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调的岗位自然不是轻松的干部文职,虽然这类工作工资不一定比一线高,但工作轻松,厂里盯着的人不少。这几个人的水平有目共睹,把他们调到文职岗位上,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三人都是被调去了一线岗,跟车间工人一起上班,不过工资按正式工来发。调岗通知下来后的还有人不愿意,觉得他们工资不能这么算,但厂里领导这次没惯着他们,让他们有意见的好好工作,争取来年能被推荐上大学,这样等他们毕业后回到机械厂,工资也能这么算。
机械厂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但数量不多,每年就一个,能得到这个机会的基本都是符合年龄的工人中的劳模。
但这些人被推荐上大学后,学的不一定是原工作相关的专业,毕业分配也不一定会回到机械厂。否则这一年,机械厂肯定会优先把厂里推荐上大学的人招回来。
自己单位出去的,别的不敢保证,肯定不会有这种半文盲。
厂里其他人的不满被压下去后,三名技术员心里也不高兴,他们可是大学生,进机械厂是来当技术员的,让他们到一线算怎么回事?
但机械厂里多的是擅长搞政治工作的人,解决几个愣头青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不愿意去一线?反手扣你个好逸恶劳、不知艰苦奋斗的帽子信不信?
当然,厂里领导也没有做太绝,给三人留了后路,约定每三个月给他们安排一次技术员考核,只要考过了,他们就能回到技术员岗位,否则就只能在一线一直干下去。
截止到今年,三名技术员中,基础最好的通过努力学习已经考回了原岗位。基础差文化课还行的,凭借一笔好字转岗去了厂办做宣传工作。干啥啥不行的那个,则至今仍在一线挣扎。
这次的经历,让机械厂领导在接下来几年里,不敢再接收一个大学生。
事情说起来挺好笑,但这背后其实意味着厂里技术员的青黄不接,现在机械厂年轻一辈技术员中,只有谢澜一个人能撑场面。
但机械厂是个万人大厂,谢澜再厉害,只有他一个人肯定也是不够的。
因此,今年恢复高考后考上的第一批学生即将毕业,厂里领导就动了心思,但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担忧。
理论上凭借真才实学考上中专大专的学生,肯定比那些工农兵大学生强,但工农兵大学生中能出现谢澜这样有能力的人,那谁知道年底毕业的学生中,会不会有跟那三名技术员一样专业不过关的。
万一再招来几个干啥啥不会,听啥啥不懂的人,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头发说不定又要白上几根。
于是,这大学生到底招不招,就成了缠绕在厂领导心中的难题。
直到八月下旬,有人想起程亮学的专业跟他们机械厂对口,经过一番讨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招程亮多好啊,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专生,文化水平肯定过关,专业成绩如何,直接跟他爸妈打听就知道。
虽然绝大多数当父母的,在说到孩子成绩时都喜欢吹牛,但程树伟是机械厂出了名的老实人,说话应该不会太夸张。
再退一步,就算程树伟在这事上撒谎了,程亮专业成绩很一般,进厂后能力也不行,他怎么说都是在机械厂职工院里长大的,亲爹亲大哥又在厂里上班,应该不至于像那三名技术员一样引起公愤。
先把他招进来看看专业能力,厂里领导就知道以后要不要继续招大学生了。
当然,在程亮面前,钱主任不是这么说的。
“郑厂长给钱主任下了死命令,让他今年必须招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回来……”程亮喜滋滋道,“钱主任说他一听这话就想到我了。”
看程亮这态度,程蔓问道:“你是想回机械厂?”
“也没有……只是你知道我的,从小成绩就一般,辅导员这工作吧我问过,偏文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而且做这个的话,我这专业等于白学。”
程亮说着身体不自觉往后靠,直到背部贴到沙发靠背才停,脑袋也跟着仰了起来,目光落在转动的电扇上,声音平淡道:“进机械厂倒是跟我专业对口,离家也近,但肯定比当辅导员忙,也没有寒暑假。咱们不是还要合伙做生意吗?要是进机械厂,我估计没多少时间修手表……”
实际上,程亮这几天都在考虑一个问题,他真的要听从学校分配参加工作吗?
