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有三处,”凌芝颜道,“第一,这十七宗案子被并案调查的条件有两个,其一,尸体大腿|根部的桃花烙印,其二,死者都是先|奸后杀。问题就出在这里,第七和第九名死者腿上的桃花烙与其他死者的烙印不同。”
说着,凌芝颜将所有卷宗都翻到了?检尸格目那一页,一一比对道,“七号和九号死者的桃花烙明显更小,更精致,而且是六瓣桃花。”
林随安凑上前仔细一瞧,好家伙,还真是!
其余死者的桃花烙都是五瓣桃花,直径大约一寸左右,而凌芝颜指出的两名死者的桃花烙,明显规格不同。
花一棠撩起眼皮看了?夏长史一眼,“夏长史,这个疑点作何?解释?”
夏长史抹汗,“具体督办此案的是当时的总捕头吴正清,案情细节他最清楚。”
花一棠:“正好,司兵署就在隔壁,不妨请吴参军一起吧。”
“对对对,花参军说的是。”
不多时,吴正清到了?,脸色比昨天?晚上还差,眼圈是黑的,脸是肿的,看样子大约是一晚上没睡,口气不太好。
“凌司直可问清楚了?,昨日吴某到底在何?处?”
“我已问过昨日在案牍库值守的书吏,他们皆可为吴参军作证。”凌芝颜道,“今日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桃花杀人魔一案的疑点。”
吴正清皱眉:“此案已经结案五年,有何?疑点?”
凌芝颜将适才的疑点又?提了?一遍,吴正清的脸色更难看了?。
“虽然这两具尸体上的桃花烙略有差别?,但?根据我的推断,大约是桃花魔之前的桃花烙丢了?或者烧坏了?,所以做了?新的桃花烙。”
凌芝颜摇头,“说不通,若是用了?新桃花烙,为何?后面?又?用回了?第一版的桃花烙?”
吴正清喉头动了?动,沉默。
凌芝颜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来,“第二处疑点,十七名死者,只确定?了?十五名死者的身份,七号和九号死者直到结案依然身份不明,又?恰好和桃花烙的疑点重?合,吴参军不觉得太巧了?吗?”
吴正清:“益都有五十万人口,偶尔有几个尸体查不到身份也不奇怪……”
“这两名死者,一个十岁,另一个只有八岁!”凌芝颜骤然厉喝,夏长史和吴正清同时一个哆嗦。
林随安和花一棠大惊失色,凑上前细细一看检尸格目,两名死者的年龄分别?写?着“稚女,十岁左右”,“稚女,八岁左右”。
林随安脑中“嗡”一声,毫无预兆的,在杨都城看过的那些白?牲的记忆疯了?一般涌出,好似万花筒在眼前飞旋——
【阿娘……】
【二娘乖乖喝药……】
【九初河水清又?清,阿娘的娃儿眼儿明……阿娘的娃儿也要归家咯——】
【秀儿……】
【哥哥笑起来最好看……】
难以言喻的血腥杀意和痛楚钻入四肢百骸,林随安猛地攥住千净刀柄,千净刀身嗡鸣不止,墨绿色的杀气几乎要从刀鞘中溢出来。
“林随安!”花一棠的手猛地罩住了?林随安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传到了?林随安的手上,渐渐安抚了?躁动的千净。
林随安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整座司法署静得吓人,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凌芝颜有些不知所措,木夏满面?担心,夏长史和吴正清面?色惊恐,花一棠眼眶赤红,看起来要哭了?。
“无妨,大约是早上打了?一架,有些气血上涌,歇歇就好了?。”林随安反手捏了?捏花一棠的手安抚道。
花一棠绷紧下巴,上前一步,以身体遮住了?二人交握的手。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林随安,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凌芝颜又?看了?林随安两眼,见林随安情绪已经稳定?,这才继续道,“案宗记载最后一名死者,左芳芳,年三十一,家住东二坊,平日里常去东市屠延的猪肉铺买肉,因?此被屠延盯上,成了?最后一个目标。”
吴正清抱拳,“正是如此,屠延对奸杀此女的过程供认不讳,也指认了?杀人的地点,就在他的卧房里,杀人的放血刀与左芳芳的伤口比对相符,在屠延的床下,搜到了?桃花烙。最重?要的是,屠延对之前杀害一十六名的女子的罪行当堂招供,当堂画押。”
凌芝颜扯出左芳芳的检尸格目,“吴参军难道不觉得左芳芳的桃花烙与之前也有不同吗?”
