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的“美姿仪”郎君!
年长些定是贺知章, 五官虽平淡了些,却胜在风度翩翩, 儒雅斯文。
同张九龄差不多年纪的当是裴光庭,遗传了库狄氏的鲜卑相貌, 高?鼻深目, 自顾自负手站在那里, 望着眼前欢闹的人群, 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 仿佛如凌寒独自开的寒梅。
另一个谭昭昭不知是谁,他洒脱不羁,恣意飞扬, 挪腾旋转跳起了胡腾舞, 胸前的衣襟都已散开, 快活得仰天大笑。
张九龄听?谭昭昭短促“呜”了声,便很快捂住了嘴, 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的双眼太灵动,此刻飞快乱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张九龄脸上的笑就险些挂不住了。
雪奴机灵,见状热情?上前见礼, 八面玲珑将他们往后迎:“这?里吵得很,各位郎君请随奴到后面雅间,奴的酒庐,美酒任郎君们挑选!”
贺知章叫上跳得起劲的男子?,几?人一起随着雪奴往后院走去。
张九龄落后一步,回过神想往人群中隐的谭昭昭手腕捉住,不悦道:“躲甚躲?”
谭昭昭见没能逃脱,讪笑着道:“大郎怎地来了?”
张九龄沉声道:“你同雪奴交好?,我便领着他们来照顾一下买卖,顺道雪奴也能作证。”
看在她?的面子?上,给雪奴捧场她?懂。
只是作证,谭昭昭眨眼不解:“作证,做什么证?”
张九龄不缓不慢走着,侧头看向她?,道:“雪奴的酒庐,雪奴的胡姬酒娘,雪奴知晓我歇在这?里,整晚都在作甚。”
谭昭昭一下明白过来,张九龄是要在雪奴的酒庐,有雪奴看着,他好?自证清白。
她?笑了起来,豪迈地挥手:“大郎真是,我从未怀疑过,你真要那般做,好?瞒得很,再说,你也无?需隐瞒,这?是雅事,你们读书人的雅事,我计较这?些,反倒是我不懂规矩,善妒了。七出?三不去,善妒算是一条......”
亏得他一片真心,她?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显得他自作多情?。
张九龄心头闷闷的,堵得慌,神色难看至极,呵斥道:“闭嘴!”
谭昭昭嘴张了张,她?真是酒吃多了,如何?都没能弄明白,张九龄的怒意从何?而?来。
想到酒,谭昭昭的思绪立刻飞远了,不由自主看向前面被称作“酒八仙”的贺知章。
端看其相貌举止,他无?论如何?都不像酒仙。谭昭昭转念又一想,琢磨着是大诗人内敛,就是吃醉了,也要讲究风度。
倒是一路同雪奴谈笑的男子?,颇具游侠儿的豪迈,蓄着络腮胡的脸通红,一看就是吃醉了。走路摇摇晃晃,若非贺知章不时拉他一把,估计会摔倒在雪地里。
谭昭昭好?奇凑到张九龄身边,捂着嘴,压低声音问道:“大郎,那个游侠儿是谁?”
张九龄斜着谭昭昭,努力平缓着情?绪,道:“张伯高?张旭,友人皆称他为张颠,同贺太常交好?,就一并?来了。”
张颠张旭!
同草书大圣一起被称作“颠张醉素”,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并?称三绝的张旭!
画圣呢,可惜画圣吴道子?不在!
谭昭昭兴奋得不能自已,比见到贺知章还要高?兴,恨不得立刻追上去讨要一幅墨宝。
在浩瀚的历史中,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出?现在眼前。
庭院廊檐下的灯笼昏昏,寒风扑在脸上,夹杂着点点的湿润,又下雪了。
谭昭昭酒意不断上涌,兴许被飞雪迷了眼,眼眶逐渐濡湿。
雪奴拉开门,颔首笑迎他们进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身上的石榴红夹缬披袄,高?耸发髻上的钗环轻晃,脸颊上的梨涡,像是盛满了酒,一看就醉了。
张旭硬要留在外面,携雪奴一道进屋。雪奴抿嘴娇笑,盈盈一礼,缓步走在了前面。
按照当今的世情?,谭昭昭作为妻子?,着实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谭昭昭纠结着,在门口踟蹰不前了,道:“我进去可会打扰到大郎?”
