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长走回办公桌, 拿出几袋子文件, “这些都是重点调查对象,一旦经过调查属实,立即逮捕判刑,少则十年,多则无期,甚至是死刑,只要就煽动集体的头目抓住,底下的人自然就没那么大的胆子了。”
水琅打开文件一一看清楚名字资料,“即便抓住了阎王,小鬼作恶多端,照样难缠,他们缠个几天,耽误的就是考生一辈子。”
“明白,所以这一次,上面下定决心,要将造反派一网打尽。”宋会长坐在水琅面前,“上面有上面的做法,你一向不会做无准备之功,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说出来听听。”
水琅将随身带来的资料递给宋会长,“这是根据詹老接到的电报,筛选出来被卡学生最多的地方,要说资本家人数,沪城江南一带在全国排名前列,河郊农场,隶属于沪城龙辛县,沪城作为江南核心地带,如果将阻拦学生上大学的造反派缉拿归案,并且闹上报纸,杀鸡儆猴,不知道可不可行?”
“这证据不好找,至于闹上报纸……”宋会长看着龙辛县革委会副主任资料,“资本家的帽子都还没有脱掉,你这个举动过于大胆了。”
水琅突然抽走资料。
宋会长一怔,再一看,水琅要走了,顿时急了,“怎么了这是?”
“宋会长,你不会以为我是圣母吧?”水琅将牛皮邮差包斜跨在身上,“如果帮助平安里,帮助詹老等人回城,让你有了我是圣母心……可能你不懂什么圣母,西游记看过吧,观音菩萨知道吧,我可没有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想法,我一向做事都是凭自己喜好,不会主动去揽什么活,插手工商联会的事,是你主动找我当特派员,我尽心尽力去做了,结果你这个靠山摇摇晃晃,说的再难听点,你就只想坐享其成,最好什么力都不出,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你,你误会了……”
宋会长才刚着急开口,又被水琅打断,“当初詹老的工商联会,全名不是复茂区工商联会,而是沪城工商联会,华侨商会也不叫复茂华侨商会,而是全世界华侨商会,我本来想着,没有你,想必也会有别人找上我。”
宋会长一听,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更着急了,拦在水琅前面,“水琅同志,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坐下,嗐,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与人民,不能这样针锋相对。”
“没什么可坐的了,反正我现在是党员了,在我的行业里,上面很认可我,我和我母亲的帽子都脱了,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就行了,别的事我也不想管了,再见。”
“水琅同志!”
水琅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哦,再见不对,是不再见。”
“水琅同志!水琅同志啊!”
比房管局更宽的走廊,宋会长一脸焦心焦虑追着水琅跑,不停低声下气说着好话,来往同事纷纷惊讶侧目。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宋会长急忙上前把人堵住,“水琅同志,事发突然,这事又在关键时期,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岗位,得听上面的政策,再说,我也没说不行,我就才说了那么一句话,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呢!”
“你有耐心你慢慢等。”水琅眉头一皱,“起开!”
“呦呦!真生气了?”宋会长推开后面会议室的门,“你越生气,越说明你心系国家,我们都是一条心,只是解决事情方法不同,水琅同志,你先……好!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进来坐着,再听我说两句话行不行?”
水琅斜了他一眼。
“真的!”宋会长举手开始发誓了,“你提什么我都配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刚才是我不对,是我绕弯子打官腔,行不?”
“你们这些领导,肠子都得有十八道弯不止。”
水琅走进会议室坐下。
是你不适合官场。
我们官场都这样。
宋会长在心中腹诽,“你看咱们都老关系了,你怎么能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了呢。”
水琅拉开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是嘴硬心软,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那些考生着急,为了我们工商局未来的人才着急,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得从长计议。”
宋会长看到水琅眉头一皱,立马打住,“你说,需要我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龙辛县供销社也是归你们管理吧?”
“供销社归供销总社管理,当然,供销总社也归我们工商局负责管理。”
“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工商局的储备人才在做准备,也是为了国家未来四个现代化建设做准备,不能让坏人耽误了国家未来的发展,是吧?”
“是,当然是。”
“总之,你得给我撑腰。”水琅放松靠在椅背上,“否则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搭上我不好容易挣来的大好前程,说不定会被当成典型,开除我的党员,撤销我的高考成绩,甚至可能会被房管局开除,我做它干什么?”
