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凌芝颜又抽出一卷轴书?,轴书?里是一副山水图,山脉连绵,隐有云雾缭绕,山脉走势猛一看去?与龙形神?似。
“此山名为?青龙山,位于诚县以南五十里,因为?位置气候极为?特殊,恰好成了龙神?湖蜃景的源头,大家?所见龙神?显圣的景色,其实只是这座山的倒影。”
湖畔一片死寂。
诚县百姓仰着头,定定看着那两幅轴书?良久,突然,有人哇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蹲身跪地,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又有人开始笑,百姓们又哭又笑,又喊又叫,似乎想把这长久的憋屈和恐惧都发泄出来。
林随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信仰崩塌,痛入骨髓,可这痛,却是不得不受的。
花一棠摇着扇子凑到凌芝颜身侧,表情甚是不满,“只是让你?来做个证,有必要这般抢风头吗?”
凌芝颜:“凌某可是花神?大人请来的,自然要郑重?些,才不会折了花神?的面子。”
堂堂大理?寺司直为?官廉正,容貌端俊,表情又是这般一本正经,说服力十足,花一棠怔住了,眨了眨眼,“有道理?。”
凌芝颜扭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狗屁龙神?,狗屁龙神?观,玄明,你?骗得我们好惨啊!”人群中爆出一声高喝,竟是秋三娘冲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了龙神?观众人,这个动作瞬间变成了一个导火索,众百姓清醒过来,沉重?痛苦变成了滔天怒火,纷纷涌过来扔石咒骂,一时?间,骂声哭声震天,石头好像暴雨一般砸向了玄明散人。
面对怒气汹涌的百姓,众道士哪里还敢应战,只能抱着头蹲下身连连告饶,玄明散人顿时?变成了众矢之的,被砸得鼻青脸肿,额角蹿血,可他不但不躲,反倒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随安神?色一动,亮出千净,“小心?,退后!”
玄明散人边笑边看过来,眼白漫上了水波般青蓝色,瞬间就占据了整颗眼球,额角和脖颈处跳出骇人青筋,仿佛蛆虫般扭动着。
众人大惊,哗然后撤,唯有林随安泰山压境般稳稳立在人群前方,千净碧绿清澈的刀光映着她勾起的嘴角。
“玄明观主,药吃多了可是会有副作用的哦。”
玄明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嘶吼,那几乎不是人能发出声音,异常凄厉,仿佛五脏六腑在他体?内沸腾腐烂,顺着咽喉挤出来的声音,下一瞬,一跃而起,手?中拂尘银丝炸开千万道明光,朝着林随安劈头盖脸罩下。
林随安瞳孔一缩,足尖一点迎上,手?腕狂摇,将千净舞成了螺旋桨,割麦子一般收割着拂尘,拂尘被搅得粉碎,仿佛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四处散播,落在了龙神?观的弟子身上,龙神?观弟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扭曲着身体?满地打滚,脸上跳出一条一条丑恶狰狞的青筋。
不好,玄明散人的拂尘上果然有毒,林随安额角微跳,刀势骤变,凌空劈出五招刀釜断殇,激烈的刀压形成龙卷,将拂尘碎片卷上了半空,反手?又是三招割喉血十丈逼退玄明,回首大喝,“花一棠,解药!”
“来了!”花一棠一脚踹翻祭祀长案,木夏和伊塔拖出最后一个大木箱,朱达常率众不良人取出木箱里的皮水袋,咚咚咚灌入口中,奔下祭台朝着那些道士狂喷:“噗噗噗噗——”
方刻惨不忍睹扶额,凌芝颜默默移开了目光。
口水混着解药喷了龙神?观弟子满头满脸,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青筋消失了,惨叫弱了下去?,道士们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呕蓝水,也不知的中毒的副作用,还是单纯被解毒的方式恶心?的。
围观百姓一看了乐了,也学着不良人的动作纷纷啐起了吐沫,边啐边骂,两不耽误,好不热闹。
玄明被如此清奇的解毒方式惊呆了,一晃神?的功夫,只觉眼前绿光狂闪,电光火石间,千净已经横住了咽喉。
林随安的笑脸近在咫尺,大气都没?多喘一口,“玄明兄,你?的这点小伎俩我们早就猜到了。”
玄明脸皮疯狂抽动,骨节咔咔作响,心?道不愧是传说中的千净之主,即便他用了三倍的符水,也只能在此人手?下走十招,差距太大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龙神?果在,他们就能东山再起——
突然,玄明瞳孔剧烈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看到诚山方向腾起了浓重?的烟雾。
林随安回头看了一眼,学着花一棠欠揍的语气笑道,“啊呀,你?的龙神?果大约都被烧光了,好可惜呀。”
玄明双目暴突,“怎、怎么可能——玄清师弟,你?们将我师弟如何了?!”
