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绝不可再说同样的话!”
林随安的小拇指和心?跳同时颤了一下?,禁不住蜷起了手?指,“我只?是?觉得?,若有万一,总要做个?应急预案才对稳妥——嘶!”
花一棠骤然?加大了手?劲儿,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指也发?起抖来。
“不许说!”
林随安疼得?呲牙裂嘴,“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花一棠死死盯着林随安的眼睛,林随安甚是?尴尬,眼珠子飘到了一边,良久,花一棠叹了口气,松开手?,撩袍坐到了对面。
林随安松了口气。
这纨绔执拗的中二劲儿上来了她还真有些吃不消。
花一棠掏出“净”字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着,“你可还记得?工部侍郎卢英杰那本关于?千净来历的轴书?”
林随安有印象,“说千净要喝酒的那个??”
“那轴书中有一句话,我一直很在意,”花一棠道,“鬼刃开,冥王临,千般妖邪,皆可净之。”
这句话不就是?形容千净杀伤力惊人的修辞手?法吗?
“有什么问题?”林随安问。
花一棠指着“净”字书的最后,“净果?清体魄,天芒引星气,十酷封心?魂,破军诞新生,恰好与‘鬼刃开,冥王临’两句有呼应。”
林随安:“……”
请恕她才疏学浅,着实没看出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话有什么联系。
“净果?是?龙神果?,天芒是?千净,十酷或许与十酷刑有关,破军暗指千净之主,‘鬼刃开,冥王临’说的应该就是?千净之主诞生的关键。”
林随安觉得?CPU都快烧干了,“花一棠,你能说人话吗?”
花一棠深吸一口气,“除了你,丙四他们是?最接近破军状态的人,你可还记得?他们是?如何恢复意识的?”
林随安恍然?大悟,“死里逃生!”
“濒死之前呢?”
“被……火烧?”
花一棠叹气,“是?被你和千净揍了一顿。”
“……”
“我推测,若想变成真正的破军,除龙神果?之外,还有两个?必须条件,其一,鬼刃开,指要与千净有接触,其二,冥王临,意思是?说——”花一棠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出来。
“先死一次……不破不立……”林随安喃喃道。
这么一说倒是?串起来了,之前她一直觉得?逻辑不通,既然?这具身体的战斗力和恢复力如此强悍,为何会?被区区几个?山匪重伤,之后又莫名身亡,如今想来,恐怕之前原主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巧又遇到了苏城先这个?渣男,情伤刺激之下?,身体意识同时崩溃,心?悸猝死。
濒死之时,她这个?林随安好死不死穿了过来,接管了这具身体,于?是?乎,死后重启,破军诞生。
但她这个?破军不是?原装的,所以身体和意志一直有些拧巴,时不时就会?失控,前期尤甚,甚至还被没武功的孟满打晕过,想来应是?软硬件不匹配造成的BUG。
那金手?指又是?怎么回事?破军的后遗症?重生的宿命?倒霉的玄学?
这科学吗?
想到这,林随安自己都乐了。
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儿她都遇到了,居然?还妄想用科学原理解释金手?指,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眨眼的功夫,林随安的脑洞跑出了十万八千里,半晌,才觉得?有些不对,花一棠为何突然?这么安静,抬眼一瞧,顿时一个?激灵。
花一棠直勾勾盯着她,绷着下?巴,瘪着嘴,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滴溜溜打转。
林随安头发?根都立起来了,“你哭什么?!”
“在杨都城时,你说为了省钱,从不吃早膳,河岳城时,你无法辨别女子簪子的样式,你从不穿罗裙,也从不做女子妆容……我想过你以前过的很苦,不曾想……”花一棠吸了一下?鼻子,“竟是?这么苦,险些连命都丢了——”
林随安:“……”
且慢,你都脑补了些什么啊喂!
