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知道。”清枝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而如果你现在去找他,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就是全城百姓!”
“那难道就这样放过去?”
清枝深吸气,她言语无比冷静。
“你觉得我们软弱无力么?”
花时雨愤声道:“怎么可能,你害怕了?”
“那就是了。”
清枝的眼瞳仿佛淬了火,她罕少有如此愤怒,如此想要斩断什么东西的时候。
但此刻她是真想把还月阁那个毫无人性的渣滓切碎。
她冷冷道:
“无论是谁,做出这种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而我……算是一个好人。”
清枝很少回忆八岁前的事情。
八岁前,世界在她眼里就是炼狱。
从前的西山城是座边陲小城。
兽潮爆发引得秩序动荡,群魔乱舞,于是弱者的生命便成为草芥浮萍,可以被随意采摘。
只要是强者,都可以随意将生命轻易采撷。
随意蹂.躏,随意处置,无论用出多么残忍的手段,也不用背负道德压力。
因为已经活不下去的人,会自行称量生命,沉默地走上砧板。他们的生命或许价值一斗米,或许价值一张符箓。
所以又何必亲手掳掠呢?
买下那些草芥,甚至还会被感激涕零,称为仙人。
轻飘飘的出生,再轻飘飘的死去。
兽潮一年又一年的来,这残酷的轮回也始终笼罩着西山城。
清枝此世的家人陆续死在荒年,母亲临死前,将她卖给了一个炼丹师。
小女孩身价不错,换了一小袋米。
母亲没舍得吃,把米塞到她手里,自己饿得硬生生断了最后一口气,指望清枝在仙师手下活下去。
她确实活了下去。
那炼丹师将自己买的所有童男童女都豢养在地窖中,炼丹需要了,就拉出来杀掉。
所有孩子都是他的财产,所以自杀是坚决不允许的,如果出现自残行为,会被极严厉的处罚。
清枝试着逃跑了两次,第一次,被断了手筋脚筋,第二次,被炼丹师断了灵脉。
——所以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不能修行,到底是因为自己确实是天朦,还是因为虐待。
只是她不愿回忆这段经历,所以宁可承认自己是废物天朦。
跑不掉,那便只能等死。
在那个弥漫恶臭与绝望的地窖中,她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旁观者,此处一切经历都与她无关。
她的家乡在地球,在那个安定温暖的国度。
此世家人在她出世时的欣喜,母亲为她牺牲的爱意。或许温暖,可是她根本不敢去回味。
必须厌恶、疏离、抵触这个世界,将自己完全的分割独立开,她才能保证自己灵魂不会彻底腐蚀堕落。
一个又一个孩童足龄、出栏、宰杀。随着清枝年龄增长,最后一个死的就是她。
直到那个男人终结了西山城不断轮回的炼狱。
先代观主周长安,出身归墟宗的天才。
他平定了兽潮,将清枝从地窖中救出来,建立太平道观,给了她和其他孩子一个容身之所。
其实清枝没有灵力天赋,任何道观都不会让这种弟子混吃等死,若非她是周长安当年亲自收养,只怕早便会被扫出门外。
所以真要说的话,世界上对她好的人,除了时雨,便是周长安。
印象中,周长安是个外表温柔清净,总喜欢逗她笑的年轻人。
最开始来西山城时,他穿着白衣,整天笑眯眯拿着折扇,看起来不像天才剑修,像游山玩水的公子哥。
可了解西山城,救出清枝那批孩子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身体也越来越差。
他临死前,每日看她的轻柔眼神让清枝很不舒服。
她仿佛沉浸在热水中,以至于全身上下的旧年伤口都发痒入骨,难以忍耐,她急于摆脱他的观主,像是想要跳出沸水的活鱼。
“整天板着脸,多不可爱。”
“不要总想着伤害自己。”
“要平安长大。”
但清枝依然是冷漠疏离的古怪小姑娘。
后来,周长安死了。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最后只有一声叹息:“要做个好人啊。”
清枝没有回应他的叮嘱。
还以后?笑话,根本没以后。
她依旧满脑子寻思如何无痛速死,直到后来认识祁扶玉。
这么说或许有些碰瓷。可祁扶玉给她的感觉,还挺像周长安的。
毕竟那个笨蛋观主……勉勉强强,也算是性情温柔的天才吧。
清枝二人决定想办法弄只邪祟回去做证据。
“但我们没有保存手段。”清枝琢磨着,忽然有了点子,“不然我们把那人树砍一部分封印起来,剩下的就地摧毁。”
这还是上次处理玉颈观音时,大魔头教她的。
花时雨闷闷点头,她现在只有两个念头,一则赶紧杀个邪祟出气,二则琢磨回去如何与县尊告状。
以她们两人的能力,想偷袭料理一只人树是很简单的事情。
大魔头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砍枝条时说道:“你的心境还是被影响了。”
偷袭人树,封印枝条的行为很不理智,有被发现打草惊蛇的风险。
清枝动作没停。
“我只是发现,我的心里除了祁扶玉,还有一个男人罢了。”
“谁?”
