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看了看他,挑眉也笑了:“难怪吴王这般有?底气,原来是一早就和秦国那些世家残余勾结起来了。届时秦国内乱,吴国乘虚而入,吴王一统天?下,岂非指日可待?”
吴伯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要怪就怪那秦不疑,竖子无知,初初上位,根基尚且不稳,竟然?就敢让我吴国归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着,吴伯昭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枚工艺精美的凤钗,慢慢地?插入无双那丝丝如瀑的发?中?。这钗上的凤凰在?一片乌云之中?,展翅欲飞。
他低下头,深深看了无双一眼,“不论如何,秦不疑今晚必死无疑,有?人会在?一旁盯着,青娘还是不要起些旁的心思才好。”
话落,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王,秦王带着人接亲来了。”
瞬间,吴伯昭又回到了那副温润模样,他从一旁取过红帕盖在?无双头上。
视线被遮挡的最后一刻,无双听他声音低沉:“好好表现,青娘。”
夕阳如血。金色的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整个世界似乎被笼罩在?一片橙红之中?。
秦不疑已来到门外。透过红木雕窗,无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屋外,侍从们高声吟唱催妆诗,但在?这悠扬的诗声中?,无双毫无迟疑地?推开了房门。
头上的红布遮挡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极目之处,只剩一片鲜艳的红。
她微微垂眸,只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出。手的皮肤白皙,手背上隐隐约约的青筋如水墨画中?的线条。
那是秦不疑的手。
无双没有?犹豫,将它牵住,滚烫的掌心微微冒汗,直到这时,无双才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在?婚礼的锣鼓声中?,两人缓缓朝着秦宫的方向行?去。
血红残阳照射着两人的归途,十里红妆,王宫之中?,漫天?遍野的红,仿佛鲜血洒落,浸润山河。
夜晚的秦宫笼罩在?一片欢乐之中?,火树银花,一片璀璨。
永安宫里,华贵的红毯上,金边的红烛燃烧得正?旺,烛火摇曳,投下漂浮的光晕,暖暖的,却?也透着些许的诡异。
秦不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寝殿,床边,无双一袭红帕,正?端坐着。
“王姬……”青年银白如玉的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红,他从侍女手中?接过玉如意,缓缓地?挑开了那块红布。
然?而,就在?这火光电石之间,端坐在?床上的人已经迅速地?掏出了腰间匕首,如闪电般地?刺向了秦不疑。
秦不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腹部一热,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渐渐在?深红的地?毯上形成了一片血泊。
无双呼吸微微急促,她下意识地?撤回了步伐,目光瞬间投向身边的小侍女。
“王姬…”秦不疑呼喊着无双,他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颤抖的手臂伸向无双,想要紧紧抓住她,但他的体力似乎已经透□□只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见此,小侍女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不疑。
她神色平静,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低头试探他再无一丝鼻息之后,她从衣襟中?轻轻取出一个哨子,清晰地?吹响了两声短暂且尖利的信号。
寂静夜空被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永安宫的大门被重重地?踢开,从外面涌进?一群身披银甲的卫兵,拿着重剑,握着长矛,熊熊火把照出来人气势汹汹。
月光之下,砖石长廊上,群卫兵如流星般地?穿梭其中?,吴伯昭走在?最前,急步如风,表情冷冽。
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寝殿门口,冷月照映在?吴伯昭那双温柔的眼里,此时已满是杀意。
不远处的寝殿内,无双一身红嫁衣,身后,是秦不疑毫无声息地?冰冷尸体。
吴伯昭轻轻地?挥了挥手,卫兵迅速地?围住无双,将她压倒在?地?。
正?在?此时,长廊的尽头,被囚居于未央宫的王后步履如风。她华贵的衣袍随风飘扬,走到秦不疑的尸体面前,眼神狠戾如刀。
就是这个孽畜,杀了他的砚儿。
王后眼中?的恨意仿若要凝结成实体,她伸腿,狠狠踹向秦不疑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上,冷笑道:“孽畜,你也有?今天?!”
