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捂住胸口:妈耶,这货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儿?装什么狐狸精,吓死个活人!
花一棠优雅抬起手臂,光润修长的手指拨了一下琴弦, “铮——”,抬起纤长浓密的睫毛,俊丽的五官泛着明珠般的光, “如何?”
林随安一脑门子问号:“啥?”
花一棠神色幽怨,又“铮”弹了一声, “好看吗?”
林随安:“哈?”
花一棠换了个造作的造型,“吾与六郎孰美?”
“……”
林随安狠狠闭了闭眼,攥紧拳头, 箭步上前冲出,拳风轰得花一棠的袍袖衣袂层层叠叠飞了起来, 又飘飘落下,拳头距离花一棠鼻尖只有两寸,林随安自然是舍不得真打?的,毕竟这货只有脸能?看了。
“花一棠,你又作什么妖?!”
花一棠直勾勾看着林随安,漆黑的眼瞳泛起粼粼波光,表情还挺委屈,“我?今天穿得是‘泪湿阑干花露衫’,戴的是‘寂寞朝朝暮暮簪’,熏的是‘断雨残云无?意香’,还有这把琴,名为?‘愁到眉峰碧聚’……”
林随安咬牙:“所?以呢?”
“你没有‘哇哦’——”
“哈???”
“今天凌六郎笑的时?候,你盯着他,‘哇哦’了一声。”
“就为?这?”
“嗯。”
林随安大为?震撼,甚不理解。
就因为?她?对着凌大帅哥的脸赞了一句“哇哦”,这货就费劲巴拉折腾这么一出?图啥啊?!
花一棠幽幽叹了口气,托起膝上的古琴,放在?地上,站起身,捋了捋袖子,一步一步走近,花一棠的表情凝重,眼瞳深不见底,全?身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摄人气势——林随安闻到了那什么“无?意香”,前调浓香扑鼻,中调苦涩缱绻,后调甜腻勾人,不像什么正经香——
待回过神来,花一棠已经站到了身前,洁白如月的袍袖和黑色的夜行衣随风缠绵。
“林随安,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也值得‘哇哦’一次?”
……有啊……林随安怔怔地想……
杨都城,白衣少年站在?月光下,找到冯氏暗塾的时?候。
河岳城,揭示地狱龙葵秘密的时?候。
东都城,指着姜东易痛斥他是国之硕鼠的时?候。
云水河,指挥众人大破九宫玄武阵的时?候。
大理寺,手持碳笔计算罪犯地理心理画像的时?候。
龙神湖,假扮花神骂醒诚县百姓的时?候……
有很多很多次……
林随安笑了,“你吃醋啊?”
花一棠喉结一滚,嘴巴张了张,“我?……我?生?气!”
林随安挑眉。
花一棠真生?气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你在?衙署到底怎么了?千净为?何突然刀鸣?莫非是你的身体感受到了龙神果的毒性?——”
“真不是!”林随安忙制止了花一棠的脑洞,“是之前那些白牲的记忆突然又冒了出来,所?以一时?没收住杀气。”
花一棠瞳孔一缩,攥住了林随安的手腕。
“放心,现在?没事了。”林随安抽出手,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
花一棠抿了抿唇,“你在?连小霜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为?何一直没与我?说?”
“因为?……”林随安挠了挠额头,“连小霜的记忆与之前的不同,画面很碎、很乱,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破壳而出,还有一双血淋淋的手爬啊爬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服用龙神果之后产生?的幻觉?”
“甚有可能?。”
花一棠沉默片刻,“靳若说,你一直思念一个人。”
林随安一怔,“思念?谁?”
“今天在?锦里?长街,你对那个叫七爷的人说的。”
“……”
林随安满头黑线:靳若这个大漏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是诈那个七爷的。”林随安道,“我?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有些陌生?……感觉很复杂。”
花一棠又沉默了,良久,道:“今天看到七号和九号死者检尸格目的时?候,我?也想到了白牲,甚至想到了——祁元笙。”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
“其实,当初我?派人去山崖下找过,但没有找到祁元笙的尸体。”
林随安眼睛瞪得更大了。
想不到这纨绔还瞒着她?做过这些事。
“当时?花某就想,没有尸体真是太好了,或许,他还能?活下来。”
不得不说,花一棠这个思路很对。
咱这可是古装悬疑剧本,跳崖死亡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难道——”林随安突发奇想,“你怀疑七爷就是祁元笙?”
