慈悲为怀吗?怎么不救救我们……”
云渡大师并未回头。
他们自有律法惩处,无需佛法来渡。
云渡大师想起周朔之前的话,便开口道:
“陛下,您气运深厚,旁人如何,不过是命数如此罢了。那些虚妄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太子殿下仁德,小殿下福运深厚,往后互相扶持,平安无虞。”
他原以为司珩不会回应。
因为这位陛下除了正事以外,甚少说话。
却见司珩微微颔首,原本冷沉阴郁的神色稍稍缓和:“你说得不错。”
司珩想,他要尽可能活得长久些。
要等小皇子长大,等太子磨砺出来。或许不能事事周全,但他最偏爱的孩子,总要一生无忧,所行俱是坦途。
他回行宫的住处,发现太子也睡着了。
原本是趴着的,现在变成了侧卧,将小皇子拥在怀里,一个抱着另一个,呼吸轻浅,都睡得很香。
小皇子睁开眼睛,想从床上起来。
手往下一撑,就按到了太子的屁股。
“嘶——”太子浑身一颤,吸了口凉气。
然后看着父皇衣襟染血,站在床前。
那一身气势十分迫人,瞬间他就清醒了。
“父皇?”司若尘仰头看着今日格外冷沉的司珩,某一瞬,感觉太阴宝镜被触动了,不知道司珩有没有受伤?
“太子有伤,离他远些。”
司珩将原本睡在内侧的小皇子抱起来。
太子瞬间苦巴巴的,虽然父皇这么说是在关心他……但也不必把小皇弟抱走吧。小皇弟只是不知道而已,不是故意碰到他的伤处的。
“一点小伤,不打紧,养两日就行了。”
太子的脸唰的红了。骑马伤成这样, 的确不算光彩。不过有小皇弟关心,区区小伤,不过如此。
“回宫之后, 每日习武一个时辰。”
司珩俯视着无法起身的太子。
“是。”太子又垮下去。比起习武,他更喜欢读书。往常只要能达到御射课的标准, 就不会再深入练习了。一个时辰,想想就让人喘不过气。
“父皇, 你带小皇弟去哪儿啊?”
太子睡醒之后, 对自己匆匆赶来带来的后果, 没有那么惧怕了。反正父皇总会罚他的, 既然躲不开就等着吧。
“梳洗。”司珩虽觉得小皇子这样颇为新奇, 但不能总维持现在的样子, 被外人看见不好。
“父皇……”太子没忍住,想问问为何小皇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还挺可爱的。
然而司珩抱着小皇子, 匆匆离开,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太子猜测,大约是发生了一些……连父皇也不愿直言的事?
在宫人的巧手下,那两个花苞一样的小髻终于散开,然而司若尘的头发变卷了。
他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略擦了擦水, 仍泛着水汽,披散在身后, 去找司珩。
司珩正在看京中朝臣送来的加急折子,都在询问猎场发生的事,回一道圣旨即可。
见小皇子向这里走过来,小小一团,头发打着卷儿,垮过门槛时,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一点,有种稚态的笨拙,像个蒙头蒙脑的小兽。
他搁笔起身,将小皇子抱起来放在膝头,熟练地用内力给小皇子烘干头发。
从箱子里找出熏笼,又填上银丝炭,准备给小皇子烘头发的宫人又默默退下去。
陛下果然很宠爱小皇子啊,近日不但与小皇子同吃同住,连这些小事也不假人手。
“父皇,你受伤了吗?”司若尘问。
“没有。那面小镜子挡住了暗器。”
司珩当时不觉得惧怕,在周朔死后,才意识到自己避开了死劫,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那枚细针淬有剧毒,品类不明,而且材质非凡,应该是来自邪物的天外之物。为了避免再受此类暗器的威胁,司珩亲自将它收了起来。
“你将它收好。”司珩将那面小镜子重新交到司若尘手上。
“父皇带着它吧。”
司若尘不需要靠太阴宝镜来自保,他与太阴宝镜有感应,当太阴宝镜留在司珩身边,他也能感知到司珩的概况。
大约是得到了司珩的认可,被这个世界接纳,如今他能稍稍动用一些属于自己的力量,比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多了。
司珩的处境要比他危险得多,也更需要太阴宝镜,如果司珩出了意外,必将造成巨大的动乱。将太阴宝镜留在身边,不如放在司珩那里。
“此物非同一般,是举世难寻的宝物。这本就是你的,你将它在身边,朕也能安心些。”司珩认真注视着小皇子,他担心小皇子年纪太小,不清楚这面镜子的价值。
“父皇也是独一无二的,我同样担心父皇。”司若尘重新将太阴宝镜放在司珩手心,“父皇安好,我才能安好。”
司珩不再推托,他看着膝头的小皇子,心中生出一点温柔而酸涩的情绪。
小皇子如此聪明,在他明说之后,怎么会不懂镜子的价值呢?执意要将镜子放在他这里,不过是因为重视他的安危罢了。
如今小皇子已经走出了崇明殿,会有越来越多人关注他,只有他好好活着,才能庇佑小皇子。等合适的时候,他再将这面镜子交还。
“原想让你在新宫多玩几日,但今日就要回京了。若你喜欢这里,下次再带你出来。”
司珩本想带着小皇子骑马狩猎,不过为了稳定大局,不能继续留在行宫,以免旁人臆测。
“好。”
司若尘如今有许多想做的事,对玩乐兴趣不大,头顶被内力吹得暖融融的,他问:“父皇,我也可以习武吗?”
