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愿意来漠城,有一半是因为医者仁心;剩下一半, 则是因为他们被阿溪的赤忱打动了。
阿溪笑容有些无奈, 言归正传:“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卓玛重新坐回太师椅,指尖轻敲扶手。
不得不说, 她对阿溪的提议很心动。
“你知道做出封城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阿溪点头:“我知道。”
卓玛眯起眼睛:“你真的知道吗?”
她的语气陡然低沉:“其实封城最困难的地方, 并不是拦下那些想要出逃的势力。而是, 你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要对全城人的生死负责。”
阿溪依旧点头, 语气未变:“我知道。”
卓玛被阿溪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了一下。
阿溪在卓玛身侧坐下:“我曾经听朋友说起过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先是发生了水灾,后来又爆发了瘟疫。相城知府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人逃跑。
那个时候,阿溪完全无法理解相城知府的选择。
直到她做出和相城知府相似的选择,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相城知府的心境。
赵大夫问:“既然你说到相城瘟疫,那你还记得相城以及相城知府最后的结局吗!?”
阿溪:“我记得。”
钱大夫叹息:“因为相城知府的当机立断,瘟疫并没有扩散出去。相城周边的百姓得救了。但是瘟疫之后,暴怒的相城百姓冲进府邸,将相城知府活活打死。”
阿溪摇头:“我的情况,和相城知府有很多不同。”
“相城爆发瘟疫后,朝廷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致使相城缺少药材和大夫。相城知府封城,城中百姓只能活活等死。”
“我身后的绝仙阁不缺药材,我娘也绝不会放弃我。只要再多等一段时间,漠城就能等来大夫和药材。”
“而且漠城和相城的情况也不一样。”
“相城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想往外逃,普通人也想往外逃。但漠城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想出城,普通人都放弃了逃亡。”
“这样一来,我面对的阻力自然就小了很多。”
卓玛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成功救治了瘟疫,一切都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你以为,你失败之后,下场会比相城知府好很多吗?”
阿溪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行事之前还是莫问前程为好,否则容易瞻前顾后。”
赵大夫、钱大夫和卓玛都沉默了。
如果说在瘟疫面前,逆行进入漠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第一个站出来,代替所有人做出封城的决定,就更需要大无畏的勇敢。
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他们的犹豫不决显得如此苍白。
“好。”
卓玛突然笑了笑。
“宿少阁主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漠城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张老汉是漠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他年轻那会儿在商队里打杂干活,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
三十年前,塞北爆发瘟疫,他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娶了儿媳妇后,又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一家十口人的生活不宽裕,磕磕巴巴,吵吵闹闹。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也许等哪天张老汉和妻子一蹬腿,两个儿子就会分家各过各的。但几天前,漠城爆发了瘟疫。
大户人家都在想办法往外逃,两个儿子也在家里商量着要不要跑,张老汉耷拉着眼皮,冷冷道:“跑什么跑,绝对不能跑!”
大儿子不解,张老汉抽了一口旱烟:“三十年前,我们逃过一次,最后是什么结局?全家只有我活了下来!”
妻子边剥着蒜,边叹道:“你们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塞北有多可怕。不管跑到哪里都有瘟疫,逃跑就是白白折腾。要是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二儿子红着眼眶道:“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张老汉让妻子这几天做饭时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吃个六七分饱,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大孙子:“大郎,你去请两张驱邪的符回来,一张挂在门口,一张烧成符水,到时全家人都喝一喝。”
大孙子问:“爷爷,符水真的能够驱邪吗?”
“真的能。”张老汉目光悠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符水能治百病,还是在单纯求一个心里寄托。
大孙子接过碎银跑了出去,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没回来。
张老汉刚要骂人,就见大孙子急匆匆跑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奇异的惊色。
“爷爷,城门被一个姑娘带人堵住了!那个姑娘说,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什么!?”张老汉一惊,“姑娘?是卓玛大人吗?”
大孙子激动道:“不是,她说她姓宿,是个大夫。”
张老汉狐疑道:“一个大夫能堵住城门?”