林随安翻了个白眼,抛出一瓶百花露,单手?大拇指拨开瓶塞,将整个瓶子塞进了玄明嘴里,还掐着玄明的脖子摇了摇。
清亮芬芳的液体?顺着咽喉流入胃袋,玄明全身的力气流水般泄去?,身体?一软,跪在了地上,顿时?悲从心?来,痛哭不止,“玄清师弟……师弟,是师兄害了你?的性命啊——”
林随安几乎笑出了声,“玄清师弟,你?师兄很是担心?你?呢。”
“别了,被这种人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
玄清道长说话前还在百步之外,一转眼就到了眼前,青色的道袍甚至幻化出了三重?幻影,朝着玄明一抱拳,“师弟不负所托,已将龙神?果尽数收割烧毁,师兄再也不用寝食难安,夙夜难寐了。”
玄明只觉一桶凉水从头浇到了脚,玄清不可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此人根本不是玄清,而是、而是——
“你?才是云中月!”
玄清很是受用,“还是这个名字听着顺耳。”
玄明面如金纸,呆愣许久,缓缓伏地身体?,以头抢地,双拳狂砸,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啊啊啊啊啊!”
花一棠摇着扇子走过来,冷眼看着他,“玄明,你?将龙神?果制成的符水和绣品卖到了何处?售卖路线是如何规划的?买家?是谁?可有账簿名单?!”
凌芝颜:“若能坦白交待,我可以替你?向大理?寺求情,给你?留个全尸。”
玄明的叫声渐渐停了,抬起头,直勾勾盯着花一棠,“你?到底是谁?”
花一棠挑眉:“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玄明几乎咬碎牙关,目光又移向林随安,“千净之主林随安,你?这个叛徒!”
林随安:“哈?”
玄明眼中迸出刺骨的恨意,突然啐出一口血,仰天长啸道:“韩泰平,你?还在等什么?!”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喊蒙了。
林随安:“韩泰平,谁啊?”
花一棠:“听着耳熟。”
就在此时?,朱达常突然发出一声厉喝:“什么人?!”
林随安、花一棠和凌芝颜回头,同时?瞪大了眼睛,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黑衣人,带着枯树皮制成的面具,手?上提着高仿版的千净,数量近百,还有一个领头站在城门?正前方,用手?里的树皮面具扇着风,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此人身形敦实,模样?还算周正,的确有些眼熟,朱达常率先想起来,“你?是——蓬莱坊的里正韩泰平!你?想做什么?!”
韩泰平笑了,“果然不出三爷所料,玄明你?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丢了龙神?果,诚县是断断不能留了。”
林随安也想起来了,他们来诚县的第二日,这位韩里正曾来医馆“指点”过一番,还收了花一棠一吊钱的小费。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额头,一副颇为?懊恼的表情,“真是万万没?料到,区区一个路人甲也来抢本神?的风头。”
林随安和凌芝颜侧目:这纨绔还装神?弄鬼装上瘾了。
云中月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师兄所谓的后招啊。”
玄明似是根本没?听到云中月的声音,泪流满面连连叩首道,“玄明有负三爷所托,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说着,就要咬舌自尽,云中月眼疾手?快一把卸掉了他的下巴,将玄明敲晕了。
韩泰平大笑三声,反手?扣上树皮面具,猛一挥手?,城楼上的黑衣人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纸鸢飘落,抽刀出鞘,一步一步逼向龙神?湖,狂风骤起,黑衣狂舞,一百多张面具煞气四溢,气势甚是骇人。
众百姓面色惊惧,步步后退。
朱达常迅速退到花一棠身边,急声问道,“花县尉,这些是什么人?”
