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豆与阿满应是,东家走过去?,同眉豆一起核对。对完之后,阿满则领着伙计们,往宅子内搬。
谭昭昭则好奇骆驼,站在那里?舍不得走,蹲下来看着它?们嘴里?咀嚼个?不停,也不知道在吃什么。
她真是太喜欢了,太喜欢长安。
看着这些骆驼,仿佛到了苍茫的大漠,漫天黄沙中的驼队,悠扬的驼铃声。
风吹来尘埃,谭昭昭抬手挡在面前,眼睛湿润。
“九娘。”雪奴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谭昭昭转头看去?,雪奴走了上前。
“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估计你家的家什送到了。”雪奴解释完,打量着谭昭昭,愣了下问道:“九娘可是在看骆驼?”
谭昭昭站起身,道:“是啊,我只在西市卖牲畜之处见过,没想到长安城里?还可以用骆驼来运货物。”
雪奴掩面笑她,“骆驼力气大,耐力好,胡人最喜欢用骆驼了,等住得久一些,九娘就见怪不怪了。”
谭昭昭笑着说?是,请雪奴一道进屋。她也不解释,她激动的,并非骆驼,而是长安此时?的万般风情?。
好似什么东西出现在长安城,都不足为怪。
足够包容,足够绚烂多姿。
雪奴还是第?一次进来,谭昭昭领着她四下走动了一圈。
“这件宅邸真不错,比我住的还要大一些。就是人再多一些,还有两间跨院可以住。”
雪奴一路上赞不绝口,她尤其喜欢庭院的两颗梅花,在树下看了又看,道:“快开了,一场雪之后,就能盛放。”
谭昭昭也喜欢,每次来都要看上一回。
外面冷,屋内还在摆放家什,雪奴就便邀请谭昭昭去?她家:“走,冷得很?,我们去?吃上一杯,暖和暖和。”
谭昭昭骇然而笑,“这个?时?辰吃酒......走吧!”
雪奴笑声比银铃还要清脆,“我就喜欢九娘,比男儿还要豪迈。”
谭昭昭同眉豆交待了句,就去?了雪奴的宅子。她亦是第?一次上门,两人都随意,不讲究繁文缛节了。
进了大门,与谭昭昭的宅子相同,西边是牲畜棚,马厩里?面拴着两匹马,一匹骡子一匹驴子。中间是平整的空地,种了几颗依旧绿意盎然的矮松。右侧则是抄手回廊。
从回廊中走进去?,是一间待客的花厅。花厅里?铺着苇席,一张胡塌,几扇屏风。
雪奴直接领着谭昭昭去?了后面的院子,她一进屋,顿时?瞪大了双眼,啊哟一声。
轩敞的屋子内,暖香扑鼻。屋顶垂下的雪白帐幔此时?收了起来,地上花纹繁复,色彩绚烂的地毡,就特?别显眼。
加上几案上摆着的各色摆件,美?男与美?娇娘缠缠绵绵的丝帛画屏风,谭昭昭眼前一片五光十色,几乎快看不过来。
雪奴请谭昭昭坐,朝她挤挤眼,道:“九娘可是觉着太乱,落于了俗气?”
谭昭昭摇头,同雪奴那样,在能没过脚背的柔软地毡上盘腿而坐,道:“我很?喜欢,色彩浓烈,最热闹不过。”
雪奴神色黯然了瞬,道:“是啊,我就喜欢热闹。利润最丰厚的,得靠香料铺。酒庐其实不大赚钱,还辛苦,经常有吃醉的醉汉闹事。我却舍不得关掉,就贪图那份热闹。”
她抬起眼看向谭昭昭,碧蓝的猫儿眼里?,此时?蒙上了层水雾,抿嘴笑道:“我邀过读书人来这里?,他们酒吃得欢快,肉也吃得不少,替我写诗,骨子里?却看不起我,嫌弃我是商贾之流,真是讨厌得紧。没曾想九娘却能懂我。”
谭昭昭沉吟了下,坦白道:“我万万说?不出口,成亲不好,毕竟我现在已经有了丈夫,他品性?与才情?皆好,待我不错。但雪奴,世间的男子,并非都如此。我不敢说?他们如何,但他们一边享受着你的好,一边却嫌弃你的人,他们配不上你,你不必为他们而伤怀。”
雪奴怔了怔,很?快笑了起来,道:“九娘说?得对,他们配不上我。我以后啊,只管寻顺眼的美?男子享受,同床完,就把?他们赶出去?!嘻嘻,想要我的钱,在我这里?讨到便宜,休想!”
