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陡峭,银河倾斜。
当阿梅和阿然再次回来时,只见无双已经坐回了?寝榻上,面色如常,十分自在,反观她身旁的陇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脸色红到滚烫。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抓着?无双的衣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第89章
在寝殿之中, 初升的朝阳通过窗棂的缝隙撒落,暖光铺在那金红的锦被之上,衬得陇雀那如玉般面颊上血色|欲滴。
阿然和阿梅, 跟随姬虞的日子里见识过众多俊朗男子?,但无一人能与此刻的陇雀相提并论。这般艳色,只是目光掠过,都不由?心跳加速。
阿梅轻轻走到无双身边, 低头避开那春景,低声道?:“陛下, 请洗漱。”
无双慢慢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 轻轻触摸陇雀的发顶。他刚方才一场大汗, 他?头顶还带着些汗气, 沾湿了?她的指尖。
阿然和阿梅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具, 擂花银盆之中温水清澈, 两人默契地配合为她洗漱更衣,倒水,递毛巾, 洁面, 上妆, 一气呵成。
罢了?,辰时的钟声敲响, 无双这才起身,轻挽裙摆,步入软轿, 前往朝堂。
太极殿内,清晨的阳光穿越琉璃瓦, 将整个?大殿映得十?分亮堂。各大臣按照习惯各自上奏。就在朝会即将结束之际,户部尚书?刘祁山方才走出?两步,奏道?:“昨日突厥使臣来朝,意欲与陛下联姻,以结胡汉之好。以臣之见,摄政王文雅躬谦,此事若成,实为天作之合。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众臣听闻,目光齐刷刷地转向。
众人皆知,自女帝登基后?,刘祁山从六品翰林一跃成为了?朝中的重臣,很?多人都私下认为,他?的话,就是女帝的旨意。
正如他?们预料的,不过片刻,女帝缓缓开口:“刘卿之言在理。摄政王品行躬谦,才德兼备,寡人亦甚为欣赏,欲择吉日,迎为皇夫。”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是议论纷纷。一些世家老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何以至此!”“我大汉王朝,岂能与突厥胡人为亲!”薛家等?几大世家的反应尤为强烈,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
而朝中许多年轻的新贵,尤其是以刘祁山为代表的新兴势力,却纷纷站在了?无双这边,据理力争。
两边正争吵不休之时,薛景诏这时候走上前来,声音冷静稳重:“就臣所知,哥舒雀乃是半汉胡之子?。一来,联姻有助于稳定边关;二来,正所谓胡汉一家,厚德载物。况且,若真?以血统论,他?身上依旧流淌着汉家之血。”
薛景诏话落,朝堂上的世家子?弟纷纷对这倒戈的同僚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女帝要与突厥联姻,第一个?损害的,便是陇右薛家的利益。可薛景诏这位前皇夫,非但不阻止,反而还为女帝说起话来。
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那些还在犹豫的世家子?弟开始重新评估局势。随后?,支持联姻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
无双见到这般场面,微微一笑,和蔼地说:“薛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礼部便与突厥使团拟个?日子?,将事情?定下来吧。”
话音刚落,朝内议论纷纷,大臣们彼此投去探询、忧虑或赞同的目光。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年轻的女帝心意已定。
无双眸光微转,定格在阿梅身上。阿梅与她心有灵犀,她手中的拂尘随即一荡,高声宣布:“退朝。”
面对阿梅这一命令,大臣们或许各怀心事,但都不敢有任何迟疑,纷纷退出?朝堂。太极殿的大门缓缓合拢,朝堂内只剩下无双与阿梅两人。
阿梅刚要陪伴无双离去,却听到她低沉地吩咐:“将薛景诏请至上书?房。”
阿梅应命离开,片刻后?,薛景诏踏入书?房。秋阳炙热,仿佛要穿透纸窗,但书?房内珠帘半垂,为两人遮挡了?刺目的阳光。薛景诏向女帝行了?一礼。
未等?他?重新站直,无双已然开口:“方才前朝之事,寡人心存感激。”
薛景诏的身躯微微一顿,目光凝了?一瞬,待他?再次抬首,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定,“与突厥联姻对于国家乃是大利,此为臣职责所在,何须陛下道?谢?”
