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乃是她亲自谋划而来的,目的是为了让谢家成为左膀右臂。
而眼前的周氏,则是皇帝羽翼丰满之后扶正的。
若不论其他,魏汐其实是更喜欢谢氏的。
谢家教女有方,谢玄婵的确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端得起母仪天下的称号。
只是她当年听信谗言,在她的死和谢家的覆灭中做了一只推手。
但要说对不起她?魏汐也并不觉得。
她来对谢家愧疚,谁又来对她愧疚?她的深情错付,她的多年煎熬,又去怨谁?
说到底,谢渊若是要恨,该恨的人太多太多。
而她,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个。
于是长公主笑了:“皇后好气魄,那你我便安然待在宫中,等待忠义军来访。”
长公主这话说得古怪,皇后眼皮微微一跳。
但她也不是蠢人,大庆已然岌岌可危,身为魏氏长公主,魏汐不乱不慌,只能是她留了后手。
既然她都不慌,自己又何必去慌呢?
周氏当年与勇武大将军也是交好的,甚至于爹爹曾想将自己许配给徐怀忠,如今他既然领军兵临城下……
她就带着太子,将皇位拱手相让又如何?
谁的江山不是江山,周家如今已是苟延残喘,倒不如富贵险中求。
只是皇后有些好奇,长公主的后手……又是什么呢?
起风了,又开始下起碎雪。
皇后拢住斗篷,笑着对长公主说:“皇姐,又下雪了,回去吧。”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唤来宫人撑伞。
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宫闱深处。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走个剧情,方便大家看
薛放替徐怀忠斟上一杯酒, “老师,最多再喝一杯。”
徐怀忠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畅快大笑道:“无碍!今夜我们不醉不散!”
他夺过壶来, 替裴时清和薛放都斟满酒:“来!举杯共饮!”
裴时清唇角带笑,微微点头:“祝老师早日一统天下。”
徐怀忠眉梢微挑, 心中畅快。
知他者, 果然还是渊儿啊!
徐怀忠愈发红光满面,他主动伸手与裴时清碰杯,大呵一声:“好!”
薛放在旁边一头雾水, 不明白徐怀忠为何忽然变得如此雀跃。
裴时清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给徐怀忠夹了一筷子菜:“老师用些菜, 空腹饮酒伤身。”
徐怀忠喟叹道:“你啊你……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有渊儿为助, 将来必能踏平北狄,共创盛世!”
徐怀忠这话说得直白, 薛放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开心。
他旋即心中一惊,原来徐怀忠……不仅想要夺下大庆江山, 还想踏平北敌一统天下?
他垂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眸色晦暗。
在他心绪波澜起伏之际,裴时清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暗含警告之意。
薛放反应过来, 连忙举起酒杯加入宴饮。
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薛放被人扶走的时候, 又哭又笑, 像个孩子一般。
徐怀忠已经由人服侍着下榻,裴时清最后一个踏出营帐,亦是步伐踉跄。
两名副将看见他们的醉态,摇了摇头。
主公今晚实在是放纵了,谢大人和薛大人也是胡闹,居然一起陪着主公醉成这样。
裴时清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抬起一双醉意朦胧的眼:“这不是陈将军和杨将军吗?”
两人连忙正色道:“谢大人。”
月色映雪,也将面前的公子映得面如白玉,他冲二人微微一笑:“要一同饮酒吗?老师的秋露白可是难得一见,往日他可舍不得拿出来。”
扶着裴时清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将,闻言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陈将军和杨将军对视一眼,皆露出无奈之色:“谢大人,你醉了,快回去歇息吧。”
裴时清性子清冷,见他们拒绝,也只是微微颔首,继续跌跌撞撞往主营中走去。
两名副将在后面忍俊不禁:“没想到谢大人喝醉了竟是这般模样……”
“到底也只是及冠不久的青年人……没看到主公还把他当孩子宠呢,说是主营的床榻宽大些,让他宿在那边……”
“到底是自幼养在身边的情分。”
小将把裴时清扶回营帐之中,只是出门打了一趟水,便发现裴时清已经匍匐在床塌边睡熟了。
他费了些力气将裴时清弄到榻上去,替他掖好被角,悄无声息离开了营帐。
夜色已深,营地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巡夜的士兵们昏昏欲睡,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发僵的手指,等待着下一班人来换值。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乌云笼住月色,一片朦胧的黑中,栖息在树梢的寒鸦忽然被惊动,拍着翅膀无声飞远。
有警觉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但仔细侧耳倾听,却只剩下北风呼啸,烧了一夜的篝火发出哔啵之声。
他打了个哈欠,靠在营帐旁,打算悄悄打上一个盹。
然而在他困意袭来之际,脖颈之上忽然传来刺痛!
