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芈渡乐意配合,那少年才放了手,转头迅捷地钻入了黑夜山林之中。
就这样,芈渡一手抓着滋哇乱叫的许安,跟着那少年的行迹,没入黑暗之中。
少年显然对此处地形相当了解,左拐右拐行路轻盈,小小身影在黑暗中若影若现,灵活得像只鸟雀。芈渡刻意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始终没有跟丢。
渐渐的,耀目火光与尸群躁动吼叫声越来越远,周围再度被黑夜的寂静包裹。
又窜了大概几分钟,少年的速度才慢慢降下来,直到彻底停在一处空地上。
空地安静平和,周遭环绕树林,月光自树冠缝隙处洒落,不复再有之前的诡秘与阴翳。
芈渡这才带着已经跑傻了的许安停下来,走到少年身旁。
这少年身高不过到芈渡腰间,看着大概十三四岁,身材很瘦,着了一身朴素黑衣。
也正因如此,他在夜里潜行效果极好。
芈渡看他隐隐有些眼熟,边松开了刚刚紧扯住许安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谁料这一松手,许安就好像刚出生的孩童失去了大人的庇护,脆弱地看向芈渡:“芈渡,芈渡姑娘,你可不能把我丢在这里啊,我打小就胆小你也是知道,我......”
少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能不能让他闭嘴。”
他声音听起来比同龄人更沙哑,透着一股子明显的不耐烦:“这里离那鬼地方不算很远,再大喊大叫下去,会不会把那些东西招来我也说不准。”
许安刚想开口反驳,听了对方最后一句话,立马乖乖闭嘴了。
少年看向了芈渡,后者向前一步,微微蹙眉:“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轻咳一声,不是很情愿地憋了几个字出来:“今天上午,村口。”
芈渡这才明白,自己那股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
原来,他就是自己上午从村口救下来的、被霸凌的孩子。
上午时他趴在地上,芈渡看不清他的脸,只以为他身体瘦弱年岁不大。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随后问道,“你看着比我想象的要年长一些。”
至少,肯定比那些霸凌他的孩子们年长。
接触到芈渡的视线,少年讽刺地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会被那些家伙连打带骂是吧?”
“我不是这个村子的居民,我是流落到此的孤儿,”他言语简洁,说话倒是痛快,“村里人不喜欢我,任着孩子打骂欺负我。可我若是还手还嘴,下场可比区区几个孩子打骂要严重得多。”
“趋利避害,我还是懂得的。”
听了少年的自述,许安却更起了警惕之心,伸手扯了扯芈渡的衣袖:“姑娘,也不能全信他的话。这孩子能再那等危机时刻突然出现,想来也是不寻常。万一这场诈尸就是他策划的,想把我们都骗走送给人牙子怎么办......”
芈渡:“......”
她刚想说你这个智商,白送给人牙子人牙子都不要,谁料少年先行一步开了口。
“能把漫山遍野尸体都给气活,我确实还没有那个本事,”少年一脸倨傲,全然没有白天时趴在地里的脆弱与绝望感,“况且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你前来的,救你只是顺道。要不然别说爬山了,你被那些个死玩意儿吃了,都跟我毛关系没有。”
许安:“......”
芈渡胸前的小白龙悄咪咪探出个小脑袋,感叹道:“这个攻击力太值得认可了,他一定跟苏长老很有共同话题吧?要不尊者你给他带回宗门得了。”
说着,它递补了一句:“反正蓬莱宗也不差这一个神经病。”
芈渡微微一笑,当即在心里暗下决心,回去就把白龙送给她苏师弟解闷。
那边少年跟许安斗了几句嘴未分高下,两人同时转头看向芈渡,似乎在等待她说句公道话。
她往前走了一步,顶着两束目光开口,问少年:“这么说,你对这里很熟悉?”