张九龄面无?表情?,捉住谭昭昭的手腕进屋,朗声同屋内的三人,介绍了谭昭昭。
贺知章与裴光庭皆一愣,起初他们以为谭昭昭是张九龄相熟的酒娘,没曾想她?居然?是张九龄的妻子?!
谭昭昭见张九龄不忌讳,她?很快将那些繁文缛节抛在了脑后,落落大方见礼。
贺知章同裴光庭客气还礼,张旭睁大眼,抚掌狂笑道:“好?,子?寿兄的娘子?,不同凡响,真正是女中巾帼!”
张九龄颔首笑道:“内人一直不拘小节,伯高?不算谬赞。”
谭昭昭只当张九龄在夸她?,全部?笑纳了。她?不便留下,寒暄招呼了两句,告退离开:“酒庐里的酒美价廉,诸位尽情?吃好?喝好?,尽兴而?归,我就不久留,扰了诸位的雅兴。”
几?人道了谢,张九龄亦没多留她?,将她?送出?门,道:“等?下我就来。”
谭昭昭笑盈盈道:“没事,你也要尽兴。”
张九龄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回屋。
伙计酒酿捧着美酒菜式点心,鱼贯而?来。谭昭昭裹紧衣襟,心满意足小跑着回了雪奴的屋子?,洗了个脸,斜倚在软囊里悠闲吃着酒。
没一会,雪奴回屋来,往她?身边一坐,朝她?捧脸笑着道:“九娘,他们真是有趣。张郎君也有趣。”
她?胳膊碰了下谭昭昭,朝她?挤眼,咯咯笑道:“真是端方君子?呢,坐得离酒娘们十万八千里远,连同她?们说笑吃酒都不曾,冷淡得酒娘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很是忐忑不安。”
谭昭昭笑个不停,说了张九龄的洁癖:“并?非酒娘的错,是他不喜与人同食,不喜人近身。”
雪奴听?得不断惊呼,道:“读书人们的性情?各异,难得见到如此令人拍掌叫好?的癖好?。以前我还以为,张郎君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是嫌弃我的商女身份呢。九娘,张郎君的气度风仪,真正是出?挑,其他几?人,在我看来,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谭昭昭噗呲笑道:“雪奴你是爱屋及乌,莫要哄我开心。”
雪奴斜乜了她?一眼,伸手抚了一把她?的脸,娇嗔道:“九娘美人儿,你少吃些酒,别吃醉了,这?般好?的夫君,无?论如何?都得看好?了,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到。”
谈昭昭打着滚笑,雪奴神色哀怨地看着她?,幽幽道:“我开酒庐,遇到的男子?多了去。无?论尊卑贵贱,穷富,才高?八斗亦或目不识丁。呵呵,男人呐,莫不是朝秦暮楚,只一看到了美娇娘,心啊肝的叫个不停,写诗作赋。我读书不多,也学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九娘,白首不相离容易,成了亲的夫妻,休妻和离皆不易,只要活到老,不到白首也难。只一人心,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还要难得。”
谭昭昭被她?凄凉的声音说得心酸,凑近去看雪奴,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关心问道:“你可是吃醉了?歇息一阵吧,别去管他们了。“”
雪奴破涕为笑,轻拍了下她?,瞬间变得精神抖擞,道:“我还得做买卖呢,这?点子?酒算得了甚,你好?生歇着,我再去帮你打探,保管看好?张郎君!”