他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淌,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就已经横尸雪地。
死亡由此拉开了序幕,鬼魅般的人影穿梭在营地之中,刀起刀落间,血色四溅!
有人察觉到动静匆匆赶来查看,却直直对上森寒的刀芒!
那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嘶吼道:“敌袭!!”
“噗嗤——”刀剑没入血肉。
营地之中接连亮起火把来,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连甲胄都未来得及穿着,便提起刀枪冲出了营帐!
原本寂静的夜被一片喊杀声彻底打破!
敌袭虽来势汹汹,但忠义军也训练有素,双方交缠在一起,对方很快落了下风。
他们顺势点燃了几个营帐之后匆匆撤离。
穷寇莫追,忠义军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迅速点燃火把查看营地的状况。
就在这时,主营传来惊呼:“谢大人!!”
副将心里一惊,急忙冲了过去!
然而他们到底是来迟了一步。
主营一片狼藉,地上横陈着数具尸体。
被割喉而亡者有之,被箭矢贯穿胸膛者有之,甚至有人被活生生砍下首级,整个主营俨然一副修罗地狱的模样!
而一片血流成河中,裴时清席地而坐,一身白衣破烂不堪,几乎被血色浸透,更让人心惊的是,一把断剑贯穿了他整个肩膀。
“谢大人!!”
“谢大人——”
裴时清似乎试图抬头看向他们,然而他的头只微微动了下,整个人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雪落无声,似是寒鸦振翅,猛然将棠梨从睡梦中惊醒。
她浑身冷汗,扭头看向窗外,正是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分。
棠梨惴惴不安,再无睡意,只好披衣起身,找了卷书看。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叫来十一,让他去打听一下裴时清的消息。
十一见她心神不宁的模样,宽慰她:“姑娘莫要着急,公子他们刚刚夺下定城,如今正整军修养,不会有什么事的。”
棠梨心中不安依然缭绕不散,只交代他:“我明白,你小心些。”
过了午时,十一还未回来。
丫鬟们将饭菜热了一遍,再度端上来:“姑娘,你好歹用些吧。”
棠梨实在是没胃口,但在丫鬟关切的眼神下,还是拿起木著,随意夹了几口菜。
刚吃了几口,门扉忽然被人敲响。
棠梨心跳剧烈加速,猛然起身。
十一周身风雪,红着一双眼站在门口。
棠梨的心重重坠到谷底,她长吸一口气,稳住声音问:“十一,情况如何?”
十一声音颤抖:“昨夜忠义军军营遭敌袭,公子受伤,现在……生死未卜。”
“哐当——”
棠梨失力般往一旁倒去,弄翻了几案上的碗筷。
“姑娘!”丫鬟忙来搀扶棠梨。
棠梨浑身都在颤,一双眼变得猩红不堪,语气却异常冷静:“裴先生现在在哪里?”
十一摇头:“徐怀忠已经命人将公子送去秘密疗伤,我们的人也不知他现在在哪。”
棠梨抓着桌沿的手缓缓收紧,直至骨节泛青。
裴先生离开的时候,分明承诺过自己,会一切小心的。
如今忠义军还未攻进上京城,他怎么可能就出了事?
