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大怒,抽出铁尺就要往屋里杀,林随安手指一错,掐得朱达常脸色铁青,眼珠子都快爆了。
林随安:“敢踏进一步,他必死!”
朱达常:“呜呜呜!”
不良人面色狰狞,慢慢收回了脚,穆忠左手握着右手肘,整只右臂微微颤抖,明显是刚刚被伤了筋骨,可脸上却不见丝毫气恼,眼中反倒露出兴奋的精光。
“好身手,好力气!”
“林娘子,你这是作甚?!”孟满大叫。
不良人怒喝:“挟持朝廷命官,你找死!”
林随安手指滑到朱达常脖根,卡出他两根脖筋,朱达常剧咳两声,倒了好几口气,终于能出声了,“英、英雄饶命!我不过是个从九品的流外官,不值钱的!”
林随安斜眼瞅着朱达常:“让他们按我说的做,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刚刚虽然躲过了穆忠的攻击,但林随安还是被拳风割破了眉峰,血顺着眉毛滴下来,有些遮挡视线,林随安只能半眯着眼说话,却不知她这般蔑视表情还顶着半脸血,简直就如穷凶极恶的地狱魔煞一般。
朱达常吓得险些尿了裤子,牙帮子颤抖着磕出俩字,“好哒!”
林随安:“第一,让仵作来验尸。”
朱达常:“去找仵作!”
一名不良人奔了出去。
林随安:“第二,去寻一名画师。”
朱达常:“要要要要要画人的还是花鸟的?”
“画地图的。”
“去找个画地图的画师!”
第二名不良人离开。
“第三,去寻建造这个屋子的匠人。”
“找匠人!”
第三名不良人跑了。
“丫头,你要作甚?”穆忠饶有兴致问道。
林随安依然没理他,她正忙着推断是否还有遗漏之处。但不知道是这个时代太佛系还是工作效率太慢,足足过了十多分钟,也没见人回来,林随安有人质在手还算淡定,反倒是穆忠有些沉不住气,开始频频试探。
“小丫头,别以为你三脚猫的功夫我就怕了你。”
林随安:“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这位大兄弟以为她瞎吗?他手臂分明已经脱臼了,正在悄悄往回装呢。
穆忠眼皮抖了一下,“此屋除了死者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林随安:“若真是我杀的,为何我身上没有血迹?”
“用水洗。”
“哪里的水?”林随安看了眼几案,“泡茶的水?少了点吧。”
“用他物擦拭血迹。”
“用何物擦拭?”
“衣衫、布帛,或者床单,都有可能。”
“擦拭后的布帛呢?”
“自然是烧了。”
“用什么烧?”
“风炉。”
风炉?林随安顺着穆忠的目光扫了一眼,所谓的风炉应该是那个煮茶的小泥炉子。
“可惜这个风炉连炉灰都没有。”林随安道。
这就是她刚刚觉得异常的地方,风炉炉膛里没有任何炉灰,干净得很不寻常,当然也可能是罗石川有洁癖,每次煮完茶必须清理干净。
穆忠啧了一声。
林随安:“若我真是凶手,为何要把自己关在此处等人来抓?”
穆忠:“穷凶极恶之人总有些脑筋不太正常。”
林随安冷笑:“的确,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你说是不是啊朱县尉?”
朱达常:“这这这这这这位英雄,其、其实我对这南浦县城的坊图十分熟悉,人称、称行走的活坊图!”
林随安:“哈?”
“留我一条小命为英雄开路啊!”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林随安几乎要笑了,这猪大肠的脑回路还真是峰回路转,颇具前瞻性,竟然帮她连后路都规划好了。
穆忠几番打量林随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不成你要说,罗家主自己杀了自己?”
林随安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很快就否决了。
不为别的,因为罗蔻。
罗石川心有牵挂,不会自杀。
“不是自杀。”林随安道,“定是真凶杀人后,用某种机关做了这间密室。”
穆忠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密室?”
朱达常:“那、那那那那是啥?”
“命案发生在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凶手却能利用某种诡计逃脱或者凭空消失,用以洗脱嫌疑。”林随安目光扫过整件屋子,“只要能破解密室之谜,自然就能抓住真凶。”又看了穆忠一眼,“难道你们不想抓住杀害罗家主的真凶?”
