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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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令:“不急,再看看。”
老贾:“你真信这林随安能胜?”
胡不令:“你忘了以前那些枉死的兄弟们了?落在净门手里总比落在荣千山手里强!”
老贾沉默。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靳若听?到,靳若诧异,侧目看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荣千山突然发难,飞出一双袖箭射向了胡不令的双眼,“叛徒,必死!”
胡不令吓得?全身僵硬,根本不知道躲,就听?叮叮两声,袖箭被靳若击飞,荣千山冷笑一声,回?身又朝林随安飞出三柄袖箭,靳若大怒,腾身飞出,刀光绕着周身转了一圈,击飞偷袭袖箭,纵身一跃,和荣千山缠斗起来。
胡不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老贾的脸色更?难看了,俩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若是林随安输了,他们也活不了。当即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林娘子,公飞阳用的是□□法!”
“破绽在下盘!”
说的轻巧,林随安心?中嚎叫,她?早看出公飞阳体型臃肿,惯性巨大,下盘不稳,但是根本攻不过去啊!
二人已经?交手近百招,林随安全身衣衫几乎被汗水浸透,慢慢的,耳边只能听?到千净的刀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一缕恶魔般的细语钻入了脑海:
【想赢吗?】
废话?!
【想赢,就要抱着杀人的决心?。】
【不杀人,你永远赢不了!】
【杀了人,就会成为?真正?的破军,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滚你娘的!
破军算个?球!
林随安故意?向前一钻,撞入公飞阳凛冽的刀风之中,小臂、脸颊、后?背连受三刀,血肉横飞,钻心?的剧痛瞬间将所?有杂念灭为?虚无,林随安脚下一碾,周身瞬间发力,螺旋拔地而起,绽出三重残影,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公飞阳错认残影,两刀劈空。
就是现在!
林随安全身仿若断树向下栽倒,双脚趁着实重的一瞬间凌空交踏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激射飞出,贴着地面侵入公飞阳刀光的间隙,荡出一刀。
“嗤”一声,公飞阳小腿飞出一块肉,喷出血浆。
公飞阳大喝一声,反手就劈,林随安一招已然用老,急忙用千净一挡,巨大的冲力将她?掀飞,凌空旋身一团,单膝落地,又冲了上去。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林随安用的是一刀换一刀的打法,快到极致,勇到极致,也险到极致,一个?不小心?,就是同归于尽。
花一棠面色惨白,摸出怀中的金叶子,正?要发动一掷千金大法发动人海战术,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林随安的眼睛。
血光中,林随安的眼睛亮得?吓人,写?满了“绝不认输!”。
这一场,不是她?对公飞阳,而是她?和自己的战斗。
花一棠咬碎银牙,压下了金叶子。
林随安,我信你,你一定会赢!
和越来越快的速度相反,林随安的呼吸越来越慢,四周一片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恒静,身体仿佛迎风撑开的风筝,吸收着大地、天空和风的能量,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张力,她?渐渐感觉不到疲劳,失去了疼痛,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公飞阳的攻击在她?的眼中变慢了,她?能看到刀刃划过空气的裂痕,肌肉凝聚时蓄力的动向,这些动态的痕迹飞速流转、汇集、散开,形成了一个?“力”和“势”的空白区域,就在公飞阳左腿膝上四寸处,像一个?苍白的“台风眼”,吸引了林随安的全部注意?力。
电光火石间,林随安脑中豁然开朗,刀随意?动,迅如飞箭刺入了“台风眼”,噗一声闷响,公飞阳腿骨应声断折,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喷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林随安后?跃一步站定,持刀立身,五感渐渐回?归。
四周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音最大的自然是谷梁不良人和靳若。
靳若一脚踩着荣千山的脸,振臂高呼,“师父威武!千净之主威武!净门威武!”
众百姓鼓掌叫好,最神奇的是浮生门门徒,也跟着大喊大叫吹口哨,看起来居然还挺激动。
林随安仰起头,感受风吹过发丝,咸腥的血腥气散在了风中。
此时,她?才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看到的空白区域,就是公飞阳真正?的“破绽”,而她?刚刚使出的那一招,才是真正?的“破定”!
