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by伊人睽睽 完結
伊人睽睽  发于:2023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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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江雪禾才明白地缚灵所化的他心中最?真?实的畏惧——
无能为?力看师妹走入混沌,是一重惧;
师妹嫁于他人,是二重惧;
师妹看破他的虚伪,与他人联手除他,是三重惧;
师妹彻底遗忘他,是他此?生最?惧。
如?果?她忘了他,他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魂魄江雪禾坐在洞天中。
他静看着恐惧的诞生,爱意的痛苦与无能。
他慢慢低下头,闭上眼。
他得想?法子修行。
他得恢复力量。
他得杀掉这个?虚妄中的缇婴、叶穿林、白鹿野、林青阳……破了这重真?正的虚妄,回归现实。
现实中,缇婴也踩入了地缚灵的虚妄陷阱中。
那夜雨后醒来?,她兴致勃勃,拉着师兄一同继续去山上找淬灵池。
她依然没有找到淬灵池,却在躲雨时,进了一个?村子。
师兄张口向村人打听这里是哪里。
缇婴在后撑伞噘嘴,不耐烦地等着师兄交涉完后,他们?好借宿。她无意中于昏昏暗光中朝前瞥了一眼——
拿着锄头的村人站直身,回过头。
淘米喂鸡的婶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看过来?。
村口戏耍玩闹的孩童们?停了嬉闹,脸上带着放大的笑容,热情地看着客人。
他们?亲切非常,齐齐开口:“小巫女,你回来?了——”
下一刻,缇婴抛伞,甩出怀中几道?黄符。漫天道?光亮起,贴向村人时,缇婴纵去,出手便是一掌:
“你们?早死了!
“死人于此?作怪,是什么怪物,出来?!”
她目光冷厉阴鸷,施法杀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狠快。
一个?个?活人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死不瞑目。
缇婴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去。
漫天飞舞的黄符,变成了雪白纸钱,向她身上浇洒而来?。
倒在地上的死人们?睁着眼,麻木地张口咏诵:“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十方俱灭,黥人咒身……”
缇婴大叱:“一派妄言!”
一重水系法术从她手中拍开,万千波涛骇浪向前袭去。
死人们?从地上爬起,围着她:“小巫女,我们?一直在等你。小巫女,你怎么不救我们?了?
“小巫女,你带外面的人回来?了啊……”
缇婴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
她捏诀的手发抖。
她另一只手向后探,缇婴颤声:“师兄……”
她回头,看到身后一团幽黑。
江雪禾不在。
缇婴怔一怔。
她沉下了脸,回过头来?,面对这些行尸走肉。
她明白了:“是地缚灵?”
她森森而笑:“我把你们?变成地缚灵,你们?回来?报复我了?你们?把我师兄弄哪里去了?”
他们?咯咯笑,向她伸手:“小巫女,欢迎回家?……”
缇婴一掌袭杀而下。
睫毛上溅了两滴血。
真?可笑。
早就死了的人,哪里有血?
看来?是她不小心进入了方壶山下的月枯村,不小心进入了昔日那个?巫女村,将地缚灵引了出来?,也顺便连累了师兄。
问题不大。
缇婴阴沉地这么想?着。
她踩在一地尸骨间?,一边杀戮,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她十岁时就能杀掉的人,纵然变成了地缚灵,她依然能再杀一遍。
他们?想?让她害怕。
他们?想?摧毁她。
她很久不这样杀人了。
缇婴浑浑噩噩地想?着,觉得这一切回到了十岁前。
大家?觉得她天真?无邪,她其实双手沾满鲜血,早已杀人杀得麻木。平时的胆怯懵懂是假的,是刻意的……真?要让她动手,她才不是好人。
也许比不上出身断生道?的师兄,可死在她手中的活人,实在不少。
一整个?月枯村,都是被?她杀光的……
缇婴垂下眼,想?到江雪禾。
她心中浮起些燥意。
她要赶紧解决这些人,杀光这些人,破开地缚灵的虚妄,找到江雪禾,带江雪禾离开这里。
淬灵池不找也罢……不能让江雪禾知道?她做过什么。
阿难应当就是地缚灵,是追着她来?的。
她希望江雪禾眼中的缇婴,干净无邪,懵懂可爱。
前师父说了,被?迫的坏事,不是她的错。
缇婴这样杀戮间?,忽然听到有人自背后叫她。
那粗哑的声音唤她:“小婴。”
缇婴回头。
她看到枯树下,站着一对夫妻。
妻子怯怯,丈夫满面忍怒。
丈夫向她伸出手,压着火气:“快回家?!这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和外面小孩一样么?你是巫女,是我们?的小巫女,是要庇佑所有人的……回家?!”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缇婴脑海中,好像忽然被?谁加了一重锁。
她停顿的一刹那间?,记忆变得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这对夫妻。
丈夫朝她走过来?,啪地伸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她被?打倒在地,懵懵抬头。
她小声:“爹,别打我,我疼。”
妻子将一个?像狗圈一样的锁链套在她脖颈上,安慰她:“小婴,你乖一点,好好做巫女,被?献给鬼姑……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妻子温柔问她:“好不好?”