“还算熟悉,”少年自嘲一笑,“这里被村人视为洪水猛兽之地,若非祭祀之日便鲜少有人前来。我自己住在这山脚下,倒也乐得清静。”
许安敏锐地注意到他话中内容:“自己住?”
“当然是自己住,你觉得这里有人会收养我吗?”
黑衣少年微微垂下眼睛,说出的话却依然辛辣无比:“像我这种不知从哪爬出来的野种,他们追着撵着还来不及呢。”
许安抿了抿唇后退几步。看他神情,似乎有点后悔刚才那么说少年。
他小声嘟囔一句:“原来如此。”
小白龙攀到芈渡肩膀上,也甩着尾巴点头跟少年打了个招呼。
“山上那些东西,你也跟它们接触过?”芈渡四下里望了一圈,看见远处依旧有火光隐动。
“嗯,”少年似乎不太愿意谈起这个,低头碾了碾地上湿漉漉的泥土,才慢吞吞开口,“那些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爬出来一两具,跑到村子里去咬人。被咬了的人就会浑身溃烂而死,什么药都救不了。”
“等被咬的人死了,村里人就把尸体抬到这荒山,随便给埋了。你们看到有墓碑的土包,都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干尸,村里的尸体从来没有墓碑。”
“所以,要说死人,这漫山遍野都是。”他笑了一声,指指脚下的土壤,“你们随便挖挖,说不定就能看见一具。”
许安闻言打了个寒战,小声道:“怪不得追我的尸体那么多,有的都没腐烂透,看着挺新。”
芈渡则上下打量着少年,半晌才说:“那你胆子还挺大,明知道山上都是尸体,还敢在这边自己住?”
“它们每隔三四个月才出来一次,出来也不咬我。”少年言简意赅。
“不咬你?”
“我与它们无冤无仇,它们咬我干什么?”黑发少年说到这里,那双略细长的眼睛一眯,显露出几分笑意来,“与它们有仇的,是村子里的那些怪物,不是我。”
“山上山下都是怪物,难道不是没脑子的怪物更安全点吗?”
说着,少年看向芈渡,终于显出了些讽刺的笑模样:“你也感觉到了吧?村庄里的那些人,根本不配称为正常人——偷了死人的东西苟且偷生,连活人都算不上了。”
这句话显然又把许安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看着少年,声音飘忽不定:“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可别乱说,不是活人......难道我们白天看见的,都不是活人?怎么可能?......芈渡姑娘你说呢......”
这人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芈渡没回应许安的话,只是抱着臂膀静静地看着少年。
少年则耸了耸肩,一副丝毫不在意许安质问的模样:“既然你们不相信,早上回去时摸摸他们的脉搏不就好了?死人可是不会有脉搏的。”
许安嘴唇动了动,被接二连三迎来的惊吓搞得快要崩溃了。
他抓着芈渡的衣袖,颤抖着问她怎么办,却见芈渡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点头同意道:“确实,天快要亮了——许安,咱们得抓紧下山回客栈,不能让老板发现咱们出去了。”
许安:“......”
许安:“姑娘求求你听我说话好不好啊!!!”
柳成霜还是攥着令牌,站到了蓬莱宗内门之内。
雕栏画栋的房屋建筑,远处是流水淙淙入耳,是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
天际中有刚学御剑的弟子四处乱飞,免不了被教学长老叫下去提着耳朵大骂一顿。衣着颜色素净的弟子们抱着书有说有笑,与柳成霜擦肩而过,前往练剑场。
再远处,也有外门弟子跑过来与内门弟子交谈。
所谈内容无非是剑术,是丹药的配比,是那些修行之路上的知识。
外门弟子大多出身贫寒,灵根天赋也一般,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差班生。内门弟子则家境富裕天赋超群,个个心高气傲,堪称天之骄子,生来就该入修仙之路,妥妥的富二代优等生。
柳成霜就是这么被分到外门的。
她家乡被大妖屠戮殆尽,贫寒交加,若不是这一身灵根,世间怕是再无容她之所。
据说,其他宗门是不让内外门互通有无的。
当年蓬莱宗惜伤君并不想设置内外门之别,迫于长老们压力才勉强将两门泾渭分明地划分开来。
因此,,他从来对两门弟子交流互助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宗门常态。
柳成霜惶惶然环顾四周,手里握着令牌,握得死紧。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柳成霜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天才群聚的地方。
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跌入了卑贱的泥土里,低贱得彻头彻尾。就是路人,也能走到她面前啐她一口。
她太害怕弱小,太害怕卑贱。
因此,理所当然的,像所有人一样,她也慕强。
就在柳成霜攥着令牌发愣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谈笑嬉闹的声音传过来,越走越近。
她没来得及躲避,一回头,与那群人正正好好撞了个满怀。
“哎哟......”