“下次若有机会再见到七爷,不妨用祁元笙的名字诈他一诈。”花一棠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若是他的话,我?也想见见他。”
夜气凉爽,雾色淡淡,月亮照在?花一棠的眼睛里?,水光晃晃荡荡。
林随安心中“哇哦”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失笑。
花一棠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林随安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虽然人不太着调,但这家伙颜值可真能?打?啊!林随安心道,堪比月下仙人,勾魂摄魄——诶?
林随安的心还没勾走,小拇指却先被花一棠勾走了,雪白的冰丝袖扫着她?的手心,三分凉,七分痒。
花一棠的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唇瓣变成了垂涎|欲|滴的樱桃红。
林随安吞了吞口水,看起来很甜的样子——
好死不死在?这等关键时?刻,有人咳嗽了一声,炸雷似的,花一棠一个哆嗦松手,咚咚咚倒退数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随安:“噗!”
靳若从墙头跃下,一脸嫌弃,“出息!”
靳若也穿了一身夜行衣,还带了若净。
林随安诧异,“徒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师父今夜定要去夜探吴氏别?院,”靳若抱拳,“所?以特来为?师父引路。”
林随安万分欣慰,“知我?者,乖徒儿?也!”
花一棠好像一只扑棱蛾子扑腾着站起身,慌乱扫了扫衣服上的草屑,“花某也也也也猜到了,所?以特特特特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漆铜牌,“送出城的令牌。”
靳若一把抢过,“心意收到了,不必送了。师父,咱们走吧。”
林随安呲牙一笑,和靳若跃上墙头,飞身隐入茫茫夜色。
花一棠怔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半晌,又遥遥望着林随安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万分哀怨叹了口气,“我?也想一起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伊塔和木夏举着四根小树枝做掩护,二脸恨铁不成钢。
伊塔:“四郎,望猪石,胆小,着急!”
木夏抓头发:“我?今天调的明明是‘翻|云|覆|雨怀意香’,四郎你记错了!”
吴氏别?庄位于大玄门外五里?,临着清远河,据说风景秀丽,适合养病。
林随安和靳若从衙城北门疾行奔出,跨过西玄桥,抵达大玄门的时?候,子时?三刻的更鼓刚刚敲过,守城兵见到令牌,二话不说放行,二人又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吴氏别?庄。
吴氏旗下有五家织布坊、三家染坊,靠蜀锦发家,在?十大世家里?处于中上游水平,宗族里?还破天荒出了个司兵参军,正是家族上升期,所?以庄子建得颇有暴发户气质,四进宅院,厢房几十间,后宅还圈了一大片地建了私家园林。
但诡异的是,偌大一座别?庄,竟是没有任巡夜的仆从,靳若想抓个带路的冤大头都没辙。二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越走越深,在?园林尽头发现了一座二层阁楼。
阁楼是典型的蜀地建筑,黑檐陡峭,屋脊锥天,像一只沉默的黑色巨兽趴在?池塘边。月光一照,白波粼粼,雾气四溢。
林随安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紧张,仿佛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纤细脆弱的风筝线,风一吹,线头收紧,拉扯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呜——呜——呜——”
靳若:“师师师师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林随安摸下巴,“莫非这是座鬼宅?”
靳若的脸唰一下白了。
林随安憋笑,“逗你的。”
“啊——”
一声更为?凄厉的哭声飘了过来,林随安和靳若同时?一个激灵,双双看向了黑色的阁楼。
这次他们都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阁楼里?发出来的。
阁楼的窗户一片漆黑,门也没有上锁,二人畅通无?阻进入。一层只有简单的屏风、坐塌、茶案、书架,很是朴素,转了一圈,毫无?发现。
二层应该是女子的卧房,一张木床,挂着厚厚的账幔,窗边放着妆台,妆台收拾得很干净,一个衣柜,一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罗裙,林随安看着眼熟,靠近瞧了瞧,确认是吴正礼的夫人——瞿慧今天去衙署穿的那一身。
这里?应该就是瞿慧的卧房。但是瞿慧去了哪里??