这个时候,阿溪庆幸自己不只是一个大夫,她的身后还站着绝仙阁和聚贤盟,她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功超凡脱俗的暗卫。
单纯靠暗卫,封不住城门。
但高超的武功,再配上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身份,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漠城的大户人家,与阿溪、卓玛的人在城门下对峙了半日,才默默退去。
阿溪知道,他们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出城。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住漠城的局势,如果漠城的瘟疫继续恶化下去,那到时候,这些人不会再顾及她的身份。
所以稍作休息后,阿溪找来赵大夫和钱大夫,与他们商量建立隔离区的事情。
漠城出现的这场瘟疫,是一种全新的瘟疫,起初表现出来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但没过几日就会慢慢加重,最后病人会在高热不退中昏厥死去。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不算特别强,可几天下来,漠城还是有了上百名病例。
隔离区并不难建,真正难的,是如何说服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住进隔离区。
卓玛说:“他们宁愿掏光积蓄去买符水治病,也不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大夫。”
赵大夫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赶紧把病人集中起来。”
钱大夫也是气狠了:“既然讲不通道理,那我们就来硬的,直接去到他们家里,把人抓到隔离区。”
三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阿溪。
不知不觉间,阿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人追问:“什么办法?”
阿溪不忍对那些生病的百姓付诸武力,但对那些神棍,她可就没有半点儿手软了。
她命人连夜抓来城中所有神棍,让这些神棍去说服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住进隔离区。
百姓不听他们的话,却很听神棍的话,配合着乖乖住进隔离区里。
赵大夫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阿溪脸上戴着简易版口罩,手上戴着手套,静静凝望这一幕:“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的。”
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卓玛主要负责调度人手、配合工作;
钱大夫带着一帮人,运用古籍记载的办法,控制瘟疫在人群中的扩散速度;
阿溪和赵大夫负责照顾病人,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只是,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阿溪他们翻遍了手头所有古籍,都没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办法。
这天,又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饱受折磨后痛苦死去。
阿溪来不及悲伤,就迅速投入到对另一个重症病人的救治中。
等她忙完手头的工作,才听人说卓玛找她。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艾草熏遍全身,这才去见卓玛:“怎么了?”
卓玛叹气:“今天有好几波人来找我,说他们家中陆续有亲眷染上了瘟疫。我勉强将他们打发走了,但看情况,最多三日,要是还找不到药方,他们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漠城。”
阿溪抿了抿唇。
卓玛问:“你们有头绪了吗?”
阿溪苦笑:“暂时还没有。”
距离封城才过去了五天,要是这么快就有头绪,每一次瘟疫爆发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卓玛也不想再给阿溪泼冷水,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告知阿溪,让阿溪做好心理准备:“城里的草药所剩不多了。”
阿溪问:“不是刚从附近城镇调了一批过来吗。”
卓玛摇头:“塞北的草药储备并不丰富,那批草药只是杯水车薪。”
阿溪默然,片刻后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
阿溪辞别卓玛,刚回到隔离区门口,就见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还稍微有点意识,小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正是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儿子吧。”男人见到阿溪,松开板车,哭喊着朝阿溪扑了过来,还作势要跪下去,“我爹和我儿子这两天一直在喝驱邪的符水,但是符水没有用,我儿子今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下午那会儿还开始呕吐腹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阿溪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掀开小孩的眼皮,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怀里的银针,对准穴位给小孩扎了两针,缓缓运针。
小孩青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痛哭流泪、悔恨交加的男人,阿溪没有再说任何指责的话语:“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男人不愿意离开,阿溪说:“夜间风大,他们不能吹风。隔离区里都是病人,你们进去只会添乱。”
等两个男人走了,阿溪让人将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送进帐篷里。
她用热水洗手,取过旁边的布擦干皮肤表面的水,又用烛火烫了烫银针,继续给小孩施针。
不多时,小孩身上扎满了针。
等阿溪给孩子拔完针时,她额头已满是汗水。
张老汉躺在旁边,突然问:“大夫,我家大郎还有救吗?”
