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篇文章是投给哪份报纸?”
“正好就是你负责的《常晋周报》亲情栏目。”
肖建国点点头,又将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起身去找总编辑。
为了让工厂尽快走向正轨,姚容最近一直在村子和市里两头跑。
江泛月知道她辛苦,没有去打扰她,每天待在家里构思许愿镜的故事,或者复习上个学期的课本。
这天,江泛月刚做了几道数学题,门外有人吆喝道:“这里是江泛月家吗,有你的信件。”
江泛月跑去开门,从邮差手里接过信件。
低头一看寄件人,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退稿信件……
还是过稿信件?
江泛月撕开信件,取出里面放着的东西,先是看到了一张二十块钱的汇款单。
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
可还不等喜悦漫上眉梢,酸涩就先一步抵达她的鼻尖,惹得她鼻头和眼眶微酸。
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江泛月下意识想要跟姚容分享这个好消息,她连棉衣都忘了套,穿着高领毛衣,握着汇款单和信件冲向工厂。
只是,到了工厂,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姚容,问蕊蕊妈才知道姚容今早上又去了市里。
“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泛月抿了抿唇:“没有急事。”
其实这个消息,什么时候都可以分享。
她只是想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而已。
“那怎么连件棉衣都不套就跑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工厂大门方向传来。
姚容穿着及膝长棉衣,目光在江泛月手上转了一圈,似是想到什么,急切接过信件,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眼眸顿时睁大,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恭喜你,小作家。”
“你的故事,即将被更多人看见了。”
江泛月仰头看她,眼眸润湿,却笑容灿烂。
想要摧毁一个人的自信很容易。
只需要来自同龄人的嘲笑,来自长者的否定。
想要在废墟上重建起信心,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树木需要水的浇灌才能长大,人需要感受到被爱才能活着。
那个没有被爱也没有自信的她,几乎要连同她的梦想一起枯死在雨夜里。
但是,妈妈带着她从雨夜里走了出来。
她走啊走啊,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被爱着的。
于是她开始在被爱里学着爱别人。
也在学着爱别人的过程中,重新在一片废墟中建立起了自信。
【叮,系统检测到江泛月当前自卑值为60,请宿主再接再厉】
“咱们村里也要出一个大作家了!”
“没错,太给咱们村子长脸了。月月, 婶今晚包饺子吃, 到时给你送一碗过去。”
在姚容的宣扬下,村里人都知道江泛月的文章会在下周一登上《常晋周报》。
江泛月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躲到姚容身后吃饭,耳朵却不由自主竖起,听着姚容和村里人继续道:“那个编辑还在信上说, 他们出版社近期要开办一份《童话月刊》,月月要是写出了其它作品,可以直接往《童话月刊》投稿。”
“啥,还能接着上报纸?”
即使江泛月说她的第二份作品还没写出来,众人依旧震惊。
乖乖,这么小就有机会接二连三上报纸, 长大了还得了?
“月月, 等下周一报纸出来了,你给我们念念你写的故事呗, 让叔长长见识。”
“对啊,还有我们家那皮孩子, 我得让他向你学习。”
“出版社编辑都是文化人, 眼光好,肯定会喜欢你的第二份作品。”
有些人在背负起旁人期待时, 会倍感压力。
可江泛月完全不会。
从来没有被期待过的孩子, 突然得到那么多人的祝福, 只会浑身充满动力,恨不得第二天就把《许愿镜》写完。
当然, 这很不现实。
江泛月写了好几天,也才写了开头几千字。
与《大树爷爷》这个短篇故事不同,《许愿镜》算是一个中篇小说,主要由六个小故事组成。
每个小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相同的是,他们都对自己所拥有的某样东西充满反感,并在心里思考着:没有了那样东西,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后来有一天,他们遇到了许愿镜,并通过许愿镜,抛弃了那样东西……
夜里,江泛月埋头写文章,姚容披着棉衣,坐在她对面翻看她写的大纲。
如果说,《大树爷爷》是在进行生命的最后一场道别,那《许愿镜》就是在讲,如何接纳自己,如何与自己和解。
这个问题,交给大人来解答,大人可能要洋洋洒洒讲述很久。
交给孩子来解答却刚好。
因为孩子的思维,更天马行空。
因为孩子更了解孩子。
“该睡觉了。”姚容催促江泛月。
“等我写完这段话。”
江泛月笔尖不停,直到在这段末尾写下句号,才放下笔,跑到屋外洗漱。
洗漱完,江泛月刚想熄灭煤油灯,姚容递来一盒润肤霜和一盒润唇膏。
这是她上午在市里买的,质地很适合孩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记得每天往手上和脸上擦一点,防止皮肤干燥。”
江泛月高高兴兴接了过去,拧开瓶盖,一股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上回见蕊蕊和苗苗用过。她们用完之后脸蛋滑滑的。”
江泛月用手抹了一些涂到脸上,眼中带着些新奇。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润肤霜。
