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代这个名词也许不含太多贬义,甚至是有些外国人的自称,但是同学的语气,显然带着恶意。
晏宝珠仔细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边说边往前走:“要不是那么回事,你记得要道歉啊。”
长廊的尽头连着一片紫藤花瀑。
庭院是中空的,阳光能够直接从天空洒下,照得池塘和地面一片流辉璨金。
风中隐隐传来少年的抽气和低叫,听起来好像还真的在打架。
晏宝珠微眯眼,看着眼前那一片几乎及地的花瀑。
紫色的花瀑随风摇曳,像从天边垂落的绸带。
空气中蕴着像是花香又像是甘蜜的气味,熏人欲醉。
在左侧的花瀑后,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窜动,那紫色的花枝忽而朝上飞起,忽而朝下颤动,晏宝珠在那花枝后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小麦色肌肤,矫健的身姿,锋利俊美的侧脸。
是陆少维。
……不会真的在动手吧?!
晏宝珠大步上前,这时疾风吹来,将紫藤花吹起,那纤长的枝条眼看就要打到晏宝珠的脸上,却被一只大手抬指抓住。
冶艳的花枝揉在麦色的掌心里,堪堪停在晏宝珠额前一寸的地方。
少女的眼睛圆睁,看着徒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陆少维。
陆少维低头看着晏宝珠雪白细腻的脸颊,轻轻把花枝撩到一边。
“你怎么在这?!”
陆少维的眉头皱得死紧,颇有怒目钟馗的风范。
他倒是先兴师问罪起来了。
晏宝珠则踮起脚,想看陆少维身后有哪个倒霉鬼,真有的话……她就叫了。
陆少维不知道晏宝珠要看什么,下意识侧过身让她看个够。
晏宝珠才发现在这花瀑后就是竹篱笆,而在陆少维脚下,则躺着一个四脚朝天,翻着肚肚的小小黑猫警长。
“谬~”小黑猫伸爪爪打招呼。
小黑猫看起来可能也才两三个月大,小小的一团。
它四只爪爪并用,正在努力勾抓着陆少维手里那根细细的草叶。
当小猫咪要撞到花枝上时,就被陆少维抬手放在花枝上挡着。
“不许乱跑!”陆少维“粗声粗气”,“想挨揍啊!这么小一点,撞一下就骨折了!”
晏宝珠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难怪那些人站在外边看到花瀑动来动去,陆少维又在里边说着“狠话”,当然会以为他是不是在干点什么坏事啊!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
晏宝珠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小猫咪毛绒绒的额头。
她想起之前碰到陆少维打架,也是带着小猫的。
“你也太招小猫喜欢了吧?”
晏宝珠抬头仰视着还站在一旁的陆少维,她这么一蹲下,眼睛自下向上看,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只是眼尾有些下垂,瞧着和小猫一样无辜。
陆少维被晏宝珠看得虎躯一震,下意识一退,脊背撞上了竹篱笆。
“……是它自己来的。”
陆少维强自镇定,只耳根开始慢慢发红。
陆少维从不脸红,每次发脾气或者难得害羞时,只有耳根会露出一点端倪。
小猫咪看陆少维不拿草叶逗它了,就翻过身,咪咪喵喵地走到陆少维脚边,用脸蹭着陆少维的脚踝。
晏宝珠好羡慕:“你是人形猫薄荷啊。”
陆少维看着晏宝珠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弯腰要捡起小猫给她看看,可在前方却突然传来了学生的尖叫。
“老师!陆少维都把晏宝珠打跪了!”
“被打跪”的晏宝珠:啥?
老师看着在陆少维怀里打滚的小奶猫,和在一旁笑着解释的晏宝珠,也怪不好意思的。
“小猫要带回家养吗?如果不方便,老师可以帮忙找领养。”
而那两个之前以为陆少维在这里生事的同学,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郑重地对陆少维低头道歉。
“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了。”
陆少维是完全不搞“没关系”那套的人,他对着那两人勾起一边嘴角,看起来就是个随时要把人撕碎的邪笑。
只是在晏宝珠看过来时,他又立刻放平嘴角,“矜持”地点了个头。
“这猫我自己养。”陆少维算是回答了老师的话。
既然没事,老师就要走了,只是临走前她还看了晏宝珠几次,发现晏宝珠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就有些疑惑。
啊……晏宝珠和陆少维是朋友吗?