记忆一片空白的缇婴,惶然低下头。
手脚都被?套上锁链,记忆中的恶人长着她亲身父母的脸,折磨着她,诱哄着她。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面对一切时,没有一点反击之力,也生不出反击之心。
缇婴小声:“好。”
她声音更小:“……别打我。”
……被?父母牵着锁链、像狗一样被?牵走前,她扭头,看到村中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
有一个?妹妹被?自己的哥哥张臂保护,不让其他人欺负。
缇婴痴痴地想?了半天,在心中向遥远的巫神宫卑微许愿:
“……我想?要一个?哥哥。可不可以?”

第119章 仙人抚顶15
在巫神宫所统御的中州范围, 巫女是有可能成为神?女,进入巫神?宫,供奉大天官的?。
不过, 月枯村的?巫女, 却不会成为神?女,也不会去巫神宫供奉大天官。
可以说, 此地的?巫女,剥离于巫神宫的掌控。
此间之人,不信奉巫神?宫,不信奉神?女与天官,却会豢养巫女与神子。
方壶山外月枯村, 是秽鬼林进出的?必经路段。秽鬼与无支秽被封于?秽鬼林,此地灵气被秽息扰乱, 便?容易诞生一些奇妖恶鬼,来欺压百姓。
有一类妖, 统御了此间妖鬼, 名唤“鬼姑”。
鬼姑自?称是无支秽下第?一人,恶鬼之王。鬼姑可以惑人、吞噬记忆、植入记忆,靠着这些手段, 它无往不利, 在秽鬼林周遭,人间谈鬼姑而色变。
好在鬼姑有软肋——好吃善男信女,童男童女。
人间只要每五年供奉一童男或童女, 它便?会庇佑此间五年,不出来作乱, 甚至会打跑其他那些张狂的?污秽妖鬼。
这片混乱地方,一直将有灵气的?巫女供于?鬼姑, 换得人间平安五年。既然人与妖定了契约,谁也没有打破契约的?意思,此地便?没有巫神?宫发挥的?余地。
或者说,方壶山月枯村守住了秽鬼林朝下的?第?一线,让巫神?宫有更多精力去对抗秽鬼潮,巫神?宫便?默认了月枯村不同于?他处的?奇怪风俗——
巫女不晋为神?女,不学神?术,不入本宫。月枯村的?巫女,仅供于?鬼姑。
缇婴便?是这样?的?小巫女。
她诞生之初,被测出身怀灵根,周遭村民惊喜且畏惧,将她看?作是这一代要被供出的?巫女。
他们养着小巫女,会赢来至少五年的?风调雨顺。
他们养着小巫女时,并没想过小巫女日后?会杀了鬼姑,打乱他们与妖签下的?契约,毁了他们遵守的?祖法。
他们要的?是一个被献祭的?小巫女,而不是一个想做英雄救他们的?小巫女。
在这个虚妄世界中,缇婴被地缚灵所压的?千万恶念封了记忆,乖乖地被扣上脚链手链,被推入一个与狗洞差不多大的?小房中,关了起来。
她茫茫然。
夜里风声赫赫,她听到几声狗吠,趴在自?己的?小屋栏杆处朝外看?。
与她相挨着的?狗屋旁,蹲着一只黄狗。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爹娘送来的?夜食,得主人拍头夸奖。
那年轻妇人摸着狗的?脑海,眉目温柔:“阿黄,真乖。你要做有用的?狗,知道吗?啊,今夜好像会下雨,你睡在这里会不会淋湿?”