“周长安,先代观主,我的大恩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过去,忘记了那个离开许多年的人,然而如今回忆才发现往事从未离开。
周长安临终前的音容笑貌,她记得格外清晰。
所以无论拥有怎样的能力,她都是从那弥漫恶臭的地窖中,艰难生长出的枝芽。
枝芽长成小树,哪怕并不繁茂雄壮,也总能挺直腰杆,为其他的野草稍微遮一遮风雨。
取证完毕后,两人没有在山谷中啰嗦,便立刻准备离开。
“刚才还是有邪祟受惊离开,回去或许不太平。”时雨悄无声息拔剑,声音肃杀,“你走我后面。”
“能无声还是不要惊动。”她说道,“不然我们前面努力全白费了。”
时雨气闷,实话实说:“这阵法高明,一刻一换,我现在心乱如麻实在调息不好,比不得来时状态。想要破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这时候就不得不出动随身百科了。
有他的点拨,不说无声摧毁,但两人也还算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借助兜帽符箓遮掩,加上运气不错,路上始终有惊无险。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不再吝惜灵力,一路疾驰回到道观后院。
直到此刻,清枝紧绷的神经这才略微松缓。
她摘下兜帽,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不知不觉时,她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此刻冷风一吹,叫人不由得打个哆嗦。
她又困又累又心烦,此刻只想回房赶紧睡一觉。
旁边的时雨默不作声地摘下兜帽,清枝瞅她,忍不住皱眉。
时雨脸色苍白难看,眼睛却极亮,精神亢奋的样子令人不安。
她想接过时雨的兜帽,少女却没放手。
“怎么?”
“把封印卷轴给我。”花时雨说道,“我去找县尊。”
“这都什么时候了,县尊肯定在睡觉。”
时雨气笑了:“这种大灾当前,县尊还能睡着?”
