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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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主审的花一棠,默默坐下,两眼放空,小扇子也不摇了,不知?不觉端起了伊塔留下的茶汤,一口一口嘬得挺起劲,吐空了五脏六腑的朱达常回来看见?脸都绿了,一声“花县尉”唤回了花一棠的魂,花一棠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扔出?去,咳得脸都青了。
林随安觉得很?好笑,就笑了。
花一棠蹙眉看过来,腮帮子鼓成了河豚。
林随安:“这一审,收获颇丰。挺好的。”
花一棠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拍下扇子,“带裘鸿!”
第三名提审的犯人,裘鸿。
花一棠对此人审讯的方式很?是别具一格。
之前两位重量级首犯采取的策略皆是层层施压,步步紧逼,找寻其心理防备最薄弱之处,一击必杀,一举击溃。
审裘鸿的时?候,花一棠大约是前面审累了,整个人恨不得躺下来,歪歪斜斜靠着凭几,翘着脚丫子,有一下没?有下晃着扇子,懒洋洋问了一句,“裘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招的,就一并撂了吧。”
这句话就好似按下了裘鸿的话匣子开关,他瞪圆眼睛,拔高?嗓门,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花县尉明察!所?有的事都是玄明逼我的!囚禁裘县令,软禁裘老庄主,给裘老庄主下毒,盗取裘县令信印发?布号令,这一切都是玄明主使,我真的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啊!”
花一棠撩起眼皮,“韩泰平呢?”
“天地良心,这我真的不知?道?啊,裘老庄主中了毒,糊涂了,根本没?传给我贤德庄密道?的图纸,我自己都不知?道?贤德庄地下有那么大一间囚室,不过裘老庄主之前和玄明是茶友,定是裘老庄主告诉玄明的,然后玄明又告诉了韩泰平,对对对,肯定是这样!”
花一棠似笑非笑,“啊呀,这么一听,裘门主当真是冤枉。”
裘鸿双眼泪流不止,连连磕头,“花县尉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的确是被奸人蒙蔽,一时?失察,方才铸成大错啊!”
朱达常狂翻白眼,“无耻!”
花一棠砸吧了一下牙花子,换了个方向继续瘫着,吧嗒吧嗒摇起了小扇子,似乎多出?了几分兴致,“怂恿朱氏一族制作绣品,雇用江湖打手运送符水,委派裘氏族人开铺贩卖符水呢?”
“这更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哪知?道?符水有毒啊!玄明那厮骗我骗的好惨,我至始至终都以?为符水是能延年益寿的良药,这才信了他的鬼话,将裘氏全副身家?都压在了上?面,我也是被玄明害了啊!”说到这,裘鸿掩面痛哭,伤心欲绝。
“啊呀,真是可怜呦。”花一棠微蹙着眉头道?。
裘鸿:“呜呜呜,谁说不是呢!呜呜呜。”
这绿茶味儿也太浓了,林随安心道?,她都要吐了。
云中月满脸嫌弃,凌芝颜停笔,万分幽怨瞪了花一棠一眼。
“花某真是可怜你——”花一棠的眉眼逐渐舒展,变成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笑脸,“你怎么这么蠢啊!”
裘鸿哭声弱了下去,露出?半只眼,“啊?”
花一棠站起身,捋了捋袖子,从木箱里掏出?一卷名为“裘狗屎”的轴书扔到了地上?,“这是广都太守协同朱主簿查抄你家?产的名录,瞧瞧吧,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裘鸿赫然抬头,眼里的泪还在流,脸上?的表情却变了,从悔恨变成了阴鸷。
“从你家?中缴获钱银共有五千七百三十三贯,广都藩区房契四十六院,五大都城绣坊和香铺地契两百一十二家?。”花一棠鼓掌,“哎呀,真是了不起呢,你用了足足两年时?间,竟然赚了扬都花氏一间绣坊一个季度的利润呢。”
众人侧目:娘诶,真的假的?!花四郎这货不会又在吹牛吧?
裘鸿脸皮抽动,“花县尉这是在炫耀扬都花氏的财力吗?”
花一棠摆手,“裘门主误会了,花某只是想告诉你,耗费如?此惊人的人力物力,甚至还将自己送进了牢房,才赚了这么点——”花一棠搓了搓两根手指,“你实在没?什么经商的天分。”
裘鸿脸青了。
“不过有一点,你是远超花氏的。”花一棠笑眯眯道?,“两年间你娶了十房妾室,三个养在诚县,七个养在广都,广都的妾室生养了四个孩子,还有一个马上?就要生了。”
裘鸿:“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年前你以?儿子读书为由,将父母、妻儿都送去了广都城,可有此事?”