明日许是要下雨,黑沉沉的天?空不见一点星辰。吴伯昭走到无双面前,挑了挑眉,似乎是讶异于她如此轻巧地?束手就擒。
然?而在?巨大的利益,这丝疑虑被他抛在?脑后,他在?无双面前顿住步子,朝着众人道:“诸位看清楚了,此女非是我吴国之王姬!”
吴伯昭话落,手中?突然?掏出一囊白色粉末。
无双眯了眯眼,下一刻,随着吴伯昭的手势,那白色粉末像雪花般飘撒在?无双身上。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见无双的头顶上,缓缓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她那原本晶莹的眼眸也变成了金黄色,宛如深渊。
两个眼熟的臣子走到无双面前,其中?一人正?是当初的令郡郡守,秦不疑的舅舅李维庸。
那日宫变之后,秦不疑处置了不少人,然?而山高皇帝远,倒是让他逃过一劫。世家根系错杂,一时之间难以全部清理,残余之势便和吴伯昭勾结,形成了今日的宫变。
李维庸跨前一步,手指向无双,怒喝:“定?是你这妖女蛊惑太子,弑父篡位,谋取天?下!”
一句话,给两个人都定?了罪。
吴伯昭淡淡一笑,眼中?寒意凌厉,道:“本王已经请示过高人,唯有?烈火,方能净化这世间的妖邪。”他的话音刚落,在?场诸人纷纷应和,叫嚣着要将眼前的妖物送入火焰。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黑影闪现,快速贴近吴伯昭的身后。
只听“噗”的一声,一柄冷冽的长刀,从吴伯昭的背后刺穿,露出了冰冷的刀尖。吴伯昭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开始摇晃,最终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宫廷中?的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当吴伯昭的尸体缓缓地?倒下,而他身后,秦不疑一身大红喜袍,青年精致的脸上,笑意冰冷。
“寡人的王宫,何时轮到吴王做主了?”
他步履稳健地?走到无双身边,丝毫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刀光如龙,瞬间划过,与?此同时,一个侍卫的头颅已经滚落。
秦不疑冷冷地?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目光如刀:“寡人的皇后,明明是天?降神狐,如何会是妖祟?”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宫门外忽然?响起了如洪水般的骚动声。宫门轰然?而开,一队黑甲卫士训练有?素地?疾步而来,迅速围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黑甲卫目光寒冷,身上散发?的杀意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后、丞相之子及那些卫兵,此刻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恍如梦醒,面色骤变,王后看向秦不疑,道:“你,你,你故意的?”
秦不疑看向自己的生母,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冷嘲一声,道:“母后当真是恨我入骨。”
话落,他目光已经冰凉,声如寒潭:“谋反之罪,斩无赦。”
应命,黑甲卫士们齐动,长矛如林,动作果?断,毫不犹豫地?将众人斩杀。
短暂的惊叫和悲鸣此起彼伏,然?后又迅速地?消失在?这宫廷之内,只留下血迹斑斑的石砖地?面,与?秦不疑冷峻的脸颜。
殿内红烛还在?烧个不停,殿外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堆积如山的尸体下,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蔓延,潺潺血液在?石砖地?上铺成了一道红色的川流。
夜色中?,秦不疑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无双。她身上的喜袍被弄得有?些皱巴巴的,望着她,目光却?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双寒潭似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一抹暖意,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声音低沉道:“对不起,过些日子,我还王姬一场真正?的大婚。”
说着,他缓步走到无双面前。
无双朝他伸出手来,嘴唇微张,就在?即将说出“好”的那一刹,口中?忽然?喷涌出鲜红的血液。
“王姬!”秦不疑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当他的手碰到她微凉的皮肤之时,无双整个人软绵绵地?坠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秦不疑的声音颤抖着,里面藏着深深的恐惧。
无双微微仰起脸,虽然?她的嗓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吴伯昭曾救过我,他要求我杀你作为回报。但我……背离了因果?,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反而还帮你杀了她,自然?是要遭到天?罚。”
说话间,她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原本如桃花般嫩红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新折的白梨。
秦不疑慌乱地?紧紧搂住她:“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人。”他声音颤抖着,眼里是深深的恐惧。
女子在?怀中?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哽咽:“天?罚,此乃宿命。哪里有?逆天?而行?的可能。”
她身上,那件如红云般的喜服此时已经被血浸透,发?髻散乱地?垂在?耳边,可她却?还笑着。
她以残留的力气,轻柔地?抬起手,那带血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笑着,语气中?温柔,说:“别哭了,万里江山锦绣,陛下所愿,终要成真了,不是吗?”