花一棠:“自然是坏人。”
朱达常险些没?哭了,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纨绔还有闲心?开玩笑。
可瞧花一棠表情,眉眼凌厉,又不像说笑的模样?。
凌芝颜:“黑衣人共有一百一十六人,我们这边加上云中月和李尼里带过来的衙吏和不良人,只有三十八人,林娘子,此一战可有胜算?”
朱达常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竟是忘了,花氏林随安素有以一敌百之名,再加上县衙的不良人和衙吏,定然——
“看他们的装扮,应该和云水河上的黑衣人是一伙的,”林随安单手?挽了个剑花,“这帮人功夫犀利,还会阵法?,估计够呛。”
朱达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凌芝颜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的横刀,“林娘子,请了。”
林随安挑眉一笑,“凌司直,请了。”
话音未落,二人已如离弦之箭杀向了黑衣人群,李尼里发出一声长啸,率众衙吏不良人紧随而上,韩泰平厉喝下令,黑衣人携着震天动地的杀气涌了上来。
林随安将身体?的重?心?压得极低,仿若一只贴着水面滑行的飞鸟,足不沾地,身披厉风,右手?反握千净,左手?反攥刀鞘,随着身形的飞速移动,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出攻击,电光火石,一击必杀,仿若一根尖刺狠狠扎入敌阵,所到之处,血光飞溅,却是半点也没?落到她的身上,只是染红了身后掀起的烟尘。
林随安的速度竟然又变快了!
凌芝颜心?中骇然,他用尽全力也仅能堪堪跟在后面捡漏,不知不觉也砍翻了十几名黑衣人,李尼里等人杀红了眼,大笑着说从未杀得这般爽快过,可杀着杀着,众人就觉出不对劲儿了,前方的林随安左转右转,竟是跟丢了,四面八方不知何时?都变成了黑衣人。
不好!凌芝颜惊出一身冷汗,大喝,“有诈,撤!”
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的攻击海浪般扑了上来,砍了这个,换了那个,他们都是统一的服装和面具,根本无法?判断到底砍了哪个,眼看众人就要被碾压至死,左前方的黑衣人突然被绿色刀光撕开了一道口子,林随安又杀了回来,身形狂旋轰出两招,撂翻了八名黑衣人。
黑衣人刀光涌动,瞬间填补空缺,再次涌了上来。
“是阵法?。”林随安道。
凌芝颜心?头一沉:果然。
李尼里和不良人频频后退,他们只是小小的县衙官吏,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战场,个个脸色吓得惨白。
韩泰平的声音远远穿了进来,“千净之主,不要做无畏的抗争了,整个诚县都被包围了,你?们逃不掉了。”
林随安抬头一瞧,城楼上又出现了一批黑衣人,好像下饺子似得跳了下来,好家?伙,竟然还有伏兵!这般源源不断砍下去?,就算她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为?今之计,只有——
林随安抡起千净再次杀入敌阵,扯开嗓门?召唤外援:“花一棠!”
就仿佛和她的声音相呼应一般,祭台上的花一棠发出了震天的骂声,“啖狗屎!你?们都傻了吗?!”
这一声骂,不是对着黑衣人,而是对着诚县百姓,那些吓呆的百姓此时?竟是齐刷刷跪在祭台之下,对着花一棠顶礼膜拜,口中高呼“花神?保佑!”
花一棠白衫狂舞,容色凝霜,“啖狗屎的花神?!我乃诚县县尉花一棠,奉圣人之命,特来调查诚县龙神?观假借龙神?之名作乱一案!如今罪首玄明伏法?,诚县之光明就在眼前,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诚县被贼人毁于一旦?!”
众百姓怔怔看着花一棠,目光茫然。
“花神?大人,原来也不是神?吗?”
“花神?也是假的,那我们又该信谁呢?”
花一棠双眼涌上红光,激烈的声线响彻天地,“龙神?是假的,花神?也是假的,真正的神?不在天地,而是生于万民之心?,诚县的神?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站起来,靠我们手?和拳头,保卫我们的家?!”
说着,花一棠从地上捡起一柄横刀,挥舞着冲向了黑衣人,朱达常不甘示弱,大吼着紧随而上,后面,是木夏和伊塔——云中月和方刻没?动,二人坚定守着裘良和玄明——裘老八抡起狼牙棒追上了朱达常,朱母、小鱼、裘三十二、庄稼汉子,朱氏家?主,秋三娘……越来越多人如梦初醒,抓起了手?边的武器,锄头、扁担、石头、甚至有人赤手?空拳就冲了上去?。
“花神?大人说的对,我们的家?,我们自己保护!”
