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心今日刘海仍然厚密,所以李廷伟也没窥破她的“秘密”,因喝了口茶水,整理了一下思路后就继续说道:“当时卑职忍辱负重,总算蒙混过去,等那右住王走了,卑职便找了个机会悄悄逃走,一路风霜,好不容易回到大夏军营。”
“啊!”苏兰心惊叫一声,面上现出惊恐,但看了眼前李廷伟一眼,这惊恐很快便退却了。
齐博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怎么了?”
苏兰心深吸口气,叹息道:“只怕这一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齐博笑道:“原来是为李队长担心,不过还好,他现在还好端端坐在你我面前,更何况,他能一路从草原逃回军营,可见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样的人才,不可能不堤防曹家父子吧?”
李廷伟黯然道:“王爷说的没错,卑职知道曹家父子的真面目后,自然不会和他们碰面,只是……卑职不明白,为什么北疆边军的高层会如此糜烂?如果说曹将军父子是因为芳嫔娘娘骤然成为新贵,所以胆子大,又贪婪,才会丧心病狂,但岳将军是坐镇北疆五年的老将,除了封大帅之外,再没有人能比他地位更高,他出身勋贵,世代忠良,女儿又是贵妃娘娘,为什么他会和曹家父子沆瀣一气?”
李廷伟说到这里,猛地起身又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下面我说的话可能在王爷看来根本就不可能,然而卑职对天发誓,若有一字虚言,叫我天打雷轰万箭穿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岳将军?”
齐博的面孔青筋隐现,亲自上前扶起李廷伟,咬牙道:“你回去是见到岳将军,并且向他述说经过?”
“是。”
李廷伟擦干眼泪,眼眶却始终是红的,一字一字道:“英武营原本就属于岳将军麾下,卑职千辛万苦逃回军营附近,从老乡那里知道了皇上下旨铲除晋中五大商家为英武营报仇的事,我就明白这是曹家父子的借刀杀人之计,所以更不敢暴露身份,幸亏我对军营无比熟悉,隐匿了几天,终于找到机会秘密见到岳将军,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原本想着他一定会给英武营报仇,一开始他对我也的确十分亲热,还说无论如何都要铲除曹家父子这一对害群之马,为英武营的烈士们报仇。他将我安置在他的军营中,可那时的我因为在草原逃亡了三个月,早已十分警醒,后来我就发现我这边营房的布置太过严密,不像保护倒像监视,而曹家父子也迟迟没有伏法,我觉得这有些不对劲,就假意试探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是被软禁起来,幸亏……幸亏我爷爷和父亲都……都干过盗墓贼,我小时候跟着他们,也学了一身盗洞本事,也幸亏岳将军不知为何,只是软禁我,却不杀我灭口,所以最后才让我悄悄逃出来。”
齐博和苏兰心忍不住就又对看了一眼,哪怕他们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然而此时真正听李廷伟说到此处,内心也忍不住掀起惊涛骇浪。
李廷伟大概是在军中,养成了简练作风,所以一番话重点明确,丝毫不提自己数次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然而齐博和苏兰心又怎会不明白?尤其是齐博,他更清楚这个李廷伟的功夫其实是稀松平常,如果没有坚韧的毅力和从他爷爷父亲那里学来的一些江湖门道,只怕早已无声无息死去,如此看来,上天终究还是保佑大夏的,不然若让这些阴险贪婪之辈窃得江山,那大夏就真的完了。
“我逃出后,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追杀而来,王爷是知道的,卑职功夫稀松,只有一点战场上学来的杀人术和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不入流手段可用,即便如此,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间不容发之际,竟又让我逃过一劫,我想,这一定是我战友们的英魂在默默保佑着我,他们盼着我能够为他们彻底洗雪冤情,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李廷伟说到这里,算是将自己的事大致交代了,只是他也知道单凭自己空口白牙,实在很难取信于人,不说别的,就是他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世代忠良的岳家为什么要包庇曹家父子?反而软禁自己,甚至在自己逃出后杀人灭口。
一念及此,不由颓丧的抱头蹲了下去,呐呐道:“连岳将军都不可信,这京城中我还能信谁?或许也只有皇上才能为我做主。所以卑职下定决心,一定要面见皇上诉说冤情,可不知是不是我屡历险境的关系,我总觉着这京城是一张网,我是那条一不小心就会撞进网里的鱼,所以我压根儿不敢在白天出门,只能在凌晨时偷偷出去,在街头巷尾那些人家外面堆得破烂里寻点吃食,没想到今天竟然就遇到了王爷。”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王爷自重