谭昭昭再躺了回去,拉长声音道:“雪奴啊,你看这?世道规矩,看甚,我可不想落个悍妇妒妻的名声,不划算。再说了,夫妻之间要有信任,我既然?答应他出?去吃酒,就不会胡思乱想。你可曾听?过女人的敏锐,直觉。要是对方有丁点的不对劲,作为妻子?,肯定能及时察觉,若是不知情?,大抵是自己不愿意知情?。”
雪奴一愣,笑道:“倒是我狭隘了,果然?,九娘真正聪慧,我远不如.....”她?话语一停,上前夺过谭昭昭手中的酒盏,“哎哎哎,快别吃了,你都醉了。我让人给你们布置屋子?,你先去洗漱更?衣,醒醒酒。等?下张郎君回来,你可别醉醺醺了啊。”
眉豆被雪奴唤来,同她?的仆妇一起,伺候着谭昭昭去了雪奴安排的清净屋子?。
谭昭昭洗漱更?衣之后,躺在暖和香软的被褥里,本想撑着等?张九龄一阵,谁知打了个呵欠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谭昭昭感觉到了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掀起眼皮看去,张九龄正掀开被褥,往她?身边躺来。
谭昭昭声音含着浓浓的睡意,问道:“你们吃完了?”
张九龄嗯了声,躺了下来,双手搭在身前,道:“睡吧。”
谭昭昭唔了声,闭眼继续睡去。
晨钟一声一声,将谭昭昭从睡梦中,准时叫醒。
西市的门要中午才开,反正出?不去,谭昭昭拉住被褥蒙住头,准备睡懒觉。
被褥拉到一半,谭昭昭感到不对劲,转头看去,张九龄位置处空着。
谭昭昭赶紧拉开被褥,坐起身四下看去,张九龄披着长袍,矗立在窗棂处,静静看向外面。
瞧着他孤寂沉默的身影,谭昭昭似乎觉着不对劲,试探着问道:“大郎怎地这?般早就起来了,在看甚?”
张九龄回过头,神情?平静,道:“下了一夜的雪。”
谭昭昭愣了下,问道:“大郎看了一夜的雪?”
张九龄回转头,没再做声。
谭昭昭心里一咯噔。
哎哟,生气了!
第三十七章
谭昭昭纠结了片刻, 起身前去净房收拾干净出来,张九龄依旧矗立在窗棂前,她盯着他背影看了会, 缓步走上前。
窗棂外白雪皑皑,大雪已停,零星雪花飘扬。
谭昭昭挤到张九龄身边,侧头看去, 他垂着眼眸看来?,不咸不淡道:“看甚?”
眼皮一单一双, 谭昭昭些许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我以?为大郎昨夜一整晚没睡着呢。”谭昭昭讪笑道。
张九龄择床, 在陌生的地方本不容易入睡, 加之?心里有事, 睡眠就?更浅。
谭昭昭的腿一搭上来?, 被褥被掀开, 凉风灌入。她睡得香甜,他则生怕她着凉,不断给她盖好被褥。
窗棂处亮如白?昼, 在晨钟响起前, 张九龄实在睡不安稳, 就?早早起了床。
一夜好眠,谭昭昭面色红润, 看上去精神奕奕。
张九龄别开视线,继续看雪。
谭昭昭眨眨眼,伸手去戳他腰:“真?生气了?”
张九龄怕痒, 他被戳得控制不住地笑着躲。听到自?己的笑声,又懊恼得脸色一沉。
“别乱动。”张九龄紧紧抓住了谭昭昭的手指。
谭昭昭想要挣脱开, 挣得呲牙咧嘴了,手却稳稳落在他手中。
平时的谭昭昭,大多脾气温和,有时执拗劲上来?了,却跟头蛮牛一样?,一股脑往前冲。
此时她本来?想要好好与张九龄沟通,见他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她就?不知为何,就?一根筋同他杠上了。
谭昭昭脚一前一后,扎了个弓步,整个人身体往后坠,像是拔河那般,欲将拔回自?己的手。
张九龄见谭昭昭本来?泛着红晕,朝气十足的面孔变得涨红,此刻红唇紧抿,目光灼灼,坚定全?神贯注,斗志昂扬。
先前是心头发闷,这下是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疼。张九龄生怕伤着了她,赶紧放手松开。
谁知,谭昭昭正在暗自?发力,张九龄一松手,她咚地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四周瞬间落针可闻。
谭昭昭既丢脸,又生气,推开张九龄前来?搀扶的手,手脚并用爬起来?,蹬蹬瞪跑到门边,套上木屐就?出了门。
一股寒意?袭来?,谭昭昭瑟缩了下。肩上一暖,风帽搭了上来?。
张九龄搭着她的肩膀转身,替她绑着系带,声音平平问道:“可还疼?”