她的朋友范围真广,也真有特色啊。
不管是沈霁还是卢潇潇,在池江高中都是性格非常突出的人,当然,晏宝珠也一样。
而那两个之前谎报军情的同学早就脚底抹油跑了。
晏宝珠震撼于他们的速度:“还是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陆少维哼了一声:“在武馆是缩头乌龟,在外边也一样。”
见着晏宝珠疑惑的眼神,陆少维像是不常说话一样,艰难地组织语言。
“就是……他们和我是一家武馆的,拜的是一个师父。”
“师父会按照每个弟子的水平教学,他们觉得师父藏私,只教了我。”
“在武馆和学校里,都给我找事!”
陆少维越说越杀气腾腾,晏宝珠却像是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表现得浑身是刺。
池江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它在某些方面非常包容,但在某些传统的行业里仍保留着讨厌外姓人的传统。
何况陆少维还是混血。
电视和短视频总会播放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拜入道观或者寺庙学习功夫的新闻。
而在国外也有学习咏春的热潮。
但在传统的武馆里,要学到师父的真本事,是要经过时间来筛选的。
除了时间,还有天赋,以及品格。
晏宝珠看过新闻,能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道长说不会随便传授技艺,生怕歹人学了轻功翻墙去偷东西。
陆少维的品性也没有表面上这样糟糕,不然师父哪会传授真本事。
可周遭的人大多只会关注自己能得到什么,不会去想陆少维是不是有资格,他们只会嫉妒,从外表到血统,可劲地挑刺。
“鬼佬”也许只是最轻的一种说法。
“我能给你拍张照吗?”晏宝珠突然问道。
陆少维不明所以,却见晏宝珠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台相机。
“我想参加学校最近的生活摄影展,拍了好多学校和同学的照片,能再拍一张你和小猫的照片吗?”
陆少维很少拍照。
从小到大找他的星探不少,他听着那些人叭叭说个没完,联想起打架时那些人总说他只有一张脸能看,就让他越来越讨厌镜头。
可看着晏宝珠拿着相机一脸期待的样子,陆少维咬着牙,表情用力得像是玉皇大帝看到了谁触犯天条!
最后陆少维温柔地抱着小猫咪,“咬牙切齿”地说。
“你想怎么拍?”
会所游玩之后,池江高中终于要把中京的学生送走了。
学生会松了一口气,因为沈霁不在,他们的工作量变多了不少。
学生会所在的小楼里叫苦连天,以往沈霁在的时候,他们过得十分轻松,以至于现在根本不知道沈霁是怎么在一天之内把那些繁琐复杂的事全部做好的。
沉默的人最容易被忽略,只有当他不在的时候,才会让人惊觉他的付出。
所以……沈霁什么时候回来——
“晏宝珠应该知道沈霁什么时候回来吧?”
“看她最近心情好像不错,应该是快回来了。”
学生会里的人闲聊着八卦,向天祈祷。
一个学生会的成员正坐在窗边喝茶,往楼下看去时,稍稍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刚好说谁谁到吗?
前方的林荫道上,晏宝珠正与人结伴而行,看起来是要去教学楼。
只是同行的那个人……好像是闻星白啊?
“不要脸!”学生会成员猛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居然趁沈霁不在来撬墙角!”
不要脸·闻星白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学生会的独立小楼,听到晏宝珠的声音后又低下头去回应。
“嗯,我大概明天就走。”
闻星白眉宇间露出一丝忧愁,像是才来池江几天,就留恋起这里了。
“回中京之后,用不了多久,高中生活就要结束,真不知道未来的大学会怎么样。”
晏宝珠明白了,闻星白留恋的不是池江,是现在愉快悠闲的生活。
“你的大学应该早就决定好了吧?”
像闻星白这类人,不说大学,前路都已一早决定了吧。
谁知闻星白却摇摇头,像是真的在为学业忧愁。
“没有,我还不确定呢。宝珠将来想要学什么?”
