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实在忍不住:“敬声,慎言。”
“我说错了吗?”
皇后噎住,皇后后悔多嘴。
卫孺和公孙贺不敢轻易开口,霍去病的嘴巴要被母亲拿针线缝上了,一时间椒房殿再次陷入寂静。
关键时刻还得是卫青:“陛下,午膳快好了。”言外之意不能再僵持下去。
刘彻扫一眼卫孺和公孙贺:“不会教孩子不丢人。人谁无过?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朕就不留你们了。”
公孙贺和卫孺老老实实告退。
公孙敬声:“我呢?”
刘彻:“又改姓刘了?”
小少年摇头。
卫青揪住他的胳膊:“跟你父母回去。”
公孙敬声往后缩:“回去我会被打死的。”
卫孺和公孙贺回头看刘彻,唯恐天子发怒。公孙敬声的小聪明不足矣打动刘彻把他留在宫中:“杀人偿命。你父母不敢。”
公孙敬声望向卫青。
卫青:“休沐日我去看你。”
“二舅,您是君子啊。”公孙敬声不放心地说。
有的人满腹心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人熟读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仅限战场之上,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人世间的勾心斗角,他一窍不通。
卫青好巧不巧是后者。
作壁上观时卫青的脑子还能一用,牵涉其中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关内侯愣住,这又怎么说?
霍去病伸长手臂朝表弟后脑勺一巴掌:“快滚!”
“二舅还没回答我。”
卫青:“你说什么了?”
刘彻想扶额。
刘据眨了眨眼睛,二舅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霍去病可以确定二舅真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白了就是叫你说话算话。”
卫青恍然大悟:“敬声可以直说啊。”
敬声怕他说句问话,得到一个否定答案啊。
“那我回去了啊?二舅。”公孙敬声还是不放心。
已经到殿外的公孙贺忍不住回头喊:“敬声!”
公孙敬声忙不迭过去:“来了,来了,二舅说他休沐日没空的话叫我去他家。”
卫青疑惑,他说过这话吗。卫青朝外看去,哪还有公孙敬声的影子。
“敬声何时变得……”卫青实在想不通,大姊和姊夫怎么教的,八岁小儿这么多心眼子。
没了讨人嫌的人,卫长公主大胆发言:“姨母教的。”
皇后卫子夫瞪女儿。
刘彻在卫子夫之前有个皇后,他跟皇后成亲多年无所出,他的叔伯兄弟蠢蠢欲动,有人甚至想把儿子过继给他的时候,卫长公主出生了。
公主的出生证明天子身体无恙,稳定民心,也叫刘彻看到希望,刘彻兴奋,大笔一挥封她长公主,刘彻也最疼她。
父皇在此,卫长公主不怕母后:“儿臣说错了,姨母太絮叨,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逼的敬声不得不变成如今这样。”
卫子夫心说,你还不如不说。
刘彻笑道:“好了。敬声是你姨母和公孙贺的儿子,与我们无关。”
刘据心说关系大了。
虽说前世他不管宗门事务,刘据也知道小辈犯了错长辈难辞其咎。事大了还能连累整个师门。因为子侄无法无天,惨遭灭门的又不是没有。
可怜他才一周岁。
好在公孙敬声不是很大,虚岁才八岁。
“父皇,饿啊。”刘据在老父亲怀里蹦跶两下证明他的存在。
刘彻想咬他一口:“你倒是个心大的。”拿脸蹭蹭儿子小脸,盖因实在不舍得伤他。
刘据眉头微皱,嫌弃地拨开他的脸。
“还敢嫌弃朕?”刘彻气笑了。
刘据想给他一巴掌。“疼!”小孩烦得大声说。
“哪儿疼?”刘彻心头一紧。
刘据闭上眼睛把脸凑过去,刘彻一看他脸上红一片,“这是怎么了?蚊虫咬的?”
春二月哪来的蚊虫。
卫青:“陛下胡须扎的?”
刘彻想说不可能,刘据点了点头,睁开眼睛,嘟着小嘴看着老父亲,一脸幽怨,满眼埋怨。刘彻心虚不已,舌头打结:“……改日朕,朕把胡须剃了?”
卫子夫心慌:“不可!”