妇人看?着天色,犹豫一下,说:“我与夫君商量一下,今夜要不抱你进屋子睡一宿吧。”
阿黄欢喜地绕着主人叫。
阿黄又回头,看?向身后?另一座狗屋——已经是个小少女、并非幼女身材的?姑娘蜷缩着身子,趴在木栏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们。
阿黄低头看?看?自?己碗中的?狗食,又叫了两声。
女主人这才回头,看?向狗屋中的?缇婴。
缇婴看?到她,目中浮起讨好笑意,小声道:“娘,我饿。”
她说:“我想吃饭。”
妇人盯着她,目露犹豫。
半晌,妇人闷不吭声,抱起阿黄,进入点着一盏烛火的?屋子,去与丈夫商量让狗睡人屋一晚之事。
缇婴蹲在狗屋中,她听到没有更多动静了,又眼睁睁看?着烛火熄灭了,就赶紧慌张地推开狗门,手脚趴在地上,锁链叮叮光光。
她迫不及待去抢食阿黄剩下的?不吃的?狗粮。
她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施展自?己小小的?法术,给村民们赐福。
不光有村民,还有其他城中镇中前来求助的?普通百姓。爹娘会拴着链子,让她去施法。她没有学过法术,全?凭自?己的?感觉,有时会帮人,有时会害人。
帮人了会得到爹娘多加的?一碗粥,做得不好了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但是大家都说她是小巫女,她生来就是庇佑月枯村、是要被献给鬼姑的?。
天然干净的?一张纸,自?然是旁人如?何涂抹都可以。
缇婴听着大家的?意愿做所有事,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不快乐——比如?好饿、没饭、爹娘嫌她吃得多的?时候,阿黄多剩她一点饭就好了;比如?爹打得她好疼,如?果轻一点就好了;比如?娘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骂她,骂她也无所谓,可是娘总揪她头发,她总担心自?己头发要掉光。
头发掉光了,冬天就头皮冷,狗屋里太冷了,她受不了。
深夜中,缇婴狼吞虎咽去吞食狗粮时,忽然偏头,怔了一怔。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她应该很饿,但她吃下去后?,竟有一种呕吐反胃的?感觉,让她觉得并不饿。
就好像她平时吃惯了好吃好喝的?,看?不上这些狗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微妙的?一瞬疑惑很短暂,缇婴看?到爹娘屋子的?烛火又亮了,她害怕自?己偷吃被打,连忙爬回自?己的?小屋中。
而即使这样?,男主人出来,看?到阿黄的?狗碗中粥水洒出一些,在月光下如?碎银,男主人勃然大怒。
他拍打狗屋:“小婴,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出去就会被打。
缇婴紧紧拽着狗门,用身子牢牢抵着不让外面的?爹进来。她眼睛漆黑又干净,隔着小小木栏与外面的?男人对望。
男人愣一下,啐了她一口?。
缇婴擦掉脸上的?唾沫。
男人累了,嘟嘟囔囔道:“赔钱货,屁用没有,整天吃我这么?多吃的?喝的?,还要老子养着……你怎么?还没被献给鬼姑?”
缇婴不敢说话,怕他更生气。
她抵着木门,被那男人踹了好几脚也不肯开门后?,男主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缇婴才松口?气。
她蹲跪在这里,仰头看?着自?己栖身的?寸息距离之间的?小屋,又有几分困惑。
好小的?屋子,她都没法躺下,只能缩着坐……但是她不好提要求的?,爹娘说,小巫女是要奉献的?,她整日要求那么?多,不是个合格巫女。
若不是合格的?巫女,鬼姑不要她,她庇佑不了村民,大家大概就不要她,不养她了。
那怎么?行呢?
她对被抛弃有一腔恐惧与畏缩,就算她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她也知道如?果没有爹娘给她屋子睡,给她吃给她穿,她会饿死的?。
缇婴靠着狗屋,虚虚地叹了口?气。
她要睡觉了。
明日天亮了,还要施法救人呢。
次日,缇婴果然被爹娘拽着链子,锁到了村口?的?槐树下。
缇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稀稀拉拉的?村民与外面来的?镇民们前来排队——
“小巫女,我昨晚做了噩梦,你说,这是不是鬼姑对我有什么?暗示啊?”