阿溪没有瞒着张老汉:“我一会儿让人给他喂些药,先看看他明天能不能醒过来。”
张老汉眼里滚出混浊的老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都怪我,大郎刚发热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大儿媳都说要把他送来隔离区,但我不同意,我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好心,免费给我们看病……我就让他一直喝符水……”
“要是大郎死了,大夫你们也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有脸再出去见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溪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张老汉,只希望这个叫大郎的孩子能够撑过去吧。
不然这个贫穷的家庭,怕是要彻底以悲剧收场了。
幸运的是,张老汉的大孙子熬了过去。
阿溪再来给爷孙两扎针时,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给阿溪跪下,阿溪连忙扶住他:“你们的病还没好,切忌大喜大悲。等病好全了再谢我也不迟。”
刚安抚好张老汉,阿溪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尖叫声。
她让张老汉重新躺下休息,她自己朝着隔离区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看清隔离区大门的情况后,阿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队侍卫手里握着武器,将隔离区大门团团围住。
赵大夫上前与他们辩论,推搡之间险些摔倒在地。
阿溪越过人群,连忙扶住赵大夫,喝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恭声道:“宿少阁主,我家主子说了,他无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留在隔离区里,不要再前往城门阻拦他们出城。”
阿溪咬牙:“你家主子是谁?”
侍卫脊背微弯,却没有回答阿溪的问题,于是他的恭敬便只浮于表面。
阿溪冷冷一笑:“不敢说?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这队人马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能象征身份的物品,阿溪快速扫过他们,高声道:“虎口磨损程度远高于一般习武之人,你们惯用武器一定很沉。来之前你们都换过武器了吧。”
“重心习惯性落在左脚,这应该和你们所习的功法有关系。”
“呼吸沉浊,体内火气旺盛。”
“你们是城东乌霸堂的人?”
侍卫微微变色:“既然宿少阁主猜中了我们的身份,还请宿少阁主卖我们堂主一个面子。我们堂主说了,他愿意无偿捐赠两车草药,换取宿少阁主的原谅。”
阿溪缓步上前。
侍卫拔出一半长剑:“还请宿少阁主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溪说:“今日谁也不能出漠城。要是你们觉得能拦下我和我的人,就尽管试试。”
侍卫一咬牙,威胁道:“如果宿少阁主一定要前往城门,我们不会阻止。但是宿少阁主离开之后,你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没有办法保证了。”
阿溪面色大变,围观的人也发出喧哗声来。
不过乌霸堂堂主行事素来霸道。尤其是他所修的功法对心智影响很大,只有他会不管不顾下这样的命令。
但也正是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恰好拿捏住了阿溪的软肋。
她不怕这些人伤害她,但她担心这些人会耽误疫病防治工作。
“你们……”
阿溪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经过内力的加持,在众人耳畔响起。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
阿溪猛地抬头。
人群朝着两边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姚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
常月提着一颗染血头颅,立在姚容斜后方。
常月身后,十几名黑衣人持剑静立。
“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头好像是……是乌霸堂堂主!?”
“乌霸堂堂主纵横漠城几十年,就这么……死了?”
无需多言,看到此情此景,众人心里只浮现出一个想法:给宿少阁主撑腰的人,到了。
“娘!”
阿溪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她下意识跑向姚容,但想到自己刚从隔离区走出来,连忙在中途停住脚步。
“我身上还没熏艾草,你别靠近我。”
姚容从上到下打量阿溪一圈,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要说阿溪的状态,自然算不上好。
这段时间里,阿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眼底下印着青黛。
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姚容安抚道:“别担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阿溪点点头,心头重担卸去了大半,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几日里,她成为了很多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不能在他们面前犹豫退缩。
因为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但现在,她的主心骨到了。
只要有她娘主持大局,漠城就乱不了。
姚容的视线从阿溪那儿挪开,落到那一队阻拦阿溪的侍卫身上时,寸寸如刀:“你们是乌霸堂培养的死侍吗?”
为首侍卫双手颤抖:“回姚阁主话,不是。”
“既不是死侍,他人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为首侍卫的双手终于脱力,长剑滑落,重重坠地:“请姚阁主恕罪。”
姚容没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再转,落到那些藏身在人群中、属于各方势力的探子身上,最后落到闻讯匆匆赶来的卓玛身上。
“从现在起,漠城暂时由我接管了。”
“瘟疫结束前,仗着武力擅闯城门、传播谣言扰乱民心、囤积货物影响物价者,格杀勿论!”