晏宝珠没什么好隐瞒地,爽快地说:“我想报中京大学,新闻专业。”
中京大学是全国顶尖的名校,闻星白听了晏宝珠的话,像是有些欣喜。
“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去中京大学。方便的话,以后能常联络,交流相关信息吗?”
晏宝珠觉着这不是巧了吗?
“你人就在中京,我也许还有更多事要问你呢。”晏宝珠点头。
只是闻星白好像知道晏宝珠要去中京大学之后,嘴角就一直翘起没有放下,察觉晏宝珠好奇的视线,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掩唇。
“可能是因为你突然就消失在赛场上,让我害怕了。成年之后各奔东西是常态,可我不想再失去我的对手和……朋友。”
闻星白皮肤白皙,脸上稍有些热,脸颊就像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天光之下,实在称得上活色生香。
“现代社会,感谢手机和网络的发明。”晏宝珠笑嘻嘻地安慰。
只是晏宝珠心里想着,闻星白也是个怕寂寞的人啊。
隔天送行时,池江高中给每一位中京学生都送了花,感谢他们这段时间没作妖。
闻星白拿着白百何花束的画面,被人疯狂拍下,想来之后也会放到网上。
之前闻星白和沈霁击剑比赛的照片,在网上就已经获得了数万赞。
晏宝珠对着闻星白挥手,闻星白原本正在和池江的学生会长说话,应该是没有看到的。
但话说完之后,他却径直走到了晏宝珠面前。
“宝珠,未来一年我有空应该还会来池江,如果你想来看看中京大学,也欢迎你来找我,我会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导游。”
闻星白说话的时候,还把花束微微放下,不让花阻挡晏宝珠的视线。
这束百合花花束包装得很精美,百合花上还沾着一些露水,柔软的白色缎带在花枝上绑了蝴蝶结,末端垂在闻星白修长的手指上。
晏宝珠看着眼前的画面,却没有说会不会去中京,反而注意的是另一个重点。
“你很适合百合花。”
善于发现美,也许晏宝珠确实有一双适合透过镜头去看人的眼睛。
闻星白微微一愣,他的人生中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但大部分都是晏宝珠给的。
“谢……谢?”闻星白有些犹疑。
晏宝珠笑得露出了糯白的牙齿:“别害羞啦,我就是觉得你适合花,适合糖果,适合香香的。”
等闻星白坐上车子,前往机场时,他一直盯着手里的花束。
这一次在密闭的车中,他没有刻意表现那种世人会喜欢的少年模样。
他眼睫微微下垂,嘴角也没有翘起,只是一直在回想着晏宝珠说的那句话。
花,糖果,香气。
是普罗大众认为美好的事物。
换言之,就是你适合一切美好的事物。
闻星白猛地把脸埋到百合花里,这做派称得上失态。
他的脸颊包括耳根和脖颈都变得赤红。
“……饶了我吧。”
闻星白抬手揪着左胸的衣服,就像是当年被一剑刺中胸口时的隐痛。
明明是我想要引诱她,想让她记住我,可还是……输了。
池江高中的期末考试如期举行,晏宝珠早上就收到沈霁已经回到池江的短信。
只是等晏宝珠进入学校时,还是没找到沈霁在哪。
沈霁说是在忙,之后的考试因为考场不同,晏宝珠也没看到沈霁。
不过两人说好了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碰面,所以晏宝珠也没有焦躁。
晏宝珠先行完成了考试,拿着书包大步往外走。
林荫道上已经陆续有人出来了,学校今天的风很大,被风一吹,树上的花瓣便簌簌落下。
晏宝珠捻着落在手上的艳色花瓣,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转身往另一条路去了展厅。
摄影展已经开始了,有的作品要和自然景色搭配在一起,会放在户外。
晏宝珠有些担心那些摆在外边的展板会不会被吹倒。
等到了展厅,发现展厅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外边的展板也有加固措施。
一些同学围在展板前看着照片,有时候图像带来的震撼,那偶然记录下来的刹那美丽,足以让任何人驻足。
不过晏宝珠隐约觉得他们脸上的震撼好像不是看到了什么美景。
“没想到啊,这个人还有这么……人性的一面!”