穆忠不说话了。
第一个出去的不良人终于满头大汗回来了,还揪了个胖画师,胖子吓得抖若筛糠,两条腿一个劲儿地往地下出溜。
林随安:“将这房间的布局、所有家具、摆设、物件都画下来,一寸都不许错!”
画师:“诶?”
不良人:“快画!”
画师哆里哆嗦趴在门口,铺开纸,看一眼屋里,画几笔,速度还挺快。
又是十几分钟,第二个不良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干巴瘦老头,背了个大木箱,显然是南浦县的仵作。
林随安:“进来验尸,验仔细了,大声说给我听!”
仵作浑浊的眼珠子从一开始就定在罗石川身上,似乎除了这具尸体旁里就没别人,先在门内铺了草席,踩着草席跪在罗石川身前,打开箱子,铺展白布,一样一样摆上验尸工具,最后取出三张黄纸符,折了几折,放在罗石川头顶,用镇纸压好。
罗蔻发出压抑的哭声,缩到了孟满怀里,孟满扭头不忍再看。林随安拖着朱达常走到仵作身后,死死盯着仵作的动作。
仵作枯瘦如树枝的手散开罗石川的发髻,因为尸身已经僵硬,无法平躺,仵作就保持着尸体侧倒的方向开始检验,从头顶一寸一寸往下摸,“正头面,无簪,发长三尺一寸,顶心、卤门、发际、额部、两眉无伤,两眼闭,”仵作的拇指和中指撑开罗石川的眼睑,“眼球全。”
就在这一瞬间,林随安毫无预兆看到了罗石川放大的瞳孔,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仿佛切换频道般出现了一副画面。
缀满花苞的桂花树,摆满茶器的几案,茶碗旁放着两个白色信封,微风拂过,嫩黄的花苞落在信封上,莹莹闪着光,仿佛秋天的碎片。
只有一刹那,景象消失了。
林随安大惊失色,刚刚那是什么?和之前林妹子的记忆画面感觉十分相似,但是她并没有把铜镜带在身上,所以肯定不是铜镜触发的画面,而且……似乎也不是原主的记忆。
林随安记得茶碗上的花纹,是罗石川的茶具。
难道这个画面是罗石川的记忆?
林随安慌得一比,为什么她会有罗石川的记忆?穿越的后遗症?
不不不,冷静一下,两者之间肯定有相同点,只要找到关联就能找到触发画面的关键。
一晃神的功夫,朱达常明显有些不安分,林随安毫不客气收紧了手指,朱达常吓得两眼暴突,堪比牛眼,“我、我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林随安一瞬间想到了,是眼睛!
两次画面出现之前,她都看到了眼睛,第一次是铜镜中自己的眼睛,第二次是罗石川尸体的眼睛,不,确切的说,第一次是原主尸身的眼睛。
难道说,她只要看到尸体的眼睛就会看到一部分尸体的记忆?!
这是什么诡异的金手指?也太不吉利了吧!
更苦逼的是,看到的画面还如此莫名其妙,屁用没有!
林随安心中惊涛骇浪之际,仵作的验尸工作有条不紊继续,枯瘦手指摸过口、舌、下巴、咽喉,声音仿佛生锈的铁锯锯开了棺材板,“口闭,舌未抵齿,颏、喉无伤,”手指移到胸部,剪开衣衫,“左胸二肋下半寸要害处被刺,衣破,血重,”手指抵住伤口观察片刻,又道,“伤口长一寸,阔三尖,深四寸一,伤口倾斜,透内脂膜,痕肉阔,花纹交出,有血汁,疮口皮肉血多花颜色,有黑渣残留。”(注)
好家伙!林随安现在想跳河的心都有了。仵作说的专业术语她基本都没听懂。
别说她没听明白,朱达常这个正儿八经的县尉似乎也听得一头雾水,朝那边的不良人呲呲呲,“这仵作是谁?李仵作呢?”
不良人冷汗淋漓,“新来的,姓丁。老李回乡省亲后来顶班的。”
朱达常:“你要害死我啊!”
“仵作这活太脏,没人愿意干,有人来就不错了。”
“……”
丁仵作好像根本没听到一般,有条不紊将尸身翻面,依次检验后背、后脑、肩胛、左侧身、右侧身、腋窝、双腿,双脚、脚心、脚趾,待全部检验完毕,从箱子里取出白布覆在罗石川身上,收起工具,点了火盆将镇纸压着的黄符烧了,又在火盆里浇了醋,横跨两趟,用皂角细细洗了手,垂手立在一边。
林随安:“死因为何?”