突然,靳若眸光一动?,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示意林随安又回到阁楼一层,溜着墙边转了一圈,走到东南向的白墙边,敲了敲,“师父,有密室,我?找找机关。”
林随安点头,退开半步。
靳若像只壁虎贴在?墙上,左边摸摸,右边摸摸,蹲下身,手指沿着角线划过,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地面,墙体咔哒一声,启开了一条缝,果然是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与龙神观的暗门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面很普通的木板门,没有自动?开启的机关,只能?手动?推开,门里?是一条向下的楼梯,隐隐透出光来。
林随安又听到了声音,从楼梯尽头传来,清晰了不少,但不是女子的哭声,而是一个男人的骂声。
二人放轻脚步,一节一节走下楼梯,骂声越来越大。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三搭四的娼|妇!见到男人就恨不得脱|光了扑上去!居然在?我?的眼皮下面和花家四郎眉来眼去,怎么着,想自荐枕席?呵呵,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那副德行,花家四郎富可敌国,眼高于顶,能?看上你这么一个恶心的婊|子?!”
林随安听出来了,骂人的是吴正礼,不禁和靳若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一个螺旋转弯之后,楼梯下的密室渐渐显现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白色账幔,像个灵堂,账幔上猩红点点,像血。
还有一张巨大的床铺,账幔随着烛光胡乱摇曳着,影影倬倬透出一个人影,站在?床上,一脚一脚踹着一团什么东西,嘴里?呜呜啦啦骂着污言秽语,突然,扬起手臂,一道黑影狠狠抽了下去,竟是一根鞭子。
鞭风扬起了账幔,林随安瞳孔剧烈一缩,看清了账幔里?的情形,吴正礼抽打?的那一团东西,是个四肢蜷缩,满身是血的人。
“说!连小霜那个小贱人的野男人是谁?!她?一个暗娼,竟然敢背着我?养男人!好大的胆子,若不是她?死了,我?也要打?死她?!”
缩在?床上的人剧烈一抖,赫然抬起头,尖叫道,“她?不是暗娼!”
赤红的鞭痕和凌乱的粉膏在?她?的脸上形成了诡异的画面,雪一样白,血一样红。是瞿慧。
吴正礼大怒,扬起了第二鞭,“你竟敢顶嘴——”
鞭子没抽下去,一道厉风卷住了吴正礼的手臂,吴正礼骇然转目,看到了一张蒙面的脸,一双杀气四溢的凤眼,下一瞬,他整个人翻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一个肉色的破皮套子甩在?眼前,吴正礼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手,他的手骨竟是全?碎了——钻心的剧痛铺天盖地袭来,吴正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可还没完,靳若又劈头盖脸踹了上去,“什么狗屎东西!”
林随安皱眉看着瞿慧,她?衣衫褴褛,发髻散乱,鞭痕血水透过衣衫渗出来,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怔怔的,“你——”
她?的伤太重了,必须尽快医治。
林随安撕下一片账幔,唰一下抖开裹住瞿慧,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将瞿慧打?横抱起,轻声道,“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瞿慧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眼中落下泪来。
“你们是什么人?!”吴正礼匍匐在?地上,牙龈全?是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吴氏家主,我?堂弟是益都司兵参军!”
靳若又踹了一脚,“我?管你是谁!”吴正礼嗷一声,听着像肋骨断了。
林随安抱着瞿慧径直越过吴正礼,走向密室出口。
吴正礼疯了一般爬上前,“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人!谁都不能?带走她?!”
瞿慧呼吸骤然一停,猛地攥住了林随安的领口。
林随安回头,冷冷看着吴正礼,仿若在?看一只臭虫,“抱歉了吴家主,我?看上了瞿娘子,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人!”
吴正礼喷出一口血,“你你你你胆敢强抢良家妇人,找死!”
“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强抢良家妇人,太粗俗了。”林随安冷笑一声,“我?云中月可是天下第一雅盗,我?这叫月上柳梢头,夜半来偷香。”
话音未落,靳若大脚丫子照着吴正礼的鼻子直直踹了下去,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脚印,和一个不省人事的吴氏家主。
小剧场:
躺在?被窝里?抠脚的云中月突然打?了个喷嚏,警惕四下望了望:谁偷偷说我?坏话?