宋会长顿时打了个激灵,“你又想做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对付小鬼,就要用小鬼对付别人的办法,小鬼才知道害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水琅说完紧接着又道:“算了,你也别说了,我这么大好的前程都摆在这里了,能做出什么大事,你就负责帮我收尾登报,一句话,行不行?”
“……行。”
宋会长再三考虑后,觉得水琅说的有道理,她的处境,她的前程,可比他难多了,应该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但该嘱咐的还得嘱咐:
“目前造反派处在关键时期,上面还没有明确的结果,你一定得记住,千万不能跟上面的想法反着来!”
“当然,我可是良民。”
凌晨十二点,公安队伍与供销社队伍到达龙辛县革委会后面大路口。
周光赫打开车门,将水琅从吉普车上扶下来,复茂治安大队与龙辛县治安大队的公安,一齐往革委会家属大院走。
“牛主任,这是我们所有的粮食,上个月已经上供给你……”
“怎么说话的!”
“不不,是孝敬……”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人给我轰出去!”
“牛主任,牛主任,不是,我说错了!”
拐角偏僻单独的院子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水琅与周光赫顿住脚步,站在墙边听。
“牛主任,他小孩子不会讲话,你消消气,这是我特地晒干的金银花,对你身体好,我现在就泡一杯给你尝尝。”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居然还想着上大学,大学是给你们这种黑五类狗崽子上的?不要给我来这套!拿上你们的东西滚出去!”
“牛主任,我知道你是不满意杨爽送你的金银花,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们的东西,这些年陆陆续续都交给你了,手里只有这些晒干的野草药能拿得出手,我们是狗崽子我们认了,但是王焕他们是已经平反的干部子弟,是知识分子,你为什么也拦着他们的资料?”
“狗东西!”
水琅眉头一皱,听到里面传来有人被踹倒的动静,从墙砖缝里找到洞眼往里看。
一个寒冷天气下仅仅穿着补丁灰褂的小姑娘被踹得四仰朝天倒在地上,周围人急忙去扶,站在摇椅旁的敦实中年老头,瞪着眼睛,“我看谁敢扶!”
说着,敦实中年老头又往地上的小姑娘心口踹了一脚,小姑娘顿时被踹得侧身猛咳。
“狗崽子!国家大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剥削阶级后代问?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呸!”
一口浓痰吐在小姑娘痛苦的脸上。
“太过分了,什么年头了,居然现在还在搞这一套!”李华愤怒,但还控制着声音,“嫂子,我看到那边有个大洞,照相机给我,我现在就去拍下证据!”
水琅将怀里的照相机递给李华。
灯光下,站在院子里的同志,看着小姑娘脸色已经忍无可忍,但也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仿佛知道阻拦了,对着干了,只会更惨,因为没有人会救他们。
面对羔羊的忍让,恶人只会得寸进尺。
牛主任对准小姑娘,解开裤腰带,“就该撒泡尿到你们脸上,你们才能认清自己!”
“人民日报写了,不论出身成分,重在个人表现,择优录取。”手里拿着金银花的男同志,突然跪在地上,阻拦住牛主任,用求饶的口气道:“牛主任,求求你,把我们政审资料收上去吧,王焕是真正的人才,成绩已经下来了,他跟市状元就只差一点点分数啊!求求你,你发发善心,把他资料交上去吧!”
“啪!”
“砰!”
牛主任被男同志吸引走了注意力,不再管地上的小姑娘,先是一巴掌将男同志抡到嘴角出血,又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将人踹得五官皱在一起,趴在地上动不了。
“杨爽!你没事吧!”
“狗崽子!你好大的胆子,敢教国家干部做事!”牛主任抽出一根柳条鞭,往男同志脸上狠狠抽了一下,指着一群人说,“不要以为有些人摘掉帽子了,你们就以为自己也行了!滚回去老实待着!”
周光赫眉头紧皱,“可以进去了?”
水琅刚想点头,看到一名女同志从口袋里掏出叠起来的手绢,忍痛递给牛主任,“牛主任,前两天你说过,我们要能凑齐一百块钱,就可以有一个名额去上大学。”
牛主任高抬的鼻孔微微低下来一些,一把夺过女同志递过去的手绢包,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发现是两个金戒指,一鞭子顿时抽到女同志脸上,“狗崽子!居然还藏着这些早该销毁的东西!”
