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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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像只小动物一样用脸颊蹭了蹭温暖的被褥,笑道:“裴大人,我们运气真好。”
裴时清的视线却落在她满身的绷带上,心口也跟着被微微一刺。
“天还没亮,裴大人为何不去休息?”
“你此前发热了,自己没感觉么。”他扫了一眼过来。
棠梨试图解释:“我这身子还是弱了些,或许是徒然受惊,又淋了些雨,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裴时清漆黑一团的眼眸一动不动看着她,盯得棠梨有些心虚。
她察觉到背后那道伤口也被人上过药了,方知瞒不住他,于是只好说:“我们从悬崖上跌落,只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已经是奇迹……”
“你后背的伤口,足有三寸之长,你的左臂若是恢复不好,可能将来行动都会受影响,这些还叫做小伤?”裴时清忽然打断她。
“……总归都养得好嘛,又不是缺了条胳膊。”
“棠梨。”他语气十分之冷。
棠梨抿了抿唇,不敢再说话。
“你当时已经受了重伤,又去接从高处跌落的我,你……”他尾调藏了一丝无法轻易觉察的颤抖,“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
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不,她比谁都爱惜自己的性命。
若是不爱惜,当初被流放之际,她就应该学着那些官宦家的小姐,在出京的路上便一头撞死。
与之相反,哪怕备受煎熬,她也依然选择了活下去。
棠梨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可是你是裴大人。”
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她没有说出下半句话,裴时清却已经尽数明白。
她已然将你的性命……放到了她的性命之上。
脑海中一道声音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某种失控的情愫就要冲破胸膛,叫嚣着占据他的身体,蛊惑着他将眼前之人狠狠揽入怀中。
然而最后,他只是语调冷淡道:“无论在任何时候,自己的性命永远比他人的重要。”
少女白瓷般的脸拥在被子之中,一双含星目看着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裴时清偏偏在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要说的话。
她在说,你不也和我一样么。
裴时清岔开话题:“我已经命人递了消息到你府上。”
棠梨这才忧心起来:“我姑姑……”
他淡淡道:“我说邢小姐要去京郊别院避暑,邀你小住两日。”
棠梨这才松了口气:“裴大人顾虑周全。”
见他不说话,她又问:“那我们去哪里养伤?”
“我在京郊有一处宅院,你便在那里养伤。”
棠梨点头:“又要叨扰裴大人了。”
只是还是得找机会跟姑姑他们说一声。
她不打算离开上京,但姑姑和秋月他们得回扶梨。
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个人在上京,便多一份危险。
哥哥已在朝廷任官,自然没办法离开,倒是大哥的娘亲可以一并和姑姑他们回扶梨。
姑姑肯定不会愿意她一个人留在上京,便只能寻着机会把自己手摔断的事情过个明路,然后告诉姑姑,回扶梨舟车劳顿,她得在上京先把伤彻底养好再回去。
棠梨在心里捋了一遍,安定不少。
裴时清见她烧退,便说:“再歇息一会,我先出去了。”
“裴大人。”
在他起身之际,棠梨忽然喊住他。
少女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欲言又止。
裴时清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绷紧,面上却云淡风轻:“还有什么事么。”
棠梨抿了抿唇角:“裴大人,我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道歉。”
裴时清的手指又倏然放松:“如果是关于你要离开的那些话,不必道歉。”
话毕,他提步往外走。
“裴大人……我不离开上京了。”少女声线缠绵,像是无形的蛛网,缠住他的脚步。
裴时清背脊微微一僵,随后他转过身子,眼中甚至含了些笑意:“是么。”
“为何又不离开了。”他又接了一句话。
棠梨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因着受了伤,棠梨脸色比平常苍白几分,便越发衬得那双眼如同雾气横生的湖面,水光潋滟,波澜四起。
她红唇微启的那一刻,裴时清忽然开口:“日后再论此事,你先好好歇息吧。”
棠梨被他打断,愣了片刻,却也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点点头:“等伤好后,我会将宅院的租金一并送给裴大人,那宅子我想继续租赁。”
这一次,裴时清微微弯了下唇:“可。”
裴时清是什么人,若他想隐藏情绪,轻而易举便能瞒过他人。
棠梨自然没察觉到异样,像是卸下了心防,笑得眉眼弯弯:“谢过裴大人,裴大人也快去休息吧。”
裴时清略微一颔首,撑着树枝走出了营帐。
直到走到自己的营帐前,他才失了力气般踉跄着抓住帘子。
撑着身体的树枝歪斜倒地,挺直的背脊一点点佝偻下去。
他双手微颤,死死抓住帘子,披散在肩背上的墨发都在轻轻颤抖。
然而只是片刻之后,裴时清复又一点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走进了营帐中。
只是方才才包扎好的伤处不知何时被崩裂,洁白如雪的衣袖上,洇开一团殷红的血迹。

虽说可以天亮之后再起身, 但棠梨只浅浅阖眼一会儿,便毫无睡意。
天色尚蒙蒙亮,有半明半暗的光漏进营帐。
棠梨正盯着那道光看, 营帐外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呵斥:“来者何人!”