无双凝视他?,与薛景诏相处久了?,她总觉得这人之妙,难以用言辞形容。
她缓缓说:“朝堂之上世家大臣对联姻持反对态度,他?们的心思我自是知晓。薛卿,难道?不为薛家前途做些打算?”
薛景诏闻言,笑容略显玩味:““臣是大昭的臣子?,家国两相,臣自觉国事为大,况且……”
“况且为何?”无双好奇地追问。
“况且,必须陛下若能如愿,臣亦是欢欣。”
他?见过那陇雀看无双的模样,自然也?见过她看陇雀的模样。他?这位陛下,或许还不知自己对那人究竟怀抱着何种?心思,可在他?看来,眼前人爱陇雀,不比陇雀爱她少。
这份深情?,让他?既羡慕又怅然。他?带着复杂的情?感轻笑:“不论为国为私,臣也?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陛下不须放在心上。”
无双看他?半响,似乎是想看清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半响之后?,她有了?定论。这才道?:“薛卿乃是纯臣,寡人自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先回去吧。”
薛景诏微微一礼,告别之后?,无双便命阿然起草旨意,封薛博谦为一等?公?,并提拔薛家数位子?弟进?入朝中。
这番赏赐,不仅给足了?薛家颜面,也?避免了?薛博谦和薛景诏两兄弟起嫌隙,更让薛博谦难以再反对联姻。当世家的领头羊薛家接受了?这事,其他?反对的声音也?随之减弱。唯剩下几个?真?正的汉家老学究们,日日上疏指责无双混淆皇室血脉,对祖宗不敬。
若无双还是魔教头头无双,定早就将这些老学究都砍了?,得个?耳朵根清净。可是在这皇位上坐了?两年的无双,便知道?那是个?坏主意。老学究们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可杀,可杀了?,能得片刻宁静,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于是,无双便只是粗粗看了?看上头老学究们痛心疾首之言,而后?将折子?扔在了?一边,一笑置之。
过了?几日,薛景诏上了?封奏疏,拟了?几个?良辰吉日,无双便从里挑了?个?最?近的日子?,十?二月初十?。
当天晚上,无双与陇雀二人胡闹完,正躺在榻上,随着深秋寒风吹拂,珠帘轻轻晃动,无双调整了?下身姿,依偎在陇雀的怀中,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
两人说起婚事就在眼前,无双却忽然转了?话题,轻声道?:“我将耶律汗关在地牢里,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你可随时前去,我把他?交给你处置。”
提及“耶律汗”这名字,陇雀的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并未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无双的手,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
无双知道?,这两年,陇雀一直在找耶律汗,当初若非是他?故意上奏宣武帝,陇雀的阿娘也?不会死。
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不肯将她父亲的事情?算在她的头上,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宣武帝已死,无双认为,交由?陇雀处置耶律汗,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陇雀久久沉默,终于轻轻叹息,紧紧抱住了?她。
无双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苦楚,于是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安抚着他?。
翌日,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陇雀在送无双去参加早朝后?,便独自前往天牢。
这里,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宣武帝当年也?曾在此地为他?下过赐死诏书?。若非是她坚持………他?的唇角微扬,展露出?淡淡的微笑,若非是她,他?也?许早就化作一抹孤魂了?。
负责守卫天牢的侍卫提前收到了?女帝的旨意。见陇雀步入,他?们立刻恭敬地侧身让路。
陇雀缓步进?入这狭窄、幽暗的通道?。两旁火把熊熊燃烧,却也?没能为这阴冷之地增添丝毫暖意。
走廊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牢房。透过厚重的铁栏,他?看到了?耶律汗。被铁链紧紧束缚,他?那曾经儒雅、洒脱的模样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破烂污秽。
耶律汗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看到陇雀身上的突厥风格的长?袍,他?嘴角轻轻上扬,笑道?:“王子?,你可是已经攻破大昭了??”