“有何不可?”
“广都城距离诚县两百多里,路上?快马加鞭要走七八日,你这般两头跑,还有一个如?狼似虎的正?房和七个如?花似玉的妾室需要轮流照顾,体力跟得上?吗?”
众人:“嗯咳咳!”
裘鸿:“此乃我的家?事,花县尉管的也太宽了吧!”
“花某只是好奇,既然广都的妾室有孩子,那为何诚县的三名妾室一无所?出?呢?所?以?,便去查了查,你的管家?告诉我,你诚县的妾室每月必喝避子汤,不得有孕。这又是为何?”
裘鸿脸皮抖了一下。
“这几日县衙为全县百姓派送百花露解毒,纵使是衙狱里的犯人也一视同仁,除了玄明和韩泰平都送了,可为何裘门主却将百花露偷偷倒了,一口都不肯喝呢?莫非是嫌弃花某的百花露味道?不好?”花一棠摇到裘鸿眼前,撩袍蹲身,放低声音,“花某觉得甚是蹊跷,于是就让狱卒给你的餐食里放了点蒙汗药,趁你熟睡之际,请我家?方大夫帮你做了个全身检查。”
裘鸿脸唰一下白了。
朱达常:“嗯咳咳咳咳!”
凌芝颜啪一声放下笔,满脸“这狗逼笔录实在写不下去”的郁闷表情。
林随安听得津津有味,云中月还捧场追问,“查出?来什么了吗?”
花一棠一敲扇子,“哎呦喂!绝了!诸位猜这么着,裘门主身上?竟是半点符水的毒都没?有呢。”
众人:“哦——”
凌芝颜又提起了笔。
“于是乎,花某就产生了一个推测,裘门主是不是早就知?道?符水有毒,所?以?早早转移了父母妻儿和妾室,留下的妾室因为喝过符水,身有残毒,自然不能有孕,而他自己更是独善其身,半点符水都不沾。”
花一棠又晃悠晃悠站起身,“此事裘门主做的不厚道?啊。明明知?道?符水有毒,居然还帮玄明助纣为虐,戕害族人,啊呀,花某向来心里藏不住事儿,若是一个不小心将此事透露出?去——啧啧,也不知?民风淳朴的诚县百姓会不会去广都城追杀裘门主的家?人呢?”
裘鸿眼皮抖了抖,闭上?了眼睛,“花四郎,我裘鸿自知?罪孽深重,但这都是我一人所?为,莫要连累我的家?人。”
花一棠滴溜溜一转,“哦?没?想到裘门主居然是个敢作敢当的铮铮汉子呢!”
裘鸿睁开眼,冷冷盯着花一棠,“花家?四郎,你生在扬都花氏,自小锦衣玉食,又如?何能知?道?穷的滋味?我承认,我早就知?道?符水有问题,但我又能如?何?诚县太穷了,穷得根本活不下去!我身为裘氏家?主,必须要为我的族人做打算,我要为他们谋活路!”
裘鸿顿了顿,眼眶泛起红光,拉长脖颈,仿佛一只不甘示弱的公鸡,“我知?道?,和玄明合作这两年,诚县百姓甚是辛苦,但我也是无奈之举,最起码,朱氏和裘氏的族人都活下来了!我们穷怕了,我们都是被穷逼的!”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感情这裘鸿还把自己当成了拯救族人的英雄?!
林随安:好家?伙,裘鸿整套话术总结下来就是,社会有罪,他人有罪,世界有罪,宇宙有罪,连他娘的路过的蚂蚁都有罪,只有我是清清白白的一朵小莲花。
花一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用扇子遮住了嘴巴,再一次发?出?了爆笑,这是他在三次审讯里笑得最大声的一次,甚至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卑鄙无耻人面兽心说得如?此道?貌岸然清新?脱俗,哈哈哈哈哈哈哈,啖狗屎!”
突然,花一棠一脚踹在了裘鸿的脸上?,裘鸿飞了出?去,趴在地上?,脸上?挂着鞋印,整个人都懵了。
“那些铺子和院子都挂在你裘鸿的名下,和你的族人哪有半分干系?城县百姓水深火热,裘氏族人冲锋陷阵,你躲在后面躺在温柔乡里吃香的喝辣的,居然还恬不知?耻说自己是为了族人,你简直比狗屎里的蛆虫还恶臭恶心!!”
