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花一棠写的,茶叶是林随安挑的,物美价廉,量大够喝。
凌芝颜直觉此事不简单,先拆开了花一棠的来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微变,又打开小木匣,取出其中?的黑石验了一遍,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明庶和明风见凌芝颜这副模样,便知又是遇到了疑难大案,默契退出,关上了房门。
凌芝颜将花一棠的来信又看了一遍。
信中?简单叙述了刘长史遇刺案的来龙去脉,的确不是什么复杂的大案,但牵扯出来的东西却是有些蹊跷。
一是蝉蜕铺,二是安都城司功参军郑永言的身份,三是浮生门和暗御史的关系。
三条线索,表面?看似没有相关,但细细一品,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花一棠让他查的是后?两项,尤其是暗御史令的来历。
暗御史的身份,只有圣人和御史台一把手?——御使大夫知晓。
凌芝颜本想入宫面?圣,转念一想,这块暗御史令可能年代?久远,御史台的记录应该更?加完整,而且今日尚在年假时间,圣人去了郊外?的温泉度假,明日午后?方归。
想到这儿,凌芝颜唤来明庶、明风,备了五个书?箱,将十罐百花茶分装其中?,出门直奔御史台。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北位,临着?宣仁门,御史台则在皇城正南,临着?端门,从大理寺到御史台,需过宾耀门、左春坊,几乎斜穿整个皇城,沿途遇到了不少六部九寺五监的同僚。
大家见到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凌司直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两个长随,提着?书?箱进了御史台,皆是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御史大夫方飞光和大理寺卿陈宴凡积怨许久,两个老家伙加起来快两个甲子,年前还因为案宗存在分歧在朝堂上厮打起来,陈宴凡的头发又被揪掉了好?几根,圣人脸都气青了。
凌家六郎是陈宴凡的得意门生,竟然来御史台送拜年礼,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
皇城里消息传得最快,凌芝颜踏入御史台大夫书?房门槛的时候,御使大夫方飞光已经得到了消息,第一反应是大理寺卿陈宴凡派人来找后?账,心中?警铃大作,将最近和陈宴凡骂仗撕架的大小案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打好?了骂人的腹稿,严阵以?待。
可凌芝颜进门施礼后?第一句话居然是:“属下见过方公!”
方飞光怔了一下,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这位凌司直还是个暗御史,算下来,也是他的下属,大松一口气,拉着?凌芝颜入座,泡上茶,令人守住房门。
暗御史行事隐秘,若非大事,凌芝颜绝不会贸然前来。
方飞光:“六郎此来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案子吗?”
凌芝颜将书?箱里小木匣递给方飞光,方飞光打开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暗御史令,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面?令牌是林随安在一个叫浮生门的江湖门派中?寻到的,门主公飞阳不识得此物,将令牌当成了磨刀石。”凌芝颜道,“此令牌与林娘子所查之案关系紧密,不知方公可能查到令牌的主人是谁?”
林随安是圣人钦点?的暗御史,又与花家四郎颇有交情?,二人携手?破了数宗大案,深受圣人器重,方飞光不敢怠慢,将手?中?的暗御史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是第四代?的暗御史令,六郎且看此处,”方飞光指了指暗御史令的侧面?,“你仔细摸一摸。”
凌芝颜用指腹细细摩挲,有种奇特的颗粒感,“是暗雕纹?”
“这是第四代?暗御史令密文?,标注了暗御史的姓名,密文?格式与如今使用的第六代?密文?略有不同,”方飞光又摸了摸,“只是这块令牌磨损得厉害,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凌芝颜:“第四代?的暗御史令是何时发放的?”
“差不多在三十年前。”
凌芝颜眉头紧蹙,沉默了下来。
日光正好?,落在凌芝颜俊朗的眉眼上,窗外?的腊梅开了,满园都是香的。
方飞光有些恍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眉眼舒朗的青年坐在这园中?,说要去查一宗案子,之后?,便一去不回。
“第四代?暗御史中?可有下落不明的?御史台可有记录?”凌芝颜问?。
方飞光点?头,铺开白纸,毛笔蘸墨,“他们的名字刻在每一任御史大夫的脑子里,永不遗忘。”
凌芝颜蹙着?眉头,看笔尖流淌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这些名字都很陌生,他从未在朝堂上听说过,暗御史的选拔标准果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凌修竹】
“十六叔也是暗御史?!”凌芝颜大惊。
方飞光神色怀念又悲伤,“凌氏十六郎,是那一辈中?凌氏最有前途的,当年,他说要去安都城查一宗案子,自此之后?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凌芝颜心头狂跳,“他查的是什么案子?!”