吴正清瞪大了?眼睛,“凌司直此话从何?说起,这张检尸格目上的桃花烙清清楚楚,五瓣桃花,一寸大小,与之前的桃花烙分明是一样的!”
林随安正要探头去看检尸格目,不料被花一棠一把拽了?回来,还凶巴巴瞪了?她一眼。
“这个烙印边缘更为清晰,是新做的。”凌芝颜道。
“这正验证了?我之前的推论,”吴正清道,“屠延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多做了?几个桃花烙备用。”
凌芝颜:“这便?是最大的疑点。为何?这么重?要的事儿屠延不曾在口供中提过?且他对之前的杀人细节供述十分模糊,与检尸格目出入甚大。”
“这个……”吴正清看了?夏长史一眼,夏长史皱眉,点了?点头,吴正清这才继续道,“实不相瞒,屠延入狱后,大约知道自己恶事做尽,难逃一死,惊惧之下,人就有些疯癫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但?他供出了?之前几名死者第一杀人现场的位置,我们派人查了?,的确发现了?死者的遗物。至于那些细节,屠延说他杀人之时处于癫狂状态,事后就记不清了?。”
凌芝颜皱眉,“如此,你们就断定?屠延是桃花杀人魔?!”
夏长史叹气道:“凌司直有所不知,当时桃花魔一案闹得益都城鸡犬不宁,益都百姓人人自危,尤其是年轻女子,连门都不敢出,夜里更是糟糕,各种盗匪贼偷都冒出来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益都治安急剧直下,若非吴参军以雷霆手段擒住桃花魔屠延,力?挽狂澜拨乱反正,益都还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
吴正清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吴某知此案办得并非无懈可击,但?屠延伏法之后,桃花魔至此销声匿迹,不正好说明屠延就是桃花杀人魔吗?”
花一棠挑眉,“那连小霜尸体上的桃花烙怎么说?”
吴正清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表情,“吴某以为,连小霜的死另有隐情,真凶只是利用桃花烙转移视线罢了?。”
凌芝颜皱眉,沉吟不语。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也不好断言。
方刻端着一个木盘走出偏室,“绣品里的东西拆出来了?。”
众人神色大震,忙围了?上去,木盘里是一小截白?色的布料,不是什?么好料子,经纬稀疏,大约是从什?么东西上撕扯下来的,四周飘着线头,看起来快散了?。
花一棠眼皮一跳,用帕子裹着手指拿起布料细细看了?看,“是之前青州城县四面?庄的绣品的布料!”
凌芝颜:“什?么?!”
林随安:“你确定?吗?”
花一棠皱眉,“不太确定?。”
“我确定?。”方刻示意众人进入偏室,偏室桌案上有两张白?纸,左边纸上有一小截白?线,应该是从布料上剪下来的,方刻从小瓷瓶里倒出无色透明的液体浸过白?线,很快,白?线变成了?墨蓝色。
“这块布料曾经浸过龙神观的符水。”方刻道。
众人的脸黑了?。
花一棠咬牙,“想不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不止如此。”方刻又?指着旁边的白?纸,纸上有一根墨蓝色的痕迹,“验尸时,我发现连小霜尸体重?量过轻时就有所怀疑,于是留了?她的内脏、胃液和尿液,这是我从连小霜的内脏提取物里验出来的,连小霜体内有龙神果毒的沉积,已经服用有一段时间了?。”
林随安觉得脑壳疼,连小霜的案子越查越复杂,仅目前的线索,就能推理出好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桃花杀人魔重?出江湖。
虽然吴正清言之凿凿说屠延就是桃花杀人魔,但?林随安还是觉得凌大帅哥的判断更靠谱,卷宗中的一堆疑点暂且不提,即便?只看脸,凌六郎也更可信。
第二种可能:情杀。
这是基于连小霜有堕胎史的推断,目前尚无佐证。
第三种可能:连小霜卷入了?龙神果之案。
在绣品中藏入龙神果绣品,怎么看都像是特意留下的,只是线索来源不明,也尚待查证。
第三种可能:仇杀。
连小霜之前曾遭受过虐待,也是一条线索。