清枝先努力扯时雨手中兜帽,两人这副打扮太惹眼了,但凡有人看见都是麻烦。
见时雨还是不撒手,她没好气道:“为什么睡不着,你看李幽生能不能睡着?他可是巡山队的天才。”
“你觉得县尊会搁置此事?”花时雨更不满了。
“不是我悲观……”
看时雨表情,实在不像能听进实话的样子。
但其实自己也有问题。
今晚调查对她们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们两个现在都被状态影响了心态,愤怒的更激进,压抑的更消极。
扪心自问,清枝现在根本无法相信其他人。
这样不行。
清枝使劲搓搓脸,让自己清醒冷静过来。
“你想怎么做,咱俩先商量。”
清枝冷静的口吻缓和了气氛,时雨闭闭眼,也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智。
她松开手叫清枝收起兜帽,确保四下无人,这才说道。
时雨的道理很清楚:
“证据已经搜集全了,现在正该趁热打铁,如果再拖拉下去,叫山里头发现不对,就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道理。
清枝也缓了语气:“你刚才状态不好,我不放心你去,便想让你缓缓。”
时雨苦笑了一下。
今天她没有像过去一样特地梳妆。
花时雨性格很有仪式感,平常历练除妖哪怕再匆忙,她至少也要在眼尾晕一抹红。
可今天她们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没心情。
浓重夜色之下,时雨素白的脸竟显得有些憔悴。
她上前,握住了清枝的手。
这一幕其实很熟悉。
冰凉生硬的手指,就像捡到大魔头后,她希望花时雨认可时的动作。
可那时,至少花时雨的手温暖干燥,像是午后阳光。
而此刻,她们两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我必须得去试试,这件事拖不得。”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斩钉截铁,无可反驳。
清枝长叹口气,又抹了把脸,恶狠狠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那凶狠的语气,大有县尊若是不起来,她就冲进卧室,一把将其从床上提溜起来的架势。
知道她故意逗自己,但花时雨还是忍不住弯弯唇角。
大小姐脸上的紧张压抑愤怒恐惧……此刻终于化作有些疲倦的,浅淡的无奈微笑。
她少有如此温情柔和的时刻。
——其实时雨也已经很累了。
“你就在这儿守着,你对县尊府苑安置又不熟悉,这可和山里不一样,你别给我拖后腿。”
“你一个人能行么?”
“我是去告状,又不是去刺杀县尊,有什么不行的。”花时雨白她一眼,“而且你当县尊就是普通人么?”
在这个时代,想要压住地方为所欲为的修真者,朝廷怎么可能一点手段没有。
普通官吏倒也罢了,但从县尊开始,太守、州牧、乃至京城大员,个个都是结丹境起步的高手。
“今晚你出力多,好好休息吧。”花时雨道,“我不会和县尊提到你,只说此事是我溜进山时意外发现。”
“此事非同小可,我或许会被暂时禁足,但不至于关押,所以到时便用月印交流。”
清枝还是不放心:“如果你被困在什么特别地方,哪怕是月印也联系不上,”
“那不更好么。”花时雨坦然道,“说明我情况危急,县尊不可信。那接下来……”
“我明白,交给我吧。”清枝低声道,将证据给了时雨。
花时雨没有立刻走,她深深望着清枝,眉眼间神色进一步柔软感叹了些。
“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修真者和普通人的心态当然是不一样的。”
说完这句,两个女孩一时静默。
她们都同时想起,观主拒绝时说的那句话——修真者的世界便是如此。
“如果我没能回来,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花时雨不再磨蹭,决绝转身。
人树胳膊多,留影石也不止一块,哪怕花时雨回不来,清枝也可作为最终后手。
但关键其实不在此处。
如果连县尊都不愿意管,时雨也回不来,能救这座岌岌可危城池……或许便只有她了。
望着花时雨的身影,清枝心脏重重沉下去。
学会清魄剑意,成功开始修行后,清枝总觉得自己变强不少,生活更是精彩奇异。
可今晚的一切证明,即使坐拥天下第一的名剑,也有斩不断的东西。
即使拥有常人难想的奇遇,也并非面对任何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她必须变得更强。
尽管身体精神都已极其倦怠,可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揪心推演着时雨那边的进度。
受各种条件限制,她不能随时用月印联系时雨,便只能这样苦捱着。
说来有些可耻,她心底一直在祈祷,希望时雨可以神色轻松的归来,告诉她一切顺利。
她望着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到破晓,从日出到日落。
整整一天一夜,时雨没有回来。
她又用月印联系时雨。
再又苦等了一个夜晚后,清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开始自己的行动。
“你想怎么做?”
大概是困过了头,她才从对方这句平淡言语中听出关切意味。
“先把小蛋救出来。”
“然后?”
清枝掏出斗篷,利索地穿上,拍平满月徽记上的褶皱。
她面无表情道:“让人渣感受痛苦。”
时雨处境不妙。
其实关于这件事,清枝最初便有一定心理准备,可当它真正发生时,她心里还是感受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可以理解高层的恐惧、懦弱、废物。
她不理解的是,危险就摆在那里,不是你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它就会自己消失。自己给还月阁当狗腿子,便不许别人站起来么?