丁仵作:“利器刺入胸口,应为……致命伤。”
“凶器为何物?”
“凶器长四寸三,厚三尖,宽半寸,铁制,”仵作想了想,回头看了眼几案上的茶器,“推断凶器为火筴。”
火筴?林随安飞速扫了一眼,想起来了,之前罗石川用来夹火炭的钳子没了,那个叫火筴,是凶器?!
林随安:“地上的血脚印是谁的?”
丁仵作:“死者所留。”
所以罗石川在几案旁被刺,后又流着血走到了门边,为了呼救?
林随安:“何时死的?”
丁仵作:“亥初至子正。”
也就是死亡时间是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果然她来到时候罗石川还活着,如果当时自己能小心一点,或许能救罗大叔一命……
林随安胸口发闷,深吸一口气。
逝者已矣,擒凶重要!
丁仵作沉默片刻,抬起浑浊的双眼,也不知道是在看林随安还是看朱达常,“初验有疑,请剖尸复验。”
朱达常:“诶?!”
罗蔻和孟满惊叫,“你说什么?!”
果然无论什么时代,解剖尸体对家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林随安不动声色掐了一下朱达常的脖颈,朱达常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准!”
罗蔻晕倒在了孟满怀里,孟满看向林随安的目光划过一道怨色,打横抱起罗蔻匆匆离开。
四个不良人踩着草席抬走了罗石川的尸身,丁仵作也跟着走了,画师终于画好家具摆设方位图,还挺细致,门窗方向、账幄、床铺方位都清清楚楚,甚至连几案上茶器的位置都标得很详细,林随安看了图才知道,原来那个碾子叫茶碾,带抽屉的方匣子叫茶罗子,煮茶的小泥炉果然就叫风炉。
朱达常吞了吞口水:“英雄,您还有何吩咐?”
林随安单手折起方位图揣进怀里,反手抽出千净抵住朱达常的颈动脉,朱达常嗷一声,差点没过去。
两个不良人脸色大变,“住手!”
穆忠:“丫头,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林随安用刀刃压着朱达常慢慢后退至屏风前,距离门口窗口大约丈远,粗摸估计着算是安全距离,提声道,“不良人进来,检查窗户、房梁、地面、屋顶。”
两名不良人面露惊疑,看了穆忠一眼,穆忠点了点头。不良人这才进屋,飞快将所有窗户、房梁,屋顶检查了一遍,看向林随安的目光更凶狠了。
林随安心中微凛:朱县尉和不良人居然对他毕恭毕敬,只怕这个穆忠的背景不简单,若想洗脱自己的杀人嫌疑,他或许是个突破口。
“有何发现?”穆忠问。
不良人回道:
“地面没有其他人脚印。”
“所有窗户皆从内部锁住,窗棂窗纸无破损。”
“房梁厚积灰,没有人踩踏的痕迹。”
“屋顶完好,无破损,瓦片无移动痕迹。”
穆忠瞥了眼林随安。
林随安:“建宅的匠人可到了?!”
“到了到了,”一个小老头探出半个脑袋,“这屋子是二十年前建的,这儿有建造图。”
“此屋可有密室、暗道?”
“没有没有,罗家主为人磊落,不喜这些。”
林随安的心又沉下去一截。
难道真是个无懈可击的密室?
穆忠笑了,“人就是你杀的吧!”
这山字胡真难缠。
林随安心中不爽,刀锋一动,险些划破朱达常的脖子。
朱达常汗珠顺着脖颈哗哗淌,“我、我我我我相信英雄绝绝绝绝非嗜杀之人。”
“如果密室没有出口,”林随安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门闩上,“那么唯一的入口就是出口。”
穆忠顺着林随安的目光看过去,神色一动,捡起掉在血泊中的两截门闩拼起看了看,摇头,“的确是被撞断的。”
“嗯。我看到了,是撞断的。”林随安道。
穆忠脸皮抽了一下。
林随安:“上面可有特别的凹槽或划痕?”
