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打开了车窗,透透风。换了口气,转而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公司、做这门生意?我们没有到非要靠这份收入维持家庭生活的地步,从前在天翔不是很好,各自上班,周末有假期……”
“对,是挺好的。”周格接口替他补充,“我生完木木,在家休产假那段时间不是更好!你爸妈不用那么累,孩子我全天照顾着,看医生、体检、打预防针;家务事儿我也负责,一日三餐、水电物业费、家里亲戚婚丧嫁娶、迎来送往。这样,你们都觉得特别好吧?”
“就你觉得不好,是吧?”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还是那些话,“就算你在家里也没人轻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敏感。你想出去工作,没问题,我从没反对过你的工作……”
“从没反对过?”周格忍不住反问他,不是反对过很多次么,怎么翻脸就说没有了!没反对过,现在在吵什么?
“这件事上,我们一直没认真谈过,今天好好说清楚。我反对的是你过度消耗精力,你透支的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能量,你为什么从来不顾忌这些,一家人的感受,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么?”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在说,可问题太多,问的咄咄逼人,不断声高。
还好周格从来没把他这些问题当成问题,她只是失望,他真的问出了这些问题,她从前觉得他们互相理解,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杨帆,”她叫他名字,久不叫了,真有点生疏,“你说的一家人,包括我妈、我妹、我继父,和我么?如果都算上的话,这一家人的感受还跟你说的一样么?我妈会不希望我事业有成?我妹会不希望我多挣点儿钱?就连我继父,他也希望我,做成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叫我,别折腾,别消耗整个家庭的精力!你说的那些话,只有你,和你们家人,说得出来!”
她原本不想说这么彻底的,这么想,是想过许多回了,心里清楚,这种话不能说出来,一说,就是划清了两个家庭的界线,再讲情、再讲爱、再讲什么都讲不回去了!可今天,是他先提的,是他说非要说清楚的。
那就,说清楚。谁不说谁是狗!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自私的话,这么多年,我们在你心里,还不算一家人?我们没支持你工作么?没人支持,你是怎么每天半夜到家,一早就走的?每天是谁在管孩子,接送他上下学、陪作业……”
“真的支持,应该问问我公司经营的怎么样,你问过一次么?你压根就觉得我不应该开这家公司。我说业务不好做,你出过主意,帮过忙吗?这些事从来就不在你眼里。我每天上了一天班很忙很累,你们都觉得我咎由自取、自讨苦吃,不是么!”
“你当初要开公司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都不擅长做这样的事,叫你再考虑考虑,你听了么?”
“什么是你擅长的?我们除了吃喝拉撒还擅长什么?你除了叫我不要做,还给过什么有意义地帮助?”周格是可以语速很快的,她讲课时掐着秒表,卡着钟点,是职业要求,“杨帆,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从心里就希望我做不成,这家公司做倒了才好!”
杨帆听着她这番恶意揣测,简直不敢相信是眼前人说出来的。“你说的是什么话?”他停了半天,问她。
她也停了一会儿,不肯就此沉默,沉默意味着被忽略。
“心里话。”她说。
他抬头看着她的脸,想看她眼睛,灯光并不幽暗,可他就是看不清。
两人这么坐着,车窗外是呼啸开过的别人家的汽车,忽高忽低的城市声浪,推波助澜。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周格低头看到是木木打来的电话,她接起来,“喂!”
“妈妈,你回来了么?爸爸给我买的架子鼓到了。”孩子兴奋的声音,“你听!”
听筒里传来欢快无章的敲鼓声。“木木,小点儿声,一会儿楼下上来投诉你。”爷爷在旁边提醒他。
“哦,我就敲两下,敲给妈妈听。”木木说着,又敲了两下,“咚咚”,“妈妈,你快回来,我打鼓给你听。?”