清枝一边收拾家伙准备出门干架,一边叽叽咕咕骂人。
房间里很安静,但她知道,始终有人在她身边,能够听到她的愤慨。
“还月阁真是烂透了。”
“分部是垃圾,也不知总部怎么样。”
叨叨的多了,某人不由开口。
“此还月与本尊无关。”
“我知道,没和你清算。而且你都直接叛逃了,和还月城哪还有关系?”
小姑娘叹了口气。
大魔头也叹了口气。
清枝问:“你叹什么气?”
“感叹世上总有愚人,打着本尊名头,却……”
“哦!又是老生常谈对吧。”
她现在没心思听大魔头那时不时的碰瓷祁扶玉,她此时已经来到还月阁分部附近,在发动月印的范围内。
谢天谢地,与云虺的联系一如往常。
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清枝会优先将目标放在还月阁分部,因此并未过多防备。
她把云虺和大魔头都拉进频道,开了个战术商讨会议。
“我们有个同伴落在敌人手里了,必须想办法救她出来。”清枝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龙这里一切都好。”答应完第一个问题,云虺声音严肃起来,“那她泄露我们的事情了么?”
清枝毫不犹豫道:“不会。除非使用吐真剂等强效幻术,但我想他们暂时还不会使用这种方法。”
毕竟时雨是西山城本土天才,发现缘由合情合理,甚至在意识到隐藏真相后,还愿意向高层求助的好姑娘。
一时半会儿,她人身安全不会有事。
只是拖得久了谁也不清楚,不能把时雨的安全寄托在高层蠹虫的良知上。
——时雨的想法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了,那就得按她的方法来。
现在的问题是双方实力悬殊很大,她们在西山城的人手就这么多,援救时雨不好处理。
“不过我能使用月印大概锁定时雨位置。”清枝补充道。
她想群策群力,从云虺这里得到点子。
云虺还真出主意了。
“不能直接杀了她么?”小龙疑惑而理所当然道,“组织没有余力救她保护她,杀了她后彻底摧毁尸体,不留任何线索给敌人不就行了。”
清枝:……?
小龙惊了:“她不愿意自杀么?觉悟这么差?!”
清枝当即否认:“绝对不可以,你在说什么?”
云虺犹豫了一下,劝说道:“娘亲,您可能是被这个无用时代迷惑了,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牺牲是光荣的,没人会畏惧。”
“扭捏懦弱,是中州那些废物才干的事情。现在还月阁也被那股堕落习气污染,当不成例子。”
“以前还月城就这样?”清枝质疑。
“对。”
这种冷酷又决绝的风格让清枝不知如何评价,这种事例史册上也有记载,不过大多是为了强调魔道凶残而记录,所以描述的很极端血腥,清枝只觉得是纯黑祁扶玉。
然而现在不是做历史判官还原真相的时候,思绪只不过在清枝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她赶了出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满月会与过去不同。”
清枝说道:“如果同伴遭受危险,力所能及的衡量范围内,我们都没有放弃的道理。”
“满月会的人不是工具,是……”
就在意识到现实究竟多么残忍后,清枝已经决定,自己手中掌控的组织不能仅限于老弱病残。
她还要继续发展它。
同时清枝也意识到,一个成熟的组织应当有它的纲领,但她暂时没有思路,便跳过这一段。
“不是因为个别人的身份而如何特殊。”
“被困的人是你,或者是其他任何人,这一原则都不会改变。”清枝斩钉截铁道。
“这……”云虺语气带了显而易见的迟疑。
强者为尊的还月城,显然并不注重个体生命的意义。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重视你?”清枝面不改色道,“难道是因为你与祁扶玉的传说?”
小龙惶恐起来:“那是因为什么?”