陇雀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意,眼神更加锐利,冷冷回道?:“你真?希望看到大昭和突厥交战么?”
耶律汗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迂腐旧邦,一早就该为我突厥让路了?。”
陇雀敏锐地捕捉到了?耶律汗话中的深意,眉心微蹙,下一刻,他?猛地推开牢门,迈步进?入,冷冷地逼视着耶律汗,问:“你何出?此言?”
耶律汗不慌不忙地侧过头,忽然道?,“我给王子?讲个?故事吧。”
说着,不待陇雀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以前,突厥有一位贵女。从小,她便被书?里中原的繁华所吸引,特别是那些诗文与话本。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腻。”
“等?她长?到十?六岁时,有一次,她的父兄要到大昭进?贡。她借此机会,偷偷随着他?们来了?京都。彼时正值中秋,京都热闹非凡,那晚的灯会,她与一个?气质出?众的书?生互生情?愫。”
“那书?生伴她赏月观灯,温言软语,很?快便俘获了?贵女的芳心。原本贵女的父兄想要将她送去给可汗作二妃,自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于是那贵女一怒之下,便与那书?生私奔到了?江南。”
“江南美如画,两人拜了?天地,贵女便将自己周身行头都抵当了?送给那书?生读书?,盼他?早日考取功名。然而,生活却并非如她所愿。”
“可那书?生却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终日流连青楼,负了?贵女。贵女性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想要逃回草原,却被那书?生识破,将她关在了?家中。”
“十?个?月后?,贵女难缠而亡,生下一子?,唤名翰儿。”
“翰儿长?到八岁,他?那流氓爹便吸□□吸得家徒四壁,将他?卖给了?人贩子?,换了?二两钱买烟。”
“翰儿被人打,被人辱,在各式各样的人中被倒卖,直到有一日,在京城伺候贵人的时候,见到了?那贵女兄长?,这才将他?带回突厥。”
牢里光线昏沉,陇雀看向耶律罕,心知他?故事里的“翰儿”就是他?自己。他?的额娘,是阿史那族的贵女,阿史那阿尔廷奈,被称作草原上的金月亮。可是后?来,却因为和汉族书?生私奔的事情?,成了?草原之耻,连带着耶律汗也?不被应允阿史那之名。
他?从高处俯瞰着耶律汗,恍然间明白了?耶律罕的动机,冷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逼我离开大昭,这才将我的身份泄露给大昭先帝?”
耶律罕笑道?:“自然。你我乃是铁骨铮铮的草原儿郎,怎可在这迂腐之地为奴为仆?”
第90章
在?昏暗的牢狱中?,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口斜射下来,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光雾。在?这?静寂之中?,陇雀的身影似乎更为高大, 他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淡淡开口道:“耶律汗,你可知,因为你一己私欲, 我失去了在这世上珍重之人,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
耶律汗被拇指粗的铁链绑在石壁上, 身形狼狈,但眼神却露出一丝不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身形因为铁链的束缚而轻微摇摆, 不屑道:“家?你竟然把这个地方称作家??王子?, 你莫不是给这些大昭人当?惯了狗, 已?经不识好坏了?那皇太女, 欺你,辱你,你竟把这?里当?家??”
狭小的牢室里回荡着耶律汗带着嘲讽的质问声。陇雀却并未受其影响。他偏了偏头, 忽然转了话题, 故意问他:“你可知我此次入京, 是为了什么?”