“不是,是我父母的结婚戒指,他们去世之前,托人寄给我的。”女同志捂着浮现鞭痕的脸,流着眼泪,“牛主任,你前两天说过,只要能有一百块钱,就可以拿到名额去上大学,现在金价恢复了,一克十七块,这两枚戒指有六七克,值一百多块,你把大学名额给我吧!”
牛主任捏紧手里的手绢,塞进口袋里,“这都是你父母剥削来的东西,该上缴给国家,还给劳苦的人民,你这狗……”
“砰!”
一枚石子突然正中牛主任一张一合的嘴巴,砸得牛主任顿时如同被他踹倒的男同志一样,五官疼得全都皱在一起,嘴巴里瞬间尝到血腥味,却只能大喘着气“呜呜”地,发不出痛呼声与质问声。
更显憋屈。
“赞!”
水琅对周光赫竖起拇指,绕过围墙,看到李华等人已经将门口拿着土枪把守的民兵队制服,踹开门大步走进去。
“骂骂咧咧”的牛主任,一看到是公安同志,登时吓了一跳,费劲抠出嘴里的石子,不顾嘴巴噌噌冒血,“你们是哪里的公安!”
曾经扇过邹贤实的小公安,捋起袖子,直接上去就给牛主任两个大嘴巴子!
“啪!啪!”
牛主任差点被掀翻倒地,扶着梁柱才站稳,嘴里的血被糊了一下巴,“你!你敢对我动手!”
水琅看着周光赫将地上的同志们扶起,走到牛主任面前,轻轻抽过他还紧握着的柳条鞭。
牛主任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鞭就重重抽在他的鼻子上,顿时疼得大脑一片空白,捂着脸连连倒退,撞在门框上。
“好鞭啊,都油光水亮的了,是抽人抽出来的?怎么能抽得这么均匀?”
水琅把玩着手上的鞭子,一鞭子突然又抽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抽在牛主任的下腹位置!
院子里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
“柳条鞭就是经打啊,这都不断。”
“你们!” 牛主任捂着下半身,疼得满头大汗蜷缩在地上滚动着,“我们才是一边的,我们都是国家干部!”
“砰!”
周光赫直接将敦实的牛主任踢飞,砸到门上,“打着国家的旗号,做着抹黑国家的行为,枉费国家与党对你的信任,贪污枉法,像只蛀虫一样啃食国家内部梁柱,你也有脸说自己是国家干部!”
水琅愣了一下,轻笑出声。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周光赫这么生气。
“老东西!你胆子真够大的,高考都恢复了,你居然还敢藏在这个地方耍这种手段!”李华走进堂屋,里屋突然跑出来一名妇女,看年纪与牛主任起码相差了十几岁,立马将要逃跑的妇女摁住,“居然还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过来铐上!”
牛主任捂着下半身,脸色发白,但还能叫得出声:“你们是哪里的公安,凭什么管我们龙辛县的事!”
“这是市里面的公安同志!”龙辛县公安一脸愤怒走到牛主任面前,“才把你放出来,给你重新改过的机会,你居然还敢在背后耍这种手段!”
“刘,刘所长!”
牛主任疼得趴跪在地上,“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就是在重新改过,帮国家做事!”
“帮国家做事?”水琅转头看着围在一起的人,“先不问你动手的手,你卡住一帮人才的政审资料,不让他们上大学,却又借此贪污他们的东西,这是在为国家做什么事?”
“我是,我是帮国家筛选人才!他们都是黑五类的后代,是臭老九的后代,骨子里都是□□,是剥削阶级,这样的人不配去上大学!”牛主任满头大汗哗哗滴在地上,“我也没有收他们的东西,我收,我收上来都是丢到河里,要不然就是烧了,没有贪图!”
“他没有!他抢了我妈给我的玉镯,现在就藏在他情人身上,就是她!”
“我们每个月都得上供一半的粮食给他,不然他就让农场的人打我们,不让我们好过!”
“他才是剥削阶级,我们身上的东西,家里人寄来的东西,全都被他剥削走了,他之所以吃得这么胖,都是在吸我们的血!”
“公安同志,不能再放过他,牛大旦坏事做尽,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他是国家蛀虫,不能再让他破坏国家干部的名声!”