丑正二?刻, 方刻被吵醒了。
外面有人拍门,咚咚咚、咚咚咚,还有靳若的声音, “方大夫,快快快快, 开门救人啦!”
方刻睁着眼睛怔了片刻, 一个激灵坐起身,套上外衫,走到门前拉开门板。
林随安和靳若在门外,靳若满头大汗,林随安面色沉重,怀里抱着一个人,裹着脏兮兮的布幔, 布幔上全是血,一张惨白的脸靠在林随安的肩窝里。
方刻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吴正礼的妻子,瞿慧。
“她受了?鞭伤。”林随安抱着瞿慧侧身进了?屋子, 将人放在了?窗边的卧榻上,小心揭开了?裹身的账幔,单薄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方刻皱眉, 转身取来床头的药箱,瞥了?眼面色阴沉的林随安, “让伊塔送热水过来,出?去?把门带上。”
伊塔送热水过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林随安才意识到, 刚刚自己竟是被方大夫一脸嫌弃地轰出?来了?。
木夏送进去?一堆瓶瓶罐罐的药膏,伊塔端出?好几盆血水, 训练有素的仆从们有条不紊地运送药物、绷带,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安静。林随安想到了?现代的手术室。
不多时,花一棠和凌芝颜也到了?,皆是衣着整齐,显然都?没沾过床,待问清了?来龙去?脉,二?人的反应大大出?乎林随安的意料。
花一棠破口大骂,“啖狗屎,居然没一次打死,真是便宜吴正礼了?。”
凌芝颜皱眉,“《唐律疏议·户婚》有规,凡夫殴妻,殴妻之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叔伯、兄弟、姑、姊妹者,均为‘义绝’之列,岂论双方赞成与否,均由官府审断,强制离婚。吴正礼如?此暴行,当属义绝!”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决定还是提醒他们一下,“那啥……我擅自将瞿慧带回来……呃,没问题吗?”
凌芝颜咳了?一声,“掳走瞿慧的是云中月,与林娘子何干?”
花一棠挑眉,“林娘子只是恰好路过,秉着菩萨心肠与云中月大战三?百回合,救了?瞿慧一命,理应嘉奖才对。”
靳若嘀咕:“完了?完了?完了?,凌六郎也被带坏了?。”
林随安笑了?。
半个时辰后,房门开了?。
方刻顶着黑脸走了?出?来,“她身上的鞭伤看着骇人,但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后背、大臂、腿部——凡是衣衫盖住的地方,皆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身上的旧伤更为棘手,右腿断过两次,左小臂断过一次,锁骨也断过,都?不曾好好治疗,已成痼疾,以后变天?时定会疼痛难忍。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是她的精神状态,”方刻顿了?顿,放低声音,“据我观察,她似乎已经心存死意。”
众人齐齐沉默。
方刻递给林随安一瓶药膏,“还有些部位我不方便上药,而?且,她似乎很怕男子,劳烦林娘子在上药的时候,与她聊聊天?,多加开导。”
林随安双手捧着药膏姿势好像捧着一颗烫手山芋,很是不知所措,她一个半社恐,最不擅长聊天?,更别提开导人了?。话说?如?此艰巨的任务,不是应该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缕柔软的声音,“我陪林娘子进去?吧。”
花一梦一袭白裙,乌发如?云,没有佩戴任何发饰首饰,犹如?夜行而?来的昙花仙子,透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林随安看傻了?眼,凌芝颜和靳若都?呆了?,花一棠松了?口气,“有劳三?姐了?。”
方刻喜欢睡觉,所以木夏准备的卧榻也比别人屋里的大一圈,除了?没有账幔,与床铺没什么区别。
瞿慧躺在这张卧榻上,盖着薄被,脸上的粉虽然擦掉了?,但看起来更白了?,像一个纸片人,林随安觉得呼吸稍微大一点?都?能将她吹跑。
瞿慧听到了?脚步声,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到林随安的时候,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身,花一梦忙过去?扶着她,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软垫,瞿慧看到了?花一梦,顿时愣住了?,问,“你?是……天?上的仙子吗?”