林随安想解释两句,但瞧花一棠这酌定的表情,十有八九是?愈描愈黑,挠了挠脑门,干巴巴安慰道:“事已至此,不如随遇而安,与其纠缠无用的前尘往事,担忧缥缈未知的将来,不如专注眼前事,眼前人——”
林随安说不下?去了,花一棠的眼神突然?变得?炙热滚烫,喉结快速滚动着,满脸都是?粉红色的期待。
“嗯咳,时辰不早了,我先睡了。”林随安落荒而逃。
花一棠沐浴着月光静坐良久,潮湿的夜风吹散了他脸上的燥热,修长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卷起轴书,狠狠系紧。
“有我在,没有万一。”
五日后,诚县龙神案正式结案。
大理寺司直凌芝颜带着案卷卷宗,在广都城兵士的护送下?,押解几名主要案犯踏上了归程,临行之时,众人前去送行,皆是?有些依依不舍,花一棠别别扭扭地塞了一袋金叶子(林随安:有钱人的情谊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啊!),凌芝颜当即回了个?大礼,再次挖墙脚邀请林随安去大理寺任捕头。
花一棠气得?跳脚,凌芝颜大笑着一骑绝尘而去。
凌芝颜走后,花一棠仅仅失落了两个?时辰,便又生龙活虎了。
原因很简单,云中月也走了。
当然?,天下?第一贼偷断不会?空手?离开,顺道卷走了从裘良家中抄来的一百贯钱,还留了两封信,一封给花一棠,说这一百贯钱是?他应得?的劳务费,一封给林随安,特别标明他做面具的原料不是?猪皮,是?羊皮,看得?林随安哭笑不得?。
花一棠气个?半死,赤着脚摇着扇子在屋里骂了足足一个?时辰,林随安觉得?,若非他顶着诚县县尉的官职,恐怕早就爬到城头上去骂了。
骂得?不爽,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直到青州白氏修路团队抵达诚县,才堪堪撒了出去。
青州白氏派来的领队是?白向,正好撞在了枪口上,被花一棠折磨了两个?多月,待修好路逃走之时,圆滚滚的小肚子都瘦没了,如此减肥效率,靳若甚是?羡慕。
在花一棠完备的商业计划书指导下?,诚县的百花茶产业风风火火运转了起来,亲身经历的林随安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当扬都花氏这个?庞大恐怖的商业机器开始运作,效率是?何等惊人。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百花茶已经打通所有关键环节,第一批成品在穆氏商队六队首穆忠和靳若的双重加持下?,运进?了百花茶的首秀市场广都城,半月后,反馈惊人,百花茶第一桶金赚得?盆满钵满。
朱达常追随花一棠的脚步,全?程跟踪学习产品链流程,裘县令废除了诚县的宵禁制,方便茶坊、茶园夜间?运作,朱母果?断放弃了绣坊,绣娘们转型成为茶娘,由小鱼教授采茶绝技,制茶坊的领头人是?新人裘氏家主裘伯,特别聘请伊塔做技术顾问,全?城百姓众志成城拧成一股劲儿,推动着整座诚县向着更好的日子奔去。
靳若去广都城开拓市场的日子里,林随安甚是?无聊,每日只?能靠去四面庄看热闹打发?时间?。
辰时三刻,诚县主簿朱达常从四面庄出发?去县衙应卯上工,辰时起,四面庄南侧的主道上便会?挤满慕名而来的女娘们——自朱达常成为拯救诚县的英雄后,朱婶子就再也不用担心?朱主簿的婚配问题了——朱达常一跃成为女娘们选夫择婿的热门人选。
四面庄对面有一排老槐树,树冠茂密,枝叶直入云霄,是?云中月推荐的藏身地TOP1,目前荣升为吃瓜看戏的最佳位置。
林随安盘膝坐在树干上,掏出木夏准备的羊肉干,新鲜的羊羔肉切成半寸见方的小肉块,果?木熏熟,孜然?和椒盐拌匀了,隔油纸包好装在小布袋里,便成了便携的美味小食。
四面庄的女娘数量再创新高,打眼看去,起码有十来个?,林随安看到了熟人裘十六娘,今日穿了之前相亲的那一身,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完全?看不到之前的倨傲,和她比起来,其余的小娘子穿得?只?能称之为素雅。每人身上斜跨着布褡裢,插|着几根纸卷。
辰时三刻,四面庄正门开启,朱达常一身浅青官袍跨槛而出,小娘子们发?出一片尖叫,拔|出褡裢的纸卷,动作迅猛利落,堪比久经沙场的老兵拔刀迎战,争先恐后喊了起来:
“朱主簿,这是?我今日为你做的定情诗!思君日日红泪垂,敢问郎君知不知!”
“这是?我的!知音难觅郎君在,女娘痴心?照沟渠!”
