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下车挨家挨户的问,苏智陪着苏嫣和石婆婆在车上?等。陌生的地方,又有姐夫的交代,他不能让她俩自己待在车上?。
石婆婆望着江来的身影,从一户接一户的人家里走过。
江来半晌后回来说:“没有人认识,都说不是村子里的。”
石婆婆的眼神明显黯淡了。
苏嫣突然喊道:“咱们去?村委会问问!”
江来一拍后脑勺说:“对啊,咱们去?村委会。”
天?边传来一声响雷,苏智嘟囔着说:“这是要下雨?”
大冷的天?气不下雪,反而下雨就是很奇怪。
他们多亏坐着吉普车过来,沿着土路往回开。他们还得找个人问问村委会在什?么?地方。
远远地,路对面有一个人牵着一头老?牛慢吞吞的往回走,老?牛身上?还背着两捆芦草。
像是心疼老?牛,见到要下雨,对方还给老?牛身上?搭了块稻草席。
外面起?了大风,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伴随着沙尘,让人睁不开眼睛。
苏嫣眯着眼睛,往外面看,一人一牛越来越近。
江来把窗户摇下来,眼见着天?气不好,他焦急地说:“大爷,我想问问村委会在什?么?地方?”
牵牛往前走的大爷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苏嫣揉了揉眼睛,江来正要踩下油门往前开,苏嫣突然喊道:“停下来,就是他,就是方大爷!!”
江来猛地刹车,苏嫣差点撞到前面,赶紧伸手拦着石婆婆。
石婆婆定定地望着窗户外面往前面走着的人,二?十年来,无数个梦里才会出现的人,突如其来的闯入她的视线。
这段岁月把原本?壮年的人磨砺的弯了腰,亦步亦趋的往前走。跟记忆中的不同,原本?对方斯文白皙的皮肤全?都看不见了,她差点忍不住来面前的老?农民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石婆婆伸手捋了捋头发,又把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上?下拍了拍。
方大爷牵着老?牛,走着走着,发现吉普车跟着他前进。他纳闷地转过身,眯着眼睛往车里看。看了两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就拍拍老?牛,继续转头往前走。
石婆婆抖着手,好几下没打?开车门。苏嫣越过她帮着打?开车门,石婆婆下了车,站在车门前,低声呼唤:“抗美,抗美!!”
方大爷还牵着老?牛往前面走,石婆婆在后面追。
他像是听?不到有人喊他,或者是压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对石婆婆的呼唤置若罔闻。
最后还是江来使劲按了几声喇叭,才让他停住脚步,慢慢的转过身。
方大爷仿佛一座雕塑,跟石婆婆俩人面对面的站着。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定定的看了好久好久,天?边又是一声响雷,方大爷眼眶里突然涌了出泪水,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了句:“兰,是不是兰?”
江来从车窗里探出头说:“大爷,咱们先去?你那?慢慢说吧。”
方大爷哑着嗓子说:“好的好的,跟我来。”
苏嫣吸了吸鼻子,想要招呼石婆婆上?车。石婆婆跟方大爷俩并排走着,俩人谁都没说话。
苏嫣看着他俩并肩而行的背影,又把话咽了下去?。
方大爷领着他们来到他所住的地方,老?牛不用他牵着,自己就往旁边的空地里站着去?了。
苏嫣扶着石婆婆,看着面前简陋的,几乎可以说是用一块块木板拼凑起?来的房屋。
方大爷拿着扫帚把屋子里面扫了扫,然后走到外面,跟他们说:“让你们见笑了,这里原来是牛棚,后来一点点被我改成这样?了。”
他望着石婆婆说:“我没遭什?么?罪,就是让住在牛棚里。你看,我跟小兰背回来的芦草就是要盖在屋顶上?面,省的漏水。”
苏嫣一下乐了说:“大爷,你把那?头老?牛叫小兰啊?”