一片争执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请问棠梨棠姑娘在此处吗?我是她的友人……”
棠梨先是一怔,随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陆辰远?他怎么来这了!
守卫警惕地核实着陆辰远的身份,不肯轻易放人进来。
然而陆辰远焦急不已, 两拨人一时之间发生了口角。
“陆公子。”直到一道声音横插而入。
众人循声望去, 棠梨脸色苍白,半揽着帘子站在营帐门口。
看到陆辰远的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前一世若是得知陆微雨摔下悬崖的事, 想必他也一定会来崖下寻找的吧?
哪怕……是为她敛尸。
而如今, 他同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棠梨心中一声叹息。
守卫见是那位姑娘, 连忙行礼:“姑娘,此人自称是你的友人。”
天光疏疏, 一抹淡金色的光刺破云层,洒在陆辰远身上。
他浑身泥泞, 似乎摔了许多跤, 衣裳破了好几处,发冠也歪了。
然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 他眸子里爆发出光亮, 竟是推开人群朝棠梨走过来, 最后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了她。
恰逢此刻, 金乌越过云层, 万道金光落到他们二人身上。
日出而林霏开,天际浮动着大片大片瑰丽的云彩,就连风都温柔小意。
裴时清站在自己的营帐门前,将金光灿漫中两人相拥的画面收之眼底。
落在他白色袍角的光微微有些刺目。
息邪屏气凝神立在他身旁,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裴时清看了片刻,微微一笑:“雨后初霁,想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他折身回了营帐:“一会儿便安排上山吧。”
息邪看了一眼推开陆公子的棠姑娘,抱拳道:“是。”
几乎是在棠梨做出推开陆辰远动作的那一瞬,他便急急松开了手。
陆辰远往后退了半步,脸渐渐涨得通红:“抱歉,是我逾矩了。”
棠梨明白他的心境,自然不会过多苛责,只说:“陆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低头看她,语气中尽是自责:“你都伤到哪了?”