“小巫女,我家的?牛丢了,是谁偷的?啊?”
“小巫女,你前天算错了卦,你爹还管我多要了五文钱,你赔不赔?”
前面的?都还好,一听到“赔钱”,缇婴心中就涌上恐惧。
她连忙:“我赔、我赔,你别告诉我爹……”
她慌慌地要赔钱,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钱。慌乱之下,她从自?己发间扯下了一根发带想赠予人。而看?到发带粉白?清薄的?颜色,缇婴怔了一怔,有什么?被压制的?记忆要努力冲破……
她正发呆间,“啪”的?一巴掌,挥了下来。
她连人带发带,都被发怒的?男人一掌打趴了。
躺在地上蜷缩一团的?缇婴,看?到自?己鼻端流了血。她害怕惶然时,又突然发现那血消失了……她摸自?己鼻尖,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缇婴心中又一重古怪浮起: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有人替她挡了伤一样??
周围人漠然摇头观望,缇婴的?爹对她又踹又打,缇婴的?娘不忍心地别过眼,不看?这个方向。
爹打了半天,然后?无所谓地对来人说:“这算赔钱了吧?”
来人无语,与爹吵了起来。
他们的?争执远离了缇婴,缇婴轻轻松口?气。
她被一个人扶了起来,那人碰到她手臂时,她颤抖一下,肌肉猛缩:“别打我。”
妇人声音尴尬:“小婴,我是娘。”
躲在臂弯下的?少女抬起一只眼,悄悄看?她。
妇人抿着唇,将她拉扯起来。
她似乎想表达对缇婴的?关心,伸手要抚摸少女发髻、帮她掸去发间尘土。
缇婴本能地朝后?一躲,说:“别碰我头发。”
妇人手一僵。
缇婴想了想,说:“我会秃的?。”
妇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半天,讪笑一声,不说什么?了。
缇婴重新?被按到桌后?坐着,被重新?要求给陌生人们施法。缇婴苦恼非常,既觉得自?己不通法术,又觉得自?己应该通,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道:“你好好施法救人。都是因为你还不够年龄,不能被献给鬼姑,咱们村中才有这么?多坏事发生。这都是你的?错。”
缇婴点头:“我会快点长大的?。”
妇人抹泪:“你一定要救我们,帮我们……”
缇婴娇声娇气:“我会的?。”
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法术,便?只好糊里糊涂给人施法,一会给人看?病,一会给人算命。她心虚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不准,自?己根本没有帮到别人,一直在坏事……
所以中午时,她被爹扣压了饭菜,一点不给她吃,她也没有怨言。
到晚上的?时候,她只好又偷偷爬出狗屋,与阿黄抢吃的?。
这一次她运气没有那么?好,被爹抓到了。
她被打得脸有点儿肿,缩回自?己的?狗屋中。
但是没办法。
爹娘说她太麻烦了,她不敢说痛……
大约别人也会痛,但别人都没说过,也许是因为她确实?麻烦吧。
她深深愧疚于?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小巫女,她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可以帮助大家的?巫女。
献给鬼姑后?……也许就好了。
大家都会开心。
缇婴怀着这样?甜蜜的?心愿,睡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是她的?日常。
缇婴起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有不习惯的?想发火的?感觉,但是被打着、被骂着、被人不停劝导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被送给鬼姑的?日子。
也许她确实?不是真正合格的?小巫女……她怎能对爹娘有怨气呢?
也许正是因为她不诚心,鬼姑才迟迟不来带她走吧。
这一日,缇婴又如?往日一样?,被锁在村口?槐树下,帮人批命算卦,卜问凶吉。
中途,她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人脸一下子黑了。
在槐树下站着监督她的?爹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下来。
缇婴却聪明了很多,装作自?己坐不稳的?模样?,摔到地上。她屁股被脚镣硌得痛,但是爹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她便?又有一腔小得意。
爹骂她:“偷奸耍滑!”
缇婴鼓起勇气:“不是的?。”
她说:“爹,天冷了,我好冷,我衣服太薄了。”
爹一愣,爹不可思议:“你是小巫女,你怎么?可能冷?又想骗我给你花钱裁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
缇婴苦闷。
她说:“不是的?。”
真的?冷啊。
难道因为她不是合格的?小巫女,她才觉得冷吗?别的?巫女都不怕冷?