棠梨细细思索着裴时清离开前的一举一动,眼眸忽地一亮。
他当时对她说:“若是有危急情况联系不上我,可以去找邢易。”
若是出事,上京应当是最乱的,裴先生又怎会无缘无故让她去上京找邢易?
片刻之后,她抬眸看向十一:“十一,我们去上京。”
十一下意识拒绝:“姑娘!忠义军已经抵达定城,距上京不过一臂之遥,现在去会有危险!”
棠梨摇了下头:“我要去上京找一个人。”
十一不知她为何要这个时候去上京找人,但还是觉得不妥,哑着声音道:“姑娘,公子或许留有后手,我们不如留在此处等消息。”
“十一,你们公子的确智谋无双,可是……”
“他是人,不是神。”
棠梨闭了闭眼:“我必须去上京。”
十一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前往上京。
他咬了下牙:“公子命我护姑娘,姑娘的安危本该压过一切,但如今……”
“我同姑娘一起去上京!”
忠义军遇袭,裴时清负伤,如今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拍手称快,称逆贼自有天收,老天都在帮大庆!
有人则愈发紧张,忠义军本就是打着替谢家平冤的名号起义的,如今裴时清生死未卜,徐怀忠难道不会有所动作么?
果然后者是正确的。
据说当夜裴时清遇刺重伤,徐怀忠大怒,后又悲恸大哭,称若非自己让裴时清住在主营,今日重伤者便是他。
“魏氏丧尽天良!当年谢家替他征伐天下,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如今魏氏竟连谢家唯一的子嗣都不肯放过!其心可诛!”
徐怀忠大怒之下,隔日便下令攻往上京城!
勋贵世家早已撤走,平民百姓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如今见战火烧至家门口,慌不择路,也来不及顾上那点家产,四处奔走逃命。
上京,彻底乱了。
往日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四处是遗落的家当物什。
偶有几条毛发脏乱的狗凑到包裹上闻一闻,从中叼出些吃的,又匆匆跑远。
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披着灰色斗篷,匆匆贴着墙角拐入小巷之中。
她身后,几个黑衣人随之跟紧。
有躲在家中的百姓注意到这一行人,心中嘀咕: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街上乱逛。
但看到她身后紧紧护送的黑衣人,又下意识觉得对方身份不简单。
邢府紧闭了多日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看守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看见一个姑娘,愣了下:“这位姑娘……你找谁?”
棠梨冲他微微一笑:“烦请大哥帮我前去通报一声,棠梨求见邢大人。”
片刻之后,棠梨被请进了邢府。
邢易正坐在书房中练字,见她来了,放下毛笔,冲她微微一笑:“棠姑娘。”
棠梨悬着的心忽然便落回了肚子里。
她明白,自己赌对了。
“邢大人安好,不知钰儿现在可在府中?”
邢易摇头道:“早早送走了,现在家里只剩我守在此处了。”
两人视线交错间,棠梨吩咐道:“十一,先去外面等我。”
十一埋头道:“是。”
门扉在身后轻轻合上,棠梨往前走了一步,双眼微亮:“邢大人,裴先生他……现在在何处?”
邢大人凝视棠梨片刻, 忽然摇头一笑:“你们两个……”
见棠梨神情紧张,邢易正色道:“你放心,他虽然受了伤, 但并不算重。”
棠梨才放松的眉头又再次蹙起:“邢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易露出为难之色:“具体我也不知,但他提前给我这边递过信。”
“他让我安心在上京等待,若是你上门来……”
邢易从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便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棠梨急急接过信来, 展信读了一遍。
片刻之后,棠梨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面色凝重, 思忖片刻, 将信纸合上,扔到一旁的炭盆中焚烧干净,回头对邢易说:“邢大人, 可否借笔墨一用?”