“门闩当然到处都是划痕了,”穆忠嘀咕,但还是用手指将门闩摸了一圈,“还真有!”他举起半截门闩给身后两个不良人看,“四棱有小凹槽,像特意磨出来的。”
不良人:“哦哦哦。”
穆忠眼睛一亮,“有麻绳吗?”
不良人忙解下半截绑腿麻绳递过来,穆忠将麻绳卡进凹槽里绕了两圈,刚刚好。
林随安:“看看门板四周。”
两个不良人趴在门板上好一顿找,穆忠更暴力,直接把两扇门板整个卸了下来,三人细细摸了两圈,一个不良人突然大叫,“这里有血迹”他指着右扇门板的顶端,“还有凹槽。”
穆忠凑过去,用手指摸了摸,转头,表情甚是惊愕:“丫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达常:“什么凹槽?”
林随安松了口气,“感谢柯南。”
朱达常:“什么柯南?”
穆忠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丫头,若你真能解释清楚这个密室,我就暂且相信你不是凶手。”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机关,”林随安将门板和门闩拼摆在地面上,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凶手先将麻绳卡入凹槽,不结扣,将门闩平稳放好,拉着两条麻绳从门板上方的凹槽里穿出,走出房间,关上房门,这样即使门板和门框严丝合缝也不会卡住麻绳,再在门外慢慢拉紧麻绳,就能插|进门闩,最后抽出麻绳,整个密室就完成了。”
穆忠摸过凹槽,“不是磨的,是砍的,还有血迹,大约是用火筴弄出来的。”
朱达常:“哪来的麻绳?”
林随安:“就地取材,罗石川书架下有很多修复古籍的细皮绳,比麻绳还结实。”
不良人:“亲娘诶!”
穆忠:“凶手是谁?”
林随安侧目:你当我是柯南还是金田一?掐指一算以我爷爷的名义就能揪出凶手?
“门外可有脚印?”林随安问。
穆忠:“昨夜四更大雨,我来时地面平整,并无脚印。”
林随安:“……”
昨夜下雨了?她完全没印象,想必是她晕倒后的事。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雨前作案,大雨恰好掩盖了他的脚印和痕迹。”林随安嘀咕。
“穆公,这小娘子真不是凶手?”朱达常小声问道,“真不用抓回牢里?”
穆忠瞥了朱达常一眼:“就凭你们几个,抓得住吗?”
朱达常心有余悸摸了摸脖子,又压低几分声音:“不是还有穆公您嘛!”
穆忠:“南浦县令呢?罗氏也算是南浦县大户,家主不明不白死了,县令居然不闻不问?”
朱达常苦着脸道:“上任县令告老还乡,下任县令还未到任,县里就我和司户张县尉两人撑着,穆公您也知道,历来司户尉都压着司法尉,张县尉又素来与我不对付,还偏偏出了这等离奇命案,穆公,你可一定要帮我擒住真凶,否则我只有辞官回家种田一条路了。”
几个不良人也忙道:“穆公在新桐县任不良帅时屡破奇案,传奇事迹在不良人中流传甚广,此等小案对您来说定是手到擒来。”
原来这个山字胡曾经做过不良帅,还是个破案高手,难怪连猪大肠和不良人都对他言听计从。林随安总算听到了一句有用的信息,心道,看来自己还真是压对宝了。
穆忠却摇头道,“我辞去不良帅一职已逾十年,而且当时也非我一人之功,而是托一位贵人相助。”
朱达常眼睛一亮:“不知可否请那位贵人——”
穆忠噗一下笑出了声,“他?忙得很,没空。”
“我还是辞官吧!”朱达常抱头。
“若想破案何必舍近求远,我倒觉得这丫头颇有些道道。”穆忠顿了顿,“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林随安。”林随安连忙摆手,“我不会破案。”
穆忠:“一日抓不住真凶,你就一日是嫌犯。”
林随安眼皮抽了一下:“破案一事,还是应该靠官府……”
后半句话说实在不下去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不良人眼巴巴瞅着她,朱达常的牛眼里闪动着期待的银河之光。
林随安突然有了点小虚荣。
果然,穿越人还是有点主角光环的。
林随安清了清嗓子:“先集合所有罗氏族人、罗宅仆从,查验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众人都没说话,眼神惊异。
林随安以为他们不理解“查验不在场证明”的意思,又解释了一句,“问问昨夜九点——亥初到子正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在哪,做什么,可有证人。”
不良人:“为何要问罗氏族人?”