说到这一节,李廷伟除了有些羞窘外,倒还算坦然,可苏兰心和齐博却都忍不住流泪了:堂堂百战英雄,竟被逼迫到这个地步,一瞬间,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那就是恨不能化作两柄大刀,冲到北疆将那些卖国贼全都剁成肉泥。
深吸一口气,齐博冲外面喊道:“青山,快去吩咐厨房预备饭菜,本王要设宴,最好的盛宴,款待李队长。”声音中略带嘶哑,显示出此时的睿王爷心情绝对不平静。
李廷伟愣了一愣,接着双手连摇道:“不用不用,先前已经有芳草姑娘拿了许多点心,卑职……卑职都吃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脸一红,喃喃道:“那个……王爷,卑职……卑职手里确实没有证据,我……我甚至都没办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没有半字虚言的真话,王爷,我虽然不明白岳将军为什么会这样做,可……可……”
齐博见他着急惶恐的模样,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相信他,甚至将他送到监狱,卖岳家一个人情。他心中苦涩,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放心吧,我相信你。”
“嘎?”
李廷伟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苏兰心以为他可以慢慢放松下来,却见他眼圈整个都红了,甚至身子都在不停颤抖,然后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为……为什么?”
齐博哑然失笑:这个憨人啊,相信他还不好,竟然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岳将军为什么会这样做,是的,我了解他的动机。李队长,有许多事情,现在你不会明白,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你应该就会明白了。”
李廷伟虽然憨,却也有着小人物的精明,不然他怎可能从重重危机中数度死里逃生,听见齐博这样说,就知道这个问题肯定是涉及到了九重天层面,这种层面的事情,自己这个普通人当然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齐博将绿水叫了进来,让他带着李廷伟去好好泡个温泉汤子,舒缓一下肌肉和精神,再换一套干净衣裳,接着又对李廷伟道:“这段时间里你就住在王府,放心,我不是要软禁你,你愿意出去也可以,不过别忘了告诉方刚一声,他从此后就负责保护你,这不是监视,而是怕你遭到不测。”
李廷伟感激道:“多谢王爷。王爷放心,卑职虽然蠢,却还分得出好歹。更何况,都到了这个境地,若是王爷都不可信,那卑职……怕是也无路可走了。”
说到最后,这个狡猾的硬汉再次落泪,伴随着泪水落下的,是一抹深深的苦笑。
英武营的硬汉,只怕一辈子流的泪也没有今天这样多吧。
齐博心中感叹,上前一步拍拍李廷伟的肩膀,沉声道:“都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去吧。”
李廷伟抱拳大声道:“是。卑职就将英武营八百二十一名兄弟的冤屈,尽皆托付给王爷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齐博抚了抚额头,这才又转回身坐下,对苏兰心道:“好了,如今终于把一切都弄明白,就算安隆不招供,事情也水落石出。”
苏兰心郑重道:“水落石出?就凭李队长的一面之词?岳贵妃家族的势力何等庞大,就算王爷身份贵重,可无凭无据的,你也不能凭借李廷伟这些话给边疆的岳将军和曹家父子定罪吧?”
齐博苦笑道:“你说的没错,如今咱们是知道内情的,可以将这些都串连起来,但朝臣们可不会轻易相信,说不定还有人要诬蔑李廷伟是逃兵,为了保命就诬陷边疆大将呢。”
苏兰心笑道:“这话没错。不过如今咱们手里有安隆,形势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齐博精神一振,却见苏兰心摇头道:“你啊,真是关心则乱,论理,玩这种阴谋诡计你该比我更擅长才是。”
“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擅长玩弄阴谋诡计了?”齐博唯恐在心上人眼中落一个奸险小人的形象,连忙辩白,不过话音刚落,就想起他是如何破坏苏家和王家的联姻,于是不由自主便心虚起来,咳了一声,假装拿茶喝,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紧张心情。
苏兰心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态,有些兴奋地沉声道:“若是安隆全都招供了还好,李廷伟这番话自然就会被皇帝取信。但那厮若是始终不肯吐口,咱们如今知道事实内幕,就等于占据了先机,到时候去他面前,将这些内幕全都说出来,你猜他还会不会咬牙硬挺着?”