仆妇送了酒与巨胜奴等点心?上来,雪奴斥退她们,亲自?将酒倒在琉璃盏里?,奉到谭昭昭面前。
紫红色的葡萄酒,在琉璃盏的映衬下,流光溢彩。
谭昭昭端在眼前欣赏了片刻,举杯同雪奴碰杯,笑着一饮而尽。
琉璃易碎,美?人儿亦如此。
美?丽聪慧的雪奴,身世飘零如浮萍,谭昭昭只盼着,她遇到的,尽是顺眼的美?男子。
两人说?说?笑笑,雪奴每说?一句话,见到每一样家什物品,谭昭昭便向她请教波斯语如何说?。
雪奴耐心?教她,你说?我学,听她说?些酒庐里?的趣事,直吃到了快到西市开市时?。
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忙灌了一盏煎茶醒酒,手挽手一同坐了马车,前去?西市买地毡。
关系亲近起来,雪奴将谭昭昭的事情?,当做了自?己的事情?一般上心?,撸起袖子冲上前,媚眼如丝,把?相熟的胡商迷得连话都说?不流利,痴迷盯着她,舌尖都打结。
谭昭昭以近乎一半的价钱,选到了满意的地毡,送回了宅子中。
雪奴叫上了仆妇下人,一并帮着谭昭昭布置,在天色将晚时?,宅邸全部布置妥善,只待选个?吉日,便可入住。
谭昭昭感激不尽,将忙着回西市酒庐的雪奴送出门,道:“等我搬进来时?,我们再一起吃酒。”
雪奴爽快应下,道:“九娘快回去?,外面冷。咦,好似下雪子了,下雪了!”
谭昭昭伸手去?接,手心?落入冰凉,她亦惊喜地道:“下雪了!下雪你忙不忙?不忙的话,我们一起围炉煮酒。”
雪奴一口答应了,自?嘲道:“忙来忙去?,又是为谁,还是围炉煮酒来得快活!”
谭昭昭哈哈笑,挥手同雪奴道别,转身回屋。
不大一会,眉豆进来回禀道:“九娘,雪奴差仆妇送了几坛酒来,还有琉璃盏。仆妇说?雪奴葡萄酒就要琉璃盏配,美?酒美?盏赠知己。”
谭昭昭吩咐眉豆收下,心?道定要尽心?准备一场酒,好回报一二雪奴的善意与盛情?。
正?准备出门回都亭驿,在门口碰到了骑马赶来的张九龄。
谭昭昭忙上前,道:“大郎怎地来了?”
张九龄翻身下马,道:“下雪了,我前来接昭昭回去?。”
谭昭昭看了眼天色,兴奋地道:“回去?赶得及,大郎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可喜欢。”
张九龄顺手接过谭昭昭怀里?抱着的酒坛,眉毛挑了挑,凑上前在她唇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昭昭吃酒了?”
谭昭昭捂嘴,咯咯笑道:“同雪奴吃了一两杯。”
张九龄未置可否,一手搂着酒坛,一手往门内走。
谭昭昭兴致勃勃说?着今日的事情?,“骆驼,好几匹骆驼送来。是驼队,在长安城见到驼队,真是太惊喜了!”