跟程蔓合作做生意才一年零两个多月,他就挣到了一万多快两万块钱,不管是按照国营厂技术员,还是高校辅导员的工资算,他可能都要三四十年才能挣够这笔钱。
既然如此,他何必进这些单位工作,自己做生意不是更好吗?
可要是不参加工作,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学白上了,这三年纯属浪费光阴。
望着速度快到转出残影的吊扇,程亮神色渐渐迷茫。
程蔓理解程亮的迷茫,但她觉得没必要,出声问道:“如果没有考上现在的学校,学现在的专业,你觉得自己会找我合伙做生意吗?”
“应该……不会吧。”
如果程亮没有学现在的专业,大院里的邻居就不会找他修收音机自行车,他就不会为了面子刻意去研究。
而如果他不会修收音机,也没有帮大院里的人修过,崔麻子找到这条财路后,就不会为了省钱来坑他,他大概率不会发现这条门路,更不会跟程蔓合伙做生意,最后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捋清楚这些后,程亮侧过头问:“也就是说,我这大学上得还是挺值的?”
“当然值。”程蔓肯定点头,“很多时候,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并不是每一个上过大学的人,毕业后都会从事本专业的工作,也不是说你没有从事本专业的工作,大学就白读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过程,大学期间你认识了什么人,学会了什么道理,都有可能在未来给予你很大的帮助。”
程亮闻言,垂眸思索起来,许久后问:“那你觉得,我有必要参加工作吗?还是说毕业后专注做生意?”
“先工作吧。”
“嗯?”程亮不自觉向程蔓做的方向倾身,神色里难掩惊讶问,“为什么是先工作?”
“一项新政策出台后,想顺顺利利推进下去很难,很多都会在推进过程中遇到困哪,然后解决,再遇到困难,再解决,从政策出台到彻底完善,可能需要很多年。改开是能影响到全国人民生活的重要政策,过程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会有阵痛期,导致政策变动。”
因为需要思考措辞,程蔓的语速并不快,这也给了程亮思考的时间,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个变动,你觉得是好是坏?”
“不好说。”
对身处当下的人来说,倒春寒肯定是弊大于利,可从长远来看,如果没有这一桩桩事件的累积,政策也不会那么快确定,改开的进程也不会推进得那么快。
程蔓含糊说道:“「枪打出头鸟」这句话总是有道理的,至少未来两年,我觉得我们最好是低调行事。”
“那两年后呢?”
“两年后政策如果能明朗,咱们就好好干,你想辞职也行,想边工作边挣钱也可以,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嘛。”
程亮若有所思:“如果政策不明朗,有个正当工作比无业游民强?”
其实到八三年,局势就会好转,八四八五年政策基本明朗,原著中燕敏芝就是这个时期把小饭馆扩张成大饭店的。
但时间上程蔓肯定不能说得太准确,就含糊道:“差不多。”
聊到这里,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点,程亮靠回去皱眉想了好一会,还是觉得问一问程蔓的意见:“你觉得留校当辅导员,和进机械厂当技术员,哪个好点?”
“差不多吧……”
对上程亮哀怨的目光,程蔓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坐直身体认真分析起来:“当辅导员的好处是工作轻松,有寒暑假,在高校上班说出去也很体面,哦,还很稳定。”
程亮问道:“正式工作不都很稳定吗?”