耶律汗挑了挑眉,天光照在他那张脏污脸上, 表情似乎是成竹在?胸,“王子?前来,当?然是为了攻破这?该死大昭, 为了你那已故的母亲报仇。别忘了,当?初下令杀夫人的人, 可不是小人。”
陇雀的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走进了两步,凑近了耶律汗的耳边,轻声道:“非也……耶律大人,我此?番进京,是为了代表突厥,与女帝联姻,结两国之好。”
耶律罕眼中?的得意之色瞬间黯淡,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抬头看向陇雀,脸色苍白?而凝重道:“两国之好?王子?,你当?真什么自尊都没?有了吗?要与那大昭的贱人结……”
话音未落,陇雀手中?的剑柄狠狠地击在?耶律罕的脸上,鲜血和着牙齿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陇雀冷漠道:“你未经我苦乐,却妄断我之命,害我失去母慈,失了家?。你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罔顾人命,还自诩正义,可笑至极!”
耶律罕喉咙里都是鲜血的滋味,陇雀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审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缓缓地说:“陛下把你交给我处置,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突厥与大昭如何?结为盟友,我要你的那些所谓的自尊,是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早就做了打算。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只剩下了耶律汗如丧家?之犬般地低声咒骂。
在?幽暗的地牢中?,耶律汗眼中?的狂热被绝望所替代,他看着陇雀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诅咒,声音越发地尖锐,仿佛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陇雀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穿过了那道狭长的走廊。当?他推开牢门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暖风带着金黄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阴霾。
秋日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颜色像是田野里的麦浪翻滚,让人心情愉悦。
陇雀微微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胸中?的郁气也一并交给这?金色的阳光,让它将之消杀一清。
与此?同?时,丹凤楼上,无双凭栏远眺。大明宫的景致与往日迥异,鲜艳的红灯笼随风飘扬;婚礼将至,宫里宫外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墙之下,礼部和内侍监的人影穿梭,脚步匆忙。
当?无双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天边,在?她的意识中?,主线任务的进度条缓缓浮现,显示已?达99%,而支线任务上的100%,昭示着任务已?经完成。无双凝着那100%的数字看了片刻,缓缓的关闭了显示板。
她走下丹凤楼,轿撵已?经等候多时。然而,她眼神一转,对阿然平静道:“去青芜殿。”
阿然听?后?,面色微变。
青芜殿坐落于大明宫的偏远西北角。里头安置的,是去年她们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燕二?郎。
世人都道,他们殿下是因为宠幸燕二?郎这?才与薛大人合离,可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的人知道,女帝将他带回来之后?,未曾再踏入青芜殿一步,那里如今就跟冷宫似的。
青芜殿内,青藤环绕,古木参天。无双没?让人通传,只是独自缓步走入。刚刚越过藤蔓蜿蜒的影背墙,便瞧见静谧的水池边,一个人影独自坐着。
那人穿了一身素衣,一头青丝只用玉笄轻轻挽起,手里攥着一只风铃,静静地在?湖边发呆。
微风过处,远处的叶响似有所动?,他的身体略显僵硬地转向声源,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在?瞥见无双的瞬间,重新点亮。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梦,心中?忐忑,害怕稍一出声,那美梦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无双走到他面前,俯身斜望,那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才近乎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呢喃:“陛下?”
无双眼角带笑:“怎么,不认识了?”
燕归瞬间回神,急促地站起,欲行跪礼,但被无双轻轻捉住。
他那原本沉稳的语调此?刻显得有些颤抖:“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他自从搬来了青芜宫,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他觉得是自己脏了,她不愿碰他,心里便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便也不敢去求见,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宫里等着,等她何?时能对自己施些怜悯,来看看他。
燕归眼中?一片湿意,他轻轻地试探性地捉住了无双的衣角,手指都似乎带着些许颤抖。
无双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领着他走进正殿,殿内静悄悄,显得略显落寞,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无双环视一圈,问:“宁乡呢?”