“多情只?为朱主簿,落花有意待君来。”
“红桃一枝出墙去,漫山皆是?喜鹊来。”
“风花雪月应有意,天南海北唯怜君。”
裘十六娘的最工整,“相思泪如红豆串,春柳春花香满楼!朱郎,这是?我第十六首定情诗了——”
不得?不说,唐国女子当真是?豪放热烈,一番热情四溢的定情诗劈头盖脸糊过去,朱达常羞得?面红耳赤,扭头就想躲回门里,岂料门里的朱母咣当一声锁上门,将儿子留给了如狼似虎的女娘们,朱达常抱着脑袋,掩面狂奔,女娘们就在后面追,喊着呕心?沥血创作的定情诗,一路惊起吃瓜群众哄笑无数。
林随安坐在树上笑得?前俯后仰,险些乐极生悲被羊肉干噎死,忙掏出水袋灌了两口,缓过气来,长吁一口气。
诚县的雨季跟着冒牌龙神去了爪哇国,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天很高,云很淡,被叶子滤过的阳光洒在身上,轻盈明亮,像一片片切成薄片的宝石。
头顶的树叶轻轻晃动着,风中飘来熟悉的果?木香,林随安听到了花一棠吧嗒吧嗒摇扇子的声音,侧目一瞧,果?然?,花大县尉站在树下?,黑着脸,小扇子摇得?快冒烟了。
林随安翻身一跃而下?,树影阳光掠过飞扬的衣袂,落在了花一棠面前,“有事儿?”
花一棠瞪着朱达常离去的方向,嘴里嘀嘀咕咕,“隔三差五就来瞧他,他那张大饼脸哪有我好看……”
林随安失笑,“是?是?是?,花家四郎最好看。”
“那是?自然?,我堂堂扬都第一纨绔,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不对哒,林娘子才是?最好看哒。林娘子,我心?悦于?你,这是?我给你写?的诗!”
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林随安愕然?低头,脚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小娃,面团般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另一只?手?举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画着不知所云的线条。
林随安:诶???
小娃展开草纸,站得?笔直,脆生生读道:“云散啦,雨停啦,天亮啦,林娘子的刀和路边的大树一样,又绿又亮,好漂亮。
花一棠的脸映着路边的大树,也绿了。
花一棠:情敌要从娃娃抓起!
第163章
林随安简直不敢相信, 堂堂诚县县尉花一棠竟然蹲在地上,跟个奶娃娃一本正经科普何为“定情诗”。
“所谓定情诗,是指送给心仪之人?的诗,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出去的,所谓一诺千金, 一诺不渝——”
“我知道, 就是送给喜欢的人?的诗。”奶娃娃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道,“我喜欢林娘子,你为何着急?啊,我知道啦,阿娘说,这叫吃醋。”
花一棠的脸黑了,四周的吃瓜群众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四面庄周围本就是民居区, 此时又恰逢晨市,来往行?人?甚多?,如今都眼巴巴凑在旁边看热闹,林随安深感丢人?, 默默捂脸后撤,打算用迅风振秋叶的步法逃离现场。
不得不说,扬都第一纨绔的脸皮厚度着实令人?望尘莫及, 都这种时候了,还梗着脖子狡辩, “谁、谁谁谁谁说我吃醋了?!我我我我我我怎怎怎怎怎么会吃你一个小娃的醋?!”
“你就是吃醋了。”小奶娃酌定道,“不过你也不用伤心,我也喜欢你, 给你也写了一首。”
花一棠:“哈?”
就见?那小娃从□□里?掏出?另一张皱皱巴巴的草纸,小肉手抹抹平整, 举起高声读道,“雨停啦,天晴啦,花花县尉的衣服像花一样开了,好好看。”
林随安:“噗!”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怔住了,小娃将草纸塞到他手里?,咧嘴一笑,还豁了两颗牙,哒哒哒跑了。
花一棠呆呆看着手里?皱成抹布的草纸,脸腾一下红了,揣好草纸团慌乱起身,欲盖弥彰摇起了小扇子,“啊呀,这天儿有些热啊。”
围观百姓笑成一团,一个老汉跑过来,塞给花一棠半条咸鱼,一个大婶塞过来两条咸肉,小娘子送了半筐鸡蛋,老奶奶硬送了一捆大葱,还有鸭蛋、鹅蛋、熏鸡腿、沾着晨露的青菜、泉水洗过的野果,冒着热气?的蒸饼……每个人?塞东西?时都要说一句“花县尉,像花一样,好看呢。”,不消片刻,就将风流倜傥的花县尉挂成了一个杂货铺,
花一棠从一开始的愕然羞涩,渐渐变成了感动,最后大约是人?来疯本性使然,不仅欣然接受,还一路招摇过市,甚是嘚瑟,“过奖过奖,谬赞谬赞,花某却之不恭,就笑纳了啊!”