“涂完真的好滑。”江泛月把润肤霜递到姚容面前,“妈妈也用。”
姚容拿出自己的润肤霜,跟着江泛月一块儿擦了起来:“我也有一瓶。”
江泛月从口袋里掏出汇款单,想把她赚到的稿费上交给姚容。
姚容没接,让她自己收着:“我给你办个银行账户,以后你的稿费都存在里面,二十块以内的钱可以自行支配,超过二十块的就要在用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江泛月不是普通小孩。
她比同龄人要敏感,要懂事。
这样苦过来的孩子,在用钱方面往往更为谨慎,姚容不怕她大手大脚,倒是希望能借此培养她的消费观念和理财意识。
江泛月想了想,点头道:“好啊。”
她以前对赚钱这件事情充满了迫切感,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尽快补贴家用,让家里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
现在,家里的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家里不缺她这点儿稿费了。
既然妈妈不愿意收下这二十块钱,她就拿去给妈妈买礼物。
江泛月正琢磨着要给姚容送什么好,一旁的姚容又道:“月月,你是不是准备开学了?”
秋假是一年中时间最长的假期,足足放了五十天。
这五十天里,姚容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江泛月也是时候重新回归校园生活。
“下周一开学。我已经在温习上学期的课本了。”
姚容说:“那我们明天就去市里给你开银行账户吧,正好工厂也需要开一个。”
姚容挑选的银行,是本市最大的国有银行。
只是与三十年后相比,银行里面并不热闹,工作人员的数量甚至要比前来储蓄的顾客多。
听说姚容是来帮工厂开账户的,银行柜员十分热情地招待她。
开完账户,姚容和江泛月又顺道去了趟邮局,兑换那张二十块钱的汇款单。
拿到了钱,江泛月高兴道:“妈妈,我请你吃午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泛月手一挥,十分豪爽:“不要跟我客气。”
带着姚容去附近的小餐馆,点了两道肉菜和一道汤。
结完账,江泛月手里还剩下十二块钱,她捏着这笔钱,让姚容留在餐馆里等她一小会儿。
姚容问:“半个小时内能回来吗?”
“可以的。”
“那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得到姚容的允许,江泛月捏着钱离开,向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直奔一家卖梳子的店,对售货员说:“姐姐你好,我想要给我妈妈买一个梳子,但我手里只剩下十二块钱了,可以麻烦姐姐你帮我推荐一下吗?”
她一上来就说完自己的需求,售货员直接给她推荐了两款符合条件的产品。
江泛月选了一款原木色的梳子,请售货员帮她包起来。
拎着包装好的梳子,江泛月回到小餐馆,将礼物送给姚容:“妈妈的梳齿已经断掉了,正好换个新的。”
姚容抱着这份礼物,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她发现,很多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懂得表达爱意。
他们会默默观察大人,然后在大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突然给予惊喜。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江泛月早早起来,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
吃完鸡蛋,她回到屋里,发现姚容已经醒来了,正站在床边帮她搭配衣服。
“妈妈,是我吵醒你了吗?”江泛月问。
“没有,平时这个点我也起来了。”姚容指着床上的衣服,“今天穿这一身吧,精神。”
姚容帮江泛月挑选的衣服,是从南边传来的新款式。
棉衣是米白色,宽大的帽沿处缝有一圈毛绒绒,裤子是黑色,裤脚也缝了一圈毛绒绒。
就连江泛月绑头发用的头绳,都是带有毛绒装饰的。
江泛月换好衣服,站在屋子唯一一面镜子前,左扯扯右瞧瞧:“我看起来好暖和。”
姚容哈哈一笑:“明明是看起来很可爱。”又将自己缝制的新书包递给她,“去上学吧。”
江泛月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往外跑去,又在到门口时回头,朝她用力挥手:“妈妈再见,你记得去帮我买一份《常晋周报》。”
寒风凛冽,清晨的微光穿过尘埃,落在她的柔软长发,仿佛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流光。
此刻的她,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格桑花,从高原严寒中生根发芽,在烈日狂风的浇灌下不屈生长,顽强而坚韧,美好而至纯,化所有挫折为成长的养料,只为了有朝一日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济香中学的早自习从八点开始。
七点四十左右,住在镇上的学生基本都到了学校。
初一一班总共有二十九名学生,只有寥寥几个人是住在镇上的。
姚良材是其中之一。
这几个人到了教室,也没有开始看书学习,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几人只当了半个学期的同学,共同话题不多,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江泛月身上。
他们这一个多月都没见过江泛月,翻来覆去聊的,都是江泛月过去的事情。
什么写奇怪的故事,用诡异的眼神看人,整天佝偻着背,为了一两毛钱捡垃圾,就算别人当着她的面说她闲话,她也不知道去反抗……
说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哎哎哎,你怎么一直没说话啊?”