好家伙,难怪这招“破定”数十年?无一人勘破,这也太难悟了吧,林随安哭笑不得?地想,这辈子八成只能悟出这一次。
风中飘来的温柔果木香,花一棠站在了她?的面前,双眼还是红的,笑脸已经?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林随安,你赢了。”
林随安勾起嘴角,“嗯。我赢了!”
花一棠:吓死我了!全靠一股正?气撑着才没?昏倒,呜呜呜。

第251章
刘长史的屁股刚刚上完药, 用一块干爽的小棉布巾搭着,地龙烧得暖烘烘的,烤得人想睡觉。
刚闭上?眼?, 就听外面响起脚步声,管家的声音, 谷捕头来了?。
谷捕头携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刘长史打了?个?喷嚏,平日里甚有眼色的谷捕头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好似没看到一样?,兴奋的像个捡了十斤糖的小娃儿,“启禀刘长史,刺伤您的贼人抓住了?,花参军已经将人下了?狱, 就等着嘉刺史和您过去审呢。”
刘长史腾一下弹起身,“什么?这么快?!嗷——”
一不小心扯到了?臀部的伤口,惨叫声余音绕梁。
谷捕头:“刘长史,您慢点?, 小心您的尊屁。”
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屁不屁了?,刘长史呲牙裂嘴趴回去,扯开嗓门召唤管家, 说要去府衙。
管家犯了?难,刘长史如今坐也不能坐, 走也不能走,只能趴在床上?,连裤子都穿不上?, 要如何出门。商量半晌,还是谷捕头有办法, 将卧榻四边绑上?轿杠,左边竖根杆子,挑了?个?纱帐,榻上?铺三层棉被,成了?个?简易的“榻轿”。
刘长史挪了?上?去,盖上?棉被,八个?膀大腰圆的轿夫嘿呦嘿呦抬着走,又稳又快,一路招摇过市,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正走着,后面来了?马蹄声,恰好是嘉刺史的队伍,嘉刺史一身肥肉堆在马背上?,压得马匹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刘长史:“嘉刺史也接到了?花参军的消息?”
嘉刺史:“刺伤刘长史的贼首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谷捕头:“是浮生门门主公飞阳。”
刘长史震惊,嘉刺史猛一拉缰绳,马匹凄厉悲鸣,前蹄扬起,两条后退咔咔两声,一人一马同时摔在了?地上?。
马:“嘶嘶嘶——”
嘉刺史:“我的腿啊啊啊啊——”
随行的衙吏手忙脚乱,又是抬马,又是抬人,忙活了?好一阵,总算将嘉刺史救出来了?,马断了?腿,怕是没救了?,嘉刺史也断了?腿,去不了?府衙了?,医馆的马车来拉人的时候,嘉刺史还不忘握着刘长史手殷殷嘱托。
“嘉某信得过花参军,此案就交给花参军全权审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刘长史趴在榻上?继续赶路,路上?听谷捕头复述了?擒贼的过程,林娘子率人连挑浮生门两个?堂口和总堂,一人独战百人门徒,生擒了?浮生门门主公飞阳。
刘长史听得下巴掉在了?枕头上?,口水渗了?一大滩。
衙狱大门前挤满了?衙差、不良人和书吏,比过年还热闹,谷捕头拨开人群,将刘长史送进?狱审堂,花参军早已恭候多时。
刘长史不由多看了?林随安两眼?,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也挂了?彩,但眉眼?精神,显然并无?大碍,身后的狱卒看着她?的眼?神崇敬万分,就差没燃香祷告了?。
刘长史首先对?花参军卓越的工作能力予以高度的肯定,其次复述了?嘉刺史的指示,最后委婉表达了?对?林随安的感激之情,审讯正式开始。
第一个?要审的自然是贼首公飞阳,也是被抬上?来的,一条腿血糊糊的,躺在担架上?两眼?翻白,口中呢喃,意识不清。
方刻做验伤汇报:“伤者,公飞阳,男,三十八岁左右,身高九尺三寸,体?重二百五十斤,左腿膝上?四寸腿骨粉碎,筋肉断裂,乃利刃刺穿伤,目前已做了?伤情处理,暂无?性?命之忧。”
花一棠皱眉,“为何还在昏迷?”