谭昭昭干巴巴答道:“不疼。”
张九龄没再继续问,绑好系带,拉起她的手腕,捞起衣袖打?量,皓腕白?皙如常。
谭昭昭收回手,放下衣袖,冷硬地转身往外走。
一夜狂欢之?后,酒鬼们尚在酣睡,惟有早起的伙计厨娘,在灶房忙碌,轻手轻脚洒扫廊檐下的积雪。
酒庐外的西市,街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过,堆在一角,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茶楼食肆客舍的屋顶青烟袅袅,一鼎小店的大炉里面烤着喷香的胡饼,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也不怕炉子?烫手,手伸进炉里,将胡饼一只只取出来?,在冒着热气的饼上撒上胡麻。
谭昭昭看得饿了,走进铺子?,张九龄默不作声跟在了她身后。
烤胡饼的东家立刻用流利的长安话招呼,丰盈美貌的东家娘子?上前问道:“客人是要胡饼还是馕饼?新鲜的羊肉汤可要来?一碗?”
谭昭昭要了只胡饼,一碗羊肉汤,两只烤羊肉毕罗。
东家娘子?见他们两人,只要了一人的饭食,以?为贵人食量小,正欲离开,听到一直未做声的俊美男子?开口?:“同样?的饭食,多加一份。”
东家娘子?不禁看了谭昭昭一眼,见她将头扭开一旁去看烤饼,暗自?偷笑了下,知晓小夫妻之?间闹别扭了。
长安的女?郎们脾气大得很?,东家娘子?见怪不怪,脆生生应下,手脚麻利将他们所点送上了食案。
羊肉汤里面洒了胡椒,切得碎碎的芫荽,一口?喝下肚,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
胡饼筋道,胡麻吃进去,满嘴的经久不散。烤羊肉毕罗一口?咬下去,羊肉新鲜不腥膻,还带着些许的清甜。
谭昭昭埋头苦吃,将自?己的那份吃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之?后,周身暖洋洋,顿感神清气爽,准备会账后,再去逛香料铺子?。
一摸腰间,谭昭昭的手僵在了那里。
出门时气呼呼,忘了带上钱袋。
谭昭昭不由得看向了张九龄,与他清冷的目光相遇,她愣了下,不服输抬起了下巴。
张九龄不紧不慢,解下腰间的鞶囊,取出铜钱会了账。
谭昭昭理直气壮袖手看着,起身离开。张九龄缓缓跟在她身后,老翁推着板车过来?,他伸手拉住谭昭昭,护着她侧身避让一旁,问道:“可要再去逛一逛铺子??”
此时雪已经停了,天气仍然阴沉。寒风吹来?,刮在脸上似刀割。
忘带钱袋,虽有张九龄付账,谭昭昭却莫名感到气焰就?没那么足了,于是一言不发转身回酒庐。
张九龄亦未多劝,如先前那样?,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
酒庐中安静如昔,雪奴亦未起身。
谭昭昭回到暖意?融融的屋子?,脱掉风帽,张九龄自?然而?然伸手接过,折叠整齐放好。
时辰尚早,谭昭昭打?算再睡一阵,更换衣衫出来?,见张九龄盘坐在塌上,垂眸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听到动静,张九龄抬眼看向她,道:“我并非在生昭昭的气。”
谭昭昭哦了声,不置可否,走到床榻边,缩进了被褥中。
窸窸窣窣之?后,张九龄走了过来?,同她一并躺着。
谭昭昭闭着眼,却能感到他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眼睛不禁睁开了一条缝,偷瞄过去。
张九龄冷着的脸,此时终于有了点笑意?,道:“我并非生昭昭的气,而?是在气自?己。”
谭昭昭吃饱之?后心情就?很?好,此时的气,其实早就?消散了大半,好奇问道:“为何?”