刘彻话说出口已经意识到失言,普天之下嘴上无毛的男子,要么太监,要么头戴绿头巾,要么是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
可刘彻是谁,他是十七岁就敢叫张骞前往西域的少年天子,彼时他甚至不清楚西边有无水源,有多少国家。他是敢抵抗匈奴的年轻英主。藩王势大,就在一个月前他采纳了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势必要把各地藩王分成一盘散沙。
刘彻不惧藩王群起而攻之,又怎会被一撇胡须难倒。
“据儿不喜欢朕就刮掉。”刘彻说得浑不在意。
刘据不清楚“胡须”对凡人意味着什么,卫子夫的态度叫他窥到一二,可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不孝。
前世刘据是师尊捡来的,无父无母但不渴望父宠母爱。
他天赋极高,师叔师伯看中他,师兄师姐疼爱他,师弟师妹不敢招惹他,师侄师侄女崇拜尊敬他,总而言之,他不缺爱。
可九五至尊愿意为儿子做到这份上,刘据宛如古井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两下。
年幼无知的小儿不该说出感恩戴德的话。
刘据也说不顺。
那么亲他一下吧。
刘据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刘彻愣住,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刘据想翻白眼,好傻!
霍去病手痒,捏一下小表弟的脸:“挺知道好歹啊。”
刘据啊呜一口。
早有防备的霍去病不慌不忙缩回去,故意气他:“没咬到,没咬到。”
卫长公主暗暗翻个白眼,父皇还叫她以后嫁给表兄。
这么幼稚的表兄她才不要嫁。
“陛下,皇后,午膳好了。”
宫人悄悄过来轻声禀报,唯恐惊扰了贵人。
刘彻:“先用饭。”低头问儿子,“要不要父皇喂?”
刘据想自己吃,然而穿得厚,臂无力,手很小,费劲。
“陛下,给臣妾吧。”卫子夫开口。
刘据拉住他老子衣襟,刘彻愈发心情愉悦:“朕喂他也一样。”到方几前坐下,刘彻把儿子放怀里,卫青欲言又止。刘彻眼角余光看到,叫他有话不妨直说。
卫青感激刘彻,卫青希望外甥懂事,是个可造之材,更希望天家后继有人:“陛下,微臣想了又想,敬声如今这样十有八九是公孙一家宠的,包括大姊。”说完瞥一眼小外甥。
刘彻瞬间明了:“朕的据儿主意大着呢。朕叫他往南,他不往北朕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担心朕把他宠坏了?哪个坏孩子这么小就懂得养不教父之过。朝中百官有几人能意识到这点。是不是?据儿。”
小孩子不该懂这些。
刘据伸手抓面前的炊饼。
刘彻乐了:“瞧见没?又给朕装聋作哑。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装呢。”
没有证据不要打扰他用饭。
刘据右手拿饼,左手抓勺子。刘彻夺走勺子和饼调换一下,“错了。”随后问皇后还有哪个是他可以吃的。
天子身后的奶姆小声提醒:“肉粥。陛下小心烫。”
刘彻舀半勺,低头吹几下放到儿子嘴边:“试试还烫不烫。”
卫子夫也疼儿子,她不放心从来没有喂过孩子的皇帝,轻移到他身边,拿起刘彻的勺子端起碗多搅几下,热气散出来,挖表面的粥,递到儿子嘴边。
刘彻懂了,接过这活儿。
卫长公主看着窝在父皇怀中、乖乖用饭、白嫩嫩小娃娃,感慨道:“弟弟好乖啊。”
在她对面的霍去病朝主位看去,小童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哪还有给公孙敬声一巴掌时的飞扬跋扈,也不见故意气他时的刁钻狡黠。
突然之间霍去病明白了皇帝为何这么宠儿子。要是他儿子,他恐怕也无法做到不宠不爱。
刘据平日里没少装睡,也不等于他全是装的。他人小容易累,饭没吃完就忍不住揉眼睛。
刘彻笑着打量他:“真困了?不是不想吃了?”