“打倒牛大旦!”
“打倒剥削阶级牛大旦!”
院内的人大着胆子高吼着。
门外突然涌进来许多面黄肌瘦的老老少少,但是他们没有叫,只是眼神麻木看着院内的热闹。
“污蔑!”
“啪!”
牛主任才刚张口,水琅就一鞭子抽在他血淋淋的嘴巴上,看着学生们道:“放心。”
平静的两个字,骤然酸涩了院内的人眼睛,心也像是被掐住了,酸酸软软,还没来得及继续感受,就见一群公安排队走进屋。
“把她带上,开始搜查。”周光赫指着李华铐住的“牛主任情人”,一同走进屋内。
“你们凭什么进我家,凭什么搜查我家!”牛主任涌动着大叫,“你们没有搜查令,没给我看搜查令,凭什么搜查我家!”
“搜查令?”
水琅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碗,砸在地上。
碎片飞舞的瞬间,牛主任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急忙抱住头,生怕碎片溅到身上,头脑一阵阵发懵,觉得此情此景异常熟悉。
仔细一想,正是他过去十年,制造成百上千次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受害者变成他自己了!
“刚才手滑没拿稳。”水琅拍了拍手,“搜查令自然是有的,公安同志们都是合法做事,不像你,你还要再看吗?”
牛大旦大脑还没反应,头已经摇成了拨浪鼓,脸色比之前被抽还要惨白。
他太清楚,如果继续对着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这姑娘只是轻轻砸了一个碗,公安还没做其他事,但他已经吓得浑身打颤!
以前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那些人,大学教授,大知识分子,大干部,大资本家,甚至是什么首都大领导到了他们面前,还不是吓得跟筛子一样,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这种可怕的恐惧,抖得比那些人还要厉害!
水琅眼神轻蔑,“放心,我们是文明守法公民,不会像你们一样,烧抢打砸。”
“一包首饰,金银玉玛瑙!”
“茶叶罐子里都是钞票!”
“尿罐子里也是钱!”
“这里有字画古董!”
“这里还有玉!”
一排排赃物摆在院子里地上,李华拿着水琅的照相机不停拍着照,拍着拍着就忍不住生气,上前踢一脚牛大旦。
“你是……”
手里依然紧紧捧着晒干的金银花,舍不得丢的杨爽,小心翼翼走到水琅面前,“你是不是,是不是上过报纸的水,水干部?”
水琅转过身,对上一群盯着自己的眼睛。
突然觉得门口那边也有点灼人,水琅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一道道麻木的眼神中,隐隐约约多了一丝期盼的光亮。
“我是。”
哭声顿时响起。
成片成片的哭声紧跟着响起。
水琅沉默,一头雾水。
穿着薄薄的补丁灰褂小姑娘,抹着眼泪,眼里出现闪亮的光彩,“水干部,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太阳!我告诉大伙,有了太阳,就代表天亮了,我们一定能走出龙辛农场,回到沪城大学!”
小姑娘的话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思维范围之外。
从来都没有想到, 登上报纸一事,竟然还能给旁人带来力量。
这个旁人不是别人,是千千万万农场的人。
不止水琅愣住了, 周光赫等人听了全都一愣,而后看着小姑娘的笑脸, 沉默。
“砰!”
刚被公安拎着站起来的牛大旦又被踹到了。
没看清是谁出的脚。
只听见牛大旦躺在地上哀嚎。
“啪!啪!”
小公安胡闯再次走上前, 抡了牛大旦两巴掌,把人给抡老实了, 不敢再叫。
“秦主任,今天请你们过来, 还有一件事, 牛大旦私下强逼他人上供物品粮食,背地里拿着“抢”来的东西, 倒买倒卖, 证据还得请你们帮忙调查。”
水琅说完又道:“另外, 革委会现在处于调查阶段, 我知道现在县里面调了几位供销社干部暂时协助各个公社工作, 希望调查清楚倒买倒卖之后, 将学生们该得的粮食物品都返还回去,如果是已经卖了, 这些搜查出来的赃物, 请秦主任协助调查清楚后, 将钱返还给学生。”
秦主任已经被今晚的阵仗吓得懵了,但仍然能听明白水琅话里的意思, 忙点头, “一定, 一定, 我现在就回去调查清楚回收部门流水明细。”
水琅看向周光赫,周光赫点了点头,“带走调查。”
人群纷纷往两边让开,看着满嘴鲜血,走不动路的牛大旦被公安拖着走出去,他的情人,也被拖着带走。
等牛大旦快被拖上车了,上的是沪城开过来的卡车,人群中顿时有人忍不住了,追过去吐了一口口水。
接着,一个人接一个人,仿佛预感到了希望,看出牛大旦这一次没那么容易被放回来了,全都跑过去吐口水。
“呸!”