程蔓:“……”
确实,这年代的人工作都很稳定,但再过十年就不一定了。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现在红火的国营厂会接连迎来倒闭改制,原本端着铁饭碗的国营厂职工,会在时代的洪流中被迫下岗,另寻出路。
跟前途渺茫的国营厂比起来,高校辅导员的工作确实很稳定。
但是!机械厂不是一般的国营厂,原著男主谢澜在这里上班。
众所周知,小说男女主都是有光环的,原著中不但女主燕敏芝在光环的加持下,从路边摊起步,最后成为了五星级连锁酒店的董事长。男主谢澜则在机械厂濒临倒闭时出任厂长,力挽狂澜,带领机械厂成功转型,成为行业龙头。
因此,只要程亮不离开机械厂,这工作其实也挺稳定的。
程蔓摆手说道:“那就不考虑这个,我们来说说辅导员的缺点好了,在高校工作,情商得高,否则干一辈子可能还是辅导员,你嘛……”
程蔓拖长声音,抬头看向程亮。
后者见状连忙坐直身体,整理衣领,直视着程蔓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等待着她的点评。
而程蔓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反射性地移开了目光,委婉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更适合进机械厂。”
程亮:“……”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明天见……
第96章 中秋节
其实单论情商, 程亮并不低,他这个人虽然有点粗枝大叶,但也有细腻的时候, 很懂得体谅人,所以从小到大, 他的人缘没差过。
学校又是程亮待了三年的地方, 学校领导和老师他都熟悉,留校的话跟同事处好关系应该很容易。
只是辅导员的上升空间比较窄,基本就两条路,一是走职称, 也就是沿着从辅导员晋升到助教、副教授、教授这条路往上;二是走行政,从辅导员一路升到学院副书记、学院书记等。
走职称的话对学历要求高,程亮的大专学历肯定不够用, 得往上读,但他根本没想过考大学,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的。
走行政的话竞争就很激烈了,职场嘛, 总少不了勾心斗角,学校说起来是个神圣的地方, 但很多方面并不会出淤泥而不染。
不客气的说, 程蔓并不认为程亮的心机, 能支撑他在这条路上走很远。
这话听起来确实很不客气, 但程亮并不生气,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所以他知道, 虽然他不是很想承认, 但他妹说的确实是实话。
他叹着气问:“所以, 留校当辅导员这工作,你觉得不太适合我?”
“适不适合,主要取决于你怎么想,如果你打定主意以后下海创业,只把这份工作当成过渡,我觉得留校挺好的。但如果你对未来形势不是很有信心,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未来你会在学校干十年、二十年,我觉得这条路你会走得很累。”
程蔓跟程亮是不一样的,她明确地知道未来的形势,也早早想好了以后要走的路,所以她会把自己做生意这件事排在第一位,然后再去考虑后路。
程亮则是这年代土生土长的人,他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窥见过未来,所以未来对他来说等于未知,充满了不确定性。
因此,当他得知未来形势会有变化后,他没办法像程蔓一样,在面临关于未来的选择时将做生意放在第一位。
这也导致他没办法把毕业分配的工作当成过渡,所以在程蔓说出这句话时,留校当辅导员的工作就不再是他的第一选择。
但在放弃留校选项后,程亮没有贸然做出选择,他想再听听程蔓的想法,问道:“那你觉得进机械厂当技术员怎么样?”
“回机械厂的优缺点也很明显,好处是离家近,你在机械厂职工院里长大,跟厂里人都熟,进去后不用花时间适应。另外你喜欢学的专业,机械厂的工作跟你专业又挺对口,技术员的工作应该比辅导员工作更能给你带来满足感。”
听到这程亮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没错,确实是这样。”
虽然目前学的专业,是程蔓建议他报的,但学起来后程亮就知道他学对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专业。
所以在两个工作中,程亮一直更倾向于回机械厂,怎么说都是他学了三年的专业,不去试一试,以后想起来难免会觉得遗憾。
但回机械厂的话,他也有顾虑。
程蔓说完了优点,开始说回机械厂的缺点:“技术员工作不好的地方在于专业性比较强,进机械厂的话,肯定不如当辅导员工作轻松,甚至未来半年到一年内你都会比较忙。你之前是担心影响我们的生意,不过我觉得你不用考虑这些,我本来也想着明年把生意停一停。”
程亮点头说:“嗯,咱们刚才说过这个。”
“还有就是,你是恢复高考后,职工院考上的第一批大学生,不管是车间工人还是厂里领导,都会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程蔓思索着说,“进机械厂的话,你可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事情做好了,大家可能会觉得理所应当,事情办砸了,就会觉得你不行,到时候你的压力会非常大。”
这话说进了程亮心坎里,他问:“如果真这样,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程蔓说道:“两个办法,一是努力工作,做到最好,让人无话可说。”
“这……可能有点难。”不是程亮不够自信,而是他专业虽然学得不错,但真到工作的时候,理论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他抿了抿唇问,“第二个办法呢?”