齐博愣了一下,接着抚掌道:“果然妙计。最大的秘密都被知道了,主子也不知落个什么下场,他还硬熬着有什么用?倒不如求一个痛快。嗯,好计,真是好计啊。”
苏兰心笑道:“算不上什么好计,王爷若不是关心则乱,也早想到了。”
齐博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既如此,咱们需得先将所有事情理出头绪,到时候拿到安隆面前一说,务求一击必杀。”
苏兰心淡然道:“这个不费事。最开始的起因,便是曹家父子起了贪心,想要插足走私……”
不等说完,就见齐博摇头,听他淡淡道:“不对,最开始的起因,是芳嫔娘娘得皇上青眼,逐渐宠冠六宫,消息传出,才给了曹家父子那么大的胆子。”
苏兰心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怅然道:“没错,真正的起因,便是如此了。曹家骤然因为芳嫔娘娘而富贵,曹家父子顿觉胆气壮大,从而骨子中贪婪全部被激发出来,不然他们也不会想插手走私,被拒后竟然就敢和匈奴可汗私通消息,他们说是不肯卖国通敌,可早在他们要和匈奴可汗搭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临深渊而不自知了。”
齐博冷笑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晋中五大商家背后的保护伞,其实就是岳大将军。这是我和太子哥哥早就怀疑的事。只不过当时调查五大商家时,岳家够果断狠辣,及时断腕,所以才能全身而退。而我和太子哥哥碍于身份敏感,又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在北疆经营军中势力。好在北疆大帅忠于父皇,不然军方情况对太子哥哥真的很不利了。”
苏兰心恍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为什么岳将军得了李廷伟的供词后,不但不为晋中五大商家报仇,反而要软禁他了。”
齐博苦涩道:“你终于明白了?”
“是啊。”苏兰心也苦笑道:“曹家的秘密被李廷伟告诉了岳将军,处死曹家父子固然易如反掌,可如此一来,恩宠无双的芳嫔必定会找尽一切机会为父兄报仇,她原本就是皇后娘娘这边的人,若是从此后甘为皇后的开路先锋,那要给岳贵妃添多少麻烦?而反过来想,晋中五大商家烟消云散,杀了曹家父子,他们也不可能活过来,可若是利用这个秘密将曹家父子掌控在手中的话,不但曹家开辟的新走私商道仍会给岳家好处,就是在政治上,也可以将曹家和芳嫔完全拉拢到岳贵妃和七皇子的阵营,两相比较,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
齐博温柔看着苏兰心,忽地握住了她放在桌上洁白柔嫩的手掌,轻声道:“当真是玲珑心窍,不过你放心,没事的。”
苏兰心轻轻将手抽出来,淡淡道:“就算有事又如何?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你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我很欣慰。”齐博哈哈一笑,接着站起身来:“走,我送你回家,这一回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
苏兰心点点头,起身随着齐博来到院子里,忽听对方轻声道:“若是支撑不住,就去后院睡吧,我亲自设计监督建造的王府,还是很舒服的。”
苏兰心正想着自己曾经推测芳嫔在废庙前或许就是听到了有关父亲的话,所以才会放轻脚步慢慢接近,而在逃离之后也不敢向皇帝皇后揭发,甚至最后只能窝囊的自尽而死。不过……如此一来,似乎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脑海中熟悉的灵光一闪却迷雾重重的感觉又出现了,然而这一次苏兰心不等仔细思索,就听见了齐博的话,顿时吓得圆睁双目,吃吃道:“你……你胡说什么?王爷,请你自重。”
齐博看着她嗔怒惊惶地可爱模样,真恨不能立刻就将这个迷昏了自己的小女人立刻搂进怀中,好在苏兰心积威甚深,让睿王爷空有满腹柔情烈火,却不敢轻举妄动。从这一点上来说,大姑娘已经具备了成为河东狮的先决条件。
怒冲冲离了王府,直到回房间躺在床上,大姑娘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明明困倦之极,可眼皮就像是被撑住了似得,说什么也没法子安心入睡。
正辗转反侧间,就听外面苏兰倾的声音咯咯笑道:“听说大姐姐回来了?”