“青州万氏万乐意的失踪案。”
凌芝颜瞳孔剧烈一缩,凌修竹,万乐意,此二人都在太原姜氏原家主姜永寿的那卷……那卷“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轴书?上。
万乐意失踪的时间是三十一年前,凌氏记录凌修竹的死亡时间是三十年前,换句话说,他二人真正的死因,都是因为——
凌芝颜狠狠闭眼,不忍再回想。
“这次的案子可是与太原姜氏有关?”方飞光问?。
凌芝颜睁开眼,瞳若燃火,“是!”
方飞光重重叹了口气,将暗御史的名单点?燃烧毁,“我?不能肯定这面?暗御史令是否属于凌修竹,但——既然它?到了你的手?里,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芝颜正色抱拳,“凌芝颜请方公授予属下启动暗御史查案之特权!”
方飞光点?头,“六郎与林娘子尽可放手?去查,待圣人回宫,我?自会为你二人上报!”
“谨遵上命!”
方飞光欣慰拍了拍凌芝颜的肩膀,正要再嘱咐两句,就听门外?侍从呼道,“姜中?丞请稍等片刻,方公正在会客。”
姜中?丞,是太原姜氏的姜文?德!
凌芝颜和方飞光飞快对视一眼。
方飞光压低声音,“你书?箱里是不是还带了两罐百花茶?”
凌芝颜尴尬,“是林娘子让我?带给您的特产……”
“甚好?。”方飞光一笑,从书?箱里取出一罐百花茶狠狠摔碎在地,高声大骂,“凌家老六你回去告诉陈烦烦,那几个案子我?跟他没完,他有理?我?比他更?有理!改日上了朝堂,我?定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凌芝颜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傻了。
方飞光砰砰砰拍着?桌子,飞快向凌芝颜使眼色,“赶紧给我?滚!”
凌芝颜这才明白,诚惶诚恐抱拳,垂着?脑袋夺门而逃。
门外?的姜文?德看着?凌芝颜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再看房里的方飞光跳着?脚追着?骂,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进屋施礼,“方公消消气、消消气,大过年的,和大理寺那秃头置气不值当——”
凌芝颜走出御史台大门,长吁一口气。
刚刚方飞光教科书?般的翻脸演技着?实惊到他了,果然,能做到御史大夫之位的绝非凡人。
明庶很担心,询问?是否是在御史台受了气,凌芝颜摇头,整衣衫,正官帽,继续下一站,吏部。
吏部尚书?司马器今年五十八,是六部一台九寺五监里人缘最好?的老头,加上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职责重大,每年这一天登门送拜年礼的人络绎不绝,排队能出了二里地去。
司马器早就习以?为常,按部就班接待同僚,收取拜年小礼,再说几句场面?话,所有流程都在吏部的正堂里进行,公开公平公正,方便大家监督。听到大理寺司直凌芝颜来了,司马器也着?实吓了一跳,破天荒跳过流程,请凌芝颜入了内堂,又瞧凌芝颜从书?箱里取出了两罐百花茶,脸色变了。
“六郎啊,虽然老夫与凌家主是多年老友,但你也看到了,吏部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啊!”司马器揪着?袖口擦了擦眼角,“老夫年纪也大了,这身体?啊就好?似那风中?的残烛,说不上哪天两腿一蹬就过去了,手?里存的这点?钱银都是棺材本,动不得啊!你的难处,老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凌芝颜怔了一下,“家主又向您借钱了?”
司马器掩面?而泣,“往事不堪回首啊!”
“咳!”凌芝颜甚是尴尬,“小侄此来是有公务——”
司马器眼泪一收,换了张脸,“大理寺的公务?怎么查到吏部来了?”