北境的冬似乎总是别旁的地方更冷峻些。
往日绿意融融的草原如今一片肃穆的白, 鹅毛大雪在寒风中肆虐。
冻僵的树枝上结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棱, 每一根都尖锐得仿佛杀人利器。
放眼望去,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陷入一片亘古的寂静中。
就在这时,哒哒马蹄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一匹皮毛黝黑的骏马踏着茫茫雪原疾驰而过, 骏马之上,少年鎏金覆面, 手提长枪。
一串急促的马蹄印在雪野之上, 直至看见不远处驿站,他才勒马缓行。
大雪几乎将整个驿站覆盖起来, 阿苍下马, 抖落肩上积雪, 大步踏入其中。
“今日可有来信?”阿苍才踏入驿站, 便开口问道。
一个胖子正悄悄打着盹, 被他吓醒,似乎思索了两秒才说:“有,早上有信鸽来过。”
阿苍双眸一亮:“信在哪?!”
胖子伸手在木盒里抓了抓,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阿仓连忙展开纸条读了一遍,胖子注意到他扶在桌案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
片刻之后,少年风也似的离开了驿站。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药味。
忽然有人推开门,丝丝缕缕的光倾泻而入。
伊尔嗓音沙哑:“药放桌上。”
话音落,却无人回答。
他皱着眉头看过去,模糊的光里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伊尔猛然起身:“阿苍!”
阿苍沉默立在原地。
伊尔却激动得下了榻,小心翼翼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伊尔眼神一黯,旋即又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阿苍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信递给他。
伊尔接过来从此看了,神情变化莫测:“你如今已是北狄皇子,当真要蹚这趟浑水?”
“棠梨于我有恩。”
伊尔道:“这不是儿戏,事关大庆朝政,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阿苍却道:“她所求我之事,我必须做到。”
“裴时清在北狄培养私兵,若是被大庆皇帝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还被发现此事与你有所牵连……”
“你在北狄又如何自处!”
阿苍将信一把夺过来:“不愿相助就算了。”
见他折身要走,伊尔连忙唤住他:“阿苍!你就当真要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阿苍脚步一顿:“她是我的亲人。”
伊尔脸上浮现出哀戚之色。
片刻之后,他喃喃道:“我帮你便是。”
阿苍回过头来。
伊尔又说:“可如今我于歃血阁而言……已是一枚废子,又出得了多少力。”
阿苍看着他:“你在北狄的势力呢。”
伊尔一愣,旋即苦笑起来:“看来裴时清将我的后路摸得清清楚楚。”
他无奈摇头:“裴时清此人,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叹道:“也罢,看在我欠他一条命的份上。”
檐下的积雪刚被下人打扫干净,陆辰远站在廊庑上看一只鸟雀在枝头啄着红彤彤的柿子。
一个黑衣人步履匆匆走过来朝他行礼道:“大人,娘娘要见你。”
青年表情淡淡,眉梢却不易察觉地轻轻蹙起。
黑衣人瞧出他的不愿,小心翼翼开口劝道:“大人,娘娘已经是第三次来请您了。”
陆辰远沉默片刻,反问他:“是么。”
“娘娘前一次因为大人的推拒刚发了脾气,周家如今大权在握,大人这个时候恐怕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黑衣人斟酌着说。
时常冷着一张脸的郎君忽地笑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却愈发锐利:“忠义军已经打到皇城脚下,这个时候她不忙着抵御敌军,倒忙碌着收拢权势。”
话毕,陆辰远又自嘲笑道:“她手下能人如此之多,少了我一个便进行不下去了么?”
黑衣人沉默着垂首。
近日皇后先是将原先收养太子的妃嫔扶为贵妃,又接连提拔了不少与周家沾亲带故之人。
没有皇帝的遏制,皇后如今愈发肆无忌惮。
而从中斡旋之人,正是眼前的陆辰远。
众人皆知,如今大庆的第一宠臣,不是陆辰远又是谁?