待到对方发出一声惊呼,柳成霜才发觉,这群弟子衣着布料无不流畅光鲜,腰间还佩着玉玦。
竟是一群内门弟子。
为首那弟子是个高挑少女,比柳成霜高了一个头,神态矜傲,看得出是天之骄子那一类的。
此时,她正蹙着眉凝视柳成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柳成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
她贫寒惯了,自然知道这些富家子弟最难罢休,忍不住低着头后退了好几步,低眉顺眼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往后一步,那矜傲的少女便往前一步。对方气度斐然,是柳成霜曾经最惧怕的那种人。
柳成霜低着头连声道歉,心脏都快蹦到了嗓子眼。
“你......”矜贵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迟疑了一瞬。
柳成霜像是已经预料到结局般紧闭上眼睛,等着劈头盖脸的羞辱与嘲笑——
“你,你就是前些天宗门大比上夺冠的那个弟子吧!!”
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那高挑少女猛然间抓住她的双手,语气忽然上扬,带了些意外与惊喜:“我们最近还在谈论你呢!比赛上你的那招剑术叫什么啊!简直太漂亮了!”
柳成霜睁开眼,愣愣地抬头与少女对视。
她看见那女孩眼里带着光,纯粹欣赏与惊喜的光芒,没有鄙薄,没有嫌弃,没有羞辱。
对方的手紧攥着她的手,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很温暖。
她身后的弟子们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抢着跟柳成霜搭话,生怕晚一秒就被其他人占了位置。
“是啊是啊师妹,你那招剑意好帅啊!!”
“我听一起上课的师兄弟们说,你还被镇魔尊者接见了呢!”
“师妹师妹,你伤好没好点啊!要不要再去医药峰看看?”
柳成霜呆呆地立在原地,周围都是善意的人声嘈杂之音。
她一瞬间忽然想起,自己被芈渡和风临深救出来时的孤寂荒芜感,就好像被全世界无视了一般。
柳成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天之骄子们的焦点。
矜贵少女笑着骂那些围上来的弟子,一副大师姐的派头:“去去去吵什么吵,没看见柳师妹伤还没好全吗?一个个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剑练完了吗?”
驱赶完,她又问柳成霜:“对了,师妹你今日在此处,是有何事?”
柳成霜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内门通行牌。
矜贵少女眼睛尖,意外地“呀”了一声,接起那块牌子仔仔细细端详一番。
“这是尊者给你的还是宗主给你的?”少女惊讶地翻看腰牌,随后又珍重地将其放回柳成霜手里,笑道,“他们都说你深得尊者与宗主欢心,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柳成霜不明所以,细声细气地问:“这块腰牌......很重要吗?”
“很重要。就算是我们,也没有资格拿到这种随意进出内外门的权限,”矜贵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他们给了你这个,就是认可了你的实力和心性——内外门区分不了你,你比宗门里任何人都要自由。”
柳成霜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重复道:“都要自由?”
“是啊,而且......”
矜贵少女还没说完,她身后的师兄弟们已然开始起哄。
“柳师妹,练剑场已经开放了,跟我们一起去吧!!”
“是啊是啊,还能教我们几套剑法!”