凌芝颜抱拳,掏出暗御史令推了过去,司马器神色大震,起身施礼,凌芝颜忙扶住司马器,放低声音,“小侄需要查一查安都府司功参军郑永言的甲历。”
“甲历”即是唐国官员的人事档案,类似“档案”和“简历”的总称,每一位官员从步入官场开始,他的出生地、家庭概况、授官情?况,官名、品阶、任职的详细经历、为政功绩,考选等所有信息都有专人记载,从州县向三省六部层层报批递交,形成存档,最终汇入吏部的“甲库”。
官员的铨选和考课每年一次,因此每年“甲库”都将更?新一遍,作为甲库的最高管理机构,吏部甲库的甲历是最详细完备的。
根据花一棠提供的线索,凌芝颜重点?要调查的是玄昌八年前后?郑永言的履历,以?及郑永言的身份背景。
甲库位于吏部案牍库中?,资料数据十分庞大,事关暗御史,司马器不敢假手?他人,亲自翻找甲库目录,查询甲历,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找到。
凌芝颜迫不及待打开,龙鳞书?页翩翩翻动:
【郑永言,祖籍太原六安县,郑氏郑七重之庶子(排行二)。父郑七重(已故),嫡母郑黄氏(已故),生母王氏(已故),兄郑永寿(已故),无其他兄弟姊妹。】
【幼年于青州求学,兼做营建工匠为生,勤奋好?学,技艺超群,永昌九年,由青州府推荐入制举,博学通艺科二甲进士第三十六名,入工部虞部,任主事,从九品下。任后?两年,调任至安都府,任司工署书?吏,从九品。】
甲历文?书?贴有郑永言的画像,凌芝颜取出花一棠送来的画影图形仔细对比,虽然年龄有差距,但的确是同一人同一张脸。
还附有郑永言参加科考时的试卷,与平常的科举试卷完全不同,是一张库房建造设计图。凌芝颜对图纸毫无研究,只是觉得此图绘制得甚是工整,标注的字迹很有特点?,凡是撇捺的笔画,都带有微微向上的小弯钩。
司马器:“那一年的制举特别开了博学通艺科,主要是为工部招收一批营造技术人才,郑永言就是其中?之一。六郎若想知道更?多,不如去工部问?问?。”
凌芝颜卷起轴书?,“多谢世伯!”
林随安:“给凌司直的茶叶不贵吧?”
花一棠:“放心,便宜货!一罐茶叶二十文?。”
木夏:“只是装茶叶的罐子有些特别。”
林随安:“特别在哪?”
花一棠:“放心,也是便宜货,一个罐子最多一百五十贯。”
林随安:“……”
我?们对便宜货的理解不在一个位面?!
第255章
从?吏部出?来的时候, 已过戌时,距离皇城城门关闭不到一刻钟,再去工部显然来不及了, 凌芝颜想了想,直接出?皇城, 直奔工部侍郎卢英杰所住的进德坊。
卢英杰前脚刚到家,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门外就有侍从?来报,说大理?寺司直凌芝颜前来拜访,报信的侍从?还特别补充了一句,凌司直提了两个油光锃亮的书箱,瞧着像是来送拜年礼的。
日间凌家六郎去御史台送礼,被御史大夫方飞光轰出来的光辉事迹已经风靡皇城, 后来还去了吏部,出?门时吏部尚书?亲自相送,想必是凌六郎这次的拜年礼不同凡响。
卢英杰当然是不信的,荥阳凌氏的抠门可是祖传的, 到了这一代更是发扬光大,青出?于蓝,凌六郎就算来送礼, 大约也只是几文钱的糕点——若是超过二十文,他就将这书?桌吃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卢侍郎大人表示:他家的书?桌是上好的乌金木,吃下去着实不好消化,要?不还是算了吧。
凌六郎的拜年礼是茶叶, 花氏出?品,价格走的是亲民路线, 的确没超过二十文,可这装茶叶的罐子是内丘白瓷,釉色细润洁白,如霜胜雪,若是不识货的,只觉此罐平平无奇,与?市井所售外之俗物并?无差别,可偏偏卢英杰是个?行家,一眼就认出?来了,若是没记错的话,一个?相似造型大小的内丘白瓷容器,年前的最新市价,一个?一百八十贯。
但瞧凌芝颜一脸坦然的表情,显然不知道这茶叶罐的真正价格,百花茶又是花氏的特产,卢英杰当即就悟了,这礼物定是花家四郎准备的。
“这是林娘子托凌某带给卢侍郎的拜年礼,粗鄙的很?,还望卢侍郎莫要?嫌弃。”凌芝颜笑道。
卢英杰爱不释手摩挲着茶叶罐,“原来是林娘子送的啊,难怪难怪。”
凌芝颜:“林娘子最近遇到一宗渎职贪墨案,查到了一个?嫌犯,此人之前曾在工部任职,所以特请凌某来询问?一二。”
虽说御史大夫已经授权启用暗御史令,但毕竟还未上报圣人,不符合程序流程,之前去吏部查阅甲历,乃为越级越权,只能以暗御史的身份行事。卢英杰与?大理?寺少卿江淮有交情,且对林随安……呃,的千净很?有兴趣,所以凌芝颜还是先隐下了身份,打算先套套交情。
果然,一听是林随安要?查的案子,卢英杰顿时来了精神,“林娘子的千净最近养护的如何?”