裘鸿猛地爬起身,狰狞吼道?:“你如?何能懂我们心里的苦?!穷就是我们心里的刺,我们身上?的罪!我们别无选择!比起死,我们更怕穷!为了拔掉这穷根,我宁愿孤注一掷,搏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哪!”花一棠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垂着眼皮,万分怜悯看着裘鸿,“我花四郎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可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你这般愚蠢又绝望的白痴,竟然捧着金碗去要饭,哈哈哈哈哈哈,啖狗屎,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裘鸿脸上?狰狞执拗的面具裂开了口子,一片一片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惊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金碗?!什么是金碗?!”
花一棠憋住笑,摇着小扇子朝裘鸿扇了两下香风,“我、偏、不、告、诉、你!”
“花一棠!你说!到底什么是金碗!是什么!你说啊啊啊啊啊啊!!”裘鸿被拖了出?去,尖叫声和花一棠的笑声震得整座衙狱嗡嗡作响。
众人望着裘鸿远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
不愧是花家?四郎,当真恐怖如?斯,审了三个,三个都疯了。
靳若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突然有种要赚大钱的预感。

云中月翻了?个白眼, 表情:我信了你的鬼!
从衙狱回来,花一棠马不停蹄召集了几名重量级嘉宾来县衙花厅,号称要?为大家展示能令诚县“脱贫致富”的“金饭碗”。
此时此刻, 暗御史林随安,大理寺司直凌芝颜、大理寺仵作方刻、净门代门主靳若、天下第一盗云中月、诚县县令裘良、主簿朱达常, 团团围坐在?案前, 眼巴巴瞅着一撮放在?白瓷碟里的百花茶。
虽说是百花茶,但与之前的百花茶又?不太一样?,之前小鱼卖的百花茶只是将?野山茶简单晾晒,制作工艺十分粗糙,而?此时的百花茶,茶芽卷曲,条索紧细, 颜色鲜艳,清晰干净,无碎无杂,闻起来有淡淡的茶香和花香。无论是形态还?是颜色, 都与风靡唐国的茶饼大相径庭。
凌芝颜:“这是——茶?”
云中月:“是粗劣的散茶吧。”
靳若捏起一颗搓了?搓,“不太像散茶。”
这是茶!林随安心中大叫,是货真价实的茶啊啊啊!
裘良热泪盈眶, 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裘文。
花一棠瞧着林随安的表情,两眼弯弯, “想尝尝吗?”
林随安捣头如蒜。
伊塔和木夏端着托盘进来,将?托盘里茶盏和茶釜一一放下,每个人面前仅有一个干净的白瓷茶盏, 茶釜中的清水冒着蒸汽,除此之外, 没有任何香料,亦没有茶碾、茶罗子等?烹茶常用之物?,木夏以红木茶镊在?众人茶盏里分别夹了?几颗茶叶,木夏舀起沸水,挨个浇入。
卷曲的茶芽在?水中翻滚,缓缓舒展开来,优美地像舞娘飘扬的绸带,叶色变得愈发鲜亮,仿佛在?水中活了?一般,不消片刻,白瓷盏中的茶汤渐渐显色,通透明亮,犹如一汪澄净的琥珀。
众人同时瞪大眼睛,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无人敢尝试。
林随安迫不及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入口微有苦涩,入喉隐有甘甜,再喝一口,醇香馥郁,口感清爽,最关键的是,没有花椒蒜头葱花果皮肥肠鸭舌头栗子壳波斯香料,味道不甜不咸不酸不辣,一盏下去,心胸开阔,头脑愉悦,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味道如何?”花一棠问。
林随安竖起大拇指:“绝了?!”
花一棠绽出了?明媚如花的笑脸。
伊塔碧蓝的大眼睛荡起层层秋波,“猪人第一次,喜欢,开心。”
朱达常两眼放光,又?喝了?一盏,方刻脸拉得老长,坚决不喝第二口,显然重口味的方大夫无法欣赏。
凌芝颜:“甚好?!”
云中月:“凑合能喝。”
靳若:“比以前的怪味儿茶汤可强太多了?!”
裘良一脸不可思议,细细嘬了?好?几口,“这真是咱们诚县的百花茶?喝起来完全不一样?,竟是比广都的泉茶滋味都好?,花县尉是如何做到的?”