燕归轻叹一声:“他从春天就一直病着,臣不忍让他勉强伺候。”
他娴熟拾起木勺,从后?院的石缸里取了清水,倾入一只古旧的铜水壶中?,又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壶内很快传来了轻柔的沸煮声。他翻开架子?上的茶叶罐,正准备取茶叶,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无双眉梢一扬,疑惑地问。
燕归尴尬一笑,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是前年的陈茶,怕怠慢了陛下。”
无双轻轻摆手:“无妨。”她看着他熟练地烧水煮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燕归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公子?,纵使在?青宫为待诏公子?之时,素来也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何?曾有过此?般日子??
无双坐在?凳子?上,瞧着他忙活着半响,而后?端了两杯茶到桌子?上。茶水有些浑浊,但那持着茶杯的手,却十分?优雅。
无双轻轻啜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燕归有些不自在?地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带着些许羞涩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双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轻轻道:“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燕归眨了眨眼,不知她是何?意,却也温顺点头。
破天荒地,无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她的触碰柔软而冰冷,引得燕归一颤。
她缓缓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生下来不到五岁,便被自己的高祖母接进了宫养在?身边。她的高祖母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多疑,越发喜怒不定?……”
无双缓缓地,给他讲了姬虞的故事?。从她幼时悲惨的回忆,到与燕归的相识,再到她的荒淫无度,再到最后?惨死。
燕归听?着这?个故事?,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无双见状,放低了音调,问:“你知道,寡人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什么吗?”
燕归脸色已?是苍白?,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无双微微一笑,又道:“她死前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一愿自己不再如此?荒唐,能成为像她高祖母那样兢兢业业的明君,二?愿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
话落,霎时间燕归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姬虞为何?会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原本蠢笨的皇太女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困在?青宫;寸步难行;他还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双眼赤红,其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痛楚。
那双如白?玉雕刻的手,青筋浮显,一股暴戾的气息将他环绕。就在?无双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他颤着声音问:“你…可有片刻……爱过我?”
男人消瘦脸颊上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满是期待。无双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曾。”
话落,燕归似乎被重物击中?,身体一阵晃动?,赤红的双眼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他踉跄后?退,撞在?背后?的重木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嘴唇颤抖道:“你骗骗我,你骗骗我好不好?”
见他绝望模样,无双再次摇头,又道:“姬虞的愿望达成了,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让你衣食无忧,只是,也仅仅如此?了。”
话落,她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燕归独自站在?那里,泪水滑落,溅在?冷硬的地砖上。
他侧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串风铃上。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欲将它摔个粉碎,却在?即将要落手的一刻,突然止住。
他眼眸赤红,咬牙切齿地看着风铃,却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入胸口。随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滑坐在?地,无声地哭泣起来。
第91章
第二日, 夜未尽,天?微微透出鱼肚白。寝殿的床榻上,纱幔轻轻飘动, 伴随着安详而沉稳的呼吸声。
尚未及晨曦落入殿中,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轻轻敲响,无双缓缓地睁眼,刚想召人进来, 却见阿梅已经慌张地推门而入,面色苍白, 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陛下,不好了!”阿梅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难掩慌乱, “燕二郎, 他……他昨夜在青芜殿……自刎了!”