“昏迷不是因为腿伤,而是因为中毒。”方刻道?,“此人常年服用龙神果,毒性?早已潜伏在五脏六腑之中,经此一战,毒素游走血脉,侵入脑髓,导致昏迷,就算醒了?,也是痴傻。”
刘长史大惊失色,之前青州诚县龙神一案,朝廷发送邸报至各大都城郡县,朝官皆有耳闻,想不到安都城竟也出现了?此毒的踪迹。
花一棠:“可还有救?”
方刻:“方某尽力一试,但希望不大。”
说着转身开始在大木箱里翻腾。
花一棠令狱卒带上?了?第二名嫌犯,浮生门副门主,荣千山,双手双脚锁着铁链,半边脑袋肿成了?猪头,只能用一只眼?睛瞅人,目光触及林随安的时候,全身抖个?不停,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公飞阳——”
荣千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方刻取出一个?琉璃瓶子,捏开公飞阳的下巴塞了?进?去,也不知道?灌了?什么东西进?去,公飞阳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庞大身躯好似油锅里的活鱼疯狂翻腾抽动,嘴里一口一口涌出蓝绿色的沫子。
整座衙狱回荡骇人的惨叫,如地狱万鬼齐哭,摇曳的火光中,血衣仵作嘴角勾起了?渗人的微笑,慢慢、慢慢将目光移到了?荣千山的脸上?,堪比夺命无?常,“你也想试试吗?”
荣千山咕咚吞下一口口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端端正正朝花一棠磕了?个?头,“花参军,您想问什么?尽管问!”
林随安笑了?,刘长史的默默用枕头塞住了?嘴巴。
坊间传说花家四郎刑讯逼供手段骇人听闻,青州诚县审三犯,疯三人,想不到用的竟是如此手段,好、好生吓人。
花一棠挑高眉梢,“看来你早就知道?公飞阳体?内有龙蛇果之毒。”
荣千山:“之前是不知道?的,后来青州诚县的案子传得满城风雨,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这毒是你下的?”
“此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荣千山慌忙摆手,“门主……我是说公飞阳来安都之时,身上?应该已经带了?毒,那、那个?——怎么说呢,他功夫虽然厉害,但言行举止有时会?不太对?劲儿……当时我只道?是此人蠢笨,后来接触久了?,才发现是脑袋不好使。有时公飞阳和人拼斗得狠了?,眼?珠子会?泛蓝光,之后便会?痴傻好几日,连话都说不清楚。”
“公飞阳何时来的安都?”
“差不多两年,不,现在算来应该是三年前了?。当时安都城并无?浮生门,公飞阳凭空冒了?出来,着手收服安都城的门派和街头混混,将那些不听话的、不服管的、想反抗的全杀了?,第一批杀的,就是——”
荣千山小心看了?林随安一眼?,“杀的是净门安都分坛的坛主和六名长老,净门分坛是安都城最大的门派,净门一倒,安都的江湖势力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虽然已经猜到了?,林随安的心里还是不由一沉。
“仅凭公飞阳一人?”花一棠问,“你不是说他脑子不好吗?”
荣千山脸皮抽了?抽,“有、有个?人雇用我,协助公飞阳办事?,”
“谁?”
荣千山沉默片刻,“我没见过这个?人的样?子,他自称三爷,每月给我三十金做报酬。”
此言一出,花一棠、林随安眼?睛都亮了?,方刻笑得愈发渗人,还朝着荣千山挪了?两步。
荣千山一个?激灵,“我虽然没见过那人的样?貌,但我大约能猜到他是谁的人!”
“哦?”花一棠问歪头,“谁的人?”
荣千山额头渗出汗来,“烦请花参军屏退左右。”
花一棠眼?神示意,谷梁将所有衙吏和狱卒带了?出去,审讯室里只剩花一棠、林随安、方刻、刘长史,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公飞阳。
荣千山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那个?三爷应该和太原姜氏有关系。”
林随安:哦豁!
“一派胡言!”刘长史大吼,扯到了?伤口,又呲牙裂嘴趴了?回去,“太原姜氏,千年世家,祖上?万般荣耀,怎会?与你们这些腌臜之人为伍?”
花一棠眯起双眼?,“荣千山,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
荣千山显出为难之色,“证据我真没有,但——浮生门曾替三爷做过一件事?儿,我觉得蹊跷,偷偷查过,才发现是替太原姜氏办事?。”
“什么事??”