“林娘子说自从?用了卢侍郎提供的养刀法子,千净稳定了不少,武艺颇有精进。”
卢英杰很?满意,“林娘子想问?谁?”
凌芝颜:“安都府现任司工参军郑永言。”
“郑永言……郑……”卢英杰挠头,“此人可是太?原六安县人?”
“正是。”
卢英杰:“那便错不了了,就是他!当年我?在工部水部的时候,他在隔壁的虞部做主?事,你说他牵扯的案子是什么来着?”
“渎职贪墨案。”
“哎呦,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郑永言性格胆小怯懦,平日里深居简出?,想不到去了安都府,居然还生出?了贪渎的胆子。”
卢英杰对郑永言的形容与?花一棠信中所写并?无二致,凌芝颜想了想,又问?,“郑永言平日里可有朋友,或者关系较好的同僚?”
卢英杰摇头,“此人独来独往,很?少与?他人接触,估计也没什么朋友,我?对此人有印象,也是因为他——”卢英杰顿了一下,“他不像六安郑氏的子弟。”
凌芝颜眼睛一亮,“莫非这六安郑氏有什么说法?”
“太?原六安县有两个?世代制造军器的家族,一为六安郑氏,一为六安徐氏,郑氏擅长设计,徐氏擅长制造,两家协作互补,曾为唐国军器制造技术最高之家族。郑氏前前任家主?曾在军器监任掌案,负责当时唐国所有军器的设计和制造。后来军器监归入工部虞部,权力被大大削弱,郑徐两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后来便改做营造建筑设计。”
“我?见过郑永言的设计图案,很?是一般,完全没有六安郑氏的灵气,听说是个?外宗分支的庶子,大约是没有得到本宗的真传。若不是郑氏本宗人脉凋零,又靠着祖上积攒的军功,只怕根本做不了官。”
凌芝颜:“六安郑氏祖上有军功?”
“郑氏当年设计制造的攻守城械可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三十年前的弈城大捷,郑氏军器立过大功,我?还收藏了不少郑氏军器设计图,这就拿给凌老弟瞧瞧。”
卢英杰兴致勃勃翻出?了两大箱设计图存稿,好几十卷,种类丰富,包括:车型云梯、攻城作业车、临冲吕公车(一众巨型战车)、搭车、钩撞车、夜叉擂、拒马(阻挡马匹的障碍物)、狼牙拍等等。
卢英杰开始如数家珍般讲解,“就比如这守城械狼牙拍,榆木材,长五尺,阔四尺五寸,厚三寸,狼牙铁钉二千二百个?,钉长五寸,重六两,并?钉于拍上,出?木三寸,四面?施一刃,刀刀入木寸半。前后各施二铁环,贯以麻绳,钩于城上,敌人如蚁附登城,则使人掣起下而拍之。后设绞车牵引,滑轮均力,操控更易。杀敌无数,堪为利器。”
“你看这设计图,处处精细,颇有巧思?,还有场景使用图示、制作细节草案,而且每张图都有徐氏工匠的添笔。”
凌芝颜:“何为添笔?”
“一般来讲,设计图和实际制作总是存在偏差的,所以一份军器成?品要?经过设计匠和制造匠多次沟通磨合方能完成?,在具体制作过程中,制造匠会根据具体制作流程中遇到的问?题提出?改进建议,这些建议也会标注在设计图上,称为添笔。”卢英杰指向设计图左下角的签名栏,“根据个?人对设计图的贡献大小,按排序签名。”
签名栏共有七栏,前面?四位皆是郑氏子弟,分明名为郑青雀,郑青华,郑青岳,郑永沣,后面?三人是徐氏子弟,徐前鸣,徐前宗,徐柏水。
卢英杰:“郑青雀,郑青华,郑青岳这三人是本宗兄弟,技术是最好的,可惜,都过世了,郑永沣是外宗的,名号只能挂在最后,应该和郑永言是一辈。”
凌芝颜目光却?是死死定在了“徐柏水”的名字上,三个?字都有撇捺的比划,撇捺的收笔都带着微微的小弯钩,和“郑永言”制举试卷上的字体十分相似。
“这个?徐柏水是何人?”凌芝颜问?,“如今在何处?”