张九龄含笑听着,不时?侧头看向她。
此时?的谭昭昭,周身上下都在发光,那双明亮的双眸,在昏暗的风雪天气中,格外晶莹璀璨。
进了屋,张九龄看着焕然一新的宅邸,地上铺着碧蓝的厚羊毛波斯地毡,松竹绣屏,靛蓝的软囊,配上花梨木的胡塌,凭几,雅致又不失温馨。
张九龄克制不住,放下酒坛紧拥着谭昭昭,亲着她的眉眼,道:“来到长安短短时?日,昭昭交到了友人,置办了宅邸,将宅邸布置得如此舒适。我远不如昭昭矣。”
谭昭昭仰头看他,笑道:“大郎也厉害啊,你不是说?遇到了贺季真,等到我们住进来之后,大郎可以邀请你新结实的友人们,前来吃酒。酒席我会置办好,定会让你们吃得满意,大郎无需操心?。”
贺季真便是贺知章,起初谭昭昭听到张九龄回来说?起,她不知贺知章的字,还没当一回事,多问了句才知晓。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如此脍炙人口的名?诗,后世人几乎无人不知。
贺知章中进士之后,起初在国子监任四门博士,即做着修书的差使。后来他得了张说?举荐,去?了丽正?殿修书,后升为太常少卿。
张说?被流放,贺知章虽牵连不深,却没了依仗,如今颇为失意。
张九龄柔声说?好,“辛苦昭昭,一切都有劳昭昭了。”
外面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谭昭昭哎呀一声,前去?抱起酒坛,催促道:“大郎,我们得快些走,不然得关坊门了。”
张九龄转头四望,拉住了谭昭昭,将她手上的酒坛放下,道:“昭昭别急,我去?坊主那里?拿了令可,晚些也没事。我看过了皇历,明朝一切皆宜,正?好搬家入宅。”
谭昭昭兴奋地道:“好啊好啊,那酒就留下,明朝搬了家,正?好拿来庆贺。”
张九龄笑着说?好,两人出了门,雪花已经下得密密,估计一夜之后,长安便会银霜素裹。
翌日晨钟响起,谭昭昭迫不及待爬起来,前去?窗棂处朝外张望,眼前一片白。
谭昭昭转过身,朝慵懒着在穿衣衫的张九龄招呼:“大郎,外面的雪好厚,你快来看!”
张九龄拿了披袄过来,裹住谭昭昭,顺道搂着了她的腰,同她一起看出去?,道:“长安一夜白了头。”
谭昭昭兴奋不已,道:“快快快,快收拾洗漱,搬家!吉时?呢,可有看好吉时??”
张九龄失笑,宽慰她道:“阿满与千山他们已经去?准备了,昭昭别急。”
下雪的长安,能搬进温暖舒适的家,谭昭昭哪冷静得下来。从出了都亭驿,嘴从未合拢过。
街上车水马龙,长安城的权贵与平民百姓,都倾巢而出,赶着出来赏雪。
长安的笔直宽敞长街,被雪覆盖住,洒扫之后,地上很?快又覆上了一层。
穿着高齿木屐的行?人,也不怕冷,手上揣着手炉,或者抱着一束梅花,在雪地里?欢快走动,留下剔剔达达的响声,与马骡驴子的蹄声交相辉映。
一番礼仪祭祀之后,谭昭昭进了屋。熏笼里?徐徐散发着青木香气,丝履踩在地毡上,柔软且悄无声息。
谭昭昭快活地在屋内奔走,张九龄也不阻拦,宠溺笑着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到了夜间,雪花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廊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得四下温暖而宁静。
庭院里?的梅花开了,冷香幽幽,丝丝缕缕扑入鼻尖。
谭昭昭也不怕冷。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琉璃盏,在廊檐下的木地板上席地而坐。
张九龄陪着谭昭昭吃了一整天的酒,此刻玉面泛红,他笑个?不停,去?采了几朵梅花,簪在了谭昭昭的发间。
谭昭昭抬手取下梅花,扔进了酒里?,笑嘻嘻道:“梅花葡萄酒!”
不管谭昭昭做什么,张九龄都道好。他此刻感到从骨子里?,呼吸里?,愉悦汩汩在往外冒。悠然上前,陪着谭昭昭一起坐下,拉开大氅,把?她一并包裹进去?。
谭昭昭举起杯,大喊道:“敬长安!”
张九龄随着她同举杯,朗声道:“敬长安,敬昭昭!”