秦不疑眼中?满是红丝,声音如碎玉般哽咽:“我要这江山,我还要你。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想要,什么,什么都给我。我要你留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要留下来。”
无双轻轻一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向来,向来都是我满足陛下的愿望,如今,如今换陛下,答,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秦不疑声音慌张。
无双断断续续道:“陛下,答,答应妾身,往日,无,无论发?生什么,都得做个仁君,这样,妾身,妾身就是帮助仁君登基的贤后,而,而不,不是拥立暴君的,妖,妖狐。”
汹涌的泪水从眼眶夺目而出,他声音嘶哑:“我不要这江山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无双的指尖越来越冷,她竭尽全力抓住秦不疑的手,却?感觉那力道如同虚无。她的嗓子仿佛被沙石擦破,沙哑至极:“陛下……答应我。”
月光暗淡而冷漠,落在?无双脸上。细长的眉轻轻皱起,无双目光温柔,看着秦不疑,似乎还带着些愧疚和不舍。
然?而,片刻之后,她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此时,天?边开始酝酿起暴风雨。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如注,如同天?空嚎哭,冲刷掉地?上血迹。
房檐瓦片被雨水敲打得叮当作响。秦不疑怀中?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他仿若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一个动作,当第一缕阳光撕破乌云,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尉迟垣缓步走到秦不疑身旁。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一头白发?苍苍。
一夜之间尽白头。
尉迟垣忍住喉间酸涩,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然?而下一刻,秦不疑动了。他有?些木纳地?直起身子来,抬头看向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阳,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垣听他声音嘶哑:“整理大军,北上攻吴。”
秋风中, 尘土飞扬。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即, 这黑点?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洪流滚滚。
秦国的铁骑冒着风尘从天边而来,战马嘶吼声震天?动地。
随着骑兵而来, 秦国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 吴国的城池矗立, 城墙上的士兵举着弓箭长矛, 目光透过盔甲的缝隙, 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的敌人。
号角声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战线。战马嘶鸣, 铁蹄声阵阵,吴国人在城墙、城楼、城门, 布下层层防线, 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战争。
战鼓声猛烈地敲响,下一瞬, 秦国大军如潮水般涌来。
在箭塔上,弓箭手们拉满了弓,放箭如雨。铁箭与铁甲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双方的将士在城墙下激烈厮杀,鲜血淋漓染红了黄砖石。
多日的激战,吴国虽然在一些城池击退了秦军, 但是在大部分的地方, 秦军的压力和攻势逐渐加强,吴国的军队便在一轮轮的攻击中节节败退。
夜晚, 火把照亮了城墙,城墙下,残尸遍地,血流漂杵。
秦不疑带着大军骑马立于山头之上,山风正盛,吹起天?子?三千白发飘扬。
身?后,是座座吴国城池在火光中相继陷落,身?前,是吴国国都咫尺之遥。
连日攻防,繁华一时的吴国王都笼罩在一片战火的阴霾中。
城墙下烟尘滚滚,不远处的街道上,战马的马蹄声与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成一幅浴血画面。
王宫的深处,鸾凤宫内显得格外冷清。凤椅上,坐着王后宇文涣儿,静静地听着小将一又?一个传达的不祥之讯。每一次,那消息都预示着王宫的势在必失。
“娘娘,走吧!”大臣眼角的皱纹中透露出浓浓的忧虑,苦口婆心地劝着,“只要人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红的屏风之后,家?眷群挤在一处。有的独自瑟瑟发抖,有的这时不安地拽住自己的子?女兄妹,试图找到一丝安慰。