“两年前的中秋,三爷命令浮生门去益都城接了?一批货运,二十辆四驾大马车,全是密封的大车厢,三爷要求门主亲自押送,还派了?六十多名门徒,在七日内必须运回安都。”
花一棠:“车里运的是什么?”
荣千山面色发白,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吸了?口气道?:“途经弈城的时候,半夜,车里传出了?怪声,因为车厢有封条,谁也不敢打开,我便偷偷在车厢上?钻了?几个?小洞,发现——”
荣千山脸上?显出惊惧之色,“车厢里全是七八岁的女童,全直挺挺的坐着,圆瞪着双眼?,车厢里明明很黑,那些孩子的眼?瞳却像狼一样?,闪着青蓝色的光——和、和公飞阳一样?。”
花一棠面色变了?,方刻皱紧了?眉头。
那些孩子——是被龙神果控制的白牲。
“当时我吓得屁股尿流,当即命人连夜赶路,一路战战兢兢不眠不休到了?安都城外,来了?一队黑衣人接管了?车队。我心里实在放不下,就偷偷跟着,发现这车队在数家商号辗转三日,改头换面,最终,运进?了?太原姜氏城郊的别院。”
林随安猛地攥住千净,无?形的杀意弥散在空气里,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花一棠声音沉得吓人,“之后呢?”
“哪里还有之后!我一瞧见是太原姜氏的买卖,自然是逃了?。”荣千山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在这种事?儿只有一次……”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公飞阳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案情的发展已经远超刘长史的想象,他趴在卧榻上?,脑袋乱哄哄一片,直到花一棠问出下一个?问题,才想起今天审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为何刺杀刘长史?”花一棠问,“也是三爷的命令吗?”
“不是不是不是,此案是误会?啊!”荣千山尖叫,“这事?儿全赖公飞阳,他他他他脑子不好,认错了?人,我们原本是要寻的人,是郑永言!”
刘长史:“诶?”
林随安:“哈?”
方刻:“谁?”
花一棠瞪圆眼?睛,“司工参军,郑永言?”
靳若翘着脚坐在风云客舍的正堂里,若净哒哒哒敲着桌子,“净门的宗旨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都干过什么错事?,识相的现在都撂了?,该自首的自首,该赔罪的赔罪,该赔钱的赔钱,若是之后让我查出来谁敢瞒报谎报,公飞阳和荣千山就是你们的下场!”
四圣:“你们的下场!”
浮生门门徒跪了?满地,汗滴如豆,“谨遵靳门主之命!”

第252章
林随安记得这位司功参军郑永言, 留着三缕小?胡子,身形瘦弱,面黄肌瘦, 不论干什么都战战兢兢的,仿佛别人?说话的声音大一点?, 都能把他吓着。崇阳楼接风宴时, 他是唯一那个没跌下茅房的人?,林随安有理由怀疑是此人太过瘦弱,力?气太小?,挤不到嘉刺史的身边,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这么一想,郑参军的身形和样貌的确与刘长史有?几分相似,难怪脑子中毒公飞阳的认错了人?。
但郑永言只是个从六品司功参军, 人?微言轻,存在感?极低,浮生门?为何?要杀他?
“冤枉啊,我们不是要杀郑永言, 我是只是想吓吓他,提醒他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荣千山叫道?。
花一棠挑眉,“浮生门?与郑参军有?何?合作?”
“原本?我们说好?的, 安都城境内凡建造桥梁仓屋的肥差都留给浮生门?,抽成的钱三七分。为此, 我还特意设了个新堂口,招了一批手艺纯熟的匠人?,老?费劲儿了!结果?这郑永言不厚道?, 居然把这个堂口的堂主和副堂主全抓了!”
林随安:匠人??堂口?喂喂喂,不是吧?
花一棠挑眉, “你说的那两?个堂主姓甚名谁?”
荣千山愤愤道?:“堂主郝大力?,副堂主巴云飞,都是浮生门?的得力?干将,年前出城去做工,莫名其妙就被下了大狱,说是什么杀人?帮凶,纯属扯淡,就那俩蠢货,怎么敢杀人?!我一合计,定是郑永言见最近风声紧了,所以打算一拍两?散,卸磨杀驴!花参军,你别看这个郑永言表面老?实,实际上可不简单呢!”