“人家都说了,师妹身上有伤!怎么可能再用剑?”
眼看着这些内门弟子陷入了一片遗憾的冷场,柳成霜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笑了笑:“没关系,我伤好得快差不多了,去练练剑也好。”
矜贵少女似有些忧心地看着柳成霜:“你不用听这些傻小子起哄,要是身体真的不方便......”
“方便的,”柳成霜用力摇摇头,笑容带着些如释重负,“只是,只是我有些不认识路,可以麻烦各位师兄弟给我带路吗?”
内门弟子们发出小小的欢呼声,有人连声答应,更有脚程快的已经开始往练剑场方向奔去。
矜贵少女又骂了那些皮实的师兄弟几句,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转而牵起了柳成霜的手:“那就麻烦柳师妹了。”
彼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柳成霜当然不会发现,一缕清风绕着她轻飘飘地旋转了一圈,随即飞向了茫远的九重云霄。
“我都说了,苍天有眼,世人做什么天道自然会记着。”
芈渡一面站在墙根底下,把许安往客房窗户里撅,一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絮叨:“你刚刚还觉得人家不是好人,现在就知道可怜了?”
许安费劲巴拉往客房里爬,边爬边据理力争:“不知者不怪,再说那些村人竟放任一孩童整日处于水深火热之境地,这不是畜生是什么?”
芈渡:“是是是,大哥我劳烦你快点爬,你再爬慢点就要被那些畜生发现了。”
许安闻言脚下用力,腿肚子一蹬,总算稳稳落进了房内。
芈渡松开手,旋即轻捷一跃,也顺着窗户落到了客房地板上。
窗外已是晨光熹微,黎明破开黑夜囚笼而来,东边天际处呈现出鱼肚般的乳白。
她翻身关了窗户,还没来得及喘匀了气,忽然听见村外再度传来那阵诡异的铃铛声。
铃铛声起,叮叮咚咚,如同昭示危险黑夜过去的信号。
铃声响起的霎那间,原本寂静好似死村的村庄,终于开始有了人烟。
各家各户大门打开,从中走出衣着脏乱的妇人或是男人,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他们表情木然,就好像那铃声便是开启开关的讯号。
没了铃声,他们便没有生命。
两人尚趴着窗户看窗外村内动静,客房外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客房的门被敲响,客栈老板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姑娘?”
许安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他将求助性的目光看向芈渡。
芈渡神态相当自然,直接走过去把门给打开了。
一开门,撞入眼帘的就是客栈老板那张诡异的脸。
奇怪的是,客栈老板好像比昨天矮了些,也老态了些,脸上那团紫黑雾气更加浓郁。
他阴恻恻地凝视着芈渡,半晌才咧开嘴笑道:“姑娘,昨晚睡得怎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往屋内有意无意地乱瞟。
这一瞟,恰好就瞟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许安。
许安张了张嘴,僵硬地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跟老板打个招呼,就见芈渡身子一侧直接挡住了老板的视线,微笑道:“凑合睡呗,还能怎么样。老板这么早来叫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姑娘昨晚有没有乱跑,”老板上下打量着芈渡,笑容很瘆人,“不过姑娘须尾俱全,想来定然是安分守己的。”
芈渡抱着臂膀没说话,只是挑眉与老板对视。
她气势慑人,一时连那老板都微微后退一步,没再与她继续攀谈。
离开前,老板只留了半句:“今天客栈提供免费早餐。”
待他离开,许安才敢探头探脑地走到芈渡旁边,小声怀疑道:“免费早餐?这黑店还会提供免费早餐?真的能吃吗?”
“管他呢。”
芈渡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既然提供了,哪有不吃的道理?再说昨晚跑了一整晚你不饿?”