“冲啊!”
“干他娘的!谁怕谁!”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几个杂碎!”
“滚!滚出诚县!”
困在阵中的林随安露出了笑脸,“兄弟们,随我一起往外冲!”
事实证明,无论是多么牛逼的阵法?,在压倒性的人数面前皆是不堪一击,近千人的外围冲击,加上林随安等人的内应,区区百人之阵不消片刻便溃不成军。
随风狂舞的花神?旗幡之下,杀声震天,骂声撼地,碧蓝的龙神?湖染上了一层血色。
靳若催促着胯|下的骏马,心?急如焚,按计划,他们本该今日辰时?抵达诚县,可偏偏上游暴雨,冲塌了必经之路的桥梁,不得不绕行山路,足足浪费了三个时?辰。
他身后是广都城车太守派出的三百守城援军,领头的正是广都司法?参军任兵,带的都是广都城的精兵,骑术过硬,狂奔数个时?辰,一句抱怨都没?有。
茂密的树林和野花几乎将山路吞噬,马蹄碾过泥泞,龙神?湖的水光在林叶间若隐若现,快了,就快了,穿过这片山林就到了!
师父,姓花的,方大夫,木夏,伊塔,你?们千万要平安无事啊!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宽阔无垠的龙神?湖仿若一面镜子展开,靳若看到了龙神?湖畔高大的祭台,迎风飞扬的花神?旗幡,整个湖畔静得吓人,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
靳若脑中“嗡”一声,马鞭狂催,身后马嘶长鸣,众人以极限速度冲进了祭台范围之内,靳若猛地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狠狠踏下。
靳若呆了,任参军和三百骑兵也傻了。
祭台下横七竖八坐着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穿着打扮,都诚县的百姓,皆是气喘吁吁,满身泥泞,发髻凌乱,鼻青脸肿,甚是狼狈,可他们的脸上却喜气洋洋,双眼发亮,仿佛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人群中有朱达常、裘老八、李尼里、小鱼、不良人、朱母、裘伯……看到靳若还热情打了个招呼。
靳若翻身下马,再往前走,发现在这些百姓中央,还趴着一大堆黑衣人,枯木制成的面具被踩成了稀巴烂,刀卷了刃,衣衫破烂,几乎衣不遮体?,这个头顶冒血,那个屁|股喷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离奈何桥只有一指头的距离。
角落里还有几十个道士,皆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状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已经精神?恍惚了。
任参军瞪大眼睛,“这些是——”
“啊呀,小靳若,你?来迟了啊。”
祭台上传来悠哉悠哉的嗓音,花一棠伸长双腿坐在祭台上,双臂软软挂在肩膀上,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一张俊脸沾满了血污,漂亮华贵的衣衫也破成了抹布,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令整座龙神?湖黯然失色。
靳若看到了林随安,她坐在花一棠身后,额头的发梢还在滴血,后背倚着花一棠的背,姿态慵懒舒适,仰头望着天际的流云。
靳若大喜:“师父!”
林随安转过头,亮出大大的笑脸,“好徒儿,我们赢了!”
百姓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响遏行云。
“哈哈哈哈,我们赢了!”
“赢了,哈哈哈哈哈,赢了!”
“我们赢啦!!”
任参军:我的戏份呢?这么快又没?了?!!!