花一梦噗一声笑了?,“我是花一棠的姐姐,花一梦。”
“一梦……南柯一梦……”瞿慧喃喃道,“花氏的人,果然都?像梦一样?好看啊……”
林随安坐在塌边,僵硬举着药膏,“还有哪些伤口没上药?”
瞿慧目光转过来,怔怔看着林随安的脸,看了?好久,轻声道,“你?是林随安,林娘子。”
林随安点?头,“是。”
“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
瞿慧顿了?顿,“林娘子放心,你?真正的身份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林随安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瞿慧说?的是天?下第一盗云中月的身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这锅只能甩给云中月了?,就当他从诚县偷走的一百贯钱的利息。
花一梦看不下去?了?,硬是扒开了?瞿慧的衣衫,“先上药,上药又不用捂着嘴,不耽误你?俩聊天?——嘶——”
花一梦倒吸一口凉气,瞿慧的前胸后背上全是鞭痕,皮肉外翻,渗着血,将她的里衣染得血色斑驳,林随安注意到,瞿慧的里衣上也绣着一簇艳丽的海棠花,以她的眼力来看,与连小霜的绣工十分相似。
瞿慧注意到了?林随安的目光,笑了?一下,“这是小霜教我绣的,她不喜欢独枝的花,唯爱一簇一簇的花,说?花儿就该这样?,一起开,一起美,热闹。”
没了?脸上厚厚的粉膏,瞿慧就像脱去?了?脸上的面具,所有的感情赤裸裸地展现出?来,每当她提到连小霜名字的时候,都?仿佛被凌迟一般。
林随安飞快看向花一梦:怎么办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现在应该说?点?啥啊?
花一梦无奈叹了?口气,先用干净帕子沾了?热水,轻轻擦拭干净瞿慧的伤口,白嫩青葱的手指勾着药膏,一点?一点?涂抹着,“这是我们花氏特制的莹玉祛痛膏,有止血、止疼、生肌、祛疤之效,我家四郎从小被大哥打到大,多亏了?这个药膏,才没破了?相。”
瞿慧蜷着手指,强忍疼痛,“多谢花三?娘。”
花一梦:“这是我花氏的宅子,旁人根本进不来,你?且安心在此处将养着,待伤好些了?,我让四郎带你?去?府衙,与那啖狗屎的吴正礼义绝。”
瞿慧身体?剧烈一颤,“义绝?”
“唐律有规定,这种家暴老婆行为恶劣的,无论夫妻双方是否同意,皆可由官府强制义绝。”林随安道,“这是凌司直说?的,凌司直熟读唐律,他说?的,肯定没错。”
瞿慧攥紧被子,“我……不能义绝。”
花一梦手一停,“莫非你?对那吴正礼还有情谊?”
瞿慧坚定摇头,“我于他早无半丝情谊,但是——我娘家衰败,如?今只能靠依附吴家而?活……”
林随安:“我记得你?的阿爷是教书的,开了?一间私塾。”
瞿慧垂眼,神色凄然,“五年前,冯氏在益都?开了?冯氏私塾,冯氏私塾名声在外,一来就将益都?有名的私塾都?挤兑走了?,我家的私塾也被迫停了?。阿爷教了?一辈子的书,眼看着那些学生弃他而?去?,一时想不通,郁郁而?亡。大伯和三?叔都?是书呆子,除了?读书和教书什么都?不会,当时我已嫁入吴氏,便求吴正礼帮忙,吴正礼答应了?。如?今大伯和三?叔一家都?在吴氏布庄谋生,祖父祖母还要靠他们奉养——”
林随安愕然:冯氏以前还造过这种孽?
“这个简单。”花一梦干净利落涂完药膏,帮瞿慧穿好衣衫,“我花氏在益都?也有几间铺子,待事情了?了?,就让你?大伯三?叔来我花氏的铺子做工,放心,薪俸定不比吴氏的少。”
瞿慧倏然抬眼,“花三?娘此言当真?!”
花一梦嫣然一笑,“我扬都?花氏,一诺千金!”