“好,妈妈在回家的路上了,马上到家,你今天有作业吧,要先写作业。”她说,同时说给爷爷听,爷爷会盯着木木完成作业,不然这孩子会假装没作业,第二天交空白的作业本给老师,上周,班主任已经打电话来说过这件事了。
“听见了么?妈妈也叫你先写作业,走吧,爷爷陪你。”那边老杨接着话茬,对着木木的电话手表说:“我看着他写,你路上慢点儿啊。”
“嗯,木木要听爷爷的话。”周格交代说。
周格说这些时,杨帆已经启动了车子,他两手扶在方向盘上,阴沉的侧脸,仍旧开着车窗,四面透风。“卡哒卡哒”的转向灯声,车子重新新开上回家的路。
他们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
到家后也似乎用不着说话,周格去看儿子,杨帆自动去洗澡。他们仿佛习惯了,各干各的。
到了晚上,回房也是,各睡一边。结婚这件事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发明人本人结了么?结到最后了么?结的无怨无悔么?
恐怕,结的有怨有悔的多吧!不过,人生有悔才有趣儿。
周格第二天照常上班,谁还能和老公一吵架就请两天假呢!那是小年轻才有的惆怅,中年人没有,没那空。
她临近中午,给远映打电话:“映姐,你怎么样?肠胃好了么?”
远映正躺在飘窗上发呆,“好了,又能喝酒了!”
“你得了吧,好好消停两天。我想问……”
远映打断她:“别问,没想好。你们谁也别问我,等我想好了,我自己说给你们听。”
“行,也行!”
“这两天,我想自己呆着,公司的事儿,你多操心,我就撂开手了。”远映仰躺在腰靠上,眯缝着眼睛,一条条细细的微光,蒙混在她眼前。
“嗯,你放心吧,只管好好休息。事情想好了,记得找我。”周格点头,她边听边在心里推断,映姐看来是想要这个孩子,不然,怎么会需要考虑呢!照从前,胡远映说一不二的性子,今天上午应该已经叫她陪着去预约医院做掉了。
等挂了电话,周格也坐在一片日光里,想起从前,映姐和孝干师兄两人乐呵呵地来看望她和杨帆的孩子,当时木木刚满月,师兄说他不敢抱新生儿,只伸头看着,远映把小木木抱在手里,边走边轻轻拍着襁褓。“我看看你们生的就行了,我自己可生不了!”她说。
世界在动态变化中啊!有时好,有时坏。
她和杨帆的孩子,杨帆……周格起身走到窗边,太阳真是赤裸裸,没遮没拦的,这怎么行!她狠狠拉上窗帘。
她坐在办公桌前准备新一期的课程视频,宣传推广倒是上量了一阵子,可惜没什么效果。她的手机,一个业务电话也没接到过。
无人问津的滋味,真是一番好滋味,像做了一桌好饭没人吃,一个人收拾收拾,下顿还得继续做。
她中午没吃饭,叫了杯冰美式上来,喝中药似的喝,苦行僧自苦似的苦。她开着手机看视频,看到老罗说,罗嫂特别支持他,每回他想做什么异想天开、人人都不看好的事,罗嫂都在家里对他说,这回你肯定能做成;还被他连夜叫到银行去签担保协议……
她看了一会儿,划走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罗的幸运衬出有些人的不幸。
周格想,她也需要一个罗嫂,谁不需要一个罗嫂呢!罗永浩常有而罗嫂不常有啊。她一手扶在咖啡杯身上,密布的水珠渐渐凝成一大滴,滑过她指尖,冰凉一片。
她发怔的时候,鸣跃打来电话,问她:“你怎么样?缓过来了么?映姐呢?”
“我挺好的,本来那晚也没喝多。映姐,她……身体恢复的可以,我去看过她了,具体情况,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等过几天吧,我去找你。”周格说。
“过几天的话,那得下周了。我现在在老家呢,回家处理点小事,等中秋节前回厦门,咱们一起去泉州参加博饼宴。”
“怎么突然回去了,家里有什么事么?”周格记得上次鸣跃说,暂时不会两边跑了,那边公司事务已经收尾的差不多。
“家事,我爸摔了腰,我回来陪他看医生。”
“怎么样?还好么?不严重吧!”她问。
“不严重,就是得多躺两天。”
他们又聊了两天老家县医院的情况,鸣跃调侃说:“除了感冒,什么也治不好。”
“将来接他们来厦门吧,县城的医疗条件提升不到哪儿去。”周格把自己的心里话拿出来说,她很多次想把母亲周凤齐和唐叔一起接到厦门来,碍于条件不允许。
“嗯,我也这么想的。”鸣跃听了,在那边点头。
他们说到这儿,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周格有一刻想问问他,关于家人不支持自己工作的困惑,换做是他,会怎么处理。她在心里,组织了好几遍语言,终于还是没问出口。
鸣跃说:“我两三天吧,到时候咱们见面再聊。”
“好。”
周格这边正挂断电话,手指刚按下去,几乎同时刻,唐致的电话打进来,“喂,姐,我跟你说,我觉得妈肯定有什么事儿,应该是生病了,我爸不说。我刚刚打电话回去,问他们我从前那部手机还在不在,结果我爸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然后我听到电话里有护士的声音,叫他出去接电话,病房里要保持安静。你说是不是咱妈住院了,肯定是吧!”