谭昭昭将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侧身过来,主动亲吻了上去?。
张九龄热情?回应,手上的琉璃盏,滚落在一旁,他打横抱起她走进屋,两人一同倒在了厚软的地毡里?。
谭昭昭吃了葡萄酒,嘴唇殷红似血,映着蓝色的地毡,乌发披散开来,艳丽如同女妖。
张九龄亦如此,唇上染了葡萄酒汁,泛红的眼尾,深邃的双眸暗沉,迸发出炽热痴狂。
“昭昭,昭昭。”他一声声,呢喃呼喊,克制不住地发颤。
地毡无声,惟有梅花的幽香,彻夜伴着他们。
长安雪后似春归。
银装素裹的天地, 宫阙城郭都覆盖在白雪皑皑中,街上人流如织,连暮鼓都敲得晚了?些, 恐惊到赏雪的归人。
供百姓游玩的芙蓉池畔,离得还有一里之地,就已经车马拥挤。
朱雀大街上车马不绝,干脆出城去了别庄。庄外又是一番景象, 梅花盛放,点缀着雪白, 美如画卷。
西市里的灯火,彻夜不熄。酒庐里的美酒, 如同水一般送上。舞姬们的胡旋舞, 艳丽的裙摆翩飞如花, 吃醉了的游侠儿, 读书人们, 来了?兴致,舞剑助兴,诗歌相?和。
雪奴忙得实?在走不开, 拖了?仆妇送了?两坛酒前来赔罪, 顺道传话, 说舍不得大钱,再过两日来同谭昭昭围炉煮酒。
谭昭昭听罢哈哈大笑?, 她喜欢雪奴的真?性情,谁不喜欢钱呢?
张九龄无奈看?着她,放下书卷, 将?她搂着舍不得放的酒取下,在她身上搭了?张薄锦被, 关心道:“仔细受了?凉。”
谭昭昭躺在软囊上,无聊晃动着腿。
长安的百姓太爱热闹了?,外面到处都是?人。他们前去芙蓉园赏景,走了?一半就打道回府了?。
太过拥挤,估计去了?也只是?看?人。谭昭昭后世见过这种景象,想到在大唐的长安还能见到,亲切归亲切,到底不想再辛苦一次。
张九龄认真?读书,谭昭昭不能打扰到他,便起身趴在熏笼上,熏香伴着暖意,没?一会她就昏昏欲睡。
外面天色已暗,千山进屋来欲点上灯笼。张九龄看?了?眼谭昭昭,朝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过阵子再点吧。”
千山躬身应下,留下火镰退了?出去。
张九龄挪到了?窗棂下,借着天色的余光,继续认真?读书。
没?多时千山又进来了?,上前低声?禀报道:“大郎,有个贺郎君谴人送了?帖子来。”
张九龄接过帖子,谭昭昭正好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千山也在,犹带着睡意问道:“怎地了??”
张九龄忙说无事,将?帖子递给了?谭昭昭。
帖子是?贺知章送来,邀请张九龄前去西市吃酒。兴化坊离西市近,这个时辰前去,还赶得上西市关门。
市坊皆一样,大门关闭之后,市坊内的人可以走动,东西市的铺子继续做买卖,留在里面的人,便歇宿在此?。
张九龄若是?这个时辰前去赴约,就要?歇在西市了?。
谭昭昭看?到帖子上除了?贺知章,还有个鼎鼎大名的人叫裴光庭。
张九龄低声?介绍了?裴光庭,接过了?谭昭昭递来的帖子,神色犹疑。
裴光庭出身河东裴氏,士族如今逐渐没?落,祖上暂且不提。其?父乃是?宰相?裴行俭,母亲库狄氏。
裴行俭原配陆氏,前面生了?三个儿子。在年老时取了?继妻库狄氏,在裴光庭三岁时就已去世。
武皇当时召寡居,具有才情的妇人进宫,拜为御正,即与上官婉儿她们一样,起草诏书,深得武皇看?中。
如今库狄氏上了?年纪,已归家颐养,裴光庭借着门荫出仕,官拜太常寺丞。
事关张九龄的交友与前程,谭昭昭哪能拦着,道:“大郎,他们恰好遇到,一时兴起邀请前去西市吃酒,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你快去看?看?,等下西市要?关门了?,莫要?让人久等。”
张九龄揽住谭昭昭,道:“可是?,我去了?,今夜就回不来,我舍不得昭昭。”
等他走入仕途,少不了?来往应酬。
天天腻在一起,如熊熊烈火,烧得旺,熄灭得也快。
就是?他不腻,谭昭昭自己也想独处,好生歇一歇喘口气。
谭昭昭呵呵,推开他道:“我们又不是?没?分别过,快去快去,废话少说。”
张九龄被谭昭昭推着往净房走去,挣扎着回头看?她,不悦道:“端瞧着昭昭,好似不想我留在家中?”