除此之外,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小霜的尸体处理方法,处处缜密又?处处矛盾,着实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林随安现在有种感觉,这个案子就像乱成一团的绣线,千头万绪,根本寻不到能抽丝剥茧的线头。
池太守又?被凌芝颜从后衙请了?出来,耷拉着脑袋,抱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像一堆萎靡的破袜子,大约是想不通自己才休沐了?一个时辰,这案子怎么更闹心了?。
花一棠体贴地又?送了?一整套新版桌椅套装,池太守这才振奋精神,唤不良人将吴正礼夫妇请进来。
花一棠这一次似乎打算采取“笑里藏刀,攻其不备”的审问方式,笑吟吟请吴正礼夫妇入座,木夏准备了?上品百花茶,池太守和夏长史身负重?任,和吴正礼热络聊起了?家常。
林随安正在观察吴正礼的妻子。
她是一个年过三旬的女子,和吴正礼一样,非常瘦,穿着得体的衣裙,仪态端庄,双手一直交叠放在小腹处,脸上、脖颈涂着厚粉妆,额头贴着花钿,只在唇中央点了?樱红,是益都最流行的樱桃妆。
这种妆容突出的就是一张白?刷刷的脸,樱桃小|唇,有表情还好,若没有表情,就像一张怪异的面?具。
此时吴正礼的妻子,就像挂着一张面?具。
二长老沈湘站在林随安身后,语速飞快低声叙述背景信息:“此女姓瞿名慧,母亲早亡,父亲开了?一家私塾,吴正礼年幼时在这家私塾读书,与瞿慧是青梅竹马。瞿慧十六岁时嫁与吴正礼。之后吴氏发迹,成了?益都新士族,瞿慧便?成了?当家主母,执掌持家,很是稳重?。”
“吴氏夫妇是益都有名的恩爱夫妻,唯一遗憾就是膝下无子,据说是因?为瞿慧身体不好,无法受孕,所以一直在郊外别?庄中将养身体。吴正礼对瞿慧很是深情,即便?瞿慧不能生育,也从未有休妻之念,还常常去别?院陪伴妻子,甚至从不纳妾。瞿慧最喜绣花,吴正礼便?请了?连小霜去教瞿慧绣花,逗她开心。”
林随安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青梅竹马,年少成婚,丈夫中年富贵,成了?赌徒,妻子不能生育,丈夫却依然不离不弃,从不纳妾,因?为恩爱闻名益都——好家伙,这BUFF叠满了?啊!
池太守和夏长史聊了?半晌,口干舌燥,实在是聊不下去了?,频频向花一棠打眼色。
花一棠挂着自来熟的笑脸,摇着“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折扇,看起来像个天?真无害的少年郎,“今日请吴家主过来,只是例行配合问询,还请贤伉俪莫要介意啊。”
吴正礼端着茶盏,喝两口,砸吧砸吧嘴巴,“花参军昨日不都问过了?吗,今日又?要问什?么?”
凌芝颜:“我们已经派人查过了?,吴家主昨日确实有不在场证明,只是连小霜的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有与尊妇人多有联系,所以想向尊妇人问问连小霜的情况。”
“行,明白?了?。”吴正礼侧身拍了?拍瞿慧的手臂,柔声道,“就是例行公?事,你莫怕。”
林随安瞳孔一缩,她注意到了?,吴正礼拍瞿慧的时候,瞿慧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因?为隔着宽大的衣裙和袍袖,估计除了?她的动态视力?,无人能发现。
瞿慧垂着眼皮,轻声道:“花参军想问什?么?”
花一棠:“连小霜每隔几日去一次吴氏别?庄?”
瞿慧:“大约一个月两三次。”
“去别?庄的日期是谁定?的?”
“我和连娘子商量着定?的。”
“有固定?日子吗?”
“主要是看连娘子方便?,不固定?。”
“连小霜每次待多久。”
“连娘子不爱见人,每次都是晚上来,早上走,夜里就与我同塌而眠。”
“你们都聊些什?么?”
“自然是绣工。”
“晚上聊绣工?是不是太暗了??”
“夫君准备了?许多烛火,视线明朗。”
花一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吴夫人能与连小霜同塌而眠,说明二位关系很好啊。”
瞿慧抬起眼皮,仿若面?具的脸上第一出现了?表情,是一抹柔和的笑意,“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花一棠吧嗒放下茶盏,“你知道连小霜怀孕了?吗?”