“就是,以前我们讨论这个话题,最积极的就是你了。”
“你和江泛月以前是一个村子的,这段时间你有见过她吗?”
他们不提江泛月还好,一提到江泛月,姚良材就想起了他被江泛月摁在地上暴揍的画面。
他吓得打了个寒战,摇头道:“你们就不能换个话题聊聊吗?不然来聊聊学习。对了,数学老师上学期教到哪里了?”
几个同伴:“???”
一个语文和数学加起来十几分,连老师教到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突然说要来聊学习。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姚良材不管他们怎么想,低头看了看一片空白的数学课本,默默合上,趴下睡觉。
不多时,其他住在乡下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教室。
教室越发热闹。
直到——
像是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般,距离教师前门最近的那几个同学张大嘴巴,目光痴愣地盯着来人。
离门较远的学生以为是老师过来了,装模作样翻开课本,过了好几秒才悄悄抬眼,然后也面露震惊之色。
就连半个月前与江泛月见过一面的姚良材都愣住了。
此时此刻,班上所有同学心里的念头都是:这人是谁?江泛月?真的吗?
不能怪他们反应夸张,实在是这前前后后的差距有点大。
以前的江泛月,是班上家境最差的孩子。
这种原生家庭贫穷所带来的影响,除了体现在她的吃穿用度上,还体现在她的行为举止上。
唯唯诺诺,目光闪躲,永远挺不直腰脊,就连说话都比旁人少了三分底气。
可现在的她,眉间少了怯懦,腰杆挺得笔直,脚步也变得轻快。
仿佛被贫穷束缚者终于卸去了身上的枷锁,又像是蒙尘的珠宝,终于抖落满身灰尘,显露出自己的锋芒与光泽。
同桌撞了撞姚良材的胳膊,压低声音:“江泛月家是不是发财了?”
比起男生,女生更关注江泛月的衣着:“她穿的衣服好漂亮啊,肯定很贵吧。”
江泛月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来到自己的位置,用纸巾擦干净桌椅,这才脱下书包塞进抽屉,从包里取出课本和笔纸。
议论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没有给周围人一个眼神,只是默默预习课本内容。
很快,早读铃声响起,语文老师徐康泰从前门走了进来。
村镇中学的孩子,穿衣风格都比较质朴,衣服颜色多是耐脏的暗色,江泛月这身米白色棉衣在灰扑扑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徐康泰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谁。
他把教室逛了一圈,就走到了办公室。
此时,初一一班的数学老师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报纸,瞧见徐康泰走进来,笑着跟徐康泰打了声招呼。
徐康泰问:“是《常晋周报》送来了?”
他们学校按年订了《常晋周报》,今天正好是新一期《常晋周报》出来的日子。
对方道:“对,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徐康泰点头,接过报纸,拧开保温杯盖:“这两个月都没看报纸了。”
徐康泰看报纸,主要是先扫新闻标题,感兴趣就多看几眼,不感兴趣就直接跳过去。
看完第一面报纸,徐康泰翻到第二面。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大的黑字标题——《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徐康泰对这个标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直接跳过往下看。
“对了,老徐。”数学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报纸第二面有篇文章,作者名字是江泛月。一班不也有个女同学叫江泛月吗,这名字感觉不是很常见啊,你是她的语文老师,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她写的,还是说撞名了。”
徐康泰愣了愣,下意识道:“这不可能吧。”
他这些年往《常晋周报》投过好几次稿子,每一次都是自信满满,每一次都被对方退稿,可见想要上这份报纸有多困难。
一个初一学生写出来的东西再好,还能比他这个做语文老师的要好?