他刚才抱她的时候,虽然没用太多力气,却分明察觉到她身子轻轻一颤。
棠梨笑了笑:“伤到了手,不碍事。”
陆辰远冷静下来,自然嗅到她浑身的药味,也明白从那么高的断崖上摔下来,怎么可能只伤到了手。
但她此刻不愿说,他便也不好咄咄逼问。
棠梨见他衣袖处隐隐沾了些血,开口:“我让人来给你处理下吧。”
陆辰远是摸着黑一路下山的,也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危险。
说不为所动自然不可能,但棠梨心知他们二人早已划清楚河汉界,此刻她不能表露出更多关心。
陆辰远却倏然抬眼,薄薄的眼皮显出些锐利,又含着万般歉意:“棠梨,我不该让他带你走的。”
裴时清身份特殊,如今乃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裴时清在京郊遇刺,马车翻下断崖这么大的事,几乎是立刻就传遍了上京的权贵圈。
陆辰远那时正因为白日里的不欢而散而郁郁寡欢,却忽然接到消息说裴时清的马车在京郊坠落悬崖。
那一瞬,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利爪狠狠捏住,连呼吸都不能够。
他满脑子都是棠梨跟着裴时清离开的那道背影。
小厮还在如实陈述:“听说是刺客围追堵截,来势汹汹,裴大人不得已之下只能往悬崖边上冲,哪知道马车连带着人翻下悬崖,裴大人此时生死未卜……”
那些话在他脑海里化为一道道利刃,搅得他眼前都血雾朦胧。
他跌跌撞撞跑出府,在夜色里疯了一般奔向京外。
若是,若是……
那一刻,陆辰远在自己口中尝到了血腥味。
此时上京乃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这一次被裴时清牵连坠崖,还能侥幸活下来,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楚地意识到,与裴时清走得太近,绝非好事。
曾经他还妄想过有了裴时清这个“先生”,棠梨在上京多少能多一层照拂。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棠梨……你尽快回扶梨,好吗?”陆辰远祈求般看着棠梨。
少女乌黑的眼眸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光泽,她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陆辰远亦是心思玲珑之人,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想到某种可能,眉头蹙起,神情也跟着冷厉下来:“你不走了吗?”
棠梨垂下眼睫,又笑起来:“要走的。”
陆辰远默然看着她,最后只说了一句:“棠妹妹,上京已经不安全了,你……还要顾虑伯父。”
棠梨眼睫微颤,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天彻底亮起来之后,一行人护送着裴时清和棠梨上山。
因着两人有伤在身,不能过多颠簸,走的是绕路。
中间又歇息了好几次,最后到达裴时清京郊宅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棠梨没想到,裴时清居然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到城内。
她问:“裴大人伤得那么重,不能在这里养养伤吗?”
裴时清表情极淡:“陛下牵念,我既然被人寻到了,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陛下复命。”
棠梨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她才开口道:“裴大人一路小心。”
裴时清颔首:“你且在此处好好将养。”
他被息邪搀扶着,头也不回离开了。
天色将晚,那袭白衣如同一点暗淡星光,沉入无边墨色之中。
棠梨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问陆辰远:“陆公子,可有消息……是谁加害于他?”
陆辰远眸色沉沉:“裴大人在朝中树敌颇多,据我推测,此次恐怕不止一家所为。”
意料之中。
裴时清身边之人武功高强,之前几次刺杀虽然都是险之又险,对方却一次也没能得手。
而这一次,若不是裴时清拼死险中求生,恐怕还真能让那些人得手。
见棠梨心事重重的模样,陆辰远开口道:“朝廷之事,波谲云诡,非你我能插手。”
陆辰远沉默片刻,又说:“周家近来动作频频,陛下身体也不大好,因此着急启用裴大人。”
“他是一把利刃,过处见血催命,自然引人嫉恨。”
利刃?倒是个好形容。
可是再好的利刃,也是会痛的。
棠梨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天色晚了,今日多谢陆公子前来寻我,不过是时候歇息了,陆公子明日还要上值吧。”
陆辰远薄薄的眼皮微微一垂,掩住眼底暗色,滴水不漏说道:“好。”
心里揣着事,背上伤口又隐隐作痛,棠梨这一夜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好。
晨起时,她脑子里惦念的都是裴时清,匆匆找人来问,却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踏入屋内。
陆辰远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为她布菜:“裴大人无事,昨夜他连夜赶到皇宫面见陛下,陛下见他浑身是伤,衣裳染血,当即悲恸大哭,后又大怒,已命人彻查此事。”
棠梨仔细听着,一个字不肯放过,最后又问:“那裴大人呢?”
“陛下钦点太医入裴府为裴大人诊治,你无需担心。”
棠梨总算放下心来,却又浮现出淡淡惆怅。
陆辰远将她的表情收之于眼底,薄唇微抿,却依然不动声色将汤蛊揭开,拿起瓷白的勺子递给她:“先用早饭吧。”
棠梨接过勺子,问他:“陆公子今日不当值么?”