说着,她把呼呼大睡的小白龙往床上一丢,径直向楼下走了过去。
客栈里提供的免费早餐也就那样。
馒头、豆浆、皮厚馅少的包子等等等等,味如嚼蜡但好歹能填饱肚子。
就好比狂飙了一晚上的许安,此刻连味道都不顾,就差把头埋在饭碗里吃了。
相比起来,芈渡就显得十分细嚼慢咽了。
修仙之人对食物要求不大,而且她也无意跟许安抢吃的。
芈渡垂头嚼着一口馒头,灵觉有意无意蔓延开来,紧紧关注着柜台后面的老板。
那老板除了神态阴冷些外,倒并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两人快吃完早饭之际,忽然有一伙计急匆匆从客栈后门跑出来,跑到老板耳边同他低声私语几句。
也不知伙计究竟说了什么,老板的神情陡然间变得惊恐而扭曲起来,如同烧皱了的纸张。
“真的假的?”他微微提高了声调,问那个伙计。
伙计神态也很是惊慌,不住地点着头。
惶惶言语几句,两人便起身离开。
老板在前,伙计再后,步履匆匆且悄无声息地自后门而去,甚至不敢让外人发现。
谁料他俩刚一走,芈渡劈手便把许安嘴里半口包子夺下,精神抖擞道:“别吃了,快跟着他俩。”
许安茫然地望着她,咽了咽有些干巴的食物:“什,什么?”
芈渡:“......”
芈渡伸手就把他薅起来,沿着老板和伙计的路线,也从后门悄悄地摸了出去。
客栈后门是一条通往北边的小道,道路崎岖隐秘。
许安昨晚跑了一天,这才刚歇上半个时辰,又被芈渡拽着往外走,心有余悸道:“这大白天的,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鬼东西了吧......”
芈渡摇摇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白天伤人的可不止鬼怪,你看这些村民哪个是善茬?”
许安闻言沉默许久,脸慢慢地变成了菜色。
他低声嘟囔一句:“早知道不吃那么多好了......”
那老板和伙计走的速度很快,路程也比想象得长得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处似有人群晃动,那两个家伙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芈渡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跟许安一起藏进了树林里,借着草丛的掩护慢慢朝人群方向靠近。
很快,芈渡就看见了人群聚集之处。
这是处矮小的茅草屋,破破烂烂,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
二三十个村民义愤填膺地包围了此处,大多都是成年的男性村民,脸上那浓重的紫黑蛊雾尚在,只是神态生动了不少,浑浊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怒火。
他们喧闹着围着茅草屋又喊又叫,语句里夹杂着浓重的乡音,但听得出多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辱骂之词。
有的村民还在动手强拆那栋茅草屋,不住地冲屋里吐唾沫,一副鄙夷的神色。
老板与伙计也混在人群中,对茅草屋怒目而视,好像里头住着什么洪水猛兽。
很快,小屋里传来了争吵纷闹声,甚至还带着碗筷摔碎之音,清脆地传出老远。
芈渡站在草丛里抿着唇不出声。
她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没开口,忽然感觉到许安动作幅度极小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许安压低了声音,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芈渡一愣,随即仰头看向身后这座荒凉山坡。
没有鸟雀,没有野兽,有的只是风吹茂密草木声,与山脚下人群破口大骂的声音。
这座山。
正是昨晚他们刚刚离开的荒山。
芈渡沉默不语,心头不祥的预感更剧烈。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茅草屋里就走出几个男人。
领头的人手里,还拖着一位黑发少年。
许安目光直直落到少年身上,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是......”
他话还没喊出来,芈渡闪电般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闭嘴,”她眸光沉沉,低声警告道,“别给我在这里惹事。”
黑发少年身体瘦弱,自然反抗不了那些人高马大的村民。
他试图挣脱开禁锢他的大手,被那男人往肚子上狠命锤了一拳,顿时微弱地惨叫起来。
男人把他往人群面前一丢,黑发少年便蜷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芈渡眼尖,一眼便看见他浑身又青又紫,赫然是被殴打过的痕迹。
她感觉到许安身子都颤抖起来,便警告性地拍了一下对方的手。
见少年挣扎不动了,村民里走出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抓起了少年的头发。
中年人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操着浓重乡音问他:“你昨晚,在禁地里做了什么?”