阅历和学历都摆在那里呢。
而且他记得江泛月的语文成绩不突出,作文从来没有被选为范文。
“不好说,感觉那篇文章的作者,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第113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15
数学老师就是随口一说, 见徐康泰这个语文老师都没放在心上,她也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徐康泰继续往下翻看报纸,不时喝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
数学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上课了,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徐康泰把所有感兴趣的新闻报道都扫了一遍, 刚把报纸放下,耳边再次回响起数学老师说过的话。
反正还有时间,不然去看看那篇什么《大树爷爷》?
万一是数学老师记错作者名字了呢。
犹豫了一会儿,徐康泰重新拿起报纸,在亲情栏目找到了《大树爷爷》。
作者署名一字不错, 就是“江泛月”。
徐康泰往下看了几行,眉毛紧蹙在一起。
这种动物啊森林啊的幼稚文风,他好像确实在学生的周记上见过。但那个学生是不是江泛月,他毫无印象,他批改作业从来对事不对人。
徐康泰压着性子,一目十行, 匆匆扫完整篇文章。
他不明白, 这种幼稚的文风,是怎么被选中的, 难道审稿的编辑就喜欢这种风格?
文章最底下恰好有主编点评,徐康泰一个字一个字进行阅读。
【作者用这篇文章, 用大树爷爷说的每一句话, 消融了读者对于失去亲人的恐惧,呈现除了孩子对于死亡的理解。】
就这样?
徐康泰想了想, 懂了。
这篇文章的文风幼稚, 文笔质朴, 但优点在于它的中心思想是讲死亡的。
他教了二十几年语文,怎么忘记了, 一篇作文只要主旨不偏,成绩都不会低到哪里去。
看来以前他投稿的时候,选题都不够特别。
开学第一天,班上同学的心都没有收回来,老师也没有带大家学习新的知识,而是在温习上个学期的内容。
到了中午,江泛月握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她一离开,教室就彻底炸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们有没有人敢去跟江泛月打听一下?”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以前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现在突然跑去问她怎么改变那么大,是不是家里有钱了,她会回答我吗?”
“……你这么一说,我们班上的人,好像都没跟她说过话吧。”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班上就这么点人,江泛月还是他们的话题中心,结果几个月下来,他们居然都没跟江泛月进行过交流。
“姚良材,以前对于江泛月的事情,你最积极了,现在怎么连句话都不说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时,姚良材同桌察觉到不对劲,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了姚良材。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对哦,姚良材今天真的什么话都没说。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怂了。”
“你是不是怕江泛月啊?”
“不会吧不会吧。”
姚良材脸上有些挂不住,气得狠狠拍了拍桌子:“不就是想知道江泛月身上发生了什么吗,要我说,一会儿江泛月回来了就直接问。我们要是主动跟江泛月说话,她肯定会高高兴兴回答我们。”
姚良材同桌:“那谁去问?你去?”
姚良材下意识脱口而出“去就去”,但话到嘴边,还是有些从心。
正坐立难安时,他余光瞧见隔壁班的二妞埋着头从走廊穿了过去。
姚良材眼前一亮,冲出教室,拦在二妞面前。
二妞被吓到了,下意识抬头,露出自己的脸。
她的五官其实生得很好,只是,一个褐色胎记牢牢长在了她的左半边脸,破坏了这份和谐。
看清姚良材眼中浓浓的嫌弃之情,二妞连忙再次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你……你要干什么?”
姚良材两手插兜,翻了个白眼:“你和江泛月是一个村子的,我问你,她家最近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二妞警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这个丑八怪是不想说吧。”
二妞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想要绕开姚良材,对方却不让她走。连着几次,二妞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因为长了块显眼的胎记,二妞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被叫丑八怪。
她比江泛月幸运的是,她有一个愿意替她出头的哥哥,每当她哭哭啼啼回到家里,第二天哥哥都会跑去警告那些欺负她的人。
但时间长了,二妞发现这是行不通的。
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每天都跟在她身边为她挡去冷言冷语,呵斥那些欺负她的人。
而且很多时候,孩子的欺负都是无形的。
他们不会打她,不会骂她,只是排挤她,嫌弃她。
她因他们的态度遍体鳞伤,却还要被反过来指责性格不合群……好像错的永远都是她。
二妞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姚良材被二妞的态度触怒了。
他怀疑二妞是听说了江泛月揍他的事情,变得不害怕他了,所以才敢这么强硬地反驳他的问话。
再加上班里的同学都正贴在窗户边看着他,姚良材捏着拳头:“你和她待在一个村子里,她家是什么情况你会不清楚?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能耐了,就变得拽起来了?”