在卓玛的全力配合下, 姚容以最快速度平息了这场事端。
除了带来一众高手外,姚容还带来了五名医者。
这几名医者的出现,大大缓解了阿溪他们的压力。
更令阿溪他们惊喜的是, 姚容一行人还带来了二十车草药。
这二十车草药不算多, 可是最多再过十日,陈南就能带着更多的大夫和草药抵达漠城。
“我要替漠城百姓多谢绝仙阁的仗义相助。”卓玛惊喜道。
姚容摆手:“如果你们要感谢的话,就感谢阿溪吧。”
卓玛郑重道:“我相信漠城百姓永远不会忘记阿溪大夫。”
知道姚容和阿溪母女两肯定有话要说,卓玛他们聊完正事就离开了。
阿溪走到姚容身边,拉着姚容的手放在自己颊侧, 柔声道:“娘,让你担心了。”
姚容拉着她坐下:“你这些天,一定很辛苦吧。”
阿溪鼻尖一酸:“是很辛苦。”
姚容笑:“我还以为你会嘴硬,说自己不辛苦呢。”
阿溪说:“娘也辛苦了。”
姚容给阿溪递了杯水,等阿溪平复好心情后,才问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阿溪都一五一十说了。
姚容望着她沉静的眉眼, 发自内心道:“阿溪, 我很为你的选择骄傲。”
也许阿溪的医术还未至臻境,但她已具有一颗苍生大医之心。
阿溪微愣。
下一刻, 她眼眸弯起,笑意盈盈。
“娘, 你相信我吗,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烛火落入她明亮的眼眸,仿佛有一股烈焰自她眼底熊熊燃起, 势要将世间疾厄都一一焚烧殆尽。
姚容道:“我相信你。”
有姚容在背后支持, 阿溪不需要操心别的事情, 可以完全投入到对疫病的救治中。
在不断调整药方后,阿溪他们找到了可以防止病情恶化的草药。
虽说暂时还无法根治疫病, 但可以为重症病人争取到更多时间。
张老汉的大孙子连着用了三顿药,终于彻底摆脱了生命危险,也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张老汉老泪纵横,直呼神医。
就在姚容带来的草药告罄前,陈南终于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草药抵达漠城。
“阁主,属下幸不辱命。”
姚容点头,知道陈南也在担心阿溪:“我派个人给你带路,你先将这些草药送去阿溪那里。”
陈南刚到隔离区,就听说阿溪晕倒,疑似感染了瘟疫的事情。
陈南想要冲进帐篷里面去探望阿溪,却被钱大夫拦了下来。
染了瘟疫的病人,除了大夫和大夫的助手外,其他人都不能够随意靠近。
钱大夫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和阿溪是什么关系,但隔离区已经够乱了,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乱。”
陈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大夫说得是。”
“我先去交付草药,再去通知阁主,若是阿溪醒来,希望大夫能够在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阿溪醒过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她盯着帐篷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床褥上爬起来。
赵大夫掀开帘子,恰好瞧见这一幕,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大夫,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半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有我们这些人在,我们会尽全力改进药方的。”
阿溪试着捏起拳头,她苦笑道:“我浑身都没力气。”
赵大夫将手里的药递给她:“你这段时间太操劳了,明明才刚染上瘟疫,但一应症状与那些重症患者差不多。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阿溪乖乖喝药:“我娘是不是很担心我?”
“是啊,还有你那个叫陈南的师兄也很担心你。”
“陈南师兄也来了啊……”阿溪咽下碗里最后一口药,突然道,“赵大夫,我记得你前两天还在说试药效果不理想。”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要干嘛?”
阿溪指着自己:“我可以给大家试药。我是大夫,又全程参与到了疫病的研究中,我很清楚什么药对疫病有效果,什么药对疫病没有效果。”
赵大夫目瞪口呆:“你……你……”
阿溪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情况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场瘟疫再耽误下去,漠城百姓就要错过秋收了。
赵大夫犹豫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溪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想好了。只是,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娘。我已经够让我娘担惊受怕的了。”
但姚容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从系统口中。
系统急切道:【是药三分毒,她现在已经很虚弱了,不能再让她折腾自己了。】
姚容偏过头,去看窗外将落未落的桂花:“她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假装自己不知道。”
【可是……】
“我说过,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什么?相信她能熬过去,还是相信她能解决瘟疫吗?】
“都不是。”
姚容抬起手,接住了随风飘落的桂花。
“我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正如漠城封城这一次,她就做得非常好,不是吗?”