陆辰远将小碟的拍黄瓜放下,垂眼道:“我告假了。”
棠梨喝汤的动作便顿住了,她仰头看他:“陆公子,你不必在这里照顾我的。”
少女细细的眉轻蹙,像是被微风吹皱的湖面。
陆辰远忽然很想伸手抹平那抹褶皱。
但他的指尖只是蜷了蜷,哑着声音说:“我只是……不放心你。”
棠梨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了,她咽下一口汤,缓和表情道:“陆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们二人如今毕竟已经退亲,若是你在此处照顾我的事情传到他人耳中,恐怕不妥。”
陆辰远看着面前少女垂眉敛目,分明是一副再温和不过的表情,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性子虽然有些倔,但却是心软之人。”裴时清清冷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
“她定然会不愿你照顾她,她若不愿,你便充耳不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久了她便会无可奈何,由着你去。”
出山之前,裴时清单独与他谈了一次话。
他让自己留在京郊,照顾棠梨,直至她的手彻底愈合。
陆辰远初时并不明白为何他会把棠梨交给自己,然而旋即一想,此次裴时清险些折戟于此,归来之后又怎会轻易放过那些戕害他的人?
上京……恐怕要起一场大风波了。
他现在人微言轻,却已经有党派在拉拢自己。
正值多事之秋,行差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裴时清以差遣办事之名让他留在京郊,其实也是在变相保护他。
他知道自己心高气傲,并未于此事上勉强他,而是询问他的意见。
陆辰远仿佛又看见稀薄天光中,那青年的眸底像是积了一层万年不化的雪。
“愿意么。”他淡淡问。
陆辰远的目光落在营帐之上,帐面上尚有未干的朝露圆滚滚地闪着细碎的光,而营帐之内,那人呼吸绵长。
正是一副祥和宁静的画面。
陆辰远弧度锐利的眼角一瞬间变得柔和:“怎会不愿。”
为了她,他可以低头。

日光稀薄, 从窗棂中淡淡投映而入,有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
陆辰远慢条斯理给棠梨剥了一颗水煮蛋,放到她面前:“你还需养伤, 饮食得清淡些。”
棠梨见他避而不谈,手略微一重,将瓷勺搁在碗里,一双乌黑眼眸看着他:“伯父伯母知道你现在在这里吗?”
陆辰远哪里见过她生气的模样, 见她都将爹娘搬出来了,一时喉头苦涩。
他垂下眼:“我任命前往承平县办事。”
承平县……就在京郊。
棠梨看他半晌, 忽然开口道:“是他让你留在这的。”
陆辰远早料到迟早瞒不住她, 却没想到会被她那么快就猜到。
他沉默不语,棠梨便默认了他的回答。
他看到棠梨的眸子迅速里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裴时清故意将陆辰远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
其实棠梨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猜到了。
是她轻狂了。
那日她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几乎已经有些要划清楚河汉界的意思。
又怎能期盼两朝权臣, 心思波谲的裴时清因为她的一句“不离开上京了”就愿意与她重归于好呢?
她……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棠梨难堪地垂下眼眸, 想要掩盖住几乎快要跌落眼眶的泪水。
陆辰远见她一言不发, 只是将她面前的汤碗默默拿过来,倒掉冷汤, 给她换上一碗热汤。
良久之后,棠梨开口:“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为何非得让一个人在此处陪我?”
陆辰远抬眸看她:“并非只为陪你。”
棠梨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要动手了?”
“你无须担心, 裴大人已经安排人将棠兄长和青骊姑姑保护起来了。”
棠梨却依然紧皱眉头。
前一世陆家被满门流放前,上京虽已风波频频, 却不像如今飘摇动荡。
这一世与她记忆中出入太大, 她难免生出惶惶之感。
陆辰远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 开口劝慰:“党争残酷, 那些人已经将裴大人相逼至此, 他若再不出手,恐怕更要任人拿捏。”
“你且先好好照顾自己,把伤养好。”
棠梨明白他说的句句在理,却克制不住地心慌意乱。
他在生她的气,却依然给了她最好的保护。
只是师徒情谊,他没必要做的这个份上的。
棠梨越发觉得难堪。
她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这样躲在屋檐下,装作无事发生。
对了,她记得前几日又有几位朝臣向她求画。
其中有两人在朝廷口碑一向很好,乃是忠厚贤良之辈。
于是棠梨开口说:“陆公子,能否帮我找一些画具来?”