二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姚良材也就是吓唬她,但瞧着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又忍不住往前逼了一步:“我告诉你——”
“姚良材!你在干什么!”
江泛月抱着饭盒回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这幕,猛地大喝出声,疾跑而来,将二妞牢牢护在身后:“你是不是又想欺负人?”
姚良材下意识把拳头背到身后,抬头望望天:“我没有,我就是单纯跟她聊了几句话。”
江泛月回头打量二妞,稍稍放下心来。
瞥见二妞手中的饭盒,江泛月软下声音:“你快去食堂打饭吧,今天有豆角炒猪肉,味道很不错,去晚了就要没了。”
二妞看了看江泛月,又看了看姚良材,猛地加快步子从姚良材身边跑过去。
这回姚良材没有再阻拦。
二妞松了口气。
只是在分岔路口时,二妞迟疑了下,还是停下脚步折返回初一一班。
二妞离开后,江泛月没有搭理姚良材,走进教室。
前排一个男生突然喊道:“喂,江泛月,你现在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以后都不用捡垃圾啦?”
说完,他还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江泛月停下脚步,侧身回望说话的男生:“你想要表达什么?”
男生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
“你叫住我,说了这样一番话,说完还在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被其他同学盯着,男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有没有搞错,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别觉得自己家有钱了就可以拽了。”
“拽的人不是你吗。”江泛月对他人的情绪,从来都感受得很清楚,“谁打招呼,还要特意强调捡垃圾这三个字。”
“怎么了?”男生恼了,“这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以前我们天天喊你是垃圾大王,都没见你反驳,现在家里有钱了,就开始横了是吧。”
江泛月放好自己的饭盒,径直来到男生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江泛月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男生心里却升起一股怯意:“你……你要干嘛……”
“我只是想跟你讲道理。”江泛月反而笑了,扫了姚良材一眼,“不会像当初揍姚良材一样揍你的,毕竟这里是学校。”
班内众人:“?”
姚良材:“……”
江泛月继续道:“我当初不反驳,是因为我没有勇气站出来。什么时候,维护自己也是一种错误了。难道我反过来叫你小矮子,拼命攻击你的身高,你会高兴吗?”
个子是全班最矮的男生:“……”
“看吧,你不高兴。”
江泛月环视周围众人:“我并不觉得,家里开废品回收站就会低人一等,但你们那种嫌弃的姿态,总会让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
她笑了笑,眼眸里有流光一闪而过:“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糟糕的不是我,是把恶意藏在外号底下,用嘲笑别人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以集体名义作恶却不自知的你们!”
“你们是不是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在别人因为你们的话心情不好时,你们会很无辜地说: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但是真正无辜的人哪怕冒犯到了别人,也一定是出于无意,而且会对自己的冒犯心存歉意,并始终对他人的困难抱有同理之心。”
“扪心自问,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无辜吗?”
“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名声,又怎么会是斤斤计较?这明明是个充满勇气的行为。”
说到这里,江泛月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环视四周,将每个人或是惊讶,或是疑惑,或是恼羞成怒的神情纳入眼底。
“我知道,我花时间说了那么多话,你们不一定听得懂。听得懂的人也不一定会放在心上,更未必会去反思自己的言行。”
“但是,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就是想把遮羞布掀开,把照妖镜亮出来,让你们自己好好看看,当你们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时,你们的面目到底有多可憎!”
那个几乎被江泛月指着鼻子骂的矮个子男生怒道:“江泛月,你有毛病吧。我一开始就只是想问你家里是不是变有钱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江泛月这么能说。
她不是个哑巴吗。
“就是。”其他人也在帮腔,“我们这次又没把你怎么样,你有必要把我们都骂一顿吗?”
江泛月幽幽看向说话的人:“我骂的是那些故意拿我的家境、拿二妞的外貌取乐的人,你们这么急着对号入座,看来你们很清楚你们都做过些什么。”
刚刚在帮腔的人:“……”
江泛月忽而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是的,我的家境确实变好了,我妈妈现在在开工厂,虽然暂时没有赚到大钱大钱,但是可以让我拥有很多新衣服和新玩具。”
“我猜猜你们在想些什么。”
“你们应该在想,我敢站出来说这些话,肯定是因为我家里有钱了。但我站出来,与家境无关,只是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我真的被你们的闲言碎语击垮,那你们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姚良材他们满脸茫然。
他们就是嘲笑一下对方,怎么就阴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