宁乡昨夜便一直心慌, 今日一早走到正殿门口, 一推门,只觉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扑面而来。殿内的旧地毯上,浓稠的鲜血已经凝结, 形成一片片黑红的血块, 燕归就那?么倒在那?里, 衣袍一片猩红,身子早就冷了。
无双原本还含着睡意?的眼顿时清明, 她看着阿梅,眼中却并未露出太多悲伤。缓缓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天?边第一缕晨曦落入了殿中, 明晃晃地照在无双那?双无悲无喜的眼里。她轻声道:“这样也好。”
与其在深宫之中这样生不如?死地活,倒不如?解脱了好。
“吩咐下去, 以燕家公子的身份给他发丧,一切从简。”她冷静地吩咐。
阿梅抬头看她,一时摸不清自己主子对这燕二郎的态度,却只见无双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身旁,陇雀早在阿梅闯进来的时候便醒了。听见阿梅出去,他方起身,将?无双拥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一直奇怪她同燕归的关系。原先以为一定是喜欢的,所以在青宫的时候才会对燕归那?般好,可是他听说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便不那?么觉得了。
只是无双不想说,他也便不问?。
只是见怀中女子神情有些恍惚,不知何故,心中一阵酸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拥着她。
无双落在他的怀抱中,淡淡的薄荷气?笼罩着她,似乎是驱散了心里一些莫名的郁气?。任务已经完成,她本可以一辈子骗着燕归的,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不妥,便向他摊牌。
如?今一来,却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时间飞逝,一转眼,由秋入冬,婚期就在眼前。
一场雪过后,京都银装素裹,分外脱俗。
无双与陇雀大婚当日,整个京都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金鼓震天?,鞭炮声此起彼伏。大街上,人们?纷纷站在街道两侧,想要一睹这位新皇夫的风采。
突厥送亲的队伍行走在玄武大街上,打头的乃是穿着传统服饰的突厥鼓乐手,带着异域气?息的欢快音乐随着队伍的行进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鼓乐手之后,是载歌载舞的突厥舞姬;而后,才是护送车撵的骑兵,骑在高头大马上,腰间长刀入鞘,玄黑的刀鞘镶满了宝石,与日光相映,熠熠生辉。
队伍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由八匹雪白的马匹拉动的镏金马车。车帘紧闭,但从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位男子,身披华丽的黑红婚服,坐得端端正正。
车队行过玄武大街,最后驶入神武门,整个皇宫都仿佛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从神武门到丹凤门,越过太极殿,直至坤宁宫,红色的牡丹花簇拥成路,遥遥看去,像是如?火蛇蜿蜒。
金漆镂空的轿撵在太极殿外停下,车帘半垂,遮挡住了车外景物。车刚停稳,陇雀垂眸,只见车帘被人从外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只如?玉雕般的手,手腕处的金镯纂着雀鸟归巢的图样,乃是自己前些日子才送给她的。
陇雀轻轻弯唇,眼中露出一丝甜蜜。他伸手,将?那?白玉般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下一刻,便随着车外人的指引,下了轿撵。
无双今日穿了一身火红,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一时间,天?地之间,陇雀便只看得见那?红衣美人。宽袖之下,手心微微冒汗,他只觉自己心跳如?鼓。
无双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朝他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
寒风习习,苍穹之下,阳光却格外艳丽。阿梅手握拂尘,宫裙飘飘,引着无双和?陇雀来到宗祠前。两人并肩点燃了一组龙凤香,插入祠堂正中的紫铜香炉之中,香烟腾腾,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无双低声道:“臣儿姬虞,承顺天?受命,祖宗荫佑,今得良辰吉日,特向太庙昭告先祖,臣儿有缘得知突厥摄政王哥舒雀,才德兼备,智略过人,深合臣儿心意?,欲共膺天?伦,特此告知祖宗神位,望乾坤之精神、历代祖宗之灵庇佑我大昭永绵不息,与突厥永保和?好,子嗣昌盛。”
随后,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再?次返回太极殿。太极殿内,高台之上,太后身披凤袍,手捧着四?方凤印,缓声道:“此凤印乃后宫之权柄,今日册尔为皇夫,将?此印授予尔,望尔妥善掌管后宫,辅佐国政。”
在大昭和?突厥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陇雀从太后手中接下凤印。册封完毕,无双便随着大臣去前朝饮宴,而陇雀则是在宫人的接引下先行回到坤宁宫。
走进寝殿,因为大婚的缘故,寝殿也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水红的绣被铺在大床之上,被面绣着一对鸳鸯戏水,而周围围绕的则是百子多孙图,小孩子蹦蹦跳跳,活灵活现?。
陇雀轻轻摸过那?绣被,他的心跳如?同战鼓,砰砰直响。这一切仿佛还是个梦,他坐在室内的软榻上,眼神略显呆滞。大婚、册封、凤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有些接受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