祁扶玉心底冒出一个无厘头念头:当然因为她想拥有祁扶玉妻子的强宣称。
……坏了,被这笨蛋的思维传染了。
大战在即,清枝争分夺秒的给这两千岁小龙灌输正确价值观。
“是因为那声少城主,与娘亲。”
清枝沉声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可能想不明白,我们日后再细说,总之你要记得,保护好满月会的其他人,他们也会以同样的感情保护你,这就对了。”
两千岁小龙呆住。
他恍惚间想起阿姐离开前给他上的那一课,说真正的龙应该是怎么样来着……?
云虺从小更听阿兄的言语,跟随祁扶玉的岁月中,更是强化了他对“强大之龙”的认知。
然而清枝此刻言语,却叫他想起了另外一种同样重要,却被他下意识遗忘的说法。
真正的龙,应当心怀仁念。
“那、那听您的。救她。”
“援救策略你有想法么?”清枝问道。
“把那些渣滓都杀了,就是对同伴最好的保护!”
显然,尽管还月阁供奉了云虺两千年,但小龙并不怎么领他们的情。
毕竟他们两方不能说势如水火,也算是生死大敌了。
目前可以确定,时雨被关押在山谷中,疑似会成为喂养魔头或者的祭品,但暂时性命无虞。
所以清枝决定先将自己的左护法从还月阁中偷出来。
有了云虺和姜尘左右两大护法,她再杀往山谷,救出时雨。
云虺制定的逃亡计划很简单。
“蛋自己就能跑出来,娘亲您不用担心,只需要在外侧制造动静,为我稍微分担些便好。”
分给清枝的任务很轻,可小龙依旧不安,叽叽咕咕道:“其实这种事根本就不该您亲自来做,换作以前,其他那些废物真的该杀……”
“不说别人,其他呢?”
“没有了啊,就这样。”云虺战意昂扬,“全都交给我吧!”
清枝深吸口气。
原来这就是云虺一直挂在嘴边的早有筹谋。
“看来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被清枝再三追问,云虺方才不情愿地小声道。
“您不能出事。”
“娘亲您可是爹爹的继承者,要是有个万一,谁来复活爹爹。”
“其实真要我说实话,吸引外侧注意您最好都别……”
“我知道了。”清枝打断她。
长期忐忑等待的倦怠。
一次次期望落空的失落。
肉食者鄙的愤慨。
没有人真正信任她,无论是时雨,还是云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行动。
——那也该自己上场了。
所有复杂情绪汇集到一起,化作平静一句:“你可以准备逃生了。”
“整个还月阁的注意力接下来都会被我吸引。”
云虺:“哈?您准备干什么,等等,娘亲你等会儿怎么逃?!”
清枝没有回应他。
夜色柔和,令胸前的圆月纹记越发美丽闪亮。
少女伸出手,清冷锋锐的兵刃自然入手,透着森森寒意,却又与她心神合一。
她的心境越发平和,修为却在节节攀升,当灵力运转最为通常圆满的瞬间,清枝毫不犹豫,狠狠斩出一剑!
如有实质的清魄剑意斩在破败院落上,仿佛撞上一面无形玻璃,发出吱嘎的刺耳尖鸣。
结界拼命阻挡攻击,然而这受到地利加持的绝世剑意,仍然无可阻挡的,寸寸下移。
最终,将结界干脆的一分为二,暴露出其下遮蔽的华丽殿阁!
她的声音被符箓扭曲,不变年龄男女,只听得出平静与自信的语气。
“祁扶玉当代传承在此,清魄为证。”
“数典忘祖的败类,还不速速出来授首!”
清喝之下,不提还月阁中冲天而起的强大气息,只说云虺,便要快晕过去了。
不行,他必须赶紧逃出去。
再不出去回合,娘亲绝对要嗝屁啦!
然而清枝杵在原地, 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关于今日行动,她自己也事先谋划过,备选方案中自然包括断后、声东击西、吸引敌人注意之类的行动。
他们就这么点人, 老弱病残,还被抓了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人手只有她。
所以自己需要做什么, 她早便有心理准备了。
“少城主!不要胡闹了, 你是还月城的希望,不要这般任性好么?”