方大爷老?脸看不出别的颜色,他倒是瞅着石婆婆,有些不自在地说:“就是让这头老?牛跟我做个伴儿,每次喊喊它,也不会忘记一个叫小兰的人。”
石婆婆抹了抹眼泪说:“得了吧,就是想让我给你们家做牛做马。找不到我了,还找个牲口来替我干活。”
苏嫣抿唇偷偷的乐,二?十年的怨气,看看方大爷怎么?应付吧。
方大爷可能想要伸手拉拉石婆婆的手,但?是有人在又不好意思。他实话实说道:“岁数大了,也就只有它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它。它帮我干活,我也帮它干活,不然就是不中用的两个老?东西。”
石婆婆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别的。
屋子很狭小,因为是牛棚改的,三角形的屋顶,只有一根主粱。
他们说话的功夫,江来和苏智俩人趁着下雨,跑到外面,帮着方大爷把漏雨的房顶用芦草盖了起?来,临了,还捡了几块转头压在上?面,免得大风天?把芦草给吹跑了。
苏嫣坐在角落里,不怎么?说话。就听?着石婆婆跟方大爷俩人相互说着话。
“他们说再也不让咱们俩人见面了,然后把咱们下放在同一个岛上?,我还以为生生世世给你再也见不到面了,他们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方大爷到底还是握住了石婆婆的手,他拍了拍石婆婆的手背说:“我要是知道你就在这里,我这二?十年一寸寸的把地刨开都会找到你的。他们跟我说你被下放到云南泽县,我想方设法跟你联系,怎么?也联系不上?,写过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石婆婆也说:“他们说你去?了泉州,我也往那?边写了信,一样?没有人给我回复。现在想想看,说不准就是他们给咱们设下的圈套,要是写的信里头有一丁点不好的地方,又要把咱们抓起?来斗。”
苏嫣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原本?以为天?各一方,结果?就是咫尺天?涯。要不是阴差阳错见到面了,这个遗憾不得留一辈子。
外头,叫小兰的老?牛叫了一声。方大爷起?来,淋着雨把它也牵到屋子里面,还拿破毛巾帮它把身上?擦了擦。
方大爷不好意思的说:“还是我占了它住的地方,归根结底,是它收留了我。”
说完他又看了看石婆婆,有太多的话在心里倒不出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雨下了有两个小时,外面天?黑沉沉的。
方大爷的牛棚里没什?么?吃的,就烧起?炉子给大家烤地瓜吃。
“牛爹爹在不在?牛爹爹!”
门外面传来喊人的声音,苏嫣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觉得耳熟,倒是江来记得,跟苏嫣说:“这不是卖螃蟹的那?俩人么??他们过来做什?么??正好,我收拾收拾他俩!”
苏嫣这才知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不知道方抗美是谁,原来方大爷在这边别人都管他叫牛爹爹。这是连姓都给他改了。
方大爷把门打?开,隔着门,就听?卖螃蟹的男子说:“我们在市场里遇到两个人要找你。”
他身边的女子迫不及待地说:“听?说是你的熟人,我们还给了他们螃蟹吃,你要是给我五角钱,我就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
苏嫣眼睛瞪的滴溜圆,这俩人真不亏是夫妻啊,双双睁眼睛说瞎话,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摘下来往脚底下踩。
江来走到门边上?说:“你们谁啊?我看看,哎呀,原来是你们卖水螃蟹的啊,五角钱卖给我们的螃蟹全?是空的,还敢过来找方大爷继续骗钱?外面天?气这样?,就不怕被天?打?五雷轰了?”
卖螃蟹的俩人做梦没想到他们找来的这么?快,卖螃蟹的女子扯着脖子喊:“谁卖死螃蟹了,给你们的时候螃蟹活的好好的。”
苏嫣听?到他们故意歪曲事实,把重点偷换,她喊了江来一声说:“别跟他们浪费时间,把门关上?。”
江来使劲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他俩的鼻子。
这俩人在门外淋着雨骂骂咧咧,最后见方大爷真不出来,就走掉了。
苏嫣跟方大爷说:“别管他们。”
方大爷可惜地说:“我还想着过两天?到市场里卖彩线,白瞎让你花五角钱了。这就当我欠你的,回头我卖了彩线还给你。”
“你把绦带给我也成,就抵五角钱还是你亏了。”苏嫣笑着安慰他说:“五角钱能让你跟石婆婆早几天?见面也是值得的,别说五角,就是五元我也舍得花。”
苏智也走过来,把方大爷扇火的蒲扇拿到自己手上?,把方大爷往石婆婆那?边推:“你俩说说话,我们在这边烤地瓜,保管不会偷听?。”
苏嫣往石婆婆那?边看去?,石婆婆坐在方大爷用木板子搭的床上?,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方大爷走到她身边,望着自己的二?十年不见的妻子,俩人对着笑着笑着,又开始抹眼泪。
苏智拖着小板凳坐在苏嫣身边,小声问苏嫣说:“人找到了,后面怎么?办啊,总不能让石婆婆跟着方大爷住在牛棚里吧。”
苏嫣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清楚,得问问你姐夫。”
苏智说:“要不然让方大爷到咱们村里住也挺好,咱们家也能帮衬一下。”
苏嫣也是这样?想到,最起?码石婆婆住的是正儿八经的屋子,比这边条件好上?许多。
转而苏嫣又想着石婆婆送给她的书,还是石婆婆自己写的。
苏嫣脑子里正在考虑着两位老?人后面的事,转头听?到江来说:“我刚问了方大爷,你猜他现在多大岁数?”