第158章
身为一个半社恐, 林随安不擅长聊天?,更不擅长审讯,但她喜欢听别人审, 尤其喜欢听花一棠审犯人。
每当看到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被花一棠气得七窍生烟,崩溃发狂, 都有种莫名的爽感。
所以, 一听说花一棠要提审龙神案的一干人等,林随安想都没想,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了。
俗话说的好,看热闹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尤其是?花一棠对此次审讯异常重视,花了整整三日做前期准备,林随安有预感, 定是?场跌宕起伏的高端局,若是?不能掺一脚,躺在棺材里都睡不安稳。
按唐律,重大刑案, 当由本县第一责任人县令担任主审,随堂记录官为主簿,县尉作为副手, 一般只?能在旁策应。
但诚县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一则, 诚县龙神一案惊动了广都府、大理寺,暗御史,甚至圣人, 级别太高;二则,县令裘良因为被长期囚禁, 身体虚弱,重病卧床,无力主持|工作,主簿朱达常本就是?个关系户,文化水平不高,胆子?小,怕惹事,自是?不敢挑大梁,于是?乎,这主审官的位置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诚县县尉花一棠的身上,朱达常仅混了个旁听。
花一棠秉着“物尽其用,不用白不用”的宗旨,又?拉了凌芝颜做记录官,至于林随安——林随安觉得自己?大约是?个镇狱吉祥物。
提审地?点设在县衙衙狱而非县衙大堂,三五个狱卒,七八个不良人,一方桌案,几条木凳,条件十分简陋。
花一棠今天?第一次换上了县尉的官袍,从九品下的官服是?浅青色,幞头自备,黑腰带黑靴子?,还别说,穿上这么一身往凳子?上端端一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提审的第一名犯人,前龙神观观主,玄明。
距离花神和龙神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玄明大约过的不太好,好似面条一般被两个不良人拖到了花一棠面前,瘦得肩胛骨高高凸起,身形佝偻,跪在地?上像个苍白的问号。
花一棠拍下桌上的扇子?,权当惊堂木,“玄明,你?将符水和绣品卖到了何处?下线买家是?谁?”
玄明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疯狂转动,呵呵笑道,“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别做梦了!”
“哦。”花一棠砸吧了一下嘴巴,“可?惜了。”
玄明被花一棠的反应怔住了,“什?么可?惜了?”
“可?惜玄明观主错过了最后一个坦白从宽,将功折罪的机会。”花一棠摊开手掌,朱达常打开案上的木箱,分别取出两卷轴书放在了花一棠的手里。
轴书封皮很普通,一卷名“甲”,一卷名为“乙”。
花一棠慢条斯理解开甲轴书的绑带,唰一声甩开,鱼鳞页面哗哗翻动,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花花绿绿的舆图倒映在玄明惊恐的眼瞳里。
“这是?什?么?!”玄明尖叫。
花一棠翻转轴书,展示给玄明观赏,“这是?你?们设在广都城、益都城、东都城、安都城和杨都城所有的店铺名称地?址和掌柜名单,还有你?们转运符水和绣品的路线图,以及两年来运送符水的成员名单,啊呀,还有这个,最是?有趣,”花一棠展开乙轴书,竖起,“这是?龙神观两年四个月的流水账簿,虽然不太全,但也?够用了。”
“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玄明张牙舞爪弹起身,又?被不良人狠狠压了回去,“这是?假的!是?你?胡编的!”
花一棠双眼弯弯眯起,将轴书递给朱达常,朱达常将轴书放在玄明面前,一页一页翻给他?看,才翻了三四页,玄明全身剧烈发起抖来,疯狂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啊呀,那人可?就多了。”花一棠扳着指头数了起来,“五大都城的店铺掌柜九成都是?裘氏的族人,我翻了翻裘氏的账簿,又?问了问裘氏的长老,裘伯表现最好,提供了不少线索,还有那些掌柜的家人,自从我承诺从轻发落后,也?很配合,诚县果?然是?民风淳朴啊。”
玄明双眼暴突,因为太用力,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至于这转运路线就更简单了,”花一棠笑出了声,“玄明观主自是?视死如归,铮铮铁骨,可?惜受雇于裘氏的那些江湖人完全没有这等胆魄,稍微吓唬一下,就全招了,这个说一点,那个说一点,拼拼凑凑,自然就连起来了。啊呀,还有龙神观的一众子?弟,对花某那叫一个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教出这般懂事的弟子?,玄明观主功不可?没啊!”
“花一棠!!”玄明拼命挣扎,脖颈青筋几乎爆裂。
林随安恍然大悟:原来这三天?时?间?花一棠都在忙这些,难怪日日见?不到人。
花一棠展开扇子?摇了两下,衙狱内烛光摇曳,笑脸愈发明艳动人,“当然,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当属玄明观主的师弟玄清道长,许多隐秘的路线和店铺,都是?玄清道长提供的呢。”
玄明身体剧烈一颤,脸色倏然变得惨白,“玄清师弟,他?还活着?我师弟在哪?!”
花一棠打了个响指,李尼里压着一个年轻道士踉踉跄跄走进来,扑通跪在了花一棠面前,全身剧烈发抖。
玄明侧着身子?,一点一点观察着道士的脸,眼中泛起了泪花,“师弟?”