宇文涣儿目光微敛,她手指轻触腰间那块碧玉佩。玉佩光滑冰凉,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那是吴伯昭成婚时赠予她的,代表着两人龙凤不离。
思及夫君,宇文涣儿眼眸中有了一丝柔情,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深沉愤怒与哀伤。
她缓缓地站起身?,嘴角微微勾起,发话了,“愿意走的,本宫不会拦着。但本宫,不会离开。”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殿中的大臣们露出复杂的神情,有的目光游离,有的默然沉思。终于,有那么两三个大臣带着家?眷走出大殿,随后更多的人跟随他?们的脚步。
不多时,鸾凤宫中只剩下了一半的人。
宇文涣儿轻轻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微风轻拂她的发丝。窗外,那株桃树正在盛开,花瓣如雨般洒落。那是二人幼时,吴伯昭亲手为她种下的桃树。
她伸手抚摸着桃树粗壮的树干,似乎是想?从中感受吴伯昭身?上残留的暖意。
片刻之后,她转身?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武器架上列着一排的兵器,宇文涣儿的手指轻轻滑过,最?后停在了一根长矛上,它曾跟着她南征北战,锋利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王无状,毁条约,亡我夫,此仇不报,何以下到九泉去见列祖列宗?”
金色的阳光从浓厚的云层中透出,将吴王宫的青砖红瓦映得更加明艳。
鸾凤宫内,宇文涣儿一身?素衣,裙摆在微风中晃动,手中银枪在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
蹄声渐近,尘土飞扬,秦不疑骑着他?那匹黑色的战马冲入宫中。马蹄在石板上引起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见到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秦不疑猛然收马,仅仅几步之遥,他?与宇文涣儿相对。
宇文涣儿抬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银甲金刀,威武异常。
那张俊美的脸在阳光下更显骨骼分明,只是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变了白发,束在银冠之中,给他?平添了两分冷意。
那双眼看向她,里面无波无澜,毫无生气。
一阵清风掠过,吹得宇文涣儿墨发飘舞。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三个月前杀了她的夫君,而后挥师北上,三个月时间里攻破吴国三十六城。
风儿掠过,将宇文涣儿的鬓边长发飞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突然,宇文涣儿飞身?上前,长枪疾刺,那如同灵蛇出洞的攻势,让人瞠目。
光芒中,秦不疑侧身?躲闪,虽然动作已经足够迅速,可是宇文涣儿的唱腔却更快,尖锐的枪尖刺破了盔甲,刺进了秦不疑的肩膀之中。
秦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讶,但这片刻之间,手中的金刀毫不留情地挥斩而下,斩破了她的喉咙。
秋风转冷,宇文涣儿的身?体在风中摇晃了一瞬,她看向秦不疑肩上伤口,眼中染上了一丝遗憾,而后却如同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轻轻倒在了殿门口的桃树下。红血从她的颈项缓缓溢出,与那桃花瓣纠缠在一起,映衬出一幕凄凉的美。
耳边的声音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血流落地的声音。宇文涣儿的眼中没有了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片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秦不疑站在鸾凤宫里,周围是高大的红墙,脚下黑靴与潺潺血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耳畔,传来秦兵身?后的欢呼声,秦不疑极目四望,却感受不到一丝征服天?下的喜悦。
“铛”的一声,手中金刀落地,他?微微垂首,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空荡荡的,冷得慌。
“王姬……”
微风吹过,带走了他?声音喃喃。
二十年后
秦国令县,清晨的慈悲娘娘庙里,已经是人潮攒动。
庙的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阳光透过树缝,洒在石板路上,庙内香火不绝,众人跪拜在一尊女像之前,虔心祈祷。
圆圆缓缓走到塑像前,望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庞,也跪下,磕了三个头。
旁边,一名年轻的妇人领着一个大眼睛、粉嫩脸颊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小姑娘好奇地指了指那塑像,微微仰头问:“阿娘,这是什么神仙呀?”