“当然。”司珩又想起自称小皇子师父的落星,摸了摸小皇子柔软的头发:“不管你想学什么,父皇都会教你,不必与外人学。”
“好。”司若尘同样想起了落星。
不过司珩并不喜欢他,便没有提。
“落星会与我们一同回京,等朕查清一些事情,再让你们见面。”
“若他有罪,朕同样会依律处置。”
司珩语气认真,提前与小皇子讲清楚。如果落星十恶不赦,他绝不会留下此人性命。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不管他与小皇子是什么关系。
“父皇放心,我知道这个道理。”
司若尘想,一个公正的天子,要比徇私的天子更好。
“旁的事,只要你想,父皇都能让你如愿。”
司珩同样有自己的私心。
有且只有一人能使他破例。
他希望小皇子高兴。
然而世间诸事,总不能事事如意。
一旦触及底线,司珩绝不会退让。
他同样希望小皇子能懂得比私心更重要的东西。
“我想看看那个。”
司若尘指向放在一旁带注射器的细针, 还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药剂玻璃瓶——
高效麻醉剂,兽用版。“兽用”那两个字,非常清晰。还标注了使用剂量, 一整瓶麻醉剂,如今只剩瓶底了。
字是简体,如今这个世界的文字是繁体, 除了部分字体稍有变化之外,其他大致相同。识字的人看到简体连蒙带猜, 也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这应该是攻略系统弄出来的东西,麻醉剂过量, 对身体危害很大, 好在系统抠搜, 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只能看, 不能碰, 小心些。”
这些都是高影收缴的东西, 司珩一一看过。
原本高云作为司珩的贴身总管,会时刻守在营帐外, 但他被麻醉针扎中, 瞬间便失去了意识,现在还没醒。
不止高云,还有好些禁卫被麻醉针放倒,剂量轻的自己醒了,剂量重的仍然神志不清。
太医看过,刺客用得很省,又没来得及补刀, 中招的人大多没事,只是醒后需要时间恢复, 有手足抽搐、虚软无力等症状,扎几次针就好了。
在空旷的地方,迷烟远不如麻醉针效果好,只要剂量足够,大象也会被放倒,更不必说从未接触过这些成分的人。
“此物用途极多,太医分析过成分,未果。”
司珩道。
“总能找到相似之物。”
司若尘想了想,不一定能复刻出一样的麻醉剂,但能找到效果相似的东西。
曼陀罗同样有麻痹之效,不知道太医有没有制作过麻沸散,可以往这个方向钻研一二。
“是,朕已经让他们去翻药经了。”
比起麻醉针,司珩更在意火药。
高影带领的援军,正因为火药炸毁山路,引发山崩,才晚来一步,若能以火药对敌,异族时侵扰边境的问题便能彻底解决。
但火药并未留存,很难找到配方,高影只呈上来一点被炸过的黑色残渣,完全看不出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是火药,可令山石崩解。”司珩见小皇子对那点残渣感兴趣,便简单解释几句。
“和爆竹一样吗?”司若尘问。
如果原主见过方士炼丹,他肯定会用更贴切的比喻。火药与方士炼丹的过程更接近。
每年岁末,宫中都有人放爆竹,小皇子有时会被抱出来,远远看一眼。
“是。”司珩略一失神,火药与爆竹的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爆竹只能听个响,火药却能崩山碎石。
可以找几个会做爆竹的人试一试,他以前好像听过有人制作爆竹、失误重伤的事。或许能从失误案例之中,找出有用的配方。此次回京,再安排部分官员专职研究此事。
“若能制出火药,父皇送你一件礼物。”
司珩想了想大雍的地图,或许可以从中择取一处富饶的地方,未来做小皇子的封地。
“好。”司若尘想了想红衣大炮,是时候用木制零件,做个大炮出来玩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