谭昭昭敷衍地道:“我当然想大郎留在家里,只大郎志在天下,留也留不住。我再留,就是?我自私了?。外面冷,大郎多穿一些。大郎自己知道轻重,吃醉了?,要?注意歇息,莫要?着凉。等下我再去好生叮嘱下千山,让他带件厚衣衫。”
张九龄见谭昭昭急匆匆离开,她关心自己,他自当高兴。只一想到她毫不犹豫想要?他走,这点子高兴刷地就消失了?。
自从一路走来,两人从未分开过。习惯了?身边有她,夜里歇息时,她的手脚都缠在他身上。如藤蔓缠绕,他动弹不得,对他来说却是?种抚慰,始终甘之若饴。
谭昭昭拿了?厚大氅,罗袜,干净的里衣包裹号交给千山,叮嘱了?一番。
张九龄更完衣出来,他换了?身深青绣修竹宽袍广袖,乌发用一只玉钗固定在头顶,玉面薄唇,神色沉静的脸,清冷自持,如雪中的寒梅,又若雪中的修竹。
谭昭昭目光灼灼打量着他,上前理着他腰间挂着的鞶囊,赞道:“好一个美姿仪的翩翩公子!”
张九龄在她的言笑?晏晏中,着实?再也气不起来,紧搂了?下她,闷声?道:“昭昭,我去了?。得要?明日中午,西市开门之后,我方能归家。昭昭自己在家小心些,少吃些酒。”
贺知章是?有名的酒鬼,“饮中八仙”之一,谭昭昭可比不上他。
张九龄冷静自持,谭昭昭相?信他,她也没?兴趣做他阿娘,行规劝之事。
谭昭昭敷衍着应了?,将?张九龄送到了?门口,他打开车窗,尤依依不舍望来。
外面寒意浸人,谭昭昭搂紧风帽衣襟,踩着高齿木屐,剔剔达达转身回了?屋。
独自在家,谭昭昭将?风帽一扔,扑倒在胡塌上,舒服地摊着。
四下一片安宁静谧,屋外寒风声?,呼啸中夹杂着尖利,好像是?在呜咽,伴随着灯盏的灯花偶尔哔啵,无端的寂寞,无声?无息袭来。
谭昭昭躺了?一会,一个翻身爬起,打量着窗棂外的天色,再看?向滴漏,唤了?声?眉豆,冲进了?卧房箱笼,一阵翻箱倒柜。
眉豆跟了?进来,谭昭昭拿着男衫往身上套:“收拾一下里衣,让张大牛备马,我们去西市。”
眉豆吃惊地道:“九娘这个时辰前去西市,可是?要?去寻大郎?”