卢英杰沉默片刻,“三十二年前,六安徐氏一族已被灭门。”
“为何?!”
“徐氏一族勾结外族,叛国。”
凌芝颜骇然色变,“叛国?!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个?案子?!”
“你自然没听过,因为这个?案子涉及的不仅仅是六安徐氏,还牵扯到了当年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家族,”卢英杰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三十二年前的弈城大捷?”
“自然!”
“那你可知道弈城大殇?”
“什么?”
“弈城大捷前一个?月,弈城守将叛国投奔图赞国,引图赞军队突袭过境,弈城仅存的军士与?敌军对峙一月之久,弹尽粮绝,死伤无数,谓之弈城大殇。”
“青州万氏临危受命,千里奔赴弈城,血战十三日,击退图赞精锐骑兵万人,方才是弈城大捷。”
凌芝颜心脏狂跳,“那个?叛国的弈城守将是谁?”
卢英杰直直望着凌芝颜,“唐国第一战神,太?原秦氏,秦南音。”
安都城,花氏八宅。
等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凌芝颜的回信,花一棠迫不及待读了第一页,众人全都傻了眼。
林随安掏出?怀里“战神娘娘”的版画,心道果然。
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关键道具。
弈城的战神娘娘是秦南音,三禾书?院白汝仪提到的“千秋破军”也是秦南音,甚至云中月还特别划了重点,说这位秦将军有以一敌百的战斗力,和她很?像。
难怪在花一棠走哪哪死人的“四郎定律”光环笼罩下,他们竟然三个?多月都没遇到一宗人命案,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憋大招呢!
花一棠翻开下一页信,“凌六郎现在怀疑郑永言就是徐柏水,已将军器图纸和郑永言的制举试卷一并?送去了大理?寺,只是军器图上徐柏水的标注和签名字数太?少,鉴定字迹需要?时间。”
“御史大夫已经授予林随安暗御史令启动查案的特权,至于公飞阳的那块令牌,原主?人已不可考。”
林随安叹了口气。
靳若:“既然牵扯到以前的旧案,大理?寺肯定有卷宗,凌老六又是大理?寺司直,又是暗御史,调阅卷宗应该不难吧。”
花一棠又翻开下一页,啧了一声,“六郎查遍了大理?寺的案牍库,并?未找到此案的卷宗,后又去秘牍库查阅,无奈二十年前秘牍库曾失过一次火,戊字号秘牍库被烧,烧毁的恰好是玄德二十五年至玄昌元年的秘案卷宗。也就是叛国案前后五年的秘案卷宗都烧了。”
方刻哼了一声,“这案子若是没鬼,那才见鬼了。”
靳若两眼一翻,“完球了!”
林随安:“可还能找到其?他涉案旧人?”
“按此案的严重性,当时肯定是三司秘密会审,”花一棠收起信,“参与?此案的应该是当年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台大夫,这三个?老头坟头的草都两尺高了。其?余知道此案的,都和卢侍郎差不多,只是听说过判决结果,具体内情完全不知。再年轻一点的,甚至连这案子都没听过。”
方刻:“六安郑氏的人呢?”
花一棠:“六安郑氏参加过弈城大捷的老一辈已经死光了,下一辈里最年长的,就是咱们这位郑参军了,按年纪算,若他真是徐柏水,那么当年最多也只有十二岁。”
林随安皱眉: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又能知道多少真相?
“现在最麻烦的是卷宗被烧了,”方刻道,“此案细节我?们一无所知,如何继续往下查?”
靳若举手:“给郑永言灌三斤伊塔的熏茶,他肯定连祖宗八辈都招——”
林随安反手一个?暴栗敲上靳若的额头,靳若捂着脑袋倒在了桌案上。
“谁说没有卷宗就查不到线索了?”花一棠道,“这么大的案子,国史中肯定有载录。”
林随安愕然,“查国史,能查到案情细节吗?”