“调整心态,锻炼心脏,不把别人的嘲讽当回事。”
程亮:“行吧,你觉得我进机械厂的话,工作有上升空间吗?”
“应该有,你看谢澜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主任,说明厂长选人看重的是能力,而不是资历。”
程蔓说着想起郑厂长年纪已经不小,原著中他似乎就是这两年退下来的,之后副厂长就上位了。
但副厂长能力不太行,有郑厂长把握全局的时候不明显,等他上面没了人开始能做决策,这些缺点就藏不住了。而且他有点任人唯亲,提拔不看能力看资历和关系。
最终,机械厂这个在工业区排名前几的国营大厂,在副厂长的带领下,迅速从辉煌走向了衰败。
直到八十年代末国营厂改制,谢澜上位带着国营厂转型,才渐渐扭转颓势。
不过整体来说,问题不算大,反正副厂长折腾不了几年。
而且经济形势肯定是会越变越好的,万一副厂长上位后压着程亮出不了头,他正好能办理停薪留职出来跟她一起创业。
要是创业成功,他以后也不用再回国营厂,反之如果失败,他也能回机械厂继续苟着,等谢澜上位后总有机会翻身。
想到这,程蔓就没提郑厂长年纪大了可能要退下来的事,直接总结道:“我觉得选工作,最好还是选自己喜欢的,否则只会上班如上坟。反正以后实在干不下去,你就出来呗,咱们继续做生意,未来两年可能有点难,但我相信总体趋势会是好的,你把这当成后路也行。”
程亮先是被程蔓那句「上班如上坟」逗笑,接着又被程蔓后一句话感动得不行,忍不住喊道:“蔓蔓……”
一看他那表情,程蔓就知道他说出来的话会很肉麻,赶忙打断道:“不管你决定去哪上班,这学期必须给我好好挣钱,两个人,一个星期,才修三十块手表,好意思吗?”
程亮:“……”感动的泪花瞬间被憋了回去。
跟程蔓聊过后,程亮很快做出了选择。
他婉转拒绝了留校当辅导员的机会,这过程很顺利,毕竟他不愿意,多的是人想留校,名额很快顺延给了第二个人。
然后在钱主任再次找上门时,他直接答应了下来,但把上班时间定到了毕业后。
他愿意回机械厂,钱主任自然喜出望外,但听说他想在学校过完最后一学期,理解的同时又有些为难。
作为用人方,他当然希望程亮能早点上班,事情拖得越长,越容易发生变故嘛。
但程亮很坚持,他想好了,这学期课程少,他呢就争取多修点手表,倒腾多挣点钱。等正式上班后,就没那么多挣钱的机会了。
当然在钱主任面前,程亮不是这么说的,他给出的理由是要上课,还要准备毕业论文,没办法两头兼顾。
与其分心两件事,导致两件事都做不好,不如专心做完一件事,再去做第二件事。
钱主任虽然希望程亮能尽早入职,但也只能尊重他的意见,不过提出会联系他学校,争取早点把流程走完,把他的毕业去向定下来。
达成一致意见后,钱主任就回去了,隔天上班直接跟郑厂长说了这件事,然后联系程亮学校开始走流程。
对于程亮回机械厂当技术员这件事,王秋梅夫妻都非常支持。
机械厂不仅在工业区,把范围扩大到整个临江市,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国营大厂,单位里一个一线岗位的临时工名额都有上百人争抢,更不用说是技术员这样的岗位,盯着的人可不要太多。
六十年代初那会,能当上技术员的至少都得大专学历,大运动开始后闹得厉害,要求才降下来。
等有了工农兵大学生,岗位要求又提高不少,谢澜就是要求提高后被招进来的。
只是七五年招的三个工农兵大学生都不行,厂里领导被搞怕了,后面再有技术员岗位空缺,都是通过全厂考试选人,标准更看重的是能力而非学历。
但就是这样,选出来的人学历也不会太低,至少都是高中毕业。
而转到技术员岗位后,高中学历想往上升很难,不过有能力的厂里会推荐去上夜校,结业时通过考核拿到文凭,就有机会往上升,没拿到文凭就不好说了。
总之,技术员岗位的学历竞争是很激烈的,同时技术员的上升空间也大,现任厂长就是技术出身。
光是想想程亮毕业后能进机械厂当技术员,王秋梅夫妻都觉得他这大专没白读。
但夫妻俩也有点担心,毕竟机械厂有过把技术员调到一线当工人,且至今没能调回去的先例,万一程亮专业学得不够扎实,进厂后也被调到一线可怎么好啊!