“不发脾气的话,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的。”
“直说了,我是猫猫教,被小猫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
那些同学原本聊着天,见着晏宝珠过来,就急忙八卦。
“宝珠,陆少维这张照片你是怎么拍到的?”
“他是不是给你钱,让你给他洗白形象啊?”
晏宝珠都听笑了:“你们这话说得也是离谱,陆少维平常就是这样啊,只是看起来凶而已。”
晏宝珠抬眼看着挂在展板上的照片,在靠近左上角的地方,是一张她拍摄的照片。
混血的少年侧身站在冶艳的紫藤花瀑前,只简单穿着池江高中的校服,白衬衫,西装裤。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巴微抬,双手将一只小黑猫举起,正与自己的视线齐平。
小黑猫伸出一只小爪轻轻点在少年的额上,一点天光落在少年的眼中,让那原本带灰的眸色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
那桀骜,不可一世,仿佛永远都只会用拳头对人的少年……好似也变得温柔了。
这张照片其实是抓拍的,因为陆少维好像有镜头恐惧症,整个人非常僵硬。
于是晏宝珠假意不拍,趁着陆少维和小猫玩的时候拍下了这张照片。
几个同学将那张照片看了又看,随后又用手机拍了下来。
“可能这就是图像的意义,”其中一个同学站在晏宝珠身边笑着说,“没有谁第一眼就能知道一个陌生人的全貌,起码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后,我能够从那些可怕的传闻里脱身了。”
不过他像是想和晏宝珠再次确定一样问道。
“以后光明正大地看他,确定不会被打死吗?”
晏宝珠笑着摇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觉得也该走了。
只是刚走到林荫道上,却见前方站着一个陆少维。
“啊,陆少维!”
晏宝珠刚想问陆少维看过照片没有,那个桀骜的混血少年见着晏宝珠却像见鬼一样,嗖一下就跑没影了。
尔康手晏宝珠:……我话都没说完。
晏宝珠满脑子问号,不过他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
等晏宝珠到了校门口,晏宝珠就见到了沈霁。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沈霁好像瘦了一些。
晏宝珠好像完全把“保持距离”这事给忘了,她一路小跑到沈霁面前,伸手就握住了沈霁的手腕。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晏宝珠惊诧。
沈霁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现在看起来下巴更尖,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没怎么吃饭。”沈霁说道。
这话刚说完,晏宝珠就说要请客,要带沈霁去吃饭。
沈霁只是微笑。
他今天好像没有乘车来,晏宝珠就只推着自行车和他一起走。
他们两个一起上学放学的次数实在多得数不清,稀松平常得就跟喝水一样。
只是晏宝珠今天却觉得不对。
沈霁感觉不对。
她好几次抬头看着走在身侧的沈霁,可沈霁却一直没说话。
阳光落在他优雅的侧脸上,漂亮得像是精美的雕塑。
从学校到晏宝珠的小区,有一条长长的巷子。
青石板铺的路,地面还有明代留下来的一尾祈求风调雨顺的鲤鱼雕像。
白色的火棘花生在路边,像是夏季从地面涌出的雪。
晏宝珠和沈霁走过了这条巷子的春夏秋冬。
站在这里,一直沉默的沈霁终于开口。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晏宝珠的手腕。
池江的夏天太热了。
只是肌肤相触,就热得像是要融化了骨血。
“宝珠,我要走了。”
沈霁的声音很轻,几个孩子笑闹着跑过长巷,本应盖过他的声音,可晏宝珠却听得很清楚。
不管什么时候,沈霁说话,晏宝珠都听得很清楚。
晏宝珠起初以为沈霁考完试又要回中京,但是沈霁不会因为这个而特地告诉她。
所以沈霁不会留在池江,也不会返回中京。
那……沈霁要去哪里?