年轻道士抬起头,长脸,宽额头,瘦得几乎脱相,泪流满面,“师兄,没想到师弟还有活着见?到你?的一天?啊!师兄,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师弟我怕死啊,我是?真的怕死啊!”
“是?师兄拖累了你?,都是?师兄没有照顾好你?!”玄明痛哭流涕,双手紧张摩挲着玄清的胳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是?怎么在云中月手里活下来的?”
“我、我……”玄清的眼泪流到嘴边,突然,嘴角勾起,整张脸瞬间?换了个狡黠的表情,噗一声笑了,“因为我就是?云中月啊。”
玄明如遭雷击,顿时?傻了。
花一棠爆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花一棠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玄明疯狂挣扎,两个不良人制不住他?,又?有两个不良人跑过去,四人合力将玄明压在了地?上,玄明的喝骂声和花一棠的笑声响彻整座衙狱。
朱达常下巴掉了,林随安挑眉,和凌芝颜和对视一眼,心道这纨绔又?作什?么妖?
花一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绯红的眼尾高高挑起,有种说不出的妖冶,“我不过是?开个小玩笑,怎就禽兽不如了?”
玄明:“我要?杀了你?!”
花一棠笑声倏然一收,拍案而起,“你?以龙神之名欺骗诚县百姓,逼他?们供奉龙神散尽家财之时?,是?不是?禽兽不如?你?毒害诚县百姓,害他?们身染怪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是?不是?禽兽不如?!你?将符水贩卖至唐国各地?,坑害无辜百姓之时?,是?不是?禽兽不如?!如今罪行败露,仍执迷不悟不知悔改,是?不是?禽兽不如?!”
玄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全身筋肉痉挛发颤,“住口!住口!!”
花一棠喉结滚动几下,挥了挥手,两个不良人抬着一个担架走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一袭白衣,面色惨白,长脸宽额头,瘦得脱了像,和云中月假扮的玄清一模一样,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轮番打击之下,玄明全身几乎虚脱,不可?置信爬上前,手在玄清脸上摩挲片刻,又?抬头瞪着云中月,“这个也?是?假的!是?不是??!”
云中月顶着玄清的脸,蹲在真玄清身边,幽幽叹了口气,“你?难道就不奇怪吗,龙神观那么多弟子?,为何我偏偏假扮他??不仅仅因为他?是?你?最倚重的师弟,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最蠢,也?最相信你?。”
玄明:“什?……么?”
“我跟踪了他?三个月,他?对你?这位师兄的话深信不疑,你?说符水能延年益寿,他?就趁着每次取符水的时?候,偷偷喝一口,幻想着有一日能羽化成仙。”云中月摇了摇头,“最后变成了一个只?能喘气的活死人,当然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方便,至少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了。”
玄明身形剧震,软软瘫在了地?上,空洞的双眼流下泪来,仿若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衙狱内静了下来,良久,花一棠幽幽的嗓音响起,“他?中的是?符水之毒,普天?之下,唯有百花露能救他?一命。”
玄明颤抖着抬起头,已然崩溃,“花一棠,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想干什?么?”
花一棠从木箱里取出第三卷轴书,蓝封黑章,名字仅有一个字“净”,问道:“我想知道,这卷轴书是?哪来的?”
看到轴书的一瞬间?,玄明瞳孔剧烈一缩,脸上掠过难以抑制的恐惧之色。
林随安之前不曾见?过这卷轴书,但看到封皮上的“净”字,心脏没由来的抽了一下。
玄明双手掐着手臂,越抖越厉害,一会儿看向躺在地?上的玄清,一会儿看向花一棠手里的轴书,半晌,狠狠闭眼,低声道,“是?三爷给我的。”
花一棠:“三爷是?谁?”
“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每次三爷召见?我,都披着大氅,戴着面具,声音也?是?特意变过的。”
“你?们在何处见?面?”
“每次都是?三爷派人告知我地?点,每次地?点都不一样。”
花一棠冷哼一声,“看来玄明观主是?不把这位师弟的性命放在心上了啊。”
“我真的不知道三爷是?谁!”玄明嘶声大叫,“但是?韩泰平肯定知道,韩泰平就是?三爷派来督查龙神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