林随安哭笑不得跟在旁边,眼看花一棠脖子上圈的大葱都能做围脖了,实在是看不过眼,帮忙接过来一筐鸭蛋,岂料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本来众人?见?花县尉身体?孱弱,弱不禁风,送东西?尚且有些顾忌,如今一看林随安肯接手,顿时都放开了手脚,十斤的咸肉,二十斤的咸鱼,三十斤的山货全都招呼了过来,林随安一时不慎,不消片刻就被装扮成了圣诞树。
二人?举步维艰,一路走一路收一路点头致谢,端是个手毛脚乱,满头大汗,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回?到了县衙。
朱达常见?到二人?这般模样甚是幸灾乐祸,调侃道:“以后若是县衙的口粮吃光了,放你俩出?去转一圈,足够咱们兄弟吃大半个月。”
李尼里?:“听说百姓将之前花县尉散出?的金叶子都在了神龛里?,一日三茶三香求花神保平安呢。”
一众衙吏不良人?在旁起哄,装模作样做供奉朝拜状。
花一棠和林随安忙着卸货,实在无暇搭理,裘县令看到二人?造型也是忍俊不禁,忙下令众人?帮忙,待众人?七手八脚将这一堆土特产收拾停当,才想起了正事?,“花县尉,林娘子,圣旨到了。”
花一棠和林随安忙整理衣冠,随裘县令快步去了正堂。
凌芝颜举着圣旨,站在堂中笑吟吟看着他们。
“门下:天下之本,万民安居为?首,青州诚县县尉花一棠,剿匪镇恶,除尘涤垢,还一方清明,居功至伟,擢升益都府司法参军,即日启程赴任。”
林随安心道:好家伙!益都府司法参军诶!听着可比县尉拉风多?了。
裘县令下巴掉了,脸上了写了四个大字:天之骄子!
花一棠接过圣旨细细看了一遍,笑了,“勉勉强强配得上我花家四郎啦。”
“益都府司法参军为?从七品下,四郎这是连升七级,足见?圣人?对四郎的殷殷期望,”凌芝颜笑道,“益都为?唐国五大都城之一,地位虽不及东都、安都、扬都,但?与广都齐平,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是个好地方。”
花一棠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确是个好地方。”
林随安来了精神,“怎么说?”
凌芝颜:“益都是随州最大的都城,历史?悠久,门阀众多?,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五姓七宗之一的——”
花一棠:“随州苏氏。”
林随安“哦豁”一声,心道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圣人?明知他们与随州苏氏有宿怨,还如此安排,定是别有深意?。
林随安戳了戳凌芝颜,“凌司直,我呢?”
凌芝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林随安,低声道,“圣人?说,诚县之事?林娘子做得漂亮,这是赏你的。”
那张纸竟是一张房契,位置在归义坊,三进三出?的宅院,紧邻花氏六十六宅的景行?坊,步行?一刻钟可至北市,步行?两刻钟可至皇城,货真价实的黄金生活圈,相当于首都二环内一栋四合院,市价——
“十五万贯。”花一棠只看了一眼就报出?价格,还加了句评语,“若裘鸿没被抓,要拼死拼活赚二十年。”
喔嚯嚯!圣人?不愧是圣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林随安美滋滋揣好房契,心道稍后定要寻木夏造个保险箱稳妥保管,又问凌芝颜,“这次是什?么任务?”
凌芝颜悄声道:“圣人?说,此次诚县一行?,林娘子着实辛苦,益都风景甚好,让凌某陪着林娘子去益都好好转转,松松筋骨。”
林随安:“收到!明白!”
花一棠眼睛一亮,“凌六郎也要一起去?”
凌芝颜点头。
“甚好——咳!”花一棠清了清嗓子,摇起了扭捏的小扇子,“圣人?这算盘打得精啊,派凌六郎出?门办差,却让花某付路费。”
“凌某吃得少,好养活。”
“千万别,若是你路上饿瘦了,传出?去说我花氏虐待与你,岂不是砸我花氏的招牌?!”
“那这一路,凌某就仰仗花参军了!”