林随安默默扶额:难怪当时擒抓郝大力?和巴云飞的时候,感?觉此二人?有?些功夫底子,不想竟是浮生门?的人?。
好?家伙,原来这二人?至始至终都没说实话,大约还盼着浮生门?捞人?呢。
此案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般:郝大力?和巴云飞因为三禾书院的案子被抓,荣千山误会是郑永言背后使坏,一怒之下找郑永言寻仇,不想公飞阳认错了人?——总而言之,刘长史成了一连串蝴蝶效应的最终受害者,最大的倒霉蛋。
荣千山不了解三禾书院的案子,刘长史却是门?清,此时一听,心里就明白了,火冒三丈,拍榻而起?,“好?一个郑永言,原来罪魁祸首是他!来人?,速速将此人?——嗷——”
起?得太猛,扯到了臀部的伤口,刘长史顿时泄了气,哎呦呦趴了回去。
“咳,那个——”花一棠道?,“刘长史稍安勿躁,此案尚有?疑点?,不可只听信浮生门?的一面之词!”
刘长史脸色惨白捂着屁股,“花参军你审、你审……”
花一棠清了清嗓子,“荣千山,你适才说,郑永言与你们约定,营造工事中盘剥下来的油水三七分,谁三谁七?”
荣千山:“自然是我三他七。”
花一棠:“这倒是怪了,郑永言大小?也是个从六品的参军,竟肯让你们拿大头?”
“那是因为我们手里有?郑永言的把柄!”
“哦?什么把柄?”
荣千山眼珠子转了转,“我若是告诉花参军,我能少判几年吗?”
花一棠:“那要看你手里的把柄有?多大了。”
“绝对是大把柄!”荣千山道?,“当初浮生门?在安都城刚刚立足,哎呀,花销这个大啊,收的那点?保护费还不够塞牙缝的,我就想着做票大的,便把郑永言绑了,打算讹些钱。”
林随安张大了嘴巴,花一棠眨了眨眼,“为何?是郑永言?”
“我们查过,这郑家家学渊源,祖上就是做营造工事的,郑永言还做过几年生意,颇有?些积蓄,后来做了官,又是司功参军的肥差,有?钱。最重要的是,郑永言胆小?怯懦,不经吓,好?拿捏。”说到这一段,荣千山还有?些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所料,郑永言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哐哐磕头,连连大喊:‘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花一棠眸光一闪,“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刚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后来发现,郑永言大约是把公飞阳错认成了——”荣千山放低声音,“成了传说中的——暗、御、史。”
刘长史倒吸凉气,花一棠和方刻飞快看了眼林随安。
林随安一脸不可思议,“什么?!”
荣千山悄咪咪的,“几位都是大人?物,肯定知道?暗御史吧。暗御史,诞于星辰,行?于暗夜,无人?知其真容,所到之处,如圣驾亲临,常在暗处视察民情,监察百官,肃正纲纪,拨乱反正,在坊间,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刘长史裹紧了身上的棉被,似乎仅仅听到“暗御史”这个名字就浑身发冷。
真“暗御史”林随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提出最大的疑问,“郑参军怎会将公飞阳认成暗御史?!”
这也太荒唐了。
“我寻摸着吧……是因为公飞阳的磨刀石。”荣千山也有?些不太确定,“公飞阳可宝贝他的刀了,总是随身带着一块磨刀石,有?空就磨,那磨刀石大概半个手掌大,长方的,黑了吧唧的,因为用的时间久,表面挺亮,反光,郑永言就是看到公飞阳掏出磨刀石的时候,才开?始疯狂磕头的。”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眼角乱抖。
花一棠:唯有?六品以上的官员见过真正的暗御史令,郑永言从六品,级别不够,大约只听说过,没见过真品……
林随安:这是个大BUG啊!暗御史令的防伪标志基础知识要普及啊!
花一棠万分心累,口气都有?些不耐烦了,“所以,郑永言到底招了什么?”
“招了不少,他全写下来了。”荣千山吸气,“花参军,我若供出来,真的能轻判吗?”