当然,这“宠臣”二字,便值得人好好琢磨了。
皇后近日行事猖獗,她手中的刀自然也惹人厌恶。
不少人痛心疾首,昔日意气风发探花郎,今日却做小伏低甘为佞臣。
甚至有人将他此前向皇帝举荐方士一事拿出来作为佐证,称他狼子野心,早与皇后有所勾结,其二人乃是狼狈为奸,迟早要葬送大庆江山。
黑衣人知道其实他们家大人对这些传闻都有所耳闻,然而他从未做过任何解释。
他跟了陆辰远许久,深知他私下绝非蝇营狗苟、玩弄权术之人,有时候实在是替他感到不值。
陆辰远说:“你回去复命,就说我身体抱恙,需要好生休养几日。”
黑衣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言提醒他:“大人,忠义军已经打到皇城脚下了。”
“我听民间传言……原先魏家是想将皇后许配给徐怀忠的,或许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首尾,若真是如此,等徐怀衷登基那天……”
关于皇后与徐怀忠之间的传闻近日可谓是甚嚣尘上,陆辰远亦有所耳闻。
真相到底如何他并不在意,以他对皇后的了解,哪怕她与徐怀忠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为了自己的利益投怀送抱……也完全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若再深想一层,恐怕她连皇位都能当做筹码予以交换。
陆辰远闭了闭眼,一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对是错。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若遇明君……他何尝不愿肝脑涂地,甘作贤臣。
只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配当一个贤臣了。
父亲若是知道他当初所做种种,根本不是为了参与党争……恐怕会气得跳脚。
黑衣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徐怀忠绝非等闲之辈,那谢家世子如今生死未卜,叫我看来,恐怕其中没那么简单。”
“大人还是提早给自己留好后路。”黑衣人欲言又止,朝他抱拳。
他没有注意到,陆辰远在听到裴时清名字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好。”他听到陆辰远回答。
青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眸色晦暗:“你将此信,送去陶府。”
黑衣人心中一惊。
大人近来频频与那位清流砥柱陶知禾陶大人来往,究竟是在做什么?
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埋头接过信:“属下这就去。”
“路上多加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时值傍晚,天色已经阴沉沉黑下来,乌云翻滚在天际,枯枝败叶被寒风席卷着四处飘零。
勤政殿中点着灯,灯火飘摇,饶是满殿通明也驱散不了压抑。
皇后扶额坐在太师椅上,凤目微阖,面上看不出表情,太子立在她旁边,背脊绷直。
大殿中一片黑压压,朝臣皆垂首不语。
“轰隆——”
整个大殿亮如白昼,随之落下大雨。
殿内依然安静得针落可闻,隆隆雨声中,忽有战鼓齐鸣,响彻天地!
皇后猛然站起身,太子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母后!”
大殿中霎时沸腾起来,朝臣低声交谈,有人面色铁青对皇后说:“娘娘!他们进攻了!”
皇后身子晃了晃,被旁边的宫女扶住。
她面色戚戚,缓缓跌坐回太师椅上:“终究是我大庆……对不起百姓。”
为首几个老臣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撩起眼皮道:“娘娘,大庆气数已尽,不必自责。”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难道之前的传闻……当真要坐实了!
他们小心翼翼观察着为首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此刻她以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若皇后早已做好将大庆江山拱手相让的准备,他们这些人……又何必负隅顽抗?
太子此刻已经意识到什么,瘫坐在地,脸色发白。
太子生母乃是宫婢出身,因为生母身份低贱,他虽自幼挂在婉妃名下,但依然谨小慎微,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
他明白若非皇弟们尚且年幼,这太子的位置又怎么可能会落到他身上。
可是如今……他就算再蠢也该明白了,皇后原本就没打算为大庆挑选继任者!
待到忠义军攻破皇城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皇后依然在掩面哭泣,太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怨毒。
一片嘈杂中,大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众人纷纷望去。
青年肩披墨色大氅,眉眼间染了些雨水,如同一株清瘦的竹,立在沉沉夜色之中。
落雨如柱,将他身后的一切都模糊。
陆辰远踏入大殿,双手捧上一封信,掷地有声说:“禀娘娘,忠义王命人传令。”
皇后起身,眼眸通红:“信上说什么?”