室内霎时一静,吴正礼瞪大了?眼睛,脸皮不受控制抖了?抖,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又?飞快端起茶盏遮掩过去。
相比吴正礼的失态,瞿慧的表情很平静,“知道。”
“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从未说过那男人的名姓,但?是,每次提到那人的时候——”瞿慧抿了?抿唇,“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希望。”
凌芝颜皱了?皱眉,没说话。
这个用词好怪啊,林随安心道,一般人女子谈到情郎,都会用“爱意”、“喜爱”之类的词,从未听过用“希望”来形容的。
花一棠:“那你知道连小霜堕胎了?吗?”
瞿慧眸光暗淡,轻轻摇了?摇头。
“你最后一次见连小霜是什?么时候?”
“八月初八,那日她说有一批绣品要赶工,下个月就不过来了?。”
林随安:八月初八,是一个多月之前。难道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连小霜自己堕了?胎?
花一棠又?端起茶盏,“最后一个问题,前天?酉时至丑时之间,你人在何?处?”
此言一出,吴正礼神色一变,豁然瞪向了?自己的妻子。
瞿慧神色不动,“在家中睡觉。”
“何?人能作证?”
“家中仆从皆可作证。”
“够了?!”吴正礼拍案而起,“花参军这是将我夫人当场嫌犯来审了?吗?!”
花一棠勾唇一笑,端着茶盏起身,恭敬一礼,“花某唐突了?,还望吴夫人莫要见怪。”
瞿慧起身,颔首,“花参军职责所在,无妨。”
花一棠手臂又?举高了?几分,“花某愿意以茶代酒,向吴夫人赔罪。”
瞿慧眉眼低垂,端起桌案上从未动过的茶盏,回敬,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挽着吴正礼的手臂,翩然离去。
花一棠、林随安、凌芝颜和方刻站成一排,看着二人背影,神色凝重?。
花一棠:“看到了?吗?”
凌芝颜:“她一直藏着,端茶的时候露出来了?,手臂上有伤。”
林随安:“她脸上的粉太厚了?,像是特意涂的,像是为了?遮掩什?么。”
方刻:“手臂上是新伤,看起来似乎是被什?么条状物抽的。”
池太守:“什?、什?么意思?”
花一棠叹了?口气,“这位吴夫人与连小霜一样,常常被人虐打。”
夏长史:“谁、谁会虐打吴门主的……夫人——”
后面?的话夏长史没说出来,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吴正礼。
小剧场:
池太守:这帮人太可怕了?,个个都是查案的卷王!我何?时能休沐啊!
戌正一刻, 忙碌了整日的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木夏的马车。
来益都?之前,林随安曾信了圣人的话,以为来益都城真是安逸度假的, 如今想来,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这?才到益都?的第?二?天, 就累成了狗,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车外的路灯亮了,街影斑驳,林随安听到了夜市小摊贩的吆喝声?,方刻抱着大木箱睡着了,打着小呼噜,呼噜、呼噜——花一棠闭目养神,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吧嗒、吧嗒——凌芝颜还在翻卷宗,沙沙、沙沙——车轮碾着地面的小石子,骨碌碌、骨碌碌——
林随安打了个哈欠,渐渐合上了眼皮。
车身突然一晃, 车门吱呀开了,又关上,湿漉漉的风吹到了对面, 林随安懒得睁眼,已经猜到了是谁。
“查到了吗?”林随安问?。
“查到了, 堕胎药是三十三天前南市茴香街的回?春堂出的,掌柜查了售药记录,买药的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 我给他看了连小霜的画像,确认是连小霜本人。”靳若道。
花一棠:“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吗?”
靳若:“只有她一人。”
凌芝颜:“当?时连小霜是什么状态?”
靳若顿了顿, “……似乎很高兴。”
林随安、花一棠同时睁开了眼睛,方刻眼皮启开一条缝,凌芝颜抬起了头?。
靳若挠了挠头?,“掌柜的原话是,那名?女子来的匆忙,似乎很焦急,但抓了药之后,突然又不急了,提着药包走到门口,望着街边的大槐树看了好?一会儿,哼着歌走了。一般来买堕胎药的女子,神情?要?么愤然、要?么凄然,要?么遮遮掩掩,像连小霜这?样的,着实少见,所以掌柜记得很清楚。”
花一棠扇子抵着额头?,“好?生奇怪……”
凌芝颜:“连小霜常去的绣坊查到了吗?”