张九龄神色僵了僵,似乎扭捏了下,道:“气自?己做得不够好,气自?己无法生昭昭的气。”
谭昭昭心情顿时飞扬,她想笑,连忙蹦住了,矜持道:“大郎是做得不好。若是生气,有不满之?处,应当提出来?,我这个人大度得很?,我们可以?沟通。若是大郎的错,当改正就?是。”
张九龄深深看了眼谭昭昭,闲闲地道:“若是昭昭的错呢?”
谭昭昭呵呵,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有错。”
张九龄窒了窒,半晌后道:“昭昭真?是大度啊!”
谭昭昭无视张九龄的嘲讽,认真?道:“昨日大郎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在家中无聊,想到早就?同雪奴约好,待下雪时,要一起围炉煮雪。雪奴既然忙得走不开,我作为友人,便前来?看她。”
这时张九龄打?断她,道:“夜奔。”
谭昭昭干笑,以?为是雪奴吃多了酒,将她们之?间戏谑的话,不小心说给了张九龄知晓。
张九龄何等聪明之?人,道:“我是问了张蛮牛,他听到了九娘说要同雪奴夜奔。”
原来?是张蛮牛,谭昭昭很?快就?将此事混了过去,道:“我们就?是说笑罢了,此事并不重要。重要之?事在于,大郎以?后出去吃酒交友,我可能会在家,可能也会出去玩耍。这一点,我先前没同大郎说清楚,是我的不是,现在大浪知晓了,不知大郎可有何想法?”
张九龄沉默了瞬,道:“九娘可会与男子?夜奔?”
谭昭昭怔了怔,道:“大郎为何会在此事上纠结?”
张九龄顿了顿,低声道:“昨日吃酒时,我听到了些裴连城府中后宅的些许私密之?事。他娶了武三思?的女?儿为妻,武氏乃是再嫁,同前夫育有一子?,两人成亲之?后,待裴连城甚好,同族里的亲友们,相处甚为融洽,名声颇好。只武氏在外有情郎。”
武氏真?是厉害!谭昭昭暗自?佩服不已,顿时来?了劲,小声问道:“是谁?”
张九龄道:“姜皎的外甥李林甫。李林甫并非姜皎的亲外甥,母亲同姜皎乃是同族姊妹。姜皎的亲姐姐嫁给了源相。李林甫善音律,人极为聪明,攀附上了同淄博王交好的姜皎,经常出入贵人府邸,很?得贵夫人们的欢喜。”
李林甫!
谭昭昭顿时瞪大了眼,沉吟之?后,问道:“裴连城可知晓?”
张九龄道:“我亦不清楚,这等事情,我也不好多问。武氏是是武三思?的女?儿,此门亲事乃是武皇亲赐,裴连成就?算知晓,又能如何?”
武氏活得恣意?,谭昭昭当为她叫好,只情夫是李林甫就?不行了。
李林甫此人聪明,且他出仕当官之?后,可以?看出他本人颇能实干,并非只是凭着关系升了官。
一旦让李林甫爬上去,就?凭着他提拔安禄山,建言朝廷的藩镇节度使,全?由当地的夷人出任,就?何止罪该万死?!
可惜,朝廷形势复杂,张九龄就?算考上了进士,若没人举荐提拔,他不过只能谋求一个小官位罢了,离朝廷中枢上有十万八千里。
要是张九龄科举之?后能得人举荐,一旦扎进那潭深不见底的漩涡中,他又能否全?身而?退?
谭昭昭得不出结论,眼下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暂且按耐住,寻到时机再定。
张九龄凝望着谭昭昭,问道:“昭昭在想甚?”