“你爸什么也没说么?你问了么?”周格听了,心里一沉。
“问了,我说是不是在医院,是不是妈病了?什么情况?他就说挺好的,不肯告诉我。”唐致连珠炮似的说,“他越不说,我越着急。要不,我回去看看吧。”
“你先等会儿,我打个电话给妈,如果是你爸接的,那肯定是妈有什么事儿,我再问他,他会跟我说的。”周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来,“我问完,再打给你。”
“好。”
周格马上拨了母亲的电话,果然只响了一声,就接了,是唐叔的声音:“喂,小格啊。”
“唐叔,你让我妈接一下电话。”她故意说。
“唔,你妈啊,睡了,刚睡着,你晚点儿打吧。”唐叔压低了声音说。
“唐叔,我妈是不是住院了,你们在医院呢!”周格直接问,知道唐叔碍于不是亲爹,不好敷衍她。
“哦,是,就是,有点儿头疼,来看看,不严重。”
“那我还是回家一趟吧,现在就回,我看看我妈究竟怎么了?”她更进一步。
“哦,哎呀,就是有点儿胰腺炎,到医院来了。”唐叔禁不住周格的追问,说了实话。
周格很快问清楚,母亲是急性胰腺炎,昨晚送到医院来的,已经住院。她接连打电话,窗边映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
她打给唐致:“我问清楚了,咱妈昨晚上急性胰腺炎住院,今天还在做检查,不知道有没有其他问题,所以也不能接电话。”
“我就说嘛,我爸半天不说句整话,就是有问题。”唐致那边开着热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那怎么办?咱们回去一趟吧,妈严不严重……”
“嗯,得回去一趟,妈的心脏不好,现在又胰腺炎,不知道会不会有并发症,唐叔一个人跑上跑下、照顾病人忙不过来。”周格刚刚已经想好了,她戴着耳机,右耳朵隐隐发痛,可能是戴得太久的缘故。
“那咱们现在就买票吧,我马上回家收拾东西,晚上五点半还有一趟车票。”唐致关了热水龙头,一直短腿的柴犬,正洗了一半,半个屁股上飘着白泡沫,呆脸望着她。
“好,我也马上回家,半小时后汇合。”周格转身,走回办公桌边,迅速扫了眼备忘录上这两天要完成的工作事项,同个时刻,她想起什么,手指停在日期上。
“喂,文文,你电视台采访是哪天?”她重新戴上耳机打电话给唐致。
“明天,明天下午。”唐致说,她记着日期的,不假思索,还想接着说什么,被周格打断了。
“那你不用回了,我回去就行,我看看妈的情况再说,也许真的不严重,你没必要也跟着跑一趟。好好抓住机会,别的事别担心。”周格交代她说,仍旧是说教的语气。
“姐……”
周格回家简单收了几件衣服,匆匆赶往动车站。
临出门的时候,接到木木班主任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学校组织了统一的牙齿检查,孩子的检查结果已经单独通过微信发给了家长,需要后续检查龋齿的,请尽快自行前往医院医治。
她挂了电话,坐在网约车后座上,低头看老师私信过来的检查结果,想了一会儿,转发给杨帆,把老师交代的话,也转述给他。
她最后说:“我妈昨晚急性胰腺炎住院了,我现在赶回家去。你这两天给木木预约个口腔医院的号,他有两颗龋齿,请医生治疗一下。”
语音发完,她放下了手机,车窗外是疾驰而过的风景。
杨帆正在跟随集团副总走访下级单位,坐在会议室里。他一开始不方便看手机,中途转场时看到,故意落后几步,打电话给周格,“妈怎么样?严重么?严重的话转到厦门来,我开车回去接她。”他站在走廊的窗边,微微低着头。
“现在还不清楚,等我回去看看再说。”周格回答,只答这一件事,没有别的话。
他也没有别的话,点点头:“好吧。”
周格停了一分钟,挂断了。
他那边,马上要赶去下一家单位,有人回头叫他名字。他快步跟上副总的队伍,还想说,木木他会尽快带去看医生。她已经挂断了。
周格也实在没空,她戴上耳机接着打电话,交代小颜这两天工作的注意事项,越是没生意的时候,越是未雨绸缪的要紧时候,特别是现在,映姐请了长假,她更不能因为一点家事,掉链子。