苏嫣知道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人总会比人显老?些,她想了想猜着说:“六十八?”
江来说:“不对,继续猜。”
苏智说:“六十五?”
江来说:“不对。”
苏嫣说:“该不会七十了吧?”
江来说:“小嫂子,说了你肯定不信,方大爷跟我说,他今年也才五十八。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五十八?
苏嫣惊诧地问:“那?石婆婆多大岁数啊?”
江来小声说:“咱们就不应该叫石婆婆,最多叫个是石大娘。女大三抱金砖,她比方大爷大三岁,今年刚六十一。”
苏智一脸的不可置信,别说他就连苏嫣也都以为他们是七老?八十的年纪。
“这个岁数还能干点活啊。”
苏智一拍大腿说:“姐,你不是在农场里上?班么??你们农场有没有养牛的地方,你看方大爷要是去?张家村肯定不方便跟石婆婆住在一起?,石婆婆住在这边也不方便,而且咱们也没有介绍信,不好安排他们。他们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见面,总不能让他们再分开过日子吧?”
苏嫣其实也想着他们能在一起?安心的度过晚年,要是再让他们分开,她也是于心不忍。可这件事情涉及到油田的人事方面,并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事。
江来跟在方应看边上?办了两年事,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也就是走个人情,就看石婆婆和方大爷两边的村集体能不能放人。
他跟苏嫣说:“小嫂子,我刚才跟你说两位老?人的年纪其实也有让他们到油田里的意思。咱们油田不少五十来岁的职工,我看他俩找点轻松的活儿也是能干的。”
苏嫣愁得慌,小声说:“其实岁数方面我不是很担心,就是村集体这边。他们是下放过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放人。”
江来拍着胸脯说:“这事好办。他俩都是过去?的大学生,你不是说石婆婆原来还在国外留洋过么??咱们就说他们是专家,给个专家身份,让他们在农场里帮着干点活不就得了。大不了俩人算一人的工资,也比现在他们的情况好啊。”
苏嫣想了想,也是,再没有比大冬天?住在四处漏风的牛棚里更坏的事情了。
而这样?的环境,方大爷一住就是二?十年。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而且刚才方大爷在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咳嗽,以后再继续住在这里,身体肯定熬不住。
苏嫣愁着的小脸皱了起?来,最后下了狠心,既然做了好事,干脆好人当到底。
他们家跟石婆婆也不是一两年的交情,她总不能让俩位老?人见了一面以后又分隔两地吧?这真是太残忍了。
他们在门口,围着炉灶烤地瓜。
空气里弥漫着地瓜甜腻的香味。
门缝里不断的钻进风,时不时还有雨水顺着缝隙流淌进来。
江来把墙边上?的木板捡起?来,找来个锤子把门缝露的大的地方钉了起?来。
他钉了两下,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把门拉扯开,屋子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暖呼气顿时被风卷走了。
老?牛打?了个喷嚏,苏嫣在它前面坐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来人是闭着一只眼睛的中年男人,应该是过去?伤到左眼,现在成了个独眼龙。
他端着扣着一个碗,穿着蓑衣站在门外说:“牛爹爹,熬了地瓜面的汤水,给你喝一点。下雨没下雪,今年冬天?暖和,你有福气了。”
看到开门的是一位年轻人,独眼龙把碗捂在怀里,警惕地说:“牛爹爹呢?你们是谁?”