谭昭昭白了?她一眼,道:“我去寻大郎作甚?你去不去?要?是?你愿意留在家中,我就叫阿满随我前去。”
眉豆比谭昭昭还喜欢西市,她急着道:“去去去,婢子去。”说罢,便跑去收拾准备了?。
谭昭昭笑?了?起来,收拾穿戴好,张大牛驾车,将?她们送去了?西市。
刚到西市门口,谭昭昭就听到了?闭市的锣声?。大门口人流如织,出来的三两人,余下则全呼啦往里面而去。
谭昭昭看?得高兴不已,西市估计今晚又彻夜不眠。她提着衣袍下摆,穿着木屐在雪地里,稳稳跑得飞快。
有如她一样穿着男衫的娘子,也在往门口奔跑,身后的婢女?仆妇呼啦啦跟在身后。经过谭昭昭,不禁抿嘴朝她笑?。
看?到同道中人,谭昭昭回了?她一个绚烂的笑?。
除了?穿着男衫出来玩耍的娘子们,胡姬们穿着华丽的衣袍,赶着前去做买卖,亦疾步匆匆。
寒冷的冬日傍晚,好似一下就鲜活起来。
西市的大门,缓缓关闭了?。
谭昭昭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街市。每间铺子门前都挂着灯笼,一眼望不到尽头,如一条璀璨的星河。
铺子进进出出的客人,胡姬们在娇声?与客人打趣,早早就吃醉了?酒的游侠狂生,走路都歪歪倒倒,却舍不得酒囊的酒,不时停下来,仰头咕咚灌上一气。
对比着宵禁后冷清的长街,谭昭昭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恍若隔世,她来到的,是?幻境。
扑鼻而来的酒香菜香,茶铺食肆里传出伙计招呼客人的吆喝,不知何处传来的丝竹管弦,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又将?谭昭昭拉回了?现实?。
谭昭昭裹紧大氅,笑?着小跑前行,来到了?雪奴的酒庐。
雪奴正在同一个胡姬酒娘说着什么,看?到进门的谭昭昭,顿时惊喜地跑上前,携着她的手道:“九娘怎地来了??”
谭昭昭笑?盈盈打趣道:“夜奔!”
雪奴被逗得咯咯笑?,朝她身后打量,只看?到眉豆捧着行囊,并?未见到张九龄,顿时眉头一挑,并?未多问,脸上的笑?容更浓。
“走,我领你去后面。”雪奴交待了?胡姬一句,领着谭昭昭经过穿堂,到了?后院。
后院又是?另一番景象,不同于前面厅堂的热闹,可供客人留宿的雅间安静清幽。庭院里的雪未清扫,矮松枝头挂着雪,透出些绿,雅致中透着无尽的生机。
雪奴见谭昭昭在好奇看?着矮松,笑?道:“酒庐里读书人来得多,他们最喜欢风骨,特别喜欢松竹,我就多栽种。”
谭昭昭哈哈笑?个不停,道:“雪奴真?是?厉害的商人。”
雪奴领着谭昭昭到了?她平时歇息的屋子,这里倒不似她的宅邸那般奢华,布置得很是?清雅。
香炉里徐徐吐着沉香,谭昭昭舒服地斜倚在软囊上,简要?说了?张九龄去同友人吃酒,她无聊便来了?酒庐之事:“你去忙吧,无需管我。”
雪奴在她身边躺下来,一下下捶着腿,道:“我忙了?好几日,先前还想着,明朝无论如何,都得歇一口气,还想着来找你玩耍呢。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歇一歇。”
谭昭昭看?着雪奴眼底的倦色,道:“你可别太累着了?,先前你还说,忙来忙去是?为了?谁,要?是?累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雪奴笑?说了?句可不是?,“九娘要?吃什么酒?除了?葡萄酒,再来些清酒如何?松花酿,石榴酒,三勒浆酒,桂花酒,只要?九娘说得出来的酒,我这里都有!”
谭昭昭只吃过清酒浊酒与葡萄酒,清酒浊酒都是?用米酿成,清酒澄澈些,浊酒里还有一粒粒的酒酿。其?余的酒,谭昭昭只听过一些,从未吃过。
闻言她不由得抿嘴,将?钱袋拍得哗哗响,道:“不若,一样来一小杯如何?我有钱!”
雪奴斜乜着她,道:“九娘那点子钱,还是?留着吧,我开酒庐,还能缺得了?你那点子酒钱,再提钱,就生份了?啊!”
谭昭昭如男子那般拱手,欠身赔不是?:“是?是?是?,雪奴东家财大气粗,是?某张狂了?!”