小孩扭头扑到他怀里,睡给他看。刘彻不慌不忙抱起他,仔仔细细给他擦擦嘴和手,又给他倒点水:“漱口。”
卫子夫提醒:“陛下,他不懂。”
“不懂的是你,皇后。”
刘据喝一大口咕噜咽下去,刘彻吓一跳,卫子夫没眼看。
霍去病捂嘴偷笑,三位公主低下头抿嘴笑。
卫青实在人,实话实说:“水是干净的开水,喝下去也无碍。陛下,叫据儿多喝两口也等于漱口了。”
刘彻又喂儿子喝两口。
躺在天子怀中没有任何危险,刘据很踏实,闭上眼就去找周公。刘彻不信,把儿子送到榻上就挠他小脚丫。孩子一动未动,刘彻回到外间忍不住同卫子夫等人道:“据儿真乖,说睡就睡。”
霍去病:“睡着了乖。”
刘彻撩起眼皮,斜着眼看他。
霍去病真不怕他:“陛下,打个赌,据儿以后会越来越调皮。”顿了顿,“比我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卫青很是诧异:“你知道自己有多调皮?”
霍去病拿起鸡腿咬一大口跟泄愤似的。
刘彻摇头失笑。
饭毕,各回各殿,各忙各的,刘据睡醒了。
榻边只有一名十来岁的小宫女樱桃,席地而坐,手肘撑着榻,手掌撑着脸,困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刘据站起来推她一下。
刘据本不想叫她,可是叫女官发现小宫女失职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宫女浑身一激灵,对上小皇子充满疑惑、黑亮的瞳孔,煞白着脸请罪:“婢子该死,婢子该死,婢子竟然睡着了。”
“起。”刘据坐下晃着脚丫子,樱桃双手颤抖给他穿鞋披斗篷,提出要抱他,刘据推开她往外走。
小人儿被高高的门槛拒绝。
樱桃小心翼翼扶着他越过门槛,然后很懂事的松开。
刘据虽说住在椒房殿偏殿,偏殿外也有很多台阶。刘据望着蔓延到地面的台阶,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樱桃怀疑她听错了,小皇子虚岁才两岁,哪里懂得烦恼愁苦。
“婢子叫人抱着您下去?”樱桃自个下台阶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会踏空崴脚或摔下去,她很想趁机“将功补过”也不敢不自量力。
下去之后去哪儿。刘据想想,父皇在宣室,母后在椒房殿正殿,父皇处理政务,母后操持宫务,皆不得闲。
长姊和二姊得跟女官学文识字,三姊虚五岁,小孩一个还得他照顾。
刘据坐到地上,双脚放到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思考。
樱桃奇怪,蹲在他身边打量,小皇子看什么呢。
“小皇子,地上凉。”
刘据淡淡地瞥她一下继续烦恼。
以前日日挥剑一万下,琢磨丹药,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此地灵气稀薄,勤修苦练也是多活几十年,七十白发苍苍,百岁视野茫茫,有何不同?于是刘据决定以后偶尔练一下剑,熬个药丸,强健体魄,减少病痛就够了。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度日如年啊。
樱桃年少贪玩,以己度人,轻声问:“小皇子是不是想不出去哪儿玩?”
刘据转向她,你知道啊。
樱桃会玩的可多了,丢手绢、竹蜻蜓。她的小主人腿短手小好像无法亲自体验。
“小皇子想不想去找皇后?”
刘据余光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心头大震,扭头去寻,远处高墙上有个黑团子:“桃儿,那儿!”
樱桃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主人才会说话,樱桃绕口他喊“桃儿”,桃儿顺着他的小手看去,很是好奇:“那是什么?”
刘据心说我知道还问你。
天家三巨头的宝贝疙瘩身边自是不可能只有一名小宫女。除了樱桃,还有两个太监,一个中年一个青年,一个在他三步之外,一个离他一步之遥。二人见状相视一眼,给出答案——宫中野猫。
“猫儿?”刘据难免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此间修炼难,灵兽又岂能存于世。
樱桃点头:“是的。”
未央宫内亭台楼阁房屋瓦舍多不胜数,很招老鼠。人力很难灭鼠,所以未央宫落成后宫中就养了许多猫。
这些猫四处穿梭,天天上房爬墙抓老鼠,身上很脏,樱桃哄刘据猫抓人不可玩。
刘据有口难言,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骗小孩呢。
樱桃心想你可不就是小孩吗。
刘据晃悠悠起身朝黑影方向走去,也不管前方有没有路。
樱桃慌得小跑跟上抱起他:“小皇子,前面不过去。”
刘据不敢挣扎,怕樱桃失手摔着他,冲她身后的太监伸手。
这两名太监也不敢领着他抓猫。
大太监劝道:“小皇子,那个猫不好,又丑又脏,咱别去了。奴婢改日给你找个乖巧的好看的,好不好啊?”