接着落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嘘!四姑娘小点声,姑娘昨夜一夜未睡,这会儿正要补眠呢。”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还未结束
“我没睡着,让四妹妹进来。”苏兰心连忙起身,不一会儿,就见苏兰倾笑嘻嘻走了进来,她忙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连声道:“王公子那边有没有消息?他……还没有来下婚书吗?”
苏兰倾挂着脸颊羞她,一边掩嘴笑道:“这就等不及了吗?可见大姐姐真是春心动了。放心,他都托人来提亲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迟早你是他的人。”
苏兰心俏脸一红,让苏兰倾这样一说,总算心中安定下来,然而不知怎么,脑海中却总浮现出齐博的身影,对方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柔情款款,还有一丝势在必得的坚定。
“大姐姐怎么了?”
苏兰倾见苏兰心咬紧了嘴唇不说话,不由十分奇怪,连忙问了一句。
“没怎么,我这个从五品主事,大概很快就要清闲下来了。”苏兰心叹了口气:芳嫔自尽案已经到了尾声,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次岳贵妃和七皇子肯定是在劫难逃,不过那个层面的纷争,就不是她一个小小民女能够参与的了。
“为什么?”苏兰倾瞪大眼睛:“六皇子一直很信任你的,大夏唯一一位女官,是大姐姐凭借自己的断案本领得来,为什么很快就会清闲?难道你敢说往后日子里就再没有悬案了?”
“就算有悬案又如何?我要嫁人了,你觉着嫁入王家后,以他们的势力,能够忍受家族中有一个媳妇抛头露面?哪怕这媳妇是名义上的大夏唯一女官。”
苏兰心笑着说道,她以为她说的云淡风轻,却不知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苦涩,然而这是代价,她要保全自己保全家人的代价。嫁为王家妇,就再也不能有非分之想了,不然对不起丈夫,更是对自己的轻贱,到时候她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凭什么?早知道嫁进王家会是这么个后果,那还不如不要嫁好了。在我眼中,大姐姐你是不让须眉的巾帼,那种相夫教子足不出户的贤妻良母生活根本不适合你,王三公子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事,如果他不能支持你,还要来求亲,那他就太不是东西了。”
苏兰倾气愤跺脚,她的话让苏兰心有一阵恍惚失神:是啊,如果能不嫁人,该有多好?她不怕孤单一人,她喜欢自由,喜欢断案。可惜,她不能不嫁人,她有母亲,有二叔二婶,有活泼可爱的四妹妹,她不能让皇家因为自己而迁怒于她们,所以她只能嫁人,在嫁人后埋葬心里所有梦想和不应该的感情,去努力爱那个给了自己逃过一劫机会的三公子,这是她欠他的。
人生真是痛苦复杂啊,难怪人说“不如意事十八九,可对人言只二三。”如今她满心的委屈痛苦,竟不能透露半分给人知道:母亲不行,妹妹不行,齐博不行,将来的三公子更不行。所有的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大姐姐,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也许三公子是很好的人,婚后他不会阻止你出去断案。”
苏兰倾见自己把大姐姐眼泪都说下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又亡羊补牢的劝慰,却见苏兰心长叹一声,淡淡道:“我累了,想睡觉,四妹妹放心,我没事的,其实安定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将来你可以看看,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做个贤妻良母。”
苏兰倾还要再说,却被落花在身后微微扯了下衣服,她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一跺脚便走了出去。
这一觉苏兰心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总是安隆和岳贵妃七皇子以及皇后太子齐博的脸在不停地晃动,以至于当她醒来后,脑海中竟还处于思索状态。
岳将军利用李廷伟说出来的事要挟了曹家,很可能当初安隆与人在废庙相会,就是外边有人混进宫中向他通报这个消息……有一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呢?芳嫔在废庙听见这个秘密,吓得逃回去,几天心神不稳,最后不惜自污而悬梁自尽……悬梁自尽……悬梁自尽,不对!