她右耳耳机戴久了,酸痛,过了会儿,换了一只耳朵。
动车到站时已经天黑,还赶上下雨,她没停留,招手打车到县医院。
住院部门口的廊檐下,进出的花花绿绿的雨伞,只她一个,空着头,在雨中匆匆跑进来。
鸣跃陪床,病床上的父亲盹着了。他独个儿靠在二楼小露台上抽烟,看到迷濛的灯光里,这么个人影儿眼熟,熟到长在他眼睛里,视线一直盯着她,直到看不见。
他半面身体露在雨帘中,想想,发笑,怎么可能呢!明明下午刚打了电话,她在厦门忙工作的事,走不开的。他兀自仰头深吸了两口烟,一阵呛口,“吭吭”地咳起来。
周格边上楼边拿纸巾给自己头上擦雨水,省得一会儿被念叨。在护士站问清了母亲周凤齐的病房,她顺便去二楼医生值班室,问病情。大夫告诉她,还有几项检查结果没出来,要等明天。
她于是从二楼走步梯上楼,抬头看见前面人的背影,一手拎着一袋东西,一手拿着的雨伞还在滴水,是唐叔。
周格快走几步上去,“唐叔!”她伸手把那袋吃的,接在自己手里。
“哎呦,你怎么回来了?这大晚上的!”唐叔转头,吃了一惊,站定在那儿。
“问你也不说,我妈到底怎么样?我和文文都不放心,所以我就买了车票回来看看。”她说,又解释:“文文明天有件要紧的工作要忙,所以我先回来,让她等忙完了再说。妈都住院了,我们都不回来,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能,我能照顾你妈,不想让你们来回跑。”唐叔解释,跟着上楼梯,病房在五楼,电梯人太多,常常挤不进去,他有点儿喘,缓了口气,道:“文文还有工作要忙呢?挺好挺好,这丫头终于不浪荡着了。你们别操心这边的事儿,这么远。”
“不远,你看,我不是说回来就回来了。”周格转头来说。
他听着点头,想说说凤齐的病,话到嘴边,还是没说,省得小格担心,他不知道,她已经问过医生了。
“唐叔,今晚我来照顾我妈,一会儿我给你叫辆车,送你回家去休息,昨晚你忙活一夜了吧。我来了,咱们换班,不能一直盯着,身体会垮的。”周格交代。
“哦哦,没事儿,我身体好,没事儿。”唐叔连连说,听从周格的安排。
他们走进病房时,凤齐正靠在床头上小憩,听隔壁床的人聊天,说一个老干部的女儿刚离婚的故事,“人家有家底儿,老头子当年油水捞足了,不怕,足够他姑娘用。花不完,别说离一次婚了,离几次都没事儿,还打官司闹到法院去,要分财产。倒是可怜那家女婿,斗不过这一家子,算是被扒了层皮,听说公司都注销了,黄了,啧啧啧……”
“妈!你怎么样?”周格把手里的馄饨搁在床头柜上,叫她。
“小格!你怎么回来了?你唐叔说不让你们知道!”周凤齐看到大女儿,又惊又喜的表情,旁边的闲话也马上搁下不听了。
“你住院了,我们都不回来看一眼,成什么了!你也糊涂,唐叔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周格沿床边坐下来,打开食盒,馄饨汤还烫着。她没听清,隔壁床在说的,一个引人入胜的有趣故事。
夜里陪床,普通病房里没有正经的地方,挨着病床,一张丈把宽的躺椅。躺在上面的人不敢翻身,每动一下都咯吱咯吱地响,夜深人静只能石化在上面。
周格躺着,凌晨时腰痛到翻不过身,好容易顶着“吱吱扭扭”的声响坐起来,像在谍战戏里刚上过刑,半天站不起身。
住院部的楼层没有阳台,不知道是不是怕病人想不开,终身一跃。她下到二楼,知道那里有一处露台,空气好,没有病房的药水味,还能看得到星星。
人要看看星星,黑夜很快就过去了。
她走上那片露台时,远远看见个模糊的男人背影,嘴边一簇火光,在抽烟。心生失望,这么块好地方,已经被人占了。看星星是个极私人的事,多了个陌生人,是没法看下去的。
正要止步,发现那人掐灭了烟头,转身来。
他们隔着走廊年代久远的昏光,互相看清了对方的脸。
周格有种故乡遇故知的感觉,先笑了,“你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这儿来了!”