真把他当孩子哄了。刘据确定不是灵兽还想一探究竟是因为突然想起前世师姐说过,凡间牲畜也有懂人性的,比如黑猫。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刘据可以理解三人为何不敢带他去,可他真想知道,固执地朝黑猫方向看一下,扭过头望着两个太监,欲言又止。
以前刘据对世间一切漠不关心的态度叫刘彻很担心他无欲无求或是个缺心眼的痴儿。椒房殿诸人也有个类似担忧。
小皇子头一回有了欲望,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应当拒绝。
两个太监互相看看,决定带他去“猫舍”。
樱桃张口想说什么,中年太监瞪她一眼,樱桃吓得闭嘴。
刘据奇怪,这猫舍有什么问题,还是他不能去。
带着这种疑惑,一行人乘车缓行一炷香,目的地到了。
刘据虽不识汉字,可“猫”是象形字,刘据看到匾额差点气笑出声,这分明是“狗”。刘据扒着车窗心想,他倒要看看两人怎么圆回来。
敢在宫内乘车的人不是天子一家,就是皇亲国戚。狗监杨得意谁也不敢得罪,一听说门外来了一辆马车,他小跑出来。中年太监赵起下车。杨得意见他下巴干净,太监无疑了,可他怎么没有见过此人,“兄何处高就?”
青年太监李成跳下马车,怀里多个小团子。
杨得意愣了愣,三步做两步走:“小皇子?奴婢接驾来迟,小皇子恕罪。”
刘据小手指着要往里去。
杨得意小跑到前面引路,赵起一把抓住他,令李成陪小皇子先进去。杨得意不明所以。赵起没敢耽搁,快言快语地解释他们为何在此。
杨得意又气又急:“你一时找不到乖巧的小猫,也不该把小皇子领到我这儿。”
“小皇子没见过猫,你说狗是猫他也不知道。”
杨得意气笑了:“不愧是姓赵的。古有你祖宗指鹿为马,今有你指狗为猫。你有几个脑袋够陛下砍的?”
赵起没想到这么严重,脸色微变,随后又坦然道:“你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
上午椒房殿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狗舍,狗监杨得意仍然认为天家长子乖巧近乎木讷。可即便是个傻子,也不是赵起糊弄他的理由。
何况皇帝非但不傻,还是名英主。
杨得意不止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过皇帝。
皇帝好狩猎,时常亲自挑猎犬。帝王身边有位辞赋大家——司马相如,堪称当世第一文豪。此人乃杨得意同乡。他能到皇帝身边多亏了杨得意举荐。司马相如感激他,得空便来探望他。与之闲谈的时候,杨得意不止一次从司马相如口中听说帝王秉性。
良言难劝该死鬼。
杨得意:“这话是你说的。”
“陛下怪罪起来,我一人承担。”
杨得意放心地领他进去:“不提你把狗说成猫,你来找我算是来对了。我这儿不缺小狗,正好有两只刚满月的。”
“是黑色的吗?”
杨得意:“通体全黑?那不是。”
“不是也行。我跟小皇子商量商量。”赵起说话间看到停在院中的两大一小,给杨得意使个眼色。
李成和樱桃都怕大狗吓到小主子,进了院就不敢肆意走动。
杨得意也不敢带刘据去养狗的地方,就叫他们原地等着。
半炷香左右,杨得意抱着一团布出现。杨得意很想趁机讨好大汉下一任帝王,而他更想好好活着。所以杨得意把那团布给赵起,赵起小心抱着走向刘据:“小皇子,喜欢吗?”
刘据看过去,一个黑白点花皮小狗:“猫儿?”
第5章 猫狗不分
樱桃闻言转向刘据,抱着他的李成轻咳一声:“小皇子,此地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回去吧。”
刘据乖乖点头。
杨得意为大汉天子感到可惜,求神仙拜祖先,好不容易得一子,竟然乖巧的像个小傻子。
小傻子试图自己抱“猫”,樱桃哄他猫儿睡着了,醒来再跟他玩儿。小傻子推开窗朝外看,李成提醒驭手慢点。
赵起几人都认为小皇子没见过世面贪鲜。唯有刘据知道他在找人。在椒房殿门外经常能碰到宣室殿诸人。刘据以前不曾留意过都有谁,但他不止一次听到对方给他母后请安后要回宣室。
皇天不负有心人。
快到椒房殿了,刘据终于看到一个熟人,上午才见过,他皇帝老子近身太监春望。
“望!望!”