苏兰心猛然站了起来,接着紧走几步,一把掀开帘子来到外室,正要往门外冲,就被微雨和落花拉住,只听微雨叫道:“姑娘醒醒,您这怎么了?来人啊,姑娘被魇着了。”
院中的小丫头和婆子都匆忙赶过来,苏兰心这会儿却恢复了神智,眼看天色已经黄昏,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声道:“罢了,我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是觉着不放心,就有人去告诉了月姨娘这个消息,只把月姨娘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夜都没回自己院子,直到看着女儿言谈举止全都正常,又安稳睡了一夜,这才放心。
第二天苏兰心没有进宫,倒是傍晚时分齐博过来了。
两人在书房落座,微雨落花奉上香茶,苏兰心便道:“如何?安公公招供了?”
“是啊。”齐博淡淡一笑:“那家伙倒是个硬骨头,在慎刑司熬了一夜一天,愣是没吐露出半个字,不过等我去把李廷伟的话说给他听,告诉他父皇已经知道真相,岳家眼看便覆亡了之后,他的精神就垮了,痛痛快快供出了所有事情。”
苏兰心笑道:“他竟这么没用吗?就不怕你是诳他?”
齐博呵呵笑道:“诳人总是有限的,这事儿最大的内幕我都了解清楚了,就算没有他的口供,父皇只要派人查察,没有一个月便能查的清清楚楚,到那时他便要被千刀万剐,倒不如这会儿说出来,还能求个痛快。安隆这种人虽然忠心,却也最会算计,岳贵妃不倒,他绝不出卖主子,可一旦知道岳贵妃大厦将倾,他不免就要开始算计,反正不能亏待了自己就是。”
“听着有些可笑,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唉!人心真是复杂。”苏兰心摇摇头,啜了一口茶,想想又轻声道:“有一件事,请王爷帮我查一查。”
“什么事?”齐博疑惑,却听苏兰心道:“明悦殿里的浅绿,是岳贵妃的人,我想请你查一查她……或是她和深红的往事,若有别的岳贵妃的眼线,也帮我一并查下,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痛恨岳贵妃或者芳嫔的理由。”
“这是何意?”齐博有些不解,却听苏兰心悠悠笑道:“芳嫔这个案子,我还是办案人员,没有卸任呢,不过案情一定会大白的,只是这会儿且容我卖个关子,日后王爷自然会知道。”
“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罢了,就答应你吧。”齐博摇头一笑:“那我先走了,接下来几天,后宫朝廷可能要有一场大地震,你若是无事,暂时不要进宫。”
“我明白,不过托王爷的事,还请您用心。”
“放心,你的话我什么时候敢不用心?”齐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他是真想在这里多赖一会儿,可惜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办,实在不敢在这样紧要关头儿女情长。
站在门口,看着那颀长背影溶在落日余晖中,想着从此后只怕和对方再没有几次见面的机会,苏兰心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王爷。”
“嗯?苏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齐博站定回头,一侧眉毛微微挑起,疑惑地看着苏兰心。
“没什么,慢些走,手上的伤别忘了按照大夫嘱咐吃药换药。”苏兰心笑若春花,用尽全力睁大眼睛,生怕眼眶里的水润滚落下来。
“姑娘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冲你这句话,我一定好好照顾这只伤爪,日后它就是你我的第一号功臣。”
齐博只觉心中欢喜的要炸开一般,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抱住苏兰心倾诉一腔爱意柔情,却终究不敢逾矩,只是语音不明的笑着暗示了一句,便兴奋地大步离去。
成了,成了,苏姑娘心里果然是有我的。如此一来,只等此案完结,父皇那边应该就差不多能说通了,到时候请太子妃嫂子来提亲,一切便能水到渠成,哈哈哈,本王爷终于不用害怕被心上人拿大扫帚追打了,哇哈哈哈……
在兴奋到差点儿痴狂的齐博身后,倚在门框上的苏兰心泪落如雨,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怪罪于凛冽寒风。
………………………………
“姑娘,您可算是过来了,昨儿奴婢听樱桃姐姐告诉了消息,兴奋地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就过来等着,等啊等啊,总算是把姑娘等到了。”
远远看见苏兰心的身影,玉芙兴奋地迎上前去,一边小心扶住了苏兰心,欢快道:“姑娘慢些,昨日夜里下了雪,这路还有些滑。”
苏兰心笑着看她,轻声道:“还好,刚下的雪,不滑,若是等过两日走实了,那才滑呢。怎么?才三天没见而已,就这么想我了?”