靳若点头?,递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绣坊的地址和名?字:
东市华茂巷六十七号,惜春绣坊。
北市元溪街一十三号,月柳绣坊。
西市金亭道三十九号,芳雨绣坊。
“这?是净门给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查证,明天我去瞧瞧。”靳若道。
凌芝颜点头?,“明日我与你同去。”
靳若:“你们查的如何?”
林随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一团乱麻,十分闹心,没有一个好?消息。”
“师父此言差矣,还是有好?消息的,”靳若掏出一个白糖糕填进嘴里,“最起码,现在只死了一个人。”
众人:“……”
靳若:“之前咱们每去一个地方,死的人都?是一串一串的,来了益都?还算转运了呢。”
众人:“……”
林随安扶额:救命啊,这?是什么倒霉催的FLAG!
方刻翻白眼,花一棠一扇子敲上靳若的脑壳上,“呸呸呸,童言无忌!”
靳若大为不爽,“你个小屁孩居然说我是小屁孩!”
“我可?是祖爷爷辈!”
“祖爷爷也是小屁孩!”
凌芝颜无奈摇头?,眼珠子又盯回?了卷宗,不消片刻,就沉浸其?中,整个人进入入定状态,花一棠和靳若吵翻了天都?听不到。
林随安瞧着,又是羡慕又是担忧。
凌大帅哥这?超人的专注力和自控力固然不错,但一直这?么高负荷烧脑工作,不会过劳|死吗?
今日的晚膳依然设在雕栏阁。
灯火通明,熏香淡雅。
所有的坐塌都?换成了新版太?师椅,饭桌也换成了厚实高腿的宽木案,长六尺,宽四尺,高三尺有余,能?坐十几个人。
唐国流行分桌分餐而食,唯有花氏的规矩不同,在林随安的印象里,她在花氏吃的第?一顿早膳就是这?种可?以围坐的长木案。林随安觉得甚好?,大家围在一起,热闹。
晚膳的菜品琳琅满目,大家爱吃的都?在手边,靳若的多为甜食,方刻的是重口味、重香料和伊塔的特制地狱口味茶汤,林随安有好?几盘新鲜的切脍,花一棠生冷不忌,啥都?吃,凌芝颜就喜欢贵的。
花一棠作为花宅主人,自然坐在主位,林随安和凌芝颜分别坐在左右侧位,二?人正好?面对面,每次夹菜的时候,都?能?看到凌司直大人心不在焉啃着同一个蒸饼。
他虽然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心里的卷宗还在。
林随安瞅着他味同嚼蜡的模样,觉得自己碗里的饭都?不香了,花一棠也注意到了,偷偷抽走了凌芝颜手里的蒸饼,凌芝颜完全没察觉,照着空气咬了一口,继续嚼吧嚼吧。
林随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清袅婉转的女声?,“啊呀,我回?来迟了,木夏,今晚上吃什么啊?”
万分神奇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凌芝颜一个激灵,眼瞳回?光,豁然扭头?看向了门口。
花一梦身后飘着绯红色的披帛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伊塔。凌芝颜眸光一动,飞速收回?了目光。
花一梦绕着饭桌转了一圈,示意仆从在花一棠身边加了个椅子,一屁股把林随安挤了过去,自己占了林随安的位置,正对着凌芝颜坐了下来。
凌芝颜坐得笔直,表情?如临大敌,面色发白,额头?发青,耳廓通红,也不知这?么诡异的色彩分布是怎么做到的。
林随安和花一棠挤在一起,咬着筷子头?,两双眼珠子滴溜溜转到这?边,又滴溜溜转到那边。靳若两个腮帮子塞满了糖糕,方刻端起了黑乎乎的熏茶,伊塔的蓝眼睛闪闪发亮,木夏迅速占了个好?位置。
嘿嘿,有热闹看!