花一棠豪爽挥袖,“放心,保准将你喂得白白胖胖。”
凌芝颜和林随安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果然是口嫌体?直花四郎,明明心里?都乐开花了,嘴上也断不会承认半分。
“恭喜花县尉高升!”裘县令上前一步,抱拳道,“不如花县尉打算何时启程?”
花一棠神色一肃,“事?不宜迟,三日后就出?发。”
裘良有些依依不舍,“若是花县尉不弃,老朽想做东,邀裘氏、朱氏门主和长老们为?花县尉践行?——”
“此举不妥。”花一棠拒绝道,“我离任一事?,还裘县令替花某需保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裘县令:“为?何要保密?”
花一棠叹了口气?,摇着扇子踱步到门边,昂首望着天际流云,背影忧郁惆怅,“花某深受百姓爱戴,若是他们知道花某要走,定会悲痛欲绝,依依不舍,百里?相送,泪洒青州,花某着实不忍心啊!”
众人?:“……”
这种话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害臊吗?
鉴于花一棠的坚持,裘良无奈只得命县衙上下任何人?不得将花县尉离开诚县的消息泄露出?去,花一棠依然日日去茶园、茶坊视察、扛回?来一堆咸肉咸鱼。
木夏和伊塔开始紧锣密鼓收拾行?装,林随安托净门的路子给靳若传消息,让他待在广都城与大部队汇合。
唯一的问题就是丙四四人?的去留,之前林随安见?这四人?一直跟在小鱼身边,对小鱼的话言听计从,对茶园也很是热爱,便想让他们留在诚县,不想这四人?一听,齐刷刷跪地磕头,默默无言两眼泪,哭得林随安良心刺痛。
林随安不得不请伊塔去问四人?的心意?,伊塔谈心结果如下:
“他们说,命是猪人?救的,生是猪人?的人?,死是猪人?的猪。”
“……”
“他们说,之前对不起小鱼,去茶园,为?了赔罪,不是留下。”
林随安这才想起,他们四人?一开始是因为?在茶摊上调戏小鱼,被小鱼爷孙和庄稼汉们胖揍一顿送去了贤德庄,这才阴差阳错被炼成了“四兽”。其实当初送去贤德庄的共有五个人?,如今只剩了四个,另一个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方刻对此有不同见?解,“如此甚好,说明这四人?已经?渐渐忆起以往之事?,若让他们一直跟在千净身边,或许有一日能恢复成常人?一般。”
林随安想了想,便答应了。
一切准备就绪,花一棠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凌晨出?发,为?了低调行?事?,连凌芝颜都没敢骑马,和大家一起挤在车厢里?,众人?打着哈欠摸黑套马登车,像一群卷款潜逃的贼偷,岂料马车刚驶出?县衙侧门,就听一声厉喝:
“花县尉要走了!”
霎时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拉车的马都吓傻了。
林随安和凌芝颜透过窗缝看去,但?见?路两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举着火把,双目通红望着马车,为?首带头的竟是县令裘良、主簿朱达常和一众衙吏不良人?。
“诚县县令裘良率诚县百姓,拜别花县尉!愿花县尉此生一帆风顺,身体?康健!”
众人?愕然,齐刷刷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直挺挺坐着,眼眶渐渐红了,“我就说不要告诉他们了……”啪一声打开扇子遮住脸,哽咽道,“快走……”
众人?全都乐了:原来这家伙不是怕百姓泪洒青州,而是怕自己泪洒诚县。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过,林随安索性大开车窗,倚着车窗遥遥招手示意?,“多?谢!多?谢!”
人?群中,她看到了裘老八、裘伯、朱母、裘三十二、朱氏家主、秋三娘、阿牛、送定情诗的小娃娃,裘十六娘,茶坊的茶娘们……
“拜别林娘子!愿林娘子平安喜乐!”
“拜别方大夫!愿方大夫无病无灾!”
“拜别伊塔小郎君,好好学唐语啊!”
“拜别木夏小郎君,你教我们的烤羊腿法子真好吃!”
“给靳若小郎君带句话,以后想喝茶了随时回?来!”