谭昭昭摇摇头,道:“我在想李林甫,他还真?是有本事。”
张九龄道:“巧言令色鲜罢了,李林甫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相貌过得去,极擅长察言观色,奉承人。通晓音律,弹得一手好琴,骗了无数的娘子?。昭昭莫非也喜欢这般的男子??”
谭昭昭失笑,道:“我不喜欢。我从来?不喜欢花言巧语之?人,看人,嘴上说得再好听,再冠冕堂皇亦无用,得看他的举动。”
张九龄问道:“那昭昭觉着,我何处做得不好,昭昭才那般不在意?,不将我放在心上?”
论迹不论心,张九龄作为丈夫,着实已经很?好。
至于以?后会如何,谭昭昭还是喜欢着眼于眼前。他们正当年轻,年轻的感情,浓烈炙热。
如雪奴所言那般,和离不易,到老白?了头,连走路都费力气,有心无力。
谭昭昭矢口?否认,道:“大郎做得很?好呀,我没甚不满意?之?处。”
张九龄见谭昭昭敷衍,原本就?阴郁着的心,变得更沉了,一转身,背着她装睡。
哎哟,又生气了。
谭昭昭撑起身子?,凑上前去打?量,将他睫毛颤动,呼吸都重了几分。
“哎哎,别气。”谭昭昭又去戳他腰。
张九龄死?忍住,一动不动。
谭昭昭见戳不动,望着他清隽,棱角分明的侧脸,咬了咬唇,眼里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手伸向前,从他敞开的衣襟中探了进去,顺势将他翻过来?,压上去一扯。
衣襟哗啦,身前一片冰凉。张九龄无措地伸手去拢,盯着身上的谭昭昭,眼神渐渐暗沉。
谭昭昭笑着俯身下去。
看他还能气到何时!
第三十八章
张九龄此生从未如此无措过, 从未接受过谭昭昭如此的主动,他躺在?那?里,胸口鼓胀, 想哭,期盼,软弱无力。
谭昭昭望着眼尾泛红,如一朵绚丽的花般徐徐绽开的男人?, 先前的冷硬全都?化?为无形,在?试图克制, 忍耐。
只?眼底的光,熟悉的身体, 却泄露了他早已丢盔弃甲。
谭昭昭先前那不怀好意的笑, 又再次闪过。
一个翻身躺下, 啊了?声, 自言自语嘀咕道:“对不住, 大郎生气了?,是我打扰.....”
话音未落,谭昭昭头晕目眩中, 还未反应过来, 就?已经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双臂, 举着放在?了?身上。
张九龄声音喑哑,道:“昭昭可不能半途而废!”
谭昭昭冲他抬眉, 顺势将脸贴在?他敞开的胸膛上,听着他沉沉的心跳,摩挲了?下, 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了?。
张九龄深吸气,手?试探着搭在?她的后背, 低低道:“昭昭,我如何?能气得起来,你只?一眼,我就?不战而降了?。昭昭,你真不肯动了?吗?”
谭昭昭换了?个方向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动了?。大郎,你再气一会儿吧,我也要再睡一会。”
张九龄默了?片刻,明?知道她在?耍赖,细腻温软的肌肤,就?那?么贴着,他终是无法抵挡。
“昭昭,你......你若是不继续......”
话语含糊,他竟然难得结巴起来,纠结迟疑。
想试图劝她,体验那?股陌生而新奇的滋味,又忍不住快要冲顶的情绪。
“我就?自己继续了?。”
熏笼的炭火太旺,张九龄细汗凛凛,低声嘶吼,一个翻身,将她放在?了?底下。
谭昭昭低呼一声,僵在?了?那?里。
张九龄敏锐察觉到了?谭昭昭的不对劲,随着她一起僵硬起来,忙小心翼翼道:“可是摔疼了?昭昭?”