缇婴耷拉下脑袋,反省羞愧一番,重新?爬到桌前帮人算命,不敢再说自?己冷了。
她的?鼻尖被冻红,脸颊凉如?冰雪。
她咬牙说服自?己:不冷。
正在这时,一片冰凉降到她鼻端。
她深吸口?气,又打了个喷嚏。
爹暴怒:“你又怎么?了?!”
缇婴呆呆道:“爹,天真的?冷了啊……下雪了。”
她屈膝坐在矮桌后?,仰头看?着天空中漫漫洒洒飞下来的?雪花。
雪花晶莹,天地微白?。
缇婴心中忽而一顿。
她眼皮一扬,幽黑的?眸子,向飞雪之后?看?去。
那里,徐徐行来一个人影——
一个戴着风帽的?雪衣少年,款款行来。
衣如?鹤扬,身如?雪清。他从雪中走出,风帽飞扬间,面容不现,已见翩然风雅之气。
缇婴的?心猛然“咚咚”跳起。
不知缘由的?情愫如?攀蔓,缠绕她心间,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飞雪中走出的?少年。
在缇婴眼中一身通白?、清静雅致的?少年郎,在他人眼中,带着一重血色。
他们都闻到了那弑杀寒意。
爹娘脸色大变,村民脸色大变,齐齐站直:“你是何人?!我们村子不欢迎你,小巫女不欢迎你!”
风帽扬起。
少年抬起了脸。
隔着纱幔,坐在木桌后?的?缇婴,隐约窥到少年下巴脖颈处的?一道道血痕,如?枯枝般向上缠绕,实?在阴森可怖。
他彬彬有礼:“在下江雪禾。”
他向前伸手:“小婴,过来。”
缇婴怔愣。
村民们冷笑:“你是什么?恶鬼妖魔,来哄骗我们的?小巫女?小巫女不会跟你走的??”
这少年却并不看?他们。
隔着风帽,他看?的?人,是坐在那里、发丝凌乱、面颊染灰的?小姑娘。
小姑娘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她看?了半天,悄悄地说:“我不认识你。”
江雪禾眸子一顿。
他目光落到她脖颈上的?狗圈,手与脚上的?锁链。沉重的?铁链压着她纤细的?手腕,她手腕被磨出了一圈嫣红。血痕被转移到他手腕上,她自?然是不知的?。
她说一句话,就要偷偷看?眼身边人,十分不安。
江雪禾心中骤然剧痛。
他的?杀意再无法掩饰——
他每日给她买漂亮衣衫喂她吃饭哄她睡觉,将她惯得娇气任性?跋扈肆意。
他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她养得娇妍可爱,是世上最漂亮的?灼灼桃花。
他不肯她被任何人采摘。
而今,她却在他不在的?时候,被困在地缚灵的?恐惧噩梦中,被弄成了这副模样?。
地缚灵夺走了她的?记忆。
是了,地缚灵要织就心中恐怖来对付缇婴。缇婴最害怕的?,不就是她的?童年吗?
缇婴眼睁睁看?着,这个虽然看?不清面容、却隐约觉得非常好看?的?少年哥哥,身上的?气势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好像有数不尽的?黑气笼罩住了他,在他脚下形成一团黑雾,宛如?腾云驾雾。
然后?,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飞出,绞杀向这里的?所有村民,包括她爹娘。
飞雪之下,一片浓郁血腥弥漫。
众人尖叫跑躲,缇婴一下子站起来,手脚上的?铁链重得她身子摇晃,脸色煞白?。
缇婴哆嗦:“你、你、你……”
爹娘惨叫:“小婴,快阻止他,快救我们!”
村民们在地上滚爬,一道道蜿蜒血迹延伸向她,向她张开求救的?手:“小巫女,救我们,救我们!”
缇婴发抖。
缇婴慌张道:“我、我救、我救……”
她怎么?救啊?
紧张畏惧之下,她手心掐紧,忽而掐出了一个发诀,指尖燃起一团水色雾光,映着她眉眼。
她想不到自?己能使出这种不知名的?法术,一下子呆住。
爹娘:“小婴,救命!”