花一棠得意洋洋摇起小扇子,“这和我可没什么关系,都是我家伊塔的功劳!”
说着,把?扇子放在?伊塔背后抖了?两下,像孔雀羽尾绚丽开屏。
伊塔站起身,竖起手指道:“五。”
翻译达人木夏上?线:“制作此种百花茶需要?五个步骤。”
伊塔翘起兰花指,摆了?个采茶的姿势,“小鱼采,叶子,要?嫩的。”
木夏:“小鱼负责采茶,采最嫩的顶芽。”
伊塔展开双臂,“晒均匀,”又?呼扇了?两下胳膊,“委委屈屈。”
木夏:“采摘下的嫩芽须在?日光下摊晒均匀,令其茎叶萎蔫,祛其青草腥气。”
伊塔双掌|波浪式翻了?两翻,“炒一炒。”
木夏:“晾晒后,将?茶叶放在?热锅中用手不停翻炒,消去茶叶涩味。”
伊塔双手握虚拳凑到腮边,好?似猫儿爪洗脸,“揉一揉,搓一搓。”
木夏:“以手揉搓茶叶,成卷曲状,挤出的叶汁粘附茶叶表面,冲泡时茶味更为浓郁。”
伊塔双手合十枕在?耳边,“晒太阳,睡一觉。”
木夏:“揉捻后的茶叶再次平摊在?阳光下晾晒大约二十四个时辰。”
伊塔学着林随安的姿势竖起右手大拇指,“好?了?。”
木夏竖起左手大拇指,“如此,好?茶既成!”
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帅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二人一唱一和表演完,林随安的心都要?融化了?。
太可爱了?吧!
不仅是林随安,所有人都冒出了?星星眼,齐齐鼓掌。
只有云中月一个人泼凉水,“有甚稀奇?除了?没将?茶叶捣碎,与茶饼也无甚大区别。”
伊塔一听就怒了?,“大大的区别!以前,要?咕嘟嘟熬,猪人不喜欢,现在?只用水泡,猪人喜欢,威武的!”
云中月哭笑不得,“这个所谓的——猪人是?”
林随安甩出一记威风凛凛的冷眼,“是我。你有意见?”
云中月忙不迭竖起大拇指,“好?茶!好?名?字!好?猪人!”
方刻和靳若同时嗤笑出声,“出息。”
凌芝颜轻轻晃动着茶盏,“此茶虽然不错,但比起唐国的诸多名?茶,终是逊色了?几分,花四郎如何认为此茶能成为诚县的金饭碗?”
花一棠的笑容别提多自豪了?,“因为林随安喜欢啊。”
凌芝颜咔吧闪了?腰,众人纷纷翻白眼:你够了?啊喂!
林随安却是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花一棠的言下之意,饶有兴致问道,“这茶你打算怎么卖?”
花一棠竖起一根手指,“一两四文钱。”
众人:“诶诶诶?!!”
靳若:“姓花的你疯了?吗,市面上?最普通的下品茶饼一方都要?一百八十文,就算那种细碎的下品散茶也要?一两二十文,你竟然卖四文,这么便宜的茶你要?卖给谁——”说到这,靳若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
“啊呀,小靳若果然是心思灵敏,一点就透。”花一棠撩袍坐在?林随安身侧,给自己也泡了?一盏百花茶,喝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在?阳光下晒皮毛的大号萨摩耶,“我要?卖的人,不是那些附庸风雅烹茶听曲的文人雅士世家贵族,而?是田间地头市井街巷中的芸芸百姓。”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裘良才冒出一句,“可是,穷人不喝茶啊。”
“穷人就不配喝茶吗?”花一棠眸光一沉,“凭什么?!”
花厅内倏然一静。
林随安瞪圆了?眼睛,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是——她在?东都见到散茶时提出的疑问。
没想到,花一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穷人不饮茶,因为有三难,一难茶太贵,二难茶太繁,三难喝不下。”花一棠扇子吧嗒吧嗒晃悠,“一方上?品茶饼两百文,粟米一斗四十文,鸡蛋一文钱三个,一方茶饼够买五斗粟米,六百个鸡蛋,唐国壮丁标准口粮是日两升,月六斗,换句话说,一方茶饼几乎相当?于一个男性?壮丁的一个月的收入,再加上?烹茶的配套茶具几十种之多,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这么算下来,普通人家自然负担不起。”
“第二,现在?的烹茶法太过繁琐,烹一釜茶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普通百姓日日忙于生计,自是没有这等?闲工夫时时绕着茶釜转。第三——”花一棠环视众人,眨巴眨巴大眼睛,“诸位真觉得现在?的烹茶好?喝吗?”