“拜别凌司直,凌司直要多?笑笑,笑起来才好看。”
林随安的眼眶发酸,尴尬扭头,瞥见?凌芝颜用袖子遮着脸,方刻脑袋埋在大木箱里?,驾车的木夏和伊塔抽搭着鼻涕,花一棠肩膀一抽一抽的,根本不敢露脸。
马车从县衙一路行?至城门,送别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息,突然,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号令,人?群中奔出?十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车窗,林随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咕咕咕一串叫唤,一直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怼到了脸前,方刻圆瞪着两眼,箱子上站着一只大白鹅,凌芝颜不知为?何抱着两颗水灵灵的白菜,最离谱的是花一棠,满头满脸的鸡毛鸭毛鹅毛,头顶上还站着一只肥壮的芦花鸡。
木夏和伊塔大叫“不用不用,别送了!”,可毫无作用,源源不断的咸肉咸鱼鸡蛋青菜蒸饼白糖糕从车门车窗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众人?也顾不上伤感了,堵门的堵门,塞窗的塞窗,木夏一路驾车狂奔,逃似的冲出?了城门,远远的,还能听到百姓们的欢呼声,仿佛获得了什?么了不得胜利一般。
众人?狼狈万分,对视一眼,皆是破涕为?笑。
花一棠:“我早说要保密了!
凌芝颜:“四郎高瞻远瞩,是我们误会四郎了。”
方刻:“热情太甚,也是吓人?。”
果然是源远流长久经?百战的投喂方式,防不胜防。
林随安捉住花一棠头顶的芦花鸡,“这鸡好吃吗?”
木夏:“芦花鸡熬汤最是美味,待到下个驿站——吁!”
马车停了,众人?心有余悸,迅速堵窗堵门,生怕又有什?么从天而降的送别礼。车身一晃,伊塔下车了。
“是小鱼。”木夏低声道,“好像是来送伊塔的。”
众人?一听,纷纷从窗里?探出?八卦的 脑袋,像车厢边挂了一串糖葫芦。
淡淡的晨雾中,伊塔的金发随风飘动,倒映在小鱼的眼睛里?,水一样闪着光。
小鱼捧着一碗茶,碗是粗瓷碗,茶是百花茶,和伊塔第一日进诚县时一模一样。
小鱼:“伊塔,这碗茶就算我给你践行?了。”
伊塔:“嗯。”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嗯。”
“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不能随你走。”
“嗯。”
“我在诚县还有事?要做。”
“嗯。”
“以后,你会回?来看我吗?”
“嗯。”
“伊塔,一路保重。”
伊塔沉默片刻,端起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抱拳,“保重。”
小鱼的眼睛红了,朝着马车遥遥施了一礼,退到路旁,伊塔翻身跃上马车,一甩马缰,马车疾驰而去。
众人?纷纷收回?脑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脑袋凑在了一起。
方刻:“小鱼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拿得起,放得下,甚好。”
花一棠:“花某好歹也算是扬都第一纨绔,怎么教出?伊塔这么一个口笨拙舌的家伙!”
林随安:“伊塔的唐语训练必须提上日程了!”
凌芝颜:“确实。”
林随安推开车门看了一眼,伊塔眼眶红红的,时不时狠狠抹一把眼皮,木夏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林随安想了想,提声道,“伊塔,我渴了。”
伊塔哦了一声,钻进车厢,低着头,煮水取茶。
林随安飞快戳花一棠一下,花一棠瞪眼。
林随安:说个笑话听听。
花一棠:???
林随安:快点!
花一棠用扇子挠了挠额头,眼睛一亮,“说起来,诚县还有一个疑团未解,林随安,你可还记得四面庄和贤德庄地下密道连通的那个密室?”
林随安:“怎么?”
“那密室有个天大的秘密。”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吭声。
伊塔将茶盏送到众人?手中,好奇问道,“什?么、秘密?”
花一棠嘿嘿一笑,“我后来特意?问过朱氏家主,他说,那间密室是上上上任朱氏家主和上上上上任裘氏家主为?了方便幽会特别修建的,茶花和龙神果其实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众人?齐齐喷茶:“噗——”
伊塔大恼:“四郎!”
扬都,花氏大宅。
花氏大管家伊梅尔冷汗淋漓,眼睁睁看着花氏家主花一桓捏断了手里?的毛笔。
“这是四郎在诚县的花销?!”
“回?家主,是。”
“狗改不了吃屎!这个败家的玩意?儿!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花一桓唰一下抽出?案下的藤条,“他现在人?在哪儿?速速备车,我这就去——”
“家主且慢!”伊梅尔飞快献上账簿,“这是本季百花茶的账目,您先?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