在她的印象里,史书?的记录风格都十分言简意赅,许多大事往往只有概述,估计这案子在国史里最多也就一段话内容,如:某年某月某日,查太?原姜氏秦南音叛国,证据确凿,如此云云。
花一棠一笑,“国史或许记载不够详细,但还可以查实录、查起居注——”
林随安倒吸凉气,起居注不是记载圣人言行的文字记录吗?
查个?案子居然查到皇上的吃喝拉撒睡上,这不是找死吗?
“这个?……不合适吧?”林随安提醒。
花一棠一锤手掌,“啊呀,确实不合适。那不如查查世家大族的日杂录吧。”
靳若腾一下坐起来,“啥实录?啥日杂录?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胡扯,这听着就不靠谱。”
“实录是记载政务大事的编年体记录,按年月日记述一朝政、经、军、文、灾、祥等大事,日杂录是世家大族逐日记载言行举止的记录,”花一棠敲着暖手炉,“根据起居注、日杂录、时政记、官府各部司记录表章,再加上民间笔记、碑文、书?籍、诗歌、乐谱等等,编撰成?实录,然后再以实录为基础,编撰成?国史。说句不夸张的,天文五行、地理?人口、官职兵制、农业工商,大事小情无一不在其?中。”
靳若:“若是这些也被烧了呢?”
“烧了?”花一棠笑出?了声,“哪个?大族世家没有几套国朝实录抄本?更何况,唐国风气开发,威名远播,凡新罗、扶桑、波斯、高丽、大食、西域诸国使臣归国之时,皆会将实录抄本带回国学习借鉴,烧得完吗?”
靳若下巴掉了。
林随安扶额,“总不会要?查到国外去吧?”
花一棠换了个?坐姿,提起笔来,“那倒也不必。五姓七宗之中有一族专喜收集这类东西,他家的日杂录更是面?面?俱到,颇为详实,只查他一家的日杂录估计就足够了。”
林随安脑中“叮”一声,“你说的该不会是白汝仪他家——”
花一棠嘿嘿一笑,笔走龙蛇开写回信,“白汝仪如今供职御书?司,距离大理?寺也不远,送给凌六郎的茶叶大约还有剩,顺便去拜访一下白十三郎也未尝不可啊!”
“那个?——”林随安道,“你说的那什么世家的日杂录,大约有多少啊?”
花一棠咬着笔杆想了想,“大约就几百卷吧。”
两日后,东都城,御书?司。
“陇西白氏两朝的日杂录加起来共有三万八千六百七十七卷。玄德二十五年至玄昌元年的日杂录有两千四百五十四卷。”白汝仪苦着脸道。
凌芝颜手里的书?箱掉到了地上。
凌芝颜: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256章
御书司成立时间不长, 根基尚浅,为了扩充书库,替独苗白十三郎铺青云路, 唐国第?一藏书世家陇西白氏几乎是倾尽全力,无偿献书、献册、献画, 甚至将压箱底的国朝实录抄本和本家日杂录抄本也?一并贡献了。
白家主说得冠冕堂皇:普学于天下, 乃我辈之天职,陇西白氏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圣人对陇西白氏的义举大为赞赏,对白氏捐赠书籍录册甚是?重视,特别?建了十二所藏书库,以十二地支命名排序。
玄德二十五年至玄昌元年的日杂录藏在卯字库,放眼望去, 阁架高耸如林,轴书堆砌如山石,陈年书牍的霉味儿直冲脑门,凌芝颜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白汝仪举着烛灯, 额头渗出汗来,“日杂录送到?御书司刚刚四个月,还未来得及整理?, 只是?简单按照年份堆在了架子上,这查阅起来——”
后?半句话实?在说不出口:查起来要命啊!
凌芝颜叹了口气, 从怀里?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配了玉石底座,递给白汝仪一个, “查吧!”
白汝仪眼睛瞪得溜圆,“还有我的份儿?”
“林娘子说, 案牍库防火安全第?一,莫要用火烛,这是?北海夜明珠,光线明亮不伤眼,最适合长时间查阅案牍。”凌芝颜举起灯托,“就?从玄德二十七年开始吧——”
说了半晌,不见回话,扭头一看,白汝仪眼中泪光莹莹,怔怔望着手中的夜明珠,白玉般的容颜散发出一股子凄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