雕栏阁四角摆了四个高大的烛火架,燃着上百根蜡烛,是主要?照明光源,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夜明珠环绕四周,作为补光,花一梦的身后就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皎洁圆润,清光如水,映着花一梦如羽的鬓发。
花一梦眼波流转,倾世笑容无懈可?击,“荥阳凌氏,百年世家,以武立身,卓尔不群,今日见凌家六郎,果然是傲骨铮铮,年少英杰。”
凌芝颜垂着眼皮,“花三娘过奖了。”
“凌家六郎是大理寺司直,朝堂新贵,官途亨通,我家四郎不过是区区从七品的外放参军,凌六郎竟然愿意纡尊降贵与我家四郎相交,着实令我意外啊。”
凌芝颜皱眉,“凌某与四郎同朝为官,虽然品级不同,但都?是为国效力,谈不上谁纡尊,谁攀附。”
“扬都?花氏以商立家,素来被五姓七宗所不耻,凌家六郎与我花氏走的这?般近,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凌芝颜终于抬起了眼皮,定定看着花一梦,“凌某与人相交,从不看家世身份。四郎就是四郎,无论他是扬都?花氏的四郎,还是山野村夫的四郎,对我来讲,并无区别。”
哇哦!林随安不禁戳了戳花一棠的胳膊,想不到凌大帅哥对你的评价这?么高啊!
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扇子,不太?自在地扇了扇脸上的燥热。
花一梦歪着头?观察凌芝颜片刻,突然嫣然一笑,“凌六郎,我不好?看吗?”
凌芝颜瞳孔剧烈一缩,耳朵的红晕蔓延至脖颈,飞快低头?,“花氏三娘容貌倾城,唐国无人不知。”
“哦?”花一梦托起腮帮子,“那你看我的时候,为何总是绷着脸,一副我很丑的表情?。”
“凌某天生就是这?种脸。”凌芝颜额角跳了一下,“你——不丑。”
花一棠惨不忍睹扇子扶额。
林随安没憋住,“噗”一声?,忙捂住了嘴。
花一梦如水的眸光幽幽转向了林随安,嘴角勾起,“可?是,我见你与小安总是有说有笑的,莫非你觉得小安更漂亮?”
花一棠的目光唰一下射了过来,林随安的笑脸卡住了。
喂喂喂,她只是个吃瓜的路人,你俩斗法?不要?殃及池鱼啊!
凌芝颜抬起头?,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不解,“林娘子自然不同!”
林随安:诶——?!
花一棠鼓起了腮帮子,指甲开始咯吱咯吱抠扇子。
花一梦显然没料到凌芝颜这?般回?答,笑脸变成了愕然。
凌芝颜目光转向林随安,倏然笑了,似春风拂面,桃李芬芳。
“林娘子是朋友。”
林随安“哇哦”一声?,激动地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凌大帅哥这?一笑,也太?好?看了吧!
“嗯咳咳!”花一棠飞快摇起了小扇子,硬生生凑过来一个脑袋,“花某呢?”
凌芝颜疑惑,“四郎当?然也是朋友,适才凌某已经说过了,”
花一棠顿时满面飞光,摇扇子的节奏很是嘚瑟,“还算你有点良心。”
花一梦怔怔望着凌芝颜半晌,清了清嗓子,挑高眉梢,“难道我不算凌六郎的朋友吗?”
凌芝颜眉头?又紧了,“凌某与花三娘只见过两次,话都?没说过几句,何来朋友一说?”
花一梦弯眼一笑,“凌六郎此言差矣,我们明明见过三面,你忘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还尿了我一身呢!”
这?句话就彷如一个炸弹,顿将凌芝颜炸了个面红耳赤,紧抿的嘴角抖了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恼羞成怒,拍案而起,逃之夭夭。
雕栏阁内一片死寂。
突然,所有人“噗”笑出了声?。
花一棠哭笑不得,“三姐,六郎是个实心眼的,你别欺负他。”
花一梦“切”了一声?,“四郎你还小,不懂的~欺负这?种老实人最有趣了,是吧,小安?”
花一棠又鼓起了腮帮子,凶巴巴瞅着林随安。
林随安忙往嘴里塞了个块切脍,“咳,我也不是很懂。”
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凌司直大人回?房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家阿爷修书,想求证花一梦所说的幼时糗事是真是假,可?提笔数次,这?笔着实、着实落不下去——
此等丢人之事,他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林随安睡不着。
躺在?大木箱里?的连小霜, 梳妆台窗外的铜铃,颜色艳丽刺绣海棠花,瞿慧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一幅幅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 林随安暗暗叹气,心道定是被凌大帅哥的卷王属性传染了, 不情不愿爬出被窝, 翻箱倒柜找了套夜行衣换上,佩好千净,吱呀拉开了门,“喔嚯”一声。
花一棠坐在月光流泄的园子里?,飘逸的袍衫飘在?斑驳的树影里?,风吹着,细细长长的草叶幽幽地摇拂着, 他的腿上是一张流光溢彩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