裘良仰头,云中月望天,林随安、靳若和朱达常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大家都爱喝,自然还?是好?喝的——”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心虚。
只有方刻最为坚定,“好?喝!”
可惜方大夫的奇葩审美众人实在?无法苟同。
花一棠亮出满口大白牙,“可咱们这百花茶就不一样?了?,一两四文钱,十两四十文,一斗粟米的价格足够一家人喝半年,泡茶手法简单,沸水一冲即可,茶具也没什么讲究,陶罐粗碗木舀都行,泡一壶带到田间地更有野趣,最重要?的是,此茶清爽甘甜,口感甚好?!如此物?美价廉的妙茶,如何不令人心动?”
众人齐齐吞了?吞口水。
林随安:别人心动不心动不知道,反正她恨不得现在?就预定一年份。苍天啊,大地啊,她终于要?摆脱这个时代坑爹的苦茶汤了?。
“花县尉,请恕老朽愚笨,还?有一个疑惑,”裘良举手,“这茶卖的如此便宜,能赚钱吗?”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问的好?!诸位可知扬都花氏的茶坊茶肆一年卖出多少茶饼?”
众人齐刷刷摇头。
花一棠正要?说,突然一个激灵,又?咽了?回去。
好?险,聊得太兴奋,差点暴露了?花氏的商业秘密,若是让大哥知道,定会将?他分筋错骨曝尸荒野。
“咳,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诸位可知唐国喜饮茶的权贵士族与不喝茶平民百姓的比例各占多少?”
众人继续摇头。
凌芝颜:“差距甚大,万中无一。”
“凌六郎说的不错!这便是百花茶的市场所在?!”花一棠兴奋地两眼放光,“之前的茶饼卖的是一,现在?的百花茶卖的是万!”
众人同时倒吸凉气。
“咱们的茶虽然便宜,但销量将?是茶饼的百倍千倍,一两茶的利润虽小,但薄利多销,花某简单算过,如此巨大的销售数量,利润不可估量!”
朱达常吞了?吞口水,“当?、当?真如此容易?”
花一棠呲牙一笑,“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从袖中甩出一卷轴书,木夏飞快将?桌面收拾干净,将?轴书平平铺展开,众人定眼望去,但见轴书有好?几百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中穿插了?许多舆图、表格和意义不明的线段图案,风一吹,花花绿绿的,似无数彩蝶扇动翅膀,封面写着几个大字“诚县百花茶资略记”。
众人越看越震惊,不知不觉都长大了?嘴巴,看花一棠的眼神都变了?,仿若眼前的这货不再是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扬都第一纨绔,而?是活着喘气的财神爷。
林随安尤甚,她对现代的商业战略策划也算略知一二,花一棠这份轴书转换成现代概念就是“诚县百花茶产品计划书(五年计划版)”,从百花茶的生产、储存、包装、物?流、销售渠道,目标市场分析,可行性?分析,售后服务等?等?方面都做出了?规划,计划之详实,细节之精密,足矣令她这个现代人自惭形秽。
更可怕的是,这份野心与缜密并存的计划书绝非纸上?谈兵,而?是可操作、可执行的。按这套规划做下来,诚县何止脱贫致富,登上?唐国财富榜也不在?话下,难怪花一棠耻笑裘鸿“捧着金碗要?饭”,按林随安的理解,这哪里是金碗,分明是金山啊!
这样?的东西,放眼天下,也只有背靠花氏雄厚财力,从小生活耳濡目染无数商业实战案例的花家四郎才能做出来。
比如百花茶生产环节,花一棠根据气候、温度、植被分布等?等?要?素,在?诚县甚至青州境内择出几十处适合种植百花茶的地域,提出人工茶园的设想,规范了?采茶、制茶的标准流程,特别强调要?对制茶秘法严格保密,若不是因为时代限制,恨不得去申请个专利,想必花氏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物?流环节,考虑到诚县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提出新修建两条运输官道,负责修路的冤大头正是青州白氏。
不仅如此,花一棠甚至连品牌形象包装都想好?了?:百花茶源于天界花神大胜龙神邪祟的传说,称百花茶有清脑醒神,强身健体的功效,常饮之,可祛邪毒,延年益寿。乍一听有些夸张,可细细一品,嘿,居然句句都是大实话。
销售渠道更是另辟蹊径,为了?最大程度降低成本,除了?在?花氏现有的茶坊茶肆有售外,百花茶最主要?的售卖渠道竟然是——净门。
靳若:“你让净门的弟子售卖百花茶?”