陆辰远眼皮微抬,又垂下眼眸:“裴大人已经替你备下,就在书房里。”
“只是你尚有伤在身,最好修养几日再画。”
棠梨先是一愣,旋即像是掩饰一般端起桌上热汤,忙不迭地送到口中:“我明白,我今日先起个草图。”
陆辰远将她的急切收之于眼底,几乎有些狼狈地端起桌上清茶,狠狠灌了一口。
满心苦涩不旦没被压住,反而口中也泛起苦来。
若是他身处如此险境,她也会如同这般,迫切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吗?
或许……不会吧。
棠梨在别院养伤的第五日,听闻孙家被抄,抚桐巷杀声震天,家家闭户不出。
第七日,杨家被抄,听闻羽林军包抄杨府之际,有人拼死从后门偷偷送出去一个孩子,行至半路,便被当场射杀。
第九日,太尉周詹被打入大牢,次日早朝,参政知事为其求情,陛下当即大怒,鞭打参政知事十大板,罚俸半年,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出言相劝。
当天夜里,皇后周氏于福宁殿门口长跪不起,天色蒙蒙亮时昏在殿前,宫中大乱,陛下辍朝。
两日后,周詹被放出大牢,陛下遣人送了一座西洋来的八角圆环钟形金饰以示安抚。
至此,这场风波才慢慢平息。
棠梨养伤的第十六日,忽闻马车喧哗,外出查看,却是邢钰一大早前来探望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过了午时,姑姑和两位哥哥也来了,棠梨这才明白,邢钰是被人送来圆谎的。
姑姑瘦了一大圈,看到她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你这丫头,偏生这个时候不在家。”
上京波澜四起,她每日在家中提心吊胆,生怕棠梨在京郊出了什么事。
后来还是棠墨晚开口劝慰她:“姑姑想开些,若是我们家真出了什么事情,棠儿不在家反倒是好事。”
青骊其实也听说不少人家都在把少爷小姐往京外送,心下稍安,但又立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们家好好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棠墨晚只得陪笑:“是,我们定然不会有什么事,姑姑放心便是。”
话虽如此,青骊却依然吃不好,睡不着,直到上京这场风波渐渐平息,她忽然又听闻棠梨不小心摔伤了手,这才急匆匆赶来看她。
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唯独骨裂的手臂还使不上力气。
棠梨的说辞是晨起时不小心踩水滑倒了,姑姑倒是信了,拉着她心疼得不行。
棠墨晚和徐江松却是一副不信的样子,直到晚饭后找到机会,两人才逮着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大人前些时日坠崖负伤,怎么你也受伤了?”
棠梨对上哥哥一脸狐疑的神情,便知道坠崖之时,她也在马车上的事被压下来了。
她露出一副实在是瞒不住了的表情:“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跟姑姑说哦。”
棠墨晚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还不老实交代。”
棠梨捂着脑袋,委屈巴巴说:“我从山上摔下来了!本来就磕到脑子了,你还打我 ,小心我变笨!”
棠墨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哪里的山?你爬山上去干什么?”
“听说京郊外的闻沽山这个时候会长蘑菇,我和邢钰结伴去采蘑菇,不小心踏空,从坡上摔下来……”
棠梨头上又挨了一下,她痛呼出声:“哥哥!”
棠墨晚虎着脸:“摔断手不跟哥哥说,把我当什么了?”
棠梨心想这哪能跟你说啊,要是把真相告诉他,棠墨晚不得找到裴府门上去闹。
她冲着徐江松讪笑:“大哥,你帮我说说话嘛。”
徐江松咳嗽一声:“受伤了不跟家里人说一句,确实该打。”
棠墨晚又一个眼刀飞过来,棠梨哀嚎着捂住自己的手:“我的手又开始痛了……”
棠墨晚神色紧张:“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该好好卧床躺着。”
棠梨嬉皮笑脸:“好好好,我乖乖回去躺着,你不许跟姑姑告状!”