“花某看看东西才能决定。”
荣千山咬了咬牙,坐在地上,脱下靴子,撕开?鞋底,原来他的鞋底是垫高的,里面有?夹层,夹层里是一片油布,油布里包着一张写满字的白布,一尺宽,两?尺长,方刻提溜过来时候,还散发着浓郁的脚丫子味儿。
花一棠捏着鼻子,拽下腰间的香囊球倒出香粉一顿乱洒,总算堪堪压住了味道?,借了方刻的两?个小?镊子夹住布两?角,提起?来看,林随安、方刻、刘长史都凑过去,眉头皱成了疙瘩。
林随安:“艾玛,郑参军人?挺实诚啊,啥都写。”
刘长史:“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方刻:“呵呵。”
白布上的字迹杂乱颤抖,枯笔甚多,能看出当时郑参军的精神状态十?分堪忧,内容更是令人?惊叹,诸如:
某年某月某日帮某县造桥收取钱银多少,抽成多少,与县中主簿分成多少;
某年某月某日为某大户建屋偷工减料多少,分包几层,贪钱银多少;
某年某月某日修店铺几处,某某木料换成某某木料,某某石料换成某某石料,与工匠管事合作,克扣基层工匠钱银多少,抽钱银多少……
期间还穿插着不少风流韵事,某年某月某日偷看隔壁张寡妇洗澡,某年某月某日去广都城藩坊区狎|妓,甚至还有?和同乡妻子偷|情的记录……
“嚯!”花一棠评价,“郑参军居然还是个性情中人?!”
林随安:“……”
看来此人?对工事分包、抽成提油水这一套很是熟练,难怪最后能混到司功参军的位置。
神奇的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供词居然还是按时间线梳理的,能看出此人?二十?多年的履历,先在青州几个县城待了一段时间,后去了广都城(风流韵事几乎都集中在这几年),然后去东都得了功名,做了个小?官,又辗转数年,来到安都做了司工参军。
因为是倒叙,最后部分记录的都是他在青州贡县、鸿县、硫县建屋修桥的经历。
花一棠目光在最后几条供词上流连几番,脸色渐渐变了。
林随安:“有?发现?”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贡县、鸿县、和硫县是当年蝉蜕铺诈骗案最多的地方,郑永言参与的这十?五家铺子的地址,就是最开?始的蝉蜕铺,当时是做成了真铺子,用来骗取青州商家的信任。”
林随安忙问,“时间呢?”
花一棠飞快扫了一眼,“郑永言的供词是玄昌八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正是蝉蜕铺连环诈骗案爆发的前一年。”
刘长史傻了,“什、什么铺?”
方刻啧了一声,“你俩这运气——”
花一棠笑了,“鸿运当头,挡都挡不住!”
郑永言缩在被窝里,全身抖个不停。
他已经装病告假两?天了,之前三禾书院的案子爆出来,虽然他想办法弄个几个下属当替死鬼暂时平了事儿,可只要郝大力?和巴云飞还在牢里,他和浮生门?的勾当迟早是瞒不住的。
雪上加霜的是,刘长史当街遇刺,郑永言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是浮生门?的干的好?事儿,只是想不通为何?要刺杀刘长史,难道?刘长史也分了一杯羹?还是说刘长史也得罪了浮生门??浮生门?竟然连从五品下的大官也敢杀——郑永言全身冰凉——背后的势力?果?然是暗御史!
郑永言想起?了公飞阳的那块暗御史令牌,想起?了他亲笔写下的口供,抖得更厉害了,这样下去,那件事迟早会被翻出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想到这,郑永言钻出被窝,套上衣衫鞋袜,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一个木匣,紧紧抱在怀中,坐在床边等着、等着——
从半夜等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了黄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消逝,终于,在入夜前,等到了捕头谷梁来访。
“郑参军,刘长史遇刺一案如今需要您去做个旁证,请吧。”
谷梁的态度很强硬,与平日里判若两?人?,郑永言的心拔凉拔凉的,知道?此去定是凶多吉少,交待了管家几句,踉踉跄跄跟着去了。
谷梁甚至没准备马车,好?在郑宅距府衙也不远,路上见到行?人?百姓皆是面带喜色,热络聊着什么,郑永言脑子乱哄哄的,自然没在意。一路到了衙狱审讯室,进门?就看到趴在卧榻上的刘长史,郑永言腿一软,跪地咚咚磕头,“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
“哦?花某还以为郑参军已经招过一次了,莫非还有?没招的?”
朗朗嗓音响起?,郑永言一个激灵,抬头定眼一瞧,坐在审讯主位上的不是刘长史,也不是嘉刺史,竟是新任司法参军花一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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