玉芙笑道:“是啊,姑娘难道不曾听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奴婢对姑娘,恰也是这样的感情呢。”
苏兰心哈哈一笑,摇头道:“不敢不敢,我何德何能,还能得玉芙姑娘这般惦记。”两人在这段时间因为芳嫔的事走的近,彼此间十分熟络。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浅绿
“奴婢原本还以为,这辈子怕是见不到姑娘了,没想到老天竟还给了奴婢这样的机会。”玉芙却忽然伤感起来,的确,事情结束了,她想不到苏兰心再进宫的理由,而自己,恐怕也只能在宫里慢慢老死,她着实是舍不得这位没有半点架子,对她亦师亦友的苏姑娘。
苏兰心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了,原本想着,的确不会再进宫了。”
玉芙的伤感转眼又被好奇取代,纳闷道:“那这一次姑娘为什么又进宫来了呢?樱桃姐姐昨儿来告诉我的时候,青萍也乐坏了,想和我一起来伺候姑娘,可樱桃姐姐又不许,说只要我一个,还不许我们说出去,这却是为什么?”
苏兰心道:“芳嫔这个案子,还有些尾巴没扫,所以今日带你过去听一听,毕竟当日你冒着生命危险为芳嫔伸冤,是该知道真正结果的。我带的人不能再多,再多就怕被人察觉了。”
玉芙面上现出深深惊讶的神色,这才知道苏兰心此次进宫的内幕不简单,她期期艾艾道:“案子……已经结了啊,不是说……是贵妃娘娘和七皇子密谋夺嫡的事被我们娘娘听去,她才会杀娘娘灭口?”
“宫里是这种说法吗?”苏兰心三日没进宫,所以对宫中动向不太清楚,只知道在证据确凿之下,皇帝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岳贵妃下了冷宫,七皇子的王位也被剥夺,圈禁在皇宫西苑,这已是皇帝对自己亲生儿子最大的宽容。
如此酷烈迅猛的手段,让苏兰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先前自己见过的那个笑眯眯的皇帝联系起来,然而正如齐博所说,这就是皇家,再怎么温情脉脉,可一旦出事,就只能狠心下手,毕竟这关系到大夏江山,不是民间那点为了家产产生的兄弟相残,这是关乎国运的大事。
“嗯,宫里就是这种说法,虽说安隆和宫外混进来的人是密谋要挟我们娘娘的事,可他们是什么身份?要挟我们娘娘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给七皇子夺嫡增加筹码?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岳大将军在边疆帮七皇子经营军方势力,到时候宫中再把我们娘娘拉过去,七皇子夺嫡的事就有了一半希望,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然若让这帮人成功,大夏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玉芙愤愤不平地说道,苏兰心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六皇子也是这么说,他是太子的弟弟,这么说倒可以理解。偏你今日也如此说,看来宫中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了?”
玉芙道:“我的姑娘,自然都是这样想的,也别说宫中人了,就是民间,也都是这样的论调啊,太子乃是皇上钦定的,七皇子和岳贵妃密谋夺嫡,这与谋反有什么两样?”
说着话间,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了脚步,在距离她们一百步外,正是玉宁宫的朱墙。
苏兰心只来过玉宁宫一次,就是为了抓安隆那一次,那时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吓得躲在一旁,气氛也是剑拔弩张,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座在皇宫中地位仅次于坤宁宫的宫殿,但只凭想象,她也知道那是多么繁华热闹的地方。
然而此时,宫殿无声,朱门紧闭,曾经的风流繁华,只在一夕间就成为过往云烟,又怎能不让人为之感叹。
“走吧。”
苏兰心叹了口气,玉芙回过神来,扶着她继续往前走,一面怅然道:“岳贵妃和七皇子,此前是多大的势力啊,在这宫中,便是皇后娘娘,见到贵妃也要礼敬三分。如今却是说没就没了,有数的,人心不足蛇吞象,那蟒蛇再粗,还能吞的下大象吗?最后只能撑死,人不知比蟒蛇聪明多少倍,可怎么就看不开呢?还有我们老爷,娘娘在宫中恩宠无双,他只要安分守己些,还怕曹家不能平步青云?就算不能富贵延绵,给后人们留一份家底总是有的,偏偏就想着什么发财升官,到底害了自己害了曹家,更害得我们娘娘揣着小主子,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