鸣跃还在惊讶中,呆站着,看她走近来,身后带着濛濛的黄光,像是刚刚穿越时光隧道。“你是?怎么来的?”他问。
“哦,我从那边,一道光,“哗”一闪,就到这儿了!”周格眼角含着点狡黠,伸手指着右手边的窗户,窗外一栋灰沉沉的小楼,是太平间。
……鸣跃听了,眼中映着她走到跟前的模样,和她视线交错。“那边,”他点了点头,忽然偏身和人说话:“七叔,早点睡吧,咱们明天再聊。”
周格迅速转头看,没人,断定他在使诈,“你骗谁呢!哪有七叔。”
他没笑,正经道,“刚从你身边走过去,你没看见?”
“瞎说,吓唬谁!”周格不信,谁骗谁,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鸣跃忍着笑,两手搭在她肩头,把她整个人掰过去,有人她身后。
第64章 六十四 有谁
“啊!”周格低低惊叫了一声,值班的老大爷不知何时,正站在她身后,满脸皱纹镶着岁月沉重的边。她吓得后退一步,撞在鸣跃胸口。
“还吓唬人么!”他伸手揽住她肩头,也怕吓坏了她。“七叔是楼层值班的,在二楼值班室休息。”他解释说。
她胸口,一颗心砰砰跳,半天才缓过来。
鸣跃把她推倒露台边,“怎么样?这大半夜的,人吓人的感觉,有意思么?”他笑嘻嘻地问,得意之情,写在脸上。“要不,我借支烟给你抽,压压惊!”他出着馊主意。
“不用了,我不惊!”她靠着露台栏杆,转头横他一眼,恶作剧的劲头过去了。
“别客气呀!”他的劲头还在,凑过来硬要给她递烟,满眼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快乐,他这一整天,最快乐的时刻。
“你差不多得了啊!”她虎着脸,警告他,把他说的更笑出了声。
他低头笑了一会儿,终于止住了,想起正经事儿。“你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谁住院了?阿姨?”他问,也和她一样,两手搭在栏杆上。
她点点头,“急性胰腺炎,昨天晚上送来的。”
“严重么?”
“我问过了,医生说不严重,看看明天的检查报告吧,应该问题不大。”
他会意,转而问她:“是那个躺椅,折磨得睡不着么?”
周格转头来,接着朦胧的光,看着他的脸,点头,“嗯。你呢?也是么?”
他摇头,“我怎么能和你一样呢,我那儿比你这病房高级,不是一般躺椅。”
“高级躺椅?”
“折叠躺椅!”他一抬头,说。
“邱总,这么大个总经理,不给邱老先生包个 VIP 病房?”周格知道他家父母的情况,故意挑着眉问。
“那周总呢?你怎么也住普通病房?”他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正锋相对地问。
“我妈怎么会舍得去住高级病房呢!”
“我爸也不舍得啊!”