方大爷从里面出来,见到独眼龙说:“他们是我的恩人啊,你也是我的恩人,下雨的天?给我送吃的,你快进来吧。”
独眼龙叫做黄卫党, 比方大爷强一些,原先就住在狼屯里,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草屋。
本来也是要下放, 他爸妈拼了命把他留在这边。被斗的时候瞎了一只眼睛,后来爸妈死了,他也没?讨媳妇,时不时过来关照一下方大爷, 觉得都是苦命的人。
苏嫣拖着小板凳,往墙边靠了靠, 让出走路的地方。
黄卫党块头挺大, 就是因为身体好, 能干活,过的比方大爷能好点。
方大爷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在炉子上,跟他介绍道:“这几位小同志,是帮我认亲的人。”
黄卫党的目光不由得落到石婆婆身上, 石婆婆穿的老气, 看?起来比原来的年纪大上十来岁, 倒是见?了方大爷, 脸色好了不少,显得年轻了些。
也许是心?中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生机和希望,眼睛里很有神采。看?到有人来了,客气的点点头。
“兰大娘好啊。”黄卫党对?这种事也表示很惊奇,看?来方大爷没?少跟他说他们俩人的事, 黄卫党直接把石婆婆的名叫了出来。
石婆婆这把年纪,当着大家的面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脸上都是喜色,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的羞怯。
她自己知道六十岁的人, 这样不好看?,但还是控制不住的翘着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好啊,多亏你照顾了他。不然这些年在这边他太不好过了。”石婆婆发自肺腑地跟黄卫党道谢。
黄卫党揉揉鼻子说:“你们能见?到面就好了。外头风雨大,你们留下来多说说话,今天见?了,你还要走么?”
石婆婆眼睛往苏嫣身上看?去,苏嫣跟黄卫党说:“多坐一会儿再走。”
听到石婆婆待会就要走,方大爷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苏嫣马上说:“石婆婆这段日子住在我家里,明天再过来看?你。”
方大爷惊喜地说:“真的?”
他身后的老牛仿佛感觉到他的喜悦,“哞——”地叫唤了一声?。方大爷爱惜地摸了摸它?的背。
石婆婆说:“真的,我原先住在张家村里。”
方大爷知道张家村这个位置,感叹地说:“原来不过四五个小时就能到。”
苏嫣不想?让他们沉浸在咫尺天涯的情?绪里,她走到石婆婆身边说:“这些天有时间你就过来看?看?方大爷,油田那边我回去问问,看?怎么安排合适。”
江来也说:“刚才都说了,不算什么大事。就看?你们两个地方放不放人,我想?应该会给油田面子的。”
石婆婆这么大的岁数不好留在牛棚里陪着方大爷,等到外面风雨停了,又坐了一会儿,她交代?着方大爷几句,然后坐上车。
方大爷走到车边上,不舍地给石婆婆递了一个小包,是他自己缝的:“这是薄荷包,你要是晕车就闻一闻。”
分别二十年,方大爷还记得石婆婆晕车的事,石婆婆捏着掌心?大小的小包眼眶里又是泪水。
有的两口子下放到不同的地方,长久见?不到面,都会在当地组成?新的家庭。都是为了让自己日子过的好一点,曾经结没?结婚,都是秘而不宣的事情?。
只有真正的融入到当地村民当中,日复一日的下放生活才不会那么的苦,总会有对?方的家庭作为支撑。
然而不管是石婆婆还是方大爷都做好了为对?方孤独终生的决定。一个为了希望,二十年来不断的编织绦带,一个不忘记寻找,这才有了再次见?面的可能。
回去的路上,石婆婆捏着薄荷包靠在车门边上沉沉的睡着了。不知做了什么梦,脸上始终都带着笑?容。
他们回到家中,到了晚上,方应看?从办公?楼回来。
苏嫣把今天的事跟方应看?说了。
方应看?很触动,他拉着苏嫣的手拍了拍说:“江来说的没?错,关键是看?两个村子放不放人。你说过石婆婆和方大爷都是有文化的人,年纪大一点也无?所谓,可以?在油田里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要他们不怕辛苦。”
苏嫣两只手捧着方应看?的大手,她不老实的左捏捏手指右捏捏手指,想?起看?到方大爷手上厚实的茧子,她叹口气说:“还有什么苦是他们没?吃过的。住在那样的牛棚里过了二十年,我都不知道要是我住进去,能不能扛的住二十年。”