阿溪确实做得非常好。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她都会配合赵大夫他们试药,并在第一时间给予反馈,甚至尝试着提出自己的设想。
也许是因为自己感染了瘟疫,阿溪对这场瘟疫的理解更深刻了几分,她提出的不少设想都得到了采纳与证实。
在众人合力之下,赶在九月十五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治疗疫病的最佳方案。
阿溪在喝完药后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随后,赵大夫他们又给其他病人用了药,确定这种药真的有效后,开始迅速推广。
及至九月二十日,漠城最后一位感染瘟疫的病人也痊愈了。
张老汉牵着大孙子离开隔离区时,放声大哭。
大孙子安慰道:“爷爷,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张老汉摇头:“爷爷哭是因为高兴啊。”
大孙子问:“高兴的时候怎么会哭呢?”
张老汉抹掉眼泪,温声道:“你还小,你不懂。”
大孙子挠挠脸:“那我就不问了。爷爷,以后我还要喝符水吗?”
张老汉摇头:“不喝符水了,再也不喝符水了。以后你要是生病了,就要来看大夫,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
张老汉和大孙子高高兴兴走出隔离区。
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一家还有张老汉的妻子都站在隔离区外,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如张老汉这般想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曾经被放弃的痛苦,也终将因为没有被放弃而得到救赎。
姚容站在人群之中,听到张老汉这番对话,不由向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看去。
大孙子注意到姚容的视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姚容。
姚容微微一笑,朝他招手。
“这位贵人,您有什么事情吗?”大孙子问。
姚容将一盒栗子糕递给他:“这盒糕点送给你。”
大孙子咽了咽口水,却没有马上伸手接,而是看向张老汉。
张老汉受宠若惊:“贵人,这太贵重了。”
姚容说:“我很喜欢你们刚刚说的那番话,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病了那么久,正好给他甜甜嘴。”
张老汉这才犹豫着收了下来。
姚容越过他们,走进隔离区。
隔离区的帐篷已经被拆了大半,不少人穿行其间,姚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阿溪。
阿溪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正在和钱大夫聊天。
以往合身的长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脸上笑意温和。
阳光蹁跹落于她发梢,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吃栗子糕吗?”
姚容拎着糕点,走到他们面前。
“吃啊。”阿溪笑容娇憨,“天天喝药,我的舌头都要苦死了。”
姚容说:“自作自受。”
也许是心虚,阿溪总觉得她娘这句话意有所指。
不过,她应该瞒得还挺好的吧?
“娘,我们去找陈南师兄吧。他到了漠城那么久,我都没有能见上他一面。”阿溪连忙转移话题。
陈南也在找阿溪,见到阿溪,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了吗?”
阿溪笑道:“刚吃了块栗子糕,不过确实有些饿了。”
陈南:“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饭点了,不如我给你下碗面,你随便吃几口垫垫肚子?”
阿溪脆声应好。
姚容根本不想吃陈南煮的面,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她去找了卓玛。
卓玛正在和下属商量秋收的事情,听说姚容来了,连忙亲自去迎:“姚阁主怎么亲自过来了?”
姚容直接道:“我是来兑现阿溪的承诺。”
漠城如今完全在姚容的把控之中。
那所谓的东西南北中五大势力,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助卓玛成为漠城之主,再顺手卓玛铲除掉一些障碍,不过是举手之劳。
十月初,赶在漠城转冷之前,漠城百姓完成了秋收。
同时,漠城易主。
赵大夫、钱大夫他们这些受邀前来的人在参加完城主仪式后,启程离开漠城。
漠城百姓十里相送。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理,阿溪的身体恢复不少,和姚容商量过后,阿溪也要启程离开漠城。
卓玛依依不舍:“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漠城过完年再离开。”
阿溪道:“漠城的冬天还是太冷了,不适合修养。”
卓玛一想也是,就没有再劝阿溪留下来过年。
阿溪、姚容一行人离开漠城那天,造成的轰动比赵大夫钱大夫他们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