少年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痛得连面上肌肉都在抽搐。
可他蓄力半响,却露出了一抹标志性的、讽刺的笑:“做了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中年人怒极,揪着他头发,像拎小鸡似地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大声吼叫道:“昨晚禁地着火,早上地上全是烧焦的干尸,连圣台都被触发过!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扯着嘴角,肿胀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其不屑的笑。
“我可不知道怎么了,不过......”他慢吞吞地说,“那本来就是你们偷来的东西,现在遭了天谴,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中年人闻言怒火中烧,抡圆了胳膊就给了他一下子。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得少年半边脸都偏到一边,嘴里鼻子里滑出鲜红颜色来。
“当时我们村就不应该收留你!”
中年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少年,眼里爆发出森然杀意:“自从你到了我们村里,不仅圣物失窃,就连那些怪物都开始日渐复苏,村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你就是个该死的灾星。”
“咳咳......”
少年跪在众人面前,捂住肚子艰难地咳嗽半天,瘦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就算这样,他依然努力挺直脊梁,讥讽地环顾四周愤怒的人群:“真正的怪物......是你们这群不死不活的东西......。”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躁动的人群。
他们高大的影子笼罩住少年,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各色农具。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一开始,只有几个村民在喊。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喊叫,喊声的浪潮一波一波震耳欲聋。
为首的中年人露出一丝残忍又满意的微笑,慢慢地朝动弹不得的少年走了过去。
芈渡蹙起眉来,眼睛死死盯住了人群,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忽有一声大叫响遏行云,顿时打破了危险又诡异的场面。
“住手!!”
只见许安纵身跳出草丛,直接冲进了人群的包围圈。
他挡在少年面前,勇敢地面对着中年人,充满正义感地提高声调:“都住手!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还要不要脸!!”
中年人:“......”
村民们:“......”
芈渡:“......”
不开玩笑。那一刻,芈渡再次升起把这里夷为平地的心。
连带着许安一起。
就连那些村民都被许安这头铁的行为给震撼了,人群静默了几秒。
随后,那客栈老板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许安大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安理直气壮地正对着那些村民,毫不怯场:“任何一个正义的人,都不会容忍你们如此之行径!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看不惯你们的所作所为!”
草丛里的芈渡:“......”
不是,大哥。
你这中二病什么时候犯不行?你就非得现在犯?
她沉默地看着剧情开始往不对的地方跑偏,那中年人眼珠子一转,阴森森地问:“这么说,你认识这孩子?”
“岂止是认识,我们是过命的交情!”许安抱臂大声冷哼一声。
趴在地上的少年:“......”
谁塔玛跟你是过命的交情。
少年虚弱地伸手,想要阻止许安突然的发癫,然而为时已晚。
许安继续往下大声说:“我许郎中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昨晚是我跟芈渡上山毁了你们那个破坟地,有种你们就来找我的麻烦!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说着,他手往后一伸,直接把芈渡的位置给暴露出来了。
众村民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探头看去,终于看见了草丛中戴着斗笠、身披黑衣的年轻女子。
站在草丛里无声无息的芈渡:“......”
她盯着一群村民不善的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石更了,真的石更了。
拳头石更了。
趴在地上的黑发少年绝望地、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看芈渡脸上现在的表情。
客栈老板也一脸马上就要撅过去的表情,颤颤巍巍地找了个人扶着。
事已至此,芈渡再在草丛里躲着就不礼貌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大大方方地走出草丛,站到了许安身边。
“不好意思啊,”芈渡爽朗地哈哈一笑,“我这位同伴脑子不太好使,各位乡亲父老们别跟傻子过不去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许安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芈渡:“姑娘,你怎能如此说话!明明就是他们不对,我早就看他们这些人有猫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