谭昭昭一手?捂住小腹,一手?去推他:“让开,我要去净房。”
真是不凑巧,熟悉的月事来了?。
张九龄怔楞了?下,天天在?一起,他对谭昭昭的身体算是了?若指掌,苦笑着滚到一旁,幽幽呜咽长叹。
谭昭昭去净房收拾了?出来,张九龄已经穿好?了?衣衫,手?上拿着巴掌大的鎏金香球等在?那?里,“过来。”
谭昭昭斜乜他,道:“不过来。先前大郎在?叹什么气,可是因着我没能有身孕,所以不满了??”
张九龄此时气焰难得嚣张,沉着脸道:“昭昭休得胡说啊,是你先来招惹我,却又弃之不顾,我可能哀怨叹息?”
谭昭昭凶得很,强硬地?道:“不能!我月事来了?,心情不好?,会不讲理。”
每次的这几日,谭昭昭的脾性好?似都?不大好?,张九龄无奈地?摇头轻笑:“可可可,一切昭昭说了?算。”
走上前拥着她到胡塌边坐下,张九龄将香球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滚动。
香球里点了?安神的熏香,无论如何?转动,里面的熏香始终不会掉出来。
香球暖暖的,香气袅袅,谭昭昭舒服得直嘤咛。
张九龄顺势侧身亲在?她嫣红的唇上,犹带着不满道:“昭昭,你还欠着我一次。”
谭昭昭戏谑地?道:“哟,大郎可是还要继续生气?”
张九龄看她一眼,默然片刻,嗯了?声。
谭昭昭才不上当,闲闲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九龄虽然失望,却失笑出声,道:“昭昭还真是,罢了?罢了?,昭昭歇着吧,还是我多?费些力气。”
“不气啦?”
“如何?能气得下去?”
“真不气啦?”
“如若昭昭浑不在?意,我还是会气一阵。”
“......”
谭昭昭不做声了?。
这个男人?骨子里向来骄傲,不大会说谎。
在?外不动声色,在?她面前,依旧沉声静气,彼此太过熟悉,从他的举手?投足,呼吸之间,便能知晓他的心情。
张九龄揽着谭昭昭,轻声道:“在?气头上,我不愿意说话,怕伤着了?昭昭。等我缓了?过来,自会来寻你。”
谭昭昭舒了?口气,笑道:“好?。”
张九龄亦笑起来,哄道:“昭昭身子不舒服,再睡一阵吧。”
谭昭昭便合上了?眼,两人?靠着睡了?一觉起来,已到了?午饭时辰。
眉豆送了?饭食进屋,用完饭,西市开门的钟声陆续响起。
张九龄去会帐,雪奴如何?都?不肯收。谭昭昭笑道:“雪奴,时日长着呢,你快收下,不然呐,你的酒庐就?要被?喝得开不下去了?。”
雪奴瞧着张九龄与谭昭昭两人?立在?那?里,明?明?未靠得多?近,却总是感到他们之间,缠绕着无形密密糖织成?的网。
趁着张九龄不注意,雪奴朝谭昭昭挤眼抿嘴笑。
谭昭昭坦然自若,无视雪奴的取笑,接了?她送来的酒坛。
张九龄看得无语,一个箭步上前拿到了?手?中:“你近几日可不能吃。”
雪奴张圆嘴,噗呲笑出了?声。
谭昭昭懊恼地?瞪他,她离酒鬼酒仙还远着呢,收下酒,是要留着月事走了?之后再吃。
大唐酒仙酒鬼们遍地?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在?大唐不吃酒,等于没来过长安!
酒鬼们陆陆续续起了?身,收拾好?出来,团团见礼说笑,彼此道别,各自离去。
谭昭昭随后同张九龄上马车回家?,雪花停了?,天气尚阴沉着,不时呼呼刮着寒风,路过的行?人?们都?裹紧衣衫,匆匆而过。
下雪路滑,马车行?驶得极慢,出了?西市怪了?个弯,谭昭昭正准备放下车帘,看到低着头,靠着围墙缓缓走着的人?,霎时愣了?下,赶紧踢了?踢车厢,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