方应看?捏了捏她的鼻尖说:“咱们只会住小洋楼,不会住牛棚。别乱说话,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分开?。”
苏嫣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说:“他们岁数大了,身体年轻的时候也糟蹋的差不多。...至少让他们在晚年能相聚在一起,过一段日子。”
“明天我查查他们的档案,看?看?户籍能不能转到这边来。”方应看?说:“咱们油田里不养闲人,更不是让他们来养老的。”
苏嫣小脸严肃地说:“我当然知道,日子苦一点,心?里头甜,也是好的。”
就像她冷不防到了这个世界里,生活过的远没?有当初大小姐那样的滋润,但能跟方应看?一起过日子,她觉得很幸福,很充实,这就是值得的。
石婆婆在客房里睡了一宿,早上神采奕奕地在厨房里蒸馒头。
苏嫣下楼看?到她在干活,忙过去帮手。
她发现石婆婆头上没?戴着老气横秋的护额,感觉年轻了不少。苏嫣打趣儿地说:“是不是不应该叫你婆婆,最多叫一声?大娘。”
石婆婆塞了个大馒头往她手里,嘴上说:“还是叫婆婆吧,我都习惯了。抓紧把馒头吃了,我也是闲不住,看?着家里有面就自己用了,不过用的是二面,白面混了地瓜面。”
苏嫣也给石婆婆塞了个大馒头,笑?嘻嘻地说:“过来坐着一起吃。你帮我做馒头我怎么会怪你,你把我想?的也太小气了。”
石婆婆突然说:“你说我到底该怎么报答你,你把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实现了。昨天我都没?睡踏实,生怕自己在做梦,一觉醒过来,又回到了张家村。”
苏嫣捂着小嘴乐:“今天吃完早饭就送你去看?方大爷,你见?了他说说体己话就知道不是做梦了。你也别跟我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
石婆婆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用围裙擦了擦手:“见?到他我就满意,没?别的要的了。”
苏嫣和她一起吃着馒头,苏嫣把昨天和方应看?商量的情?况跟石婆婆说了。
石婆婆当即说:“要是能到油田来那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别说苦和累,我跟你大爷俩人,什么罪没?遭过。现在就想?着能找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怕被人继续斗,安安稳稳的把后面的日子给过好了。”
这话跟苏嫣想?的差不多,苏嫣就说:“那吃完饭还是让江来送你到狼屯里,昨天不知道方大爷是什么意思,咱们再问问方大爷,要是觉得行,就让我家方同志着手办理,你先别急啊。”
石婆婆抿抿唇,笑?了笑?说:“他不会不答应。”
苏嫣还有工作,没?跟着一起去狼屯。江来送石婆婆去找方大爷,又把石婆婆接了回来。
等到苏嫣下班,石婆婆正好回到家里。
江来见?到苏嫣,先叫了声?“小嫂子”,然后跟她说:“妥了,方大爷说他一百个同意到油田里干活,说还要帮咱们油田干一百年的活儿。”
石婆婆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她嘴上说:“听他胡扯。”
苏嫣心?里有了底,回头等方应看?回来,小夫妻俩又开?始商量着调动的事。
石婆婆在厨房里做饭,苏智在沙发上听着收音机。时不时跟着里面京剧样板戏哼上几句。
苏嫣不想?让石婆婆在家里操劳,可石婆婆在家里就是坐不住。苏嫣也就由得她去。
方应看?查到他们二人的档案,当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就是一帮激进的学生分子闹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打方大爷打的太狠,还是良心?发现,或是当地政府不同意,到底没?将他们下放到多远的地方。只不过没?有告诉他们。
晚上,石婆婆烙了白菜肉的馅饼,她动作轻快,作出来的馅饼很香。苏智一连吃了四个。
苏嫣知道方应看?帮忙,石婆婆跟方大爷的事基本上能定下来。
她就是没?想?到方应看?下手这么快,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方应看?中午抽时间回来,跟她说:“我把他们俩位的学历查看?了一下,很适合在农场里工作。石婆婆原先是农业学的毕业生,还有留学经历,可以?调到咱们农场做‘农业指导员’。”
“又不是部队,怎么就成?了‘指导员’?”知道是方应看?特意加出来的岗位,苏嫣笑?着说:“那方大爷怎么办?”