午夜闹鬼故事的时候,他们俩靠着露台的栏杆,互相讲着平凡的人故事。
县城的清早比大城市早,天光濛濛亮,菜市场附近的早点就亮起了灯。鸣跃开车去买头一锅的锅边糊,加上黄澄澄刚炸好的油饼和热包子。他开回住院部的停车场时给周格打电话:“你赶紧下来拿,我买了好几份,提不上去。”
“来了来了,我饿死了,要多吃一碗锅边糊。”她麻溜儿地下楼梯,小跑着。
“那可没有,一人一份啊,你不早说!”鸣跃停好车,顺便邀她:“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到时你再好好吃。”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她只顾着眼前的饿,再大的江山抱负,在饥肠辘辘面前,也不值一提。
鸣跃瞧她饿死鬼的样儿,好笑又亲切,是自己人的感觉。
中午前后,周凤齐的检查结果出来,周格去拿报告,顺便和主治医生坐着谈了治疗情况,出来时看到鸣跃站在楼梯口等她。
“怎么样?阿姨没什么大问题吧?”他问。
“嗯,说不要紧,等今天输液完,明天能出院了。”周格心里也宽松了许多,到了这个年纪,天大的愿望都太遥远,但愿父母健康,不总跑医院罢。
“那就好。”他也跟着松了口气,“明天我来接你们吧,省得你来回叫车,不方便。”
周格点点头,“好啊,你们家呢?是今天出院么?”
“下午,我们下午就回家了,你再熬一晚上吧。”鸣跃说到这儿,想起来:“要不我把车留给你吧,实在不行,你晚上睡车里,也比躺椅强。”
周格马上摆手,“不用不用,我再睡一晚上,就习惯了,再折叠的躺椅都能睡着,不用车。”她坚持,其实是觉得,睡人家车里,就纯属鹊巢鸠占了,人家私家车,难免家里人不要用一下的。
鸣跃看她断然拒绝,笑笑没坚持。
周格回病房的路上,接到杨帆的微信,问她情况怎么样?她边走边打字回复他,同时把回复的文字转发给唐致,让他们放心。
唐致先打了电话来,杨帆打进来时刚好占线,他再打时,周格没接,她在忙着去护士站,填资料。
晚上唐叔送饭来,炖了鸡汤,做了周格爱吃的炒萝卜球。
杨帆也准时下班回家,饭桌上,吴芳问起亲家母的病情,末了摇头:“这一住院啊,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农村的医疗报销比例很低的。”
“妈,你怎么又说这些话了!”杨帆停了筷子,郑重其事。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吴芳摇头叹气,嘴里仍旧接着说:“这不是小格不在嘛,不在也不能说说!”
“生病住院,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还能逃得过!”老杨在旁,替杨帆说一句,“再说了,人家父母自己也有存款,留着养老钱的,你少操这份闲心。”
杨帆听着点头,“妈,这种话你以后千万别再说了。”
吴芳分别瞪了瞪眼前的两个男人,真的没再说话。
第二天,周格提前收拾好母亲的东西,鸣跃带着唐叔一起上来,很快办理好了出院。
“鸣跃,你中午留下来吃饭,你唐叔做菜好吃,小格从小就喜欢吃。”周凤齐坐在后座上,朝前面客气着。
鸣跃开着车,转头来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周格。
“妈,我们约好了中午出去吃,吃完就走,要赶动车回厦门。那边公司还有事儿要忙,离不了人。你们好好休息,你也别让唐叔忙活了。”周格说。
“哦哦,那也行,你请请鸣跃吧,人家跑前跑后给咱们帮忙。”周凤齐补充。
鸣跃笑着回应:“阿姨,别客气,我不是正好在这儿嘛,不然也帮不上什么!”
周凤齐还在说着感谢的话,是小镇上特有的人情关系表达方式。周格离开的久了,不适应,沉默下来,她抬头看看鸣跃,他倒是很习惯,点着头,时不时还答话。
中午出去吃,周格没听母亲的话,不是她请客。鸣跃订的地方,“咱们这小县城,新开的,最大的酒店,来吧,咱们俩来试试菜。”他乐呵呵地说。
倒着实是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中餐厅在十二楼,他们站在大堂等电梯,“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地下一层上来的一男一女。
周格想进去,被鸣跃拉住了手腕,他站着没动。
周格没来得及跨进去,电梯门迅速关上了。“怎么了?”她疑惑地转头来问。
鸣跃没答,只答非所问,“咱们搭下一部吧。”
周格没明白为什么,隔了几秒,才恍然想起,也许电梯里有谁……
可惜她当时没看清。
这家中餐厅可能是过于高档了,来吃饭的人很少。他们挑了个风景好的窗边位置,本来美景美食,该有好心情。不过,鸣跃脸上不像往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