瞿慧大喜,爬起身就要下地磕头,林随安和花一梦忙将她按住了?。
花一梦:“别别别,我这人面皮薄,最受不得这般大礼。”
林随安:“花三?娘刚上好药,你?一动,伤口又裂开了?。”
瞿慧连连点?头,“如?此,如?此……我也算了?却?一件心头大事……甚好、甚好……”
林随安心道不妙,瞿慧眼神缥缈,瞳淡无光,脸虽然是笑着的,但不是释然的笑,而?是解脱的笑——方刻说?的不错,她已经存了?死志。
林随安又飞快向花三?娘发射求救信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花一梦眉头微微一蹙,又展颜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花氏以商立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帮你?这么多,可是要收钱的。”
瞿慧:“诶?”
花一梦翩翩起身,在方刻的书案上刷刷刷写了?一张纸,拿过来,“今日林娘子救你?,劳心劳力还一晚上没睡,算一百贯钱,我看你?这伤起码要养十天?,衣物食品住宿药物算个八折,五百贯,共计六百贯,你?打算怎么还我?”
瞿慧快晕倒了?:“六六六六百贯?!”
“与吴正礼义绝的话,应该能分些家产,再加上你?的嫁妆——”花一梦咬着笔头,“大约是不够了?,唉,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也介绍你?去?做工吧。”
瞿慧:“做、做工?!”
“我前几日认识了?一名茶肆的老板娘,人不错,茶肆做的风生水起,正好招女茶博士,我瞧你?知书达理,正符合她的标准,不如?去?试试。”
林随安大奇:“还有招女茶博士的茶肆?”
“如?今饮茶的女子越来越多,多不喜男茶博士侍奉,女茶博士更懂女子的口味心思,比男茶博士更受欢迎呢。”花一梦笑吟吟将借据折起,塞到瞿慧的衣襟里,“以你?的资质,不出?半年,就能赚够六百贯,以后赚的钱都?是自己的。有了?钱,买个僻静的宅子,种上蜀葵、芙蓉、海棠、七色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赏花、夏听雨、秋观月、冬闻雪,待初雪落下之时,我与林娘子带上品百花茶去?看你?,以雪水沏茶,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瞿慧怔怔看着花一梦,晦暗的眼瞳里渐渐生出?光来,光越聚越多,很快溢满眼眶,流了?下来,她的缥缈的笑脸消失了?,变作了?哭脸,哭得五官变形,鼻涕眼泪,掩面大泣,“好!好!约好了?……初雪之时……一起……一起喝茶……”
花一梦眼底泛起粼粼波光,轻轻拥住瞿慧,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林随安默默竖起大拇指:花三?娘威武!
花一梦朝林随安抛了?个媚眼。
瞿慧哭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平静下来,大约觉得自己甚是丢脸,取了?张帕子沾了?水,背过二?人仔细擦干净了?,坐在床上向林随安行了?个礼,“蒙林娘子救命大恩,连娘子的案子,只要林娘子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林随安想了?想,审案子这事儿她是个外行,还是要找外援。
“若是瞿娘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请花参军和凌司直一同旁听?”
瞿慧眼中划过一丝惊惧。
“无妨,我们在屋外听也是一样?的。”花一棠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凌芝颜:“瞿娘子不必紧张,林娘子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若是不便说?的,我们不会逼问。”
花一梦:“他们俩大男人,在外面有茶喝有地方坐,舒服着呢,进来了?反而?不自在。”
瞿慧明?显松了?口气,“实在对不住二?位大人!”
林随安轻轻将窗扇推开一道缝,看到花一棠和凌芝颜坐在园子里,居然真有茶水椅子。花一棠轻轻摇着扇子,室内的烛光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明?的一半带着微微的笑意。凌芝颜坐在旁边,眸如?星辰,身姿笔直,老僧入定一般。
园子里落着厚厚一层花瓣,花香和茶香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夜风徐徐吹进来,有些冰凉。
林随安收回目光,轻声道:“那就先说?说?连小霜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瞿慧鬓角发丝随风轻轻拂动,眼神有些恍惚,“我第一次见到小霜,是一个雨夜,她被几个仆从外面拖进来,全身湿透,昏迷不醒,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
“吴正礼将她吊在了?密室里,剥去?她的衣衫,用沾了?盐水的皮鞭抽打,很快,小霜醒了?过来,她先是震惊愤怒,然后开始破口大骂,骂吴正礼强抢良家子,定受车裂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