朱达常:“我记得他们不住延仁坊,而是住在东后坊。”
林随安:“诶?”
穆忠:“夜禁后坊门关闭,其余罗氏族人根本进不来吧?”
林随安:“……”
刚成型的主角光环被“没常识”的钢针戳了大洞,撒着气飞走了。
第06章
罗宅常驻仆从五十三人,关于罗宅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可是一项大工程,朱达常从县衙又调来二十五名不良人协助,十五名守住前后门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十名征调罗宅的五间厢房做审讯室,两人一组进行审问,可惜仆从几乎都是入夜就睡,再加上昨夜大雨,无人出门,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按照林随安的计划,最先需要审问的当然是嫌疑最大的苏城先、孟满,甚至连罗蔻都不能例外,可朱达常一听苏城先是苏氏族人,吓得躲得老远,死活不肯触这个霉头,林随安因为和苏城先有怨在前,也只能避嫌,倒是穆忠跃跃欲试,看他那满脸的兴奋劲儿,林随安有理由怀疑穆忠和苏氏有宿怨。
可还未等穆忠去寻苏城先的晦气,得知罗石川死讯的罗氏族人先来寻朱达常的晦气了,主要诉求集中在为何不经罗氏族人同意就将罗石川的尸身运走还给剖了,大有不将罗石川尸身归还就要把朱达常活剐的架势,朱达常一个头两个大,硬拉着穆忠帮他镇场子。
林随安估计自己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留在第一审讯室旁听,现在问询的是之前罗石川派去宣原县调查的仆人,三十多岁的敦厚汉子,名叫罗二三,得知罗石川死讯后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问了半天也没个进展,审问的不良人越审越火大,暴躁扯下花头巾摔到几案上,露出一头咖色的短卷发,“哭什么哭,娘们都没你马尿多!”
不良人叫李尼里,据说有胡人血统,话音带着点卷舌,尤其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异常艰难,也不知道父母是出于什么想法才给他起了一个这么吊诡的读音。
他是朱达常第一批带来的六个不良人里小头目,深得朱达常信任,所以才被派来审问罗二三,根据其他仆人的证词,罗二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罗石川的仆从。
“俺也不想啊,可是这眼泪就是不听使唤,”罗二三抹了把鼻涕,“家主那么好的主人,咋就死了呢,家主心最善了,还说俺这趟差事办得好,就帮俺脱了贱籍,你说家主都死了,罗家还能帮俺脱贱籍吗?”
李尼里:“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说昨天什么时候见的罗石川?”
罗二三吸溜鼻子,“暮餐后家主寻我去,问我在宣原县查的事儿是什么结果。”
“查什么事?”
“就是准姑爷——啊不是,是苏公子和林娘子的婚约——”罗二三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照实说。”
“要说这苏公子真是不厚道,当着街坊邻里的面送了林娘子定情诗,罗家老人临走的时候,还发誓要照顾林娘子一辈子,这都是有街坊和官媒作证的,那个定情诗还真和送给我家小姐的一模一样。”罗二三又抹了把眼泪,“俺把这些都跟家主说了,家主挺高兴,还请俺喝了杯茶,你说家主这么好的主人,咋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呢。”
“之后呢?”李尼里问。
“之后回去洗洗睡了。”
林随安:“离开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走的时候天还亮着。”
“当时院子里有什么?”
“有什么?”罗二三疑惑了一下,又明白过来,“林娘子是问中秋赏月用那些物什吧,每年都是孟管事亲自办的,我们这等贱仆可插不上手。”
林随安皱眉:“也就说孟满才是最后一个见到罗石川的人?”