妇人女子?面色温柔,“这是慈悲娘娘,从天?上下凡到皇宫里,帮着陛下统一天?下,这才回到天?上去。”
说完,那妇人将小姑娘的小手放在蒲团上,道:“你跟慈悲娘娘许个愿,让她保佑咱们家?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小姑娘微微躬身?,虔诚地跪了下来。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小手合十,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圆圆站起身?,目光从这对母女身?上转移。环顾四周,娘娘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或跪或立,祈祷声、诵经声、汇成了一片,人潮攒动,香火不绝。
王宫的大殿里,晨曦的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在金光闪闪的地面上,空气中混合着熏香的清幽与凝重的紧张气氛。金属制的铜鼎上,烧着的檀香慢慢飘起,与殿内的明亮光线和精美的装饰形成对比。
大殿的中央,秦不疑高坐龙椅,他?的眼神如常,深邃而沉稳,下方,大臣们列排而立。
突然,一名初初外调回京的新官,身?着翠绿的朝服,迈步前出。
他?扶正了官帽,看了一眼秦不疑,然后朗声道:“陛下,臣从远地回京,一路深感我大秦强盛,但陛下已经在位二十年,我大秦国无国母,陛下身?无后继。臣恳请陛下充盈后宫,中宫立后。”
大殿内一片死寂,其?他?的大臣纷纷噤声,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和紧张的表情。
谁都知道,这个议题是帝王的禁区。
寂静的大殿上,空气仿佛凝固,只剩那新官面前急促的呼吸声。
秦不疑的目光转向了那位新官,双眸如同深渊,冰冷而深邃。他?缓缓开口:“寡人二十年前便说过,寡人不立后宫,不留子?嗣,至于这皇位,寡人身?后,将传位给宗室之子?。”
秦不疑话落,那新官的昔日同窗已经私下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快住口。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在位二十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算是能够记入史册的贤明圣君,可唯有元皇后的事情,那是龙之逆鳞,触不得。
这金銮殿上,当初打?死了多少谏言立后的大臣,其?中,哪个不是官居高位,颇得圣意?
冉冉香烟透过金炉消散在天?藻之中,那位新官却偏要与九五至尊较这个劲。
“可是陛下,后宫无主,陛下无嗣,恐国无根基……”
秦不疑坐在龙椅之上,玄色龙袍,上头的金龙腾云,冷硬的金丝银线衬托出天?子?眉间隐怒。那头银白的发束在金冠之中,他?左手握着那份例后的折子?,听着下头大臣滔滔不绝,手慢慢攥紧了。
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官还?在说着什么,可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自己而来,旋即,他?突然感觉头顶上一疼,原是那折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还?不待他?反应,又?是一道黑影,秦不疑手边的砚台也朝他?砸了过来。
沉重的砚台砸在他?的头上,他?瞬间感觉到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流下,鲜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格外刺眼。
大殿内的其?他?大臣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殿之中的倒霉蛋。
近些年,许是年纪愈大,皇帝的脾气要好些了,可也耐不住这蠢货这般放肆。
秦不疑看着那名新官,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之中却是冰冷的嘲讽。
他?慢慢地站起身?,黑色的袖袍在空中微微摆动。大殿上,帝王声如洪钟:“有时间关?心寡人的后宫,不如多花些时间关?心关?心你们手里的政务!”