小龙万万没有想到, 以肆意冷酷出名的自己,居然也有指责他人恣意妄为的时候。
他娘亲也不叫了, 几乎口不择言道。
“你那么弱,哪里打得过?!”
“是么?”
少女抬眼, 多日未曾休息,令她眉眼间透着淡淡倦意:“确实好多人啊。”
笼罩还月阁分部的法阵,是应如许带着诸多阵法师特地设计的, 防护级别没有明说, 但从对方骄傲自得的神色判断,应当颇为强力。
至少云虺本人不觉得她能强闯。
可她本也没打算强闯。
她只是需要吸引阻拦云虺的战力, 方便那笨蛋逃出来罢了。
正如那笨蛋悄悄看轻她的实力,她也觉得云虺现在状态虚弱, 很不靠谱。
所以怎么真能将压力全部丢给同伴, 任由对方承担全部风险, 自己作壁上观呢?
“哪怕祁扶玉当年真的主张强者为尊, 也不会提倡这种行为。”
这是清枝对云虺的最后一句解释。
因为她很快便没空分心了, 结界被破时的动静极大, 此处附近都是贫民, 不敢招惹是非,倒是没吸引来围观群众。
然而驻守还月阁中的修士却不会放任这种挑衅之举。
或者说,这群坐在西山城云端上的大人物们,根本想象不到会有一个小姑娘敢打着祁扶玉正统旗号,来到还月阁分部挑衅。
要知道应如许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这个结界连结丹境大圆满修士都劈不开,除非他甘愿碎丹全力一击!
时间证明了这个结界的可靠。
然而,就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这结界碎了,碎了!
五名强者气息先后跃出。
由于还月阁的特殊性,平日这里并不留过多人手——发展弟子通常也不会在他们这里接受修行,只有掌事镇守西山城的珍贵藏品。
五名掌事有男有女,由于镇守位置不同,他们本体想要瞬间赶出来也不方便——有三人甚至远在山谷中。
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先行释放灵力探查,并彼此沟通。
“怎么回事?!官府联合太平道观围剿么?”
“哈,给西山县尊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我们头上造反!”
“那什么小医修寻了外援?”
“不对,你们刚才没有听见么,来人说自己是长生仙尊的正统继承者,呵斥我等为叛徒!”
“什么无礼狂徒,你们不用管了,安心准备大事,老夫自能处置。”
清枝在原地没等多久。
第一个真身赶到的是个灰衣老头,身量不高。不是朱雀也不是应师,大概是阁中镇守的其他掌事。
他须发全掉,脑袋像个光秃秃的鸡蛋,阴沉凌厉的目光足以止小儿夜啼。
他冷冷望着自己身前的黑袍人,看不出样貌,声音也被扭曲,身量与自己仿佛,似是女子,又似是老叟。
然而连声音样貌都在遮掩,谁知道体型就是真的呢?
“藏头露尾,无胆鼠辈,也敢来还月阁造次?”
老者冷笑道,也没打算给解释机会,呵斥的同时,便已冷酷地念诀甩袖。
“仙手无影!”
只见灰衣之下,老者右手如离弦之箭急速拉长飞射而出,它迅速攻击清枝身上各大穴位,动作快出残影。
这老者自恃实力强横,甚至没下死手,全然想捉个活的。
清枝神色认真,没害怕,也没激动地跳脚打嘴仗。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类强者交战,很强,正常状态的朝彻境修士绝不会是他对手。
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那晚的玉颈观音更凶残。
客观评价,老头经验修为都比她高,抢了气机出手,若不能妥善应对,她定会一步错步步错,两个回合都招架不了便失败。
兜帽遮掩了她的表情,老叟不知清枝紧张,他只看到对方平静站在原处,另一手也握住剑柄,随后,她手中兵刃光芒大作。
老叟注意力被短暂吸引。
他只当来袭者是无礼狂徒,并未认真留意对方兵刃有何玄妙。
清魄为证,莫非……
清枝双手持剑,灵力运转,令剑身月光越发清冷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