所以钱主任走后,王秋梅和程树伟轮番旁敲侧击,问程亮之前说他专业前几不是吹牛吧?进机械厂后应该不会被调到一线上班吧?就算真调到了一线应该也能考回去吧?
最终在保证自己没吹牛,不确定会不会被调到一线,但能保证自己可以考回来,才松了口气。
程亮:“……”就很无奈。
虽然松了口气,但王秋梅夫妻讨论过后,决定还是先不要声张这件事。
一是怕厂里有其他人盯着这个岗位,背后耍手段,二也是担心牛皮吹太大,程亮进机械厂后没他们想的那么厉害,太打脸。
程亮工作定下来后不久就是中秋节,跟往年一样,程蔓和陆平洲是在程家过的节。不同的地方在于往年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今年则是一家三口。
多了个小丫头,两人出行就不方便骑自行车了,好在公交也很方便,门口就能坐,下车点在机械厂职工院的路口,走进去不到一百米。
中秋节是团圆节,整个城市除了服务型单位,基本都放了假。
机械厂职工院里比平时热闹很多,从大门到二十七号院这一路,有小孩在跳皮筋、跳房子、滚铁圈,反正什么游戏都有人玩。
十来岁的孩子则大多围在一起看小人书,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则在打羽毛球,至于那些四五十岁上年纪的就懒得动弹了,不是坐着聊天,就是围坐着打牌下棋。
但大家都不算特别专注,甭管谁从旁边经过都会抬头瞄一眼,关系好的呢就打个招呼,差点的就不搭理。
程蔓在大院里人缘还行,跟她打招呼的人不少,尤其是在看到她怀里抱着闺女后,好奇心重的奶奶阿姨都走了过来,看她闺女长什么样。
其实这不是程蔓第一次带孩子回机械厂,但小孩子一岁前长得很快,说一个月一变一点都不夸张。
而程蔓上次回来是端午节的事,几个月过去,小姑娘变化肯定大,所以围过来的奶奶阿姨们对她的好奇一点都没变少。
得亏程程不认生,被这么多陌生的人围着也一点都不紧张,别人逗她还咯咯笑。
程程刚出生的时候,王秋梅说她的眼睛像爸爸。
这话不算错,但也不完全对,程程的眼睛确实和陆平洲一样是比较长的,不过陆平洲的上下眼皮距离要窄一些,视觉上更像丹凤眼,看起来比较威严有气势。
程程的上下眼皮距离则要宽一点,眼睛看起来更圆一些,也更像桃花眼。
桃花眼通常是温柔多情的代表,但程程还是个孩子,眼里看不出这些,只能看到小孩子特有的童真。
不过她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确实会显得格外专注,让人不自觉被她吸引。而当她咯咯笑起来,眼睛又是亮亮的,仿佛什么样的坚冰都能被融化。
看到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围过来的奶奶阿姨差点都舍不得让开,直到程树伟溜达出来准备看人下棋碰到他们,说王秋梅一大早就开始念叨了,才把一家三口从包围圈中拉出来。
进到二十七号院,围过来的也不止王秋梅,另外几户都有人过来看孩子。
程树伟挤不进去,只好跟女婿寒暄,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国庆什么时候放假。
陆平洲一一回答,然后将带来的东西放到饭桌上,对程树伟说:“这盒月饼是我们部队发的,水果是我们来之前去水果店挑的,白酒是我和蔓蔓前段时间在侨汇商店买的。”
前两样都不算稀奇,程蔓和陆平洲都不是特别爱吃月饼的人,中秋节基本不会自己买月饼,年年带来的都是部队发的。
王秋梅夫妻都不讲究这个,不会觉得闺女女婿拿单位发的月饼来送节,是慢待他们。
一来程蔓和陆平洲每年都没少给他们买东西,就算是中秋节,也不会光提月饼过年,水果总是少不了的;二来嘛部队发的月饼,一般人还吃不上呢,王秋梅夫妻每年没少在大院里炫耀这事。
水果就更不用说了,两人每次上门都会带的东西,让程树伟惊讶的是那瓶白酒。
侨汇商店是什么地方,哪怕程树伟以前不知道,在得知程蔓买冰箱的由来后也该清楚了,那可是只能用外汇券买东西的地方。
于是听到陆平洲的话后,程树伟边嘀咕「什么白酒要去侨汇商店买」,边伸手把遮挡住白酒的月饼盒和水果拿开,低头仔细看过去。
这一看,程树伟就瞪圆了眼睛:“茅台!”