“我妈妈生了病, 要去国外做手术,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沈霁望着晏宝珠的眼睛,微微扬起唇角。
“不过, 我们一定会……”
“哇!不听不听!”晏宝珠突然开口打断了沈霁的话。
她抬手捂住沈霁的嘴,不许沈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你不知道你的嘴是开过光的吗,你要是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们以后就真见不到啦!”晏宝珠噼里啪啦一串话,完全堵住了沈霁的话头。
沈霁:……
清瘦的少年抬起手,像是投降一般双手举高,请求晏宝珠准许他说话。
晏宝珠这才把手放下, 不过看起来随时会掐断沈霁的话语权。
“外婆今天想请你去我家吃饭, 可以吗?”沈霁问。
这还用说, 当然要去啊。
晏宝珠重重点头, 不过得先把自行车送回家。
“你妈妈身体怎么了?以前没听你提过呀?”晏宝珠问道。
“……一些突发的事。”沈霁闭口不言,晏宝珠也没有再问。
在前往沈霁家的途中,沈霁不时拿出手机回复着讯息。
之前晏宝珠除了觉得沈霁瘦了, 还有就是觉得沈霁好像长大了。
旁人和沈霁接触不多,会觉得沈霁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可实际上……沈霁还挺活泼的。
少年人有的爱好他都有,时常沉默,大约是因为反应慢半拍,或者思路和别人不在一个纬度。
现在沈霁脸上的表情则更为收敛, 连晏宝珠也读不出他的情绪。
晏宝珠和沈霁坐在公车上,周围都是说着池江方言的老人家。
沈霁的外婆就住在老城区里。
沈霁的外婆在外人看来也是古怪的。
按理来说, 沈霁的外婆身家也很不错,最少也要像苏家一样, 住在安保等级很高的地方。
但老太太很不耐烦, 直说有什么必要!路过的那几个穿人字拖的拆迁户小哥说不定都比我有钱!
于是沈霁的外婆丛玉女士就一直大隐隐于市的住在老宅子里。
绑匪们之所以不出现, 一是因为池江治安极好,周围邻居都互帮互助,二嘛,也许是因为绑匪真的都去绑架人字拖富豪了。
公车停下之后,沈霁就带着晏宝珠穿过小巷,来到了掩藏在小巷后的洋房里。
这栋三层白色小楼大约是民国时期建造的,海外归国的华侨把这一代都修建成西式风格的洋楼。
远远望去,一片都是高高低低的白色,砖红色的西式建筑群。
晏宝珠看着白色洋房围墙上垂落下来的蓝雪花,几乎落了满墙,现在正是盛放的时节,花却有些蔫了。
以前晏宝珠也来过这里,丛玉女士是很酷的老太太。
喜欢独居,没有什么老人家一见着小孩就喜欢的癖好。
沈霁刚回来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被丛玉待见。
晏宝珠来这里玩的时候,丛玉女士也不会说什么“好可爱”“吃不吃点心”一类的话。
她只让沈霁招待客人,因为晏宝珠是沈霁请来的。
丛玉女士就坐在的大厅里画画。
晏宝珠去看的话,她也没有赶人,反而用十分平等的语气问晏宝珠“看得懂吗”。
晏宝珠那时候当然看不懂,她只笑嘻嘻地说“这个人在逗猫猫哇”。
好家伙,这明明是文殊菩萨与谛听圣训图。
丛玉女士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画技。
但自那天后,晏宝珠就经常被沈霁邀请去家里玩。
理由是“外婆想请你看看画”。
再之后理由就变成是去吃饭,去玩,还有探望丛玉女士。
晏宝珠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闻到饭菜香味了。
丛玉眼睛已经不大好,但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有谁回来。
“过来端菜。”
头发花白,仪态讲究的老太太喊了一声,晏宝珠和沈霁就自觉地去洗手,端菜。
丛玉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饭桌上不许说话的。
晏宝珠也没心思说话,丛玉做的饭也非常好吃……就仅次于沈霁吧!
而且丛玉女士做的杨枝甘露堪称绝活!晏宝珠每次来得喝两碗!
等吃了饭,沈霁去洗碗,丛玉站起身叮嘱了一句。
“待会记得去收拾行李。”
沈霁应了一声,丛玉就走到花园里,看起来像是要打理一下花园。
“跟来做什么?”
丛玉头也不回,就知道晏宝珠跟来了。
晏宝珠笑眯眯地打开了花园的灯,跟在丛玉身边。
“哦,我就是出来看看。”
其实是要看着丛玉,大晚上的别磕着碰着。
不过这话不能直接说,丛玉会生气,她觉得自己还没老呢!