春望脚步一顿朝四周看去,这里怎么会有狗。
“望!”
赵起忙说:“李成,快别叫狗叫了。”
李成乍一听到“望”也以为怀里的小狗叫的,看到小皇子朝窗外伸手才意识到搞错了:“小皇子叫着玩呢。”
“他怎么——”
“小皇子叫我?”春望早就看到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他以为狗舍运什么东西。当他看清马车上的小孩是他主子的心头肉,大步跑过来。
刘据冲他伸手。
春望笑出一脸褶子:“小皇子想奴婢了?还是想陛下?”踮起脚把他抱出来,冷不丁想起什么,惊讶地问:“小皇子知道奴婢单名一个望?”
“父皇!”
春望懂了:“陛下说的?小皇子这是去哪儿?”
“父皇!”
春望入宫前家中也有几个侄子侄女,一个比一个难懂。刘据这么好懂,春望归结为天子的嫡长子不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小皇子想问陛下在哪儿?”
刘据老老实实点头。
春望:“奴婢陪你去。”
刘据朝马车看去。
此时赵起、李成和樱桃已经从车上下来。小皇子身边不能没有人,春望叫樱桃留下。刘据摇了摇头,春望瞬间懂了:“不要樱桃要他俩?”
刘据笑给他看。
春望把他放车上,然后叫李成和赵起上来,一起去宣室。赵起还记得杨得意先前说的话,他不敢面圣:“春总管,小皇子累了,是不是先回椒房殿歇息片刻?”
小皇子饭没吃完就睡着了,此刻分明才睡醒,当他不知道呢,还是不信任他?无论哪种情况春望都很生气,索性直接问刘据,“找母后还是找父皇?”
“父皇!”刘据努力说清楚,口水流出嘴角。春望用樱桃走之前给他的手帕轻轻给他擦擦嘴,瞪赵起和李成二人一眼。
官大一级压死人。
樱桃在赵起和李成跟前不敢多嘴。赵起和李成怕春望。
抵达宣室殿,春望也没有把刘据给赵、李二人。刘据见二人空着手,他朝车里指。
先前春望一上车就看到一只刚满月的小狗。天子爱狗,天子的儿子喜欢狗实乃正常。刘据说话困难,春望也没有故意多问惹他流口水。见状替刘据令李成把狗抱出来。
李成慌得找赵起,赵起仗着小人儿说不清楚,大着胆子抱着狗跟上。
春望入内无需通禀,刘据更不用,所以他抱着刘据直接进去。过了高高的门槛,刘据下来,晃晃悠悠,跟个不倒翁似的往里跑。刘彻心惊胆战,霍然起身抛下御座接过他。
等他决断的几位朝臣吓得扭头,结果什么也没看见。
“想父皇了?”
几人这才明白皇长子来了。
刘据虽不是太子,但他一出生刘彻就令郎官东方朔著《皇太子生赋》,以至于在天下臣民心里眼里他就是大汉太子。
几人起来见礼。
刘彻抬抬手示意免礼,又问:“想父皇了?”
刘据冲赵起招手。刘彻认识此人,他亲自为乖儿子挑的:“赵起拿的什么?”仔细一看,“据儿想养狗?”
赵起身体抖动一下,不安地低下头。
刘据摇头晃脑:“养,猫儿!”
刘彻好笑:“你想养猫弄只狗做什么?”
刘据眨巴着大眼睛,这话他怎么听不懂呢。
“猫儿!”刘据固执地说:“起,说,猫!”指着赵起怀里的狗,一字一停顿。
赵起双膝跪地,小狗放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停!”刘彻没听懂小孩话,反倒是赵起一跪叫刘彻懂了,“据儿要猫你给他狗?”眉头微皱盯着赵起。
刘据急的大声说:“是——猫!”
刘彻明白了什么差点气吐血。他压住满腔怒火问:“朕的儿子要猫,你弄只狗糊弄他,还说这是猫?”
“是,猫!”刘据抓皇帝老子的胡须,仿佛说你怎么猫狗不分。刘彻下巴痛,慌忙抓儿子的小手:“松手,松手,不是朕猫狗不分,是你被骗了。”心中忽然一动,“朕明日就把这胡须剃了。”
几位朝臣满脑子猫猫狗狗,等他们意识到皇帝最后一句什么意思比刘据还着急,齐声劝说:“陛下,使不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刘彻:“你们不曾修过胡须?”