陆辰远看她一眼,展信开始读:“呈魏氏:忠义军大军已临城下,若于今日辰时前开城门,迎忠义军,则不掳一草,不杀一民。”
陆辰远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后被旁边的宫人搀扶着,一副哀戚之色。
有朝臣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娘娘!不能降啊!”
“臣等愿誓死抵抗!”
“愿誓死抵抗!!”
大殿中响起嗡嗡之声。
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都安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她。
皇后含着泪:“诸位将军苦守上京多日,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忠义军若是当真不杀百姓,我就算是做大庆的罪人又如何!”
“扑通——”
有臣子跪倒在地:“娘娘忠义!”
剩下之人相互对视,纷纷也接连跪在地上,高呼:“娘娘忠义!”
一片呼声中,皇后遥遥望向陆辰远。
陆辰远表情不变,抬手朝她行了一礼。
这场罕见的冬雨下了一夜,天凉蒙蒙发亮之时,变成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坠落,覆住琉璃金瓦,落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以几位老臣为首,朝臣浩浩荡荡站在城门处。
地上泥泞不堪,众人肩上落了白,裤腿袍角处却沾染了不少污泥。
陆辰远也在前列,雪下得越来越大,他却穿得单薄,只是背脊依然如同修竹般挺拔。
地面开始震动,众人表情微微一变,旋即纷纷埋首,侧耳倾听轰隆马蹄声逐渐靠近。
太监尖细的声音缭绕在荒寒的上空:“开城门——”
将士们弓着身子,用力拉开厚重的城门。
刺目白光从缝隙中一点一点漏出,被冻硬的旌旗贴在桅杆上,率先探入城门。
马蹄踏泥,为首之人背负长枪,鹰隼般的双目居高临下环视众人一圈。
有不愿屈服者银牙咬碎,蜷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只能不甘地闭了闭眼。
几个老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却都没主动迎接上去。
一臣事二主,若是有气节之人,早该羞愤至极,一头撞死!
他们如今虽然降了,却也不肯背负骂名。
徐怀忠手握缰绳,不快地眯了眯眼。
僵持之中,陆辰远动了。
他迎上去:“微臣陆辰远,参见忠义王。”
在他身后,几个臣子悄悄啐了一口。
灰白的雪花落到陆辰远消瘦的两肩上,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株被压弯的竹,朝着徐怀忠弯腰行礼道:“娘娘已在宫中等候,还请忠义王随我来。”
徐怀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挪向他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
方才还露出不屑的朝臣瞬间换了一副脸孔,卑躬屈膝低头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鞋尖。
徐怀忠冷哼一声,这才动了动缰绳,道:“走吧。”
他率先打马踏上长安街,大军随之浩浩荡荡涌入上京城。
饶是街巷两旁空无一人,灰白的雪也下个不停,但徐怀忠依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当年随魏大哥征伐天下,尚且年少的他跟在魏大哥后面踏入上京城中时,亦是一个雪天。
只是当年的他,是陪衬,而如今的他……已将整个天下拢入指掌之中!
他眺望远方的皇城,胸中激荡,扬起马鞭高呵道:“驾!”
作者有话说:
进入收尾啦!
雪下个不停。
皇后身着祎衣, 袖角滚着红色罗边,腰间佩着双环玉佩,头顶凤冠在一片雪色中折射出森冷的光。
宫人替她撑着伞, 裸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青,倒衬得皇后红唇冷艳。
长公主亦是身着庄重的礼服,双手合在腹部,冷眼睨着长安街上黑压压的军队。
周遭一片雪白, 唯有那支军队如同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色游龙,沿着长安街行进。
而此刻的皇宫, 像是一颗任人采撷的果子, 在枝头摇摇欲坠。
在他们身后,有人满面泪痕,有人神色麻木, 也有人在小心翼翼整理着仪容, 甚至轻轻掐了下脸颊, 为了让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差。
众人心思各异, 俱都默默看着忠义军朝皇宫逼近。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忽然传来震动之感, 立在高处的众人清楚看见另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忽然从长安街后方追赶而来!
像是拉开了序幕,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街巷随之涌出无数支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