“最后一位见到家主的是苏城先。”孟满跨进门槛,朝林随安施礼,他的脸白得吓人,眼窝赤红,不知背着人哭了多久,“入夜后我安置好赏月用的物品鲜果,本想去邀蔻儿,家主却遣我去请苏城先。苏城先到了之后,家主便命我离开,说与苏城先有话要谈,还说今夜无需服侍,让我不必再去内院。”说到此处,孟满声线有些发颤,吸了口气,稳住声音道,“当时,我应该留下的……”
难怪上午撞开门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林随安杀了罗石川,只有孟满不一样,可见他就已经怀疑苏城先。林随安想,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孟满其实就是凶手。
但孟满若是凶手,为何要把她关在密室里?无论是在原主的日记里还是根据林随安这几日的观察,孟满对她都没有恶意,反倒是另一个人,若是他,诬陷林随安更符合行为逻辑。
“苏城先住在哪?”林随安问。
“随我来。”孟满带路。
李尼里和几个不良人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了上来。苏城先住在罗宅最北侧的阁楼上,楼下就是林随安穿来时的小花园,小桥流水,假山怪石,风景好,光线好,看得出罗家对苏城先礼遇有佳。
林随安抵达的时候,阁楼下乌央乌央聚了一堆人,穆忠、朱达常,不良人还有罗氏族人都在,罗氏族人乱七八糟嚷嚷着“万万不可”、“不妥不妥”,几个不良人搂着穆忠的腰,朱达常扯着穆忠的袖子,口中哇哇大叫。
穆忠声如洪钟,震得阁楼上瓦片咔咔作响:“苏公子,你若再不开门,我就闯进去了!”
“万万不可啊!”朱达常扯着嗓门尖叫,“穆氏商队不怕苏氏一族,南浦县可惹不起啊!”
罗氏族人:“对对对,不妥不妥!”
孟满脸色沉得吓人,厉喝道:“难道你们要包庇杀害家主的嫌犯吗?!”
罗氏族人倏然一静,齐刷刷看向孟满。
“苏公子是嫌犯?”
“怎么可能?!”
“苏氏马上就要和罗氏联姻,苏公子怎么可能会杀家主?!”
“孟满你莫要胡言,若是传出去,定会招来灭顶之灾!”
“家主已经不在了,罗氏以后何去何从还要仰仗苏氏,孟满你区区一个管事,凭什么在这儿指手画脚?!”
“我们这可是为了罗氏的将来打算!”
“你、你们!”孟满气得嘴唇发青,“荒唐!荒唐!!”
一片混乱中,林随安背着手踱着步到了穆忠旁边,朝着阁楼努了努嘴,“什么情况?”
穆忠叹气:“喊了好几遍,楼里这位没动静。”
朱达常:“林娘子,你来的正好,赶紧劝劝穆公别乱来啊。”
林随安:“确定人在里面吗?”
穆忠:“仆人说从昨晚到今早没见人出来。”
林随安抬眼观察着眼前的阁楼,门窗紧闭,黑瓦泛光,在一片吵嚷中安静得愈发诡异。
“穆氏商队真当不惧苏氏?”林随安问。
穆忠得意一笑,“他家还不够格。”
林随安点头,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苏城先?”推了一下门板,没推动,里面闩上了。
朱达常:“林娘子,你要干嘛——亲娘诶!”
两扇门板骤然脱离门框,哐当一声砸进了屋里,摔得四裂,激起一大团浮灰,林随安有些诧异看了看手掌,这个身体的力气比她想象得还惊人,不过稍微用了点力气,居然把整扇门都拍飞了。
身后一片死寂,仿佛院子的人都消失了,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林随安没空看他们的反应,径直走进屋子查验。
这是一间高标准的客房,家具摆设比她那间高了好几个档次,床褥都厚实了不少。床上被子凌乱,床下无鞋,衣架上没有衣物,林随安翻找一番,未发现苏城先的包袱和随身物品,又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后窗开着,掀开窗扇,竟然在窗外的杂草丛里发现了关键证据——一根沾了血迹的皮绳,一个染血的火筴。
林随安迅速退出屋子,请穆忠、朱达常和不良人进来查看。
“后窗外的草被踩断了不少,苏城先大约是——”林随安看向呆若木鸡的罗家族人,“跑了。”
“辰初城门开,发现罗石川尸身是辰正二刻,不良人封锁罗宅前后门大约在巳正三刻,”穆忠大步流星走出罗宅大门,“从辰初到巳正,苏城先足有两个时辰可以逃脱。”
“坊门开启迟于城门二刻,就算苏城先在坊门开启的辰初二刻立即出门,此时也到不了城门。”朱达常追在穆忠身侧,身后跟着两个不良人,“延仁坊没有东坊门,只有一个西坊门,还临着东市,若要出城,只能出坊门北入里仁街向西绕过春路、里回两坊,时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