一直不修剪胡须岂不是能拖地。几人下意识承认时常修剪。刘彻接着此话问:“修半寸和一寸有何不同?”
几人被堵得无言以对。
其中左内史公孙弘跟朝中百官不一样,别人少年崭露头角,中年高升,他而立之年学习,白发苍苍入仕,人老成精,又为人奸诈,没少干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他佯装好奇:“陛下,什么是猫又是狗?微臣愚钝,小皇子此话何意?”
刘彻闻言气血上涌,沉声问:“谁的主意?”不由得看他最熟悉的人——春望。
“指鹿为马”的事过去不足百年,春望还没忘。秦始皇儿子多,养废一个还有十个。大汉天子仅有一子,天子本人恨不得把独苗苗捧在手心里,赵起什么不学非学赵高。春望顾不上同情他,希望天子不要因为他和赵起同乘一辆车也砍了他。春望跪下坦白,他没有去狗舍,在车上看到狗也以为子类父,不知道小皇子把狗当成猫,请陛下明察。
刘彻看儿子:“是这样吗?”
几位朝臣心底诧异,才满周岁的小儿懂什么。何况这孩子真呆,竟然猫狗不分。
刘据睁大眼睛装糊涂。
刘彻没有因为儿子聪慧就丧失理智,认为儿子无所不知。刘彻很有耐心地指着春望:“春望有没有去狗——去猫舍?”
小孩儿摇头。
刘彻:“你在何处遇见的他?”
小孩装不懂。
刘彻不急:“是在你和皇后居住的椒房殿附近吗?”
这句可以懂,刘据使劲点一下小脑袋,大声说:“母后!”
“据儿真聪明。”刘彻叫春望起来。
春望无比感激地看一下小皇子,幸好是陛下的儿子,一岁就能听懂人话,否则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刘彻令人把赵起和李成拖下去砍了。李成跪地求饶,慌慌张张倒出这是赵起的主意,与他无关。
春望顿时想送他一个字——蠢!
李成要把此事揽过去,叫陛下另眼相看,说不定只是把他发配原籍,或者罚他去狗舍当个铲屎官。
春望偷偷瞥一眼当今天下,刘彻脸黑如墨,要不是碍于孩子小,容易吓掉魂,刘彻非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刘彻低吼禁卫:“拉下去!”
禁卫堵住李成的嘴巴把人拽出去,赵起身体发软瘫在地上。刘彻没有心软,给春望使个眼色。春望跟出去盯着禁卫把二人处死。
刘据一脸好奇,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好像不知道发生何事。
几位朝臣终于明白出什么事了——指鹿为马。
公孙弘轻轻擦掉额头上的虚汗,轻声请示“微臣先行告退”。
这事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小,盖因关系到未来储君。
小小一只狗也叫刘彻吓出一身冷汗——儿子身边的人他上查三代居然还会出纰漏。
刘彻抬抬手令几人退下,抱着儿子坐下。刘据指着地上的小狗:“猫儿!”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行至门边的几人轻手轻脚急行,快速躲到殿外才敢长舒一口气。
五人擦着汗互望,御史大夫感慨:“宫里要血流成河了。”
公孙弘心底没有一丝同情:“那也是他们自找的。陛下正值壮年他们就敢效仿赵高,以后岂不敢改朝换代。”
御史大夫小声说:“慎言!”
廷尉张汤也在,要是以往此事该交给廷尉议罪。刘彻像是没看见张汤一样,可见他是多么生气。“公孙兄言之有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如今敢糊弄小皇子,日后就敢哄骗太子,甚至陛下。”
另外二人点头附和。
御史大夫一见不能叫他们少说两句,干脆扯开话茬:“听说小皇子乖巧近乎木讷,可方才陛下问话时,小皇子怎么都当得起一声早慧啊。”
张汤:“小皇子早慧猫狗不分?”
在殿内的时候公孙弘没有意识到这点,经他一说,公孙弘赞同:“张老弟怎知小皇子不是故意而为之?”
张汤笑:“小皇子话语含糊,走路不稳,懂得下套?”
公孙弘点头:“他可是陛下的儿子。”
“那这一年来的老实乖巧又是怎么传出来的?”张汤反问。
御史大夫就想解释,忽然发现无论“乖巧懂事”,还是“不哭不闹”,皆出自天子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