作为国酒,茅台的知名度自然不会低,甭管喝不喝酒,一般成年人基本都听过它的名字。
程树伟这一嗓子喊出来,院子里围着孩子看的人都朝客厅看了过来,王秋梅还大声问了句:“什么茅台?”
因为太过激动,程树伟抱着瓶装的茅台就出去了,脸上笑容是平时少见的灿烂:“蔓蔓和平洲带来的白酒是茅台!从侨汇商店买回来的!”
“嚯!”
除了程蔓,其他人都一脸震惊,王秋梅更是忘记了外孙女,大步走到了丈夫面前,伸手就要接过酒瓶仔细端详。
但程树伟没舍得把茅台给她,甚至往旁边让了让:“你别把酒给摔了。”
王秋梅眉毛一竖:“你当我是你?!赶紧给我看看!”
虽然舍不得酒,但程树伟怕了一辈子媳妇,不敢不听话,小心翼翼地把茅台从怀里送出来。
茅台酒是用白瓷瓶装着的,瓶身主题红色的商标上印有五星标志,和「中外驰名」等字样,其中贵省茅台酒几个字最大。
王秋梅将茅台瓶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才想起来问:“这真是茅台?”
“蔓蔓和平洲拿过来的,还能骗咱们?”
程树伟说着冲王秋梅伸手,想浑水摸鱼把酒接过去,可王秋梅多了解他啊,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
没等他手碰到酒瓶,王秋梅的眼刀就飞了过来。
程树伟悻悻道:“你都摸这么久了,是不是该给我也摸摸。”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她们倒不好意思从王秋梅手里抢酒瓶,只伸手碰一碰,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我听说茅台是最好的酒,这一瓶不便宜吧?”
“肯定不便宜啊,稍微好点的白酒都要两三块一瓶,这一瓶,至少得七八块吧。”
“这瓶酒看着也不大啊,要七八块?”
“酒的价格又不看瓶子大小,要看品牌的,不信你问蔓蔓,这瓶酒肯定不便宜。”
几人说着转过头,叫了声「蔓蔓」,又问这酒多少钱一瓶。
程蔓把酒带过来就是为了给她爸妈显摆的,自然不会故意往便宜了说,笑道:“这瓶是飞天,茅台中最贵的一款,一瓶十二块。”
“多少?”
这话是王秋梅问的,要不是手里拿着酒瓶,她差点就要伸手去掏耳朵,怕是耳朵堵住听岔了。
程蔓重复道:“十二块一瓶。”
确定自己没听错,王秋梅赶忙把酒瓶往怀里一抱,可不敢再给人摸了,咳嗽一声说道:“我先把酒放回去,待会再聊啊。”
说完王秋梅赶忙转身往屋里去,留下院里其他人望着她的背影叹气。
十二块一瓶的酒啊,她们都没摸几下呢。
程树伟见媳妇转身回了家,也连忙跟上,进到主卧,就看到王秋梅在衣柜和书桌之间来来回回,纳闷问道:“你干嘛呢?”
王秋梅转到丈夫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说,这酒咱放哪比较好?”
程树伟愣了下问:“咱不喝吗?”
王秋梅一听眉毛就又竖了起来:“你还想喝茅台?十二块钱一瓶的酒,你喝得下去吗?”
“这有什么喝不下去的,而且酒酿出来不就是给人喝的吗?”程树伟边说,边拿眼睛瞄媳妇怀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