雪奴笑?个不停,唤来仆妇吩咐去去取酒菜小炉,道:“我们先围炉煮酒。”
仆妇取了?酒菜小炉,谭昭昭披上大氅,同雪奴来到宽敞的廊檐下,围着红泥暖炉,吃着干果,守着巴掌大铜壶里的桂花酒。
没?多时,铜壶里的酒热了?,雪奴提壶倒了?一杯给谭昭昭,她凑到鼻尖闻了?闻,在酒味中,夹杂着桂花的香气。
浅尝了?一口,甜滋滋,同米酿的酒差不离,只在里面加了?桂花同酿。
谭昭昭举杯,同雪奴一起,扬首一口吃尽。
吃完桂花酒,继续再煮松花酿。不知不觉中,谭昭昭已经吃了?七八种酒。
雪奴同她都觉着,还是?葡萄酒好吃,让仆妇收下其?他的酒,换了?葡萄酒上来。
两人一边说笑?谈天,一边吃着酒。
美酒佳人,谭昭昭不时舒服喟叹:“雪奴,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啊!我喜欢长安,你看?,一道道墙,将?热闹都圈了?起来。不管来自何处的人,到了?长安便视为故乡。大家都躲着行乐,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雪奴听得笑?个不停,与她频频碰杯。
廊檐下的灯笼,灯火昏昏。占风铎随风摆动,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前面厅堂客人与酒娘伙计的说话欢呼,透过墙传来。
安宁中,又说不出的热闹。
炉火旺盛,两人围坐在旁,吃多了?酒,一点都不觉着寒冷。
谭昭昭笑?容就没?断过,她抚着发烫的脸,不时道:“醉了?醉了?,我不能再吃了?。”
雪奴酒量好得很,一双猫儿眼,染上了?薄薄的红晕,眼神依旧清明,笑?道:“在我这里,九娘就是?醉了?也无事,有我看?着呢。”
这时,前面厅堂传来喝彩与鼓动声?,谭昭昭顿时探身倾听,问道:“前面怎地这般热闹?”
雪奴道:“应当是?酒娘在跳胡旋舞,那些醉鬼们,又在起哄了?。”
谭昭昭一下起身,兴奋地道:“胡旋舞,我还没?看?过呢!”
雪奴随着她一起站起来,道:“走,我陪你去瞧一眼。”
两人来到前面厅堂,高上一截,搭起来的台子上,几个胡姬穿着薄纱,在台上起舞,腰肢纤细不足一握,却极有力量。挪腾旋转,舞姿优美,随着她们的转动,底下的酒客们,看?得挪不开眼,大声?叫好。
吃得满脸通红的胡人,冲到前面跳起了?胡腾舞,欲同胡姬们一比高低。
台前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不会跳舞之人,酒意上头,跟着一起乱摇乱摆。
谭昭昭拉住雪奴上前,一双眼闪亮无比,大笑?道:“雪奴,我太喜欢长安,真?是?太热闹了?!雪奴,你会不会跳舞?我学过一点点舞剑,我会舞剑!”
雪奴极擅胡旋舞,她踮着脚尖,配合着谭昭昭空手乱出剑招。
门帘掀开,寒风随之灌入,一群气度不凡的客人走了?进来。
伙计上前招呼,恭敬相?迎。
喧闹的人群却没?察觉,依旧欢笑?不断,舞成一团。
张九龄放眼望去,谭昭昭在人群中,眼眸太过明亮,笑?容太过灿烂,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即便恢复了?寻常,同身边的贺知章交待了?句,不动声?色走上前。
谭昭昭一个旋转,看?到眼前立着的人,她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
她吃多了?酒,估计是?吃醉了?,竟然看?到了?与张九龄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张九龄伸手拉住脸庞绯红,满头大汗的谭昭昭,含笑?道:“昭昭,真?巧啊!”
张九龄真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是她?吃醉眼花了。
他背光立着,玉面在灯影中影影绰绰, 面上虽带着浅笑,谭昭昭莫名感到他跟屋檐下悬着的冰凌一样冷。
谭昭昭咯噔了下,脑子?清醒了些,顺势往他身后看去。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