话音刚落,下头的大臣纷纷跪下请罪。
秦不疑不耐地摆了摆手,撂下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夜色笼罩大地,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点?缀于天?幕。永安宫壁画上的龙凤在烛火的照耀下,缠绵交织。
秦不疑回到永安宫,他?身?后的长廊上点?着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仿佛闪烁的火星。
子?时初至,钟楼上的铜钟悠悠敲响,声音沉闷而悠远,身?后的太监十分识趣地从宫门外退去。
众所周知,陛下从登基起便宿在永安宫,元皇后死后二十年如一日,从不让人侍候。
宫门缓缓关?闭,永安宫内一片寂静。秦不疑洗漱沐浴,换上一件纯白的中衣,赤脚回到了寝殿。
寝殿里的装饰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狐狸屏风,杏色锦被,就连珐琅花瓶里的插花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时光似乎从那时起就定格在了这里。
秦不疑没有走上寝塌,而是缓步走到房间一角的八珍格旁。他?轻轻转动八珍格上的一件八仙核雕,空白墙面上,一扇密门缓缓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发颤。
秦不疑轻车熟路地点?燃密道中的烛火,一路往下,地底的密室中,摆着一只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女子?,肤白如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冰棺是二十年前,无双死的时候,周慕为他?打?造的,尸身?放在里面,可千年不腐。
秦不疑看着她,神情哀伤而痴迷地抚摸着女子?的脸。而后,他?熄灭了屋中烛火,毫不犹豫地躺进冰棺之中,将女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沉沉睡去。
祁连山上,大雪封山,他?正当洋洋少年时,一场雪崩,和邻国来的王姬被困在了一处。
当他?醒来之时,山洞里火光熊熊,映照出少女身?上青裙风流。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直视着他?,似是打?量。
“王姬…”秦不疑忽然红了眼眶。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环绕在女子?腰间,怀中人,身?子?是温热的,和他?这二十年来每晚上摆着的那具冷冰冰的躯壳相比,热烈得不像话。
“我好想?你……”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子?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秦不疑抬起头来看她,又?依恋似的将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声音沙哑:“王姬,王姬……”
“殿下,过得还?好么?”女子?声音温柔。
“不好,没有你,怎么会好?”他?孩子?气地抱怨着,紧紧地抱住她,像是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如幻影散去。
女子?笑?了:“都已经是天?下之主了,为何还?这般喜欢哭?”
秦不疑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颈窝,仿佛想?要融化在她的怀里。
“谁稀罕这天?下,若非我答应了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咽。
是啊,若非是那日答应了她,要做个圣明贤君,他?一定要效仿成汤,做个昏君,将自己关?在宫里,日日饮醉不复醒。
这样,他?便可以时常在梦里见到她了。
天?下?
天?下有什么意思?
永安宫终年空旷,他?活得像是具行尸走肉。
天?下九州,主宰之位,那些他?以为他?应该追逐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枷锁,将他?绑在这皇城之中,死不得,逃不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秦不疑搂着女子?的手臂紧了又?紧。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女子?温热的手掌在他?头上抚弄:“我都看到了,殿下做得很好,辛苦了。”
听她温柔安慰,秦不疑反倒有些委屈,他?学?着无双当年的模样,也在她白玉似的颈脖处咬了咬,声音恶狠狠的:“那王姬欠我的,拿什么还??”
女子?轻“嘶”一声,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殿下属狗的不成?”
秦不疑却将脸埋在她脖颈里,痴痴地笑?了。
洞外,风雪渐停。
女子?的眼中透着一丝好奇,轻轻地从秦不疑的怀中挣脱,向洞口迈去。
秦不疑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地抓住她的纤腕:“你又?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他?不成。
女子?回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戏谑的光芒,笑?道:“雪停了,妾身?去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但秦不疑仍旧握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