方应看?说:“农场缺劳动力?,石婆婆身体不大好,给她个头衔,不计工资。至于方大爷,就让他跟老孙一起管理家禽区。明年要多养几头耕牛,好方便农场耕地。正好他养过牛,适合这个岗位。年纪也还成?,五十多岁,还能干几年。”
方应看?把文件往茶几上一放,苏嫣看?到上面已?经盖上油田的公?章。
知道油田里不养闲人,能在这边找到这么合适的岗位,方应看?也是花了心?思。
“住的地方也解决了,我不好让他们占着干部区的房子,让他们住在筒子楼也过意不去,正好你们农场有两间废屋,原先也是值班室,空置下来,收拾收拾也够让他们住了。”
苏嫣说:“那也太好了,石婆婆和方大爷肯定也想?着远离其他人,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方应看?说:“让小智陪她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再把调令带过去,看?看?村集体能不能放人。”
苏嫣犹豫地说:“张家村好说,是买你的面子,就是狼屯那边不知道好不好说话。”
方应看?歪了歪脖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他笑?着说:“我让周桂喜送过去,他办事情?靠谱,那边不会这点面子不给。”
苏嫣想?想?也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调动一个下放的人,又没?有深仇大恨,应该会放人。
她把这个想?法给方应看?说了,方应看?说:“你啊,把人想?的太好。记住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见?不得别人过的好的人太多,敏感时期,要时刻谨记。”
“遵命领导,我的想?法太片面。”苏嫣严肃地说:“以?后跟外面人打交道,也会时刻提高?警惕。”
“这还差不多。”方应看?知道苏嫣没?被斗过,其中的凶狠与人性的泯灭他不愿一一展示给小媳妇看?,只能让她有些防人之心?。
周桂喜就是方应看?的亲信,这种小事方应看?不好直接去狼屯,让周桂喜去,一来能压得住人,二来也能表示出他的重视。
他们说话间,苏智从楼上跑下来说:“事情?是不是办好了?我还得去图书馆看?书呢,得早点回去。”
苏嫣板着小脸,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沙发上问:“你最近没?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吧?”
苏智说:“我不是一直在这边么?”
苏嫣点点头说:“回头我会跟咱妈好好说说,让你们搬到这边来住,你在家里交朋友注意一些。”
苏智不明白他姐为什么突然说这话,不过似乎在结婚前,他姐对?他交朋友的事情?一下就抓紧了。
“行,我知道了。”
苏智到底知道他姐也是为了他好,点点头,坐到沙发上,抓起花生吃。
石婆婆从厨房出去,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透透气。
她从院子进来,苏嫣就把打算跟石婆婆说了,石婆婆看?看?方应看?,又看?看?苏嫣,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抹了抹眼泪,听到苏嫣问她:“你会不会舍不得张家村啊?”
石婆婆喜极而泣地说:“有什么舍不得的,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苏嫣又捂着小嘴笑?,石婆婆老脸有点挂不住了,说了句“有些累了。”然后上楼睡觉去了。
他们又住了一天,苏嫣提前给村委会打了电话,这刚好是王荣军接听的。
知道石婆婆要被调到油田里当“指导员”,他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我这是又结了善缘了。”
苏嫣不清楚这个“又”字怎么来的,回到家中,苏智说:“石婆婆过来的介绍信就是王荣军帮忙开?的。”
原来如此。
苏嫣点点头说:“这人要真当狗腿子,办事还挺利索的。”
苏智说:“可惜心?眼都用在攀附上面,不然好好当个村干事,这些年下来,兴许真能往上提拔提拔。”
苏嫣见?石婆婆等着她回话,她拉着石婆婆的手说:“王荣军说村委会那边他来搞定,绝对?会放人,主要要走手续,应该花点时间。”
岛上内调和从岛外调上来需要的时间不一样,苏智就先带着石婆婆回到张家村里慢慢的收拾准备搬家。
方大爷要被调走的事情?,在狼屯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