花一棠:“净门弟子多为街边小摊贩和走街串巷的货郎,与平民百姓最是熟悉亲近,净门弟子售卖,一则,成本低,二则,净门将?会多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一石二鸟,合作共赢,有何不可?”
靳若一脸不可置信,上?上?下下将?花一棠好?一番打量,“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瘆得慌,莫不是又?想了?什么馊主意想坑我?”
“啊呀,小靳若,此话从何说起啊?”花一棠大呼小叫道,“你是林随安的嫡传弟子,自然就是花某的晚辈(靳若怒吼:谁是你的晚辈!),这不过是长辈给小辈的小小礼物?罢了?,不值一提。”
众人侧目:这算“小小”礼物????
靳若眼珠子滴溜溜转,还?是不敢相信,拽了?拽林随安,“师父,这姓花的真的有这么好?心?”
林随安也有些诧异,她深知花一棠给净门的将?是以后无数唐国商人梦寐以求的独家销售加盟权,这不仅仅是一个卖茶的事儿,而?是给了?净门一个能立足唐国的强大支点,有了?这个支点,净门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而?这一切,当?真只是因为靳若是她徒弟这么简单?
花一棠注意到林随安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眸光骤厉,“花某就是要?让那些阴沟里的蛆虫们开开眼,让他们瞧瞧,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净门!”
林随安豁然开朗,心服口服:好?家伙,格局大了?!
靳若:完球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靳若已经傻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了。
自林随安将“另一个?净门”和“破军”一事和盘托出后, 他就一直这个?表情,眼珠子溜圆,嘴巴溜圆, 衬得?一张瓜子脸也溜圆。
林随安望着天上的月亮,喝了口百花茶, 晚风轻抚, 茶香沁人,深感靳若确实需要减肥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靳若终于?回过神来,眼眶通红,“师父,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随安点了点头,“若要与那个?净门分?庭抗礼, 务必尽快统一各地净门分?坛,将净门做大做强,为师对你寄予厚望。”
“我不是?问这个?!”靳若拍案而起,“我是?说破军——你的身体——没、没事吧?”
林随安笑了, “我很好,吃嘛嘛香。”
“可、可是?,若是?万一有一日, 你——你也变作那般——”
“若是?我有一日也变成那般,”林随安平静地看着靳若, “你定要杀了我。”
靳若身形剧烈一震,眼中的红光几乎爆裂,“林随安, 你胡说什么!”
看来真是?气急了,竟敢连名道姓吼她了, 林随安十分?欣慰,这徒儿收得?不亏。
“与其变成被人利用的破军,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林随安轻声道,“好徒儿,莫要让为师变成滥杀无辜的行尸走肉,死不瞑目啊。”
靳若嗓子发?出一声哽咽,狠狠别过了头。
林随安拍了拍靳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更担心?的是?,以你现在的功夫,不仅杀不掉我,还会?被我杀了,那可就糟了。”
靳若:“林随安!!”
林随安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些遗憾,“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惜根据方大夫的诊断,我身体康健,体内没有任何毒素残留,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变成破军。”
靳若呆了半晌,咬牙切齿,“林随安!你又诓我!”
林随安笑眯眯道:“为师这是?未雨绸缪。”
“什——”
“明日起,你的训练强度加倍。”
“……”
“控制饮食,速速减肥。”
“……”
“不能吃白糖糕了哦。”
“……”
靳若骂骂咧咧走了,林随安美滋滋喝了口茶,觉得?有个?能欺负的呆萌徒儿甚是?美妙。
月光皎洁,夜色如水,风中隐隐飘来温柔的果?木香,林随安叹了口气,“花一棠,听墙角可不是?好习惯。”
花一棠走出树影,眸色凝沉,洁白的衣袂静默不动,如冬日冻住的霜花。
“你说真的?”花一棠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
林随安笑道,“我哄徒弟玩呢。”
“靳若不会?有这个?机会?,你也不会?!”花一棠猛地探手?攥住了林随安端茶盏的手?,林随安手?一抖,水洒在了手?腕上,有些热,但远不及花一棠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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