丛玉看着花,晏宝珠就拿起花洒,听着丛玉指挥浇花洒水。
“你知道沈霁要出国了吧?”丛玉淡淡说道。
“嗯,知道了。”晏宝珠点头。
“他可能没跟你说过他妈妈的事。”
丛玉示意晏宝珠放下花洒,反正这花园里的花来来回回种了这么多年,现在衰败也是正常。
“我女儿丛蓉是聋哑人,当年我不赞成她和沈霁的爸爸沈亭结婚,可惜劝不住。不说在所谓有钱人的家庭,就算是日常生活里,不管媒体宣传得再正面,再天花乱坠,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残障者,多少都会觉得不同和排斥。”
丛玉看着晏宝珠的脸,晏宝珠也生得好看,但丛玉的女儿是真正的美人。
“她说不了话,离开人工耳蜗就听不到声音,但她很美丽。美丽到所有人都知道她有残缺,依然会有人爱上她。”
“沈亭是丛蓉的追求者之一,风度翩翩,温柔多情的绅士,他下了大工夫,让丛蓉愿意和他结婚,去了中京。”
“可惜,他会想和丛蓉结婚,只是为了获得沈家老太太在公司里的支持。”
丛玉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蓝雪花,将它抛到了一旁的水池里。
池水中摇摇曳曳的水波荡起水面上的花瓣,浅浅一层,像泼了颜料的画。
“沈家的老太太和我是很好的朋友,爱极了丛蓉。沈亭愿意和丛蓉结婚,既合了老太太心意,也彰显他的眼界,人品实在不错。”
“这不就顺顺利利地继承了家业,到今天也威风得很?沈亭可不是沈家老太太生的,这样一个人能上位可太不简单了。”
“在沈霁出生后,沈亭地位稳固,就不把丛蓉当一回事了。他想离婚,找一个正常人结婚生子,沈霁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拥有劣质基因的失败品。”
丛玉摇头,像是在自嘲。
“丛蓉很像我,给了多少就要拿回多少。她是不会离婚的,沈亭看重家业,她就要把家业都夺走。沈霁在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被送回我这里。丛蓉是病了,但更多的是心病。”
丛玉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晏宝珠,她真的是个合适的听众。
平常跑跑跳跳,像是一刻都停不下来,这时却一直乖乖地站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天生温暖的颜色,被她一看,像是连心都静了下来。
“你不要觉得沈霁不告诉你这些事,是和你见外。他只是听丛蓉的话,丛蓉希望他……有一个正常的妈妈。”
晏宝珠沉默了一会,随后比划了一个手语:“以前沈霁教过我手语,我还猜是他的哪个亲戚。您现在告诉我好吗?沈霁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听完也会假装不知道。”
丛玉因年老而下垂的嘴角这下扬了起来:“那你就装不知道呀。向丛蓉发誓的是沈霁,又不是我。”
沈霁收拾好了行李就下楼来,天色黑了,他要把晏宝珠送回家。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晏宝珠在楼下问。
“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沈霁的时间确实很赶。
晏宝珠点头说知道了,却不让沈霁送她回去。
“你要出远门,多留点时间给外婆吧。”
沈霁只好看着晏宝珠上车,这才转身回到洋房。
只是一进门,沈霁就听到丛玉给他扔了一个炸弹。
“你妈妈的事,我和宝珠说了。”
沈霁呆愣在原地,像是不明白丛玉为什么会告诉晏宝珠这些事。
“宝珠虽然很善解人意,但是也很细心。她啊……可能胡思乱想到偷偷伤心了。”
丛玉这话一出,沈霁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扭头就要往外走,却被丛玉叫住。
“这么晚还跟过去,你是变态吗?”
沈霁却是不在意什么变态不变态的。
“宝珠不会误会的。”沈霁理直气壮。
丛玉啧了一声:“学宝珠说话是不是?反正以后你和你妈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多,你能瞒到什么时候?”
丛玉看着神情有些郁郁的沈霁,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沈霁的脸颊。
“有的人接受不了不同,但有的人可以包容所有。你这次去就高高兴兴地去,让你妈早点宽心。也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过了这么久。而且,我要是想你了,会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