棠墨晚无奈极了。
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棠梨正色问:“朝中近日不太平,可有牵连到你们?”
棠墨晚和徐江松对视一眼,“没有,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
棠梨便察觉出两人有话瞒她,她故作不开心:“还怪我瞒你们,你们不也有事情瞒着我嘛?”
棠墨晚这才叹了口气:“前几日大哥下值,经过东塘路的时候,忽然闪出一个挺着孕肚的妇人,状告大哥背信弃义,飞黄腾达后抛弃她们母子,一头就要撞死在墙角……”
棠梨愕然:“还有这种事?”
徐江松苦笑道:“是啊,谁能料到这般污蔑之事也会发生在我头上。”
“若不是裴大人暗中派人保护着我,在那孕妇往墙上撞的那一刻眼疾手快伸手拦下,恐怕我第二日就要被人弹劾,背上两条无辜人命。”
棠梨心尖一颤。
裴时清说会暗中保护她的亲友,果然说到做到。
徐江松见她沉默不语,轻轻拍拍她的肩:“上京如今的确不太平,虽说这场风波暂且平息了,但依我看来,恐怕后续还要波澜再起,你在此处好好养伤,等彻底痊愈再回去也不迟。”
棠梨喃喃:“可是我还是想回家养伤。”
这是实话,她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要小心一些,不会被姑姑发现。
这宅院里除了小厮丫鬟,便只有她和陆辰远两人。
她每日里忙着作画,陆辰远似乎也时常出门,交集虽然不多,却还是别扭。
都已经事退了亲的人,住在一处宅院中,又成何体统?
然而棠墨晚难得一脸严肃对她说:“反正你和姑姑马上就要回扶梨,依我看来,你不如就在此处,等伤彻底养好之后再同姑姑他们一起回家。”
“我已经和邢大人商议过,他亦是支持他妹妹同你在一处作伴。”
怕棠梨听不明白,他又加了一句:“你可知周太尉从大牢里出来之后,陛下送他的是什么?”
棠梨只知太尉入狱,不知陛下还送了东西,于是问:“是什么?”
棠墨晚眸色变深:“八角圆环钟形金饰。”
棠梨聪慧,立刻品出其中含义。
钟,忠。
原来是在暗中敲打。
可陛下如今龙体抱恙,又对周氏一党愈发不满,这朝廷……恐怕还真太平不起来。
于是棠梨只好点点头:“那阿苍和秋月……”
“没事,他们好好的呢,今日阿苍和秋月原本闹着要一起跟来,但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人来得太多也不好。”
棠墨晚又说:“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上京城中不少人家都把公子小姐们往外面送,就连小陆大人不也被派出去做事了么?”
见他提起陆辰远的名字,棠梨不自在极了。
哥哥他们哪能想得到,陆辰远就与她同住在这个宅院里呢。
棠梨勉强笑了笑:“嗯。”
棠墨晚等人离开前,忽然想起来交代她:“裴大人此次凶险至极,听说卧床调养了许久,至今没去上朝,你在京郊也别忘了写信关照你的这位先生。”
卧床调养?怎会如此严重?
陆辰远不是跟她说,裴先生已经没有大碍了么?
棠梨眉心一跳,唇上已经失了血色,却依然掩饰般道:“我知道的。”
拢在袖子中的指甲,却用力嵌进肉里。

天气沉闷了一宿, 凌晨的时候,终于下起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来。
邢钰起身时,见棠梨已经收拾妥当, 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邢钰发髻松散倚在窗前:“棠棠,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啊?”
棠梨站在枝叶苍翠的树下,眉眼弯弯:“我回城一趟。”
邢易这一次将计就计将邢钰送到京郊,其实也存了避祸的心思。
虽说上京近几日看似风平浪静, 但到底是暗流涌动,局面波谲云诡, 邢钰一听她说要回去, 不放心极了:“很急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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