缇婴着着急急,再顾不上自?己哪里学的?奇怪术法,硬着头皮向恶人冲去:“别害我爹娘!”
江雪禾杀人如?喝水。
他先前被困于?地缚灵对他的?恶念中,他靠鬼魂修行,又夺舍了活人力量,才重回尘世间。
一旦弄清楚那个虚妄恐惧的?原委,他便?恢复自?己本身的?冷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地缚灵最可怕的?本就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人深陷于?自?己的?恐惧,无法清醒。一旦清醒,地缚灵就没什么?难对付的?。
江雪禾杀尽那个虚妄中的?所有人,破开了幻境,回到现实?中,便?发现缇婴不见了。
淅沥小雨中,他张开法眼锁寻,用自?己与缇婴之间精忠阵的?牵绊找人。她在地缚灵的?虚妄中受到什么?伤,那些伤全?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鼻尖渗血、手臂发青……
江雪禾冷冷地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
他习惯了所有伤痛,这些小打小闹的?伤也不被他放在眼中,但是身上伤出现得越多,他心中杀意便?越重。
他确认地缚灵一定遮蔽了小婴,让小婴沉浸于?旧日噩梦,才让小婴受伤累累。
唯一的?庆幸是……他们不知道他与缇婴之间有精忠阵,他们不知道他们杀不掉小婴。而他会追着这些痕迹进入他们的?恶念噩梦中,报复回去。
江雪禾杀人杀得从容淡定。
他好像又变回了从断生道出来的?夜杀。
只要他想杀,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
地方很快躺了一大片尸体,血流成河,江雪禾冷漠无比。他又眼睁睁看?着那些尸体再次爬起来,变回人,向他扑来。
他再次杀掉。
他当然知道作为外来者,自?己不可能杀得掉小婴噩梦中的?地缚灵,但是……看?他们多死几遍,也是快意。将他们抽筋断骨、凌迟削肉,亦是畅快!
不掩饰杀意的?白?衣风帽少年,便?如?恶魔临世般。
他踩着一地血污,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直到缇婴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朝他挥出幼稚可笑的?法术。
江雪禾当然不会如?自?己那个噩梦中那样?,被她刺中。
他拽住她手腕,稍微运力,将她人扣在了自?己怀里。
缇婴挣扎不掉,浑身僵硬。
眼见阴鸷森冷的?杀气包裹着她,却像逗弄一样?,并不向她斩杀。她慌得睫毛颤抖,却偏有一腔反覆,被坏人扣在怀里,她也咬着唇,不肯呼救认输。
风帽的?纱幔拂过她的?脸。
清清润润,像她记忆深处漂浮的?一片羽毛……
缇婴失神?间,听到扣压她的?少年声音喑哑,不冷不热:“打我?”
缇婴咬牙:“怎么?,不行吗?”
江雪禾漫不经心,另一只手再度挥杀,将袭来的?人放倒。
江雪禾淡声问缇婴:“为什么?打我?”
缇婴惊住。
她脱口?而出:“你杀害我的?家人,我反抗你,很正常吧?”
江雪禾眼眸中瞬浮一团血色氤氲。
可惜缇婴看?不到。
她被少年紧扣住手腕,被他转个身,被迫面朝他。但是纱幔阻隔,她看?不到他的?脸。
这少年再次俯过来,掐住她下巴。
他声音沙哑而阴凉,如?毒蛇一般冷酷又玩味:“家人?
“我才是你的?家人。”
他捏紧她下巴,声音低柔之间,如?同施下咒术一样?,渗透她的?骨血:“只有我是你的?家人。”
缇婴大叫:“你杀我爹娘!”
他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闻言低笑,握住她手腕,手指在她灵脉上一拨,拿捏住她。
江雪禾幽声蛊惑:“我不光要自?己杀,我还要你杀。”
他蓦地抬手。
他摘下他所戴的?风帽,一把扣在了缇婴脑袋上。缇婴眼前一黑又一亮,视野被纷纷扰扰的?白?纱盖住。
她发觉自?己的?手被少年抓住。
纱幔罩下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缇婴:“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道声音,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在她识海中响起,幽幽凉凉,捉摸不定:
“我在风帽上下了一个小隔绝术,掩了你的?认知而已。
“你不用听不用看?,不用害怕不用伤心,跟着我杀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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