“呸!呸!”
“活该!老天爷是长着眼睛的,这一次你完蛋了!”
“作孽多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你了!”
“你还我爹命来!”
“你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呸!!”
原本围在一起农场的考生们,也全都跑过去吐着口水,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吐着,就像是把这些年憋着的气,全都吐了出去。
凡是吐过的人,下一秒,脸上都会瞬间露出笑容。
解气的笑容。
公安们没有阻拦,一直等到大家把这口气冲着罪魁祸首发泄出去了,才把从头到脚糊了唾沫的牛大旦押上车。
看着舒出恶气的人们,水琅早已跟着露出笑容,“牛大旦带回沪城去调查后,我会尽全力让他的恶行登上报纸,立为恶劣典型,你们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秦主任,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发电报,考上大学的人,准备好政审资料,报纸一出来,你们就提交给新的干部,然后,就等着收录取通知书吧。”
学生们顿时激动地不能自已。
杨爽手足无措将晒干的金银花递到水琅面前,“同志,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的东西,这是我亲自采摘晒干攒下来的金银花,你拿回去泡茶喝,可以清热降火,功效很多,很好的。”
看着一团金银花,水琅莫名被戳中笑点,“不用了,谁都别送了,等你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们一起喝吧。”
补丁灰褂小姑娘,面色同样激动地缓和不下来,眼里充满了希望,“水琅同志,谢谢你,你是我的榜样!”
水琅一笑,递给她一个手帕,让她把脸擦干净。
又有一名女同志哭着握住水琅的手,“水琅同志,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瑶瑶说得对,就是看到你出现在报纸上,我们才坚定了参加高考的决心,你在沪城中心,受到国家与党的认可,你母亲也沉冤得雪,这说明国家实事求是,我们有机会,我们都有机会……”
女同志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对!”杨爽用袖子擦掉泪水,“水琅同志,你就是国家竖起的灯塔,我们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有你新闻的报纸,互相打着气,国家没有区别对待我们,只是眼下有小人作祟,我们相信,我们一定能等到光明照在头上的那一天,这一天来了,还是你亲自带来的!”
看着充满激情的一张张脸,看着一双双从麻木到炯炯有神的眼睛,水琅喉咙发涩,“没错,国家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人,不论出身成分,不论年龄婚否,重在个人表现,择优录取,你们一定会走进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学成后再成为社会栋梁!”
水琅重复的一句话,再次重重敲在每一名考生心上,给予了他们莫大的鼓舞。
现场发出欢呼声,胜利的欢呼声!
“不下三条足以判处无期徒刑的罪行,人证物证惧在。”
水琅一大清早就来到宋会长的办公室,“怎么样,不算出格,不算让你为难吧?”
宋会长将资料重重拍在桌子上,脸色气得铁青,“真是好大的胆子!上面一再警告各地革委会,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对于宋会长的反应,水琅并不意外,虽然这个人行事作风肠子得有十八道弯,但他都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心里想的确实都是国家与人民。
水琅坐进沙发里,指着照片,“我特地把照片洗出来,也是特地借过来,把什么都准备齐全了,才来找你,你别再跟我绕弯子,官腔也不要打了,时间不等人,你就说发还是不发。”
“我绕什么弯子,我现在就让沪报……不,我要联系人民日报,全国报,通通加急,把牛大旦事件放在头条,迅速发行到全国各地,给那些自以为被放出来就没事了,还像以前一样横行霸道的恶劣分子,狠狠敲一记警钟!”
宋会长拿着照片,手止不住得抖,真的是气坏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在这里费劲心思做好心理辅导工作,拉拢人才,培养人才,这些人竟然在背后如此肆意妄为,严惩,必须严惩!”
“什么肆意妄为,就是不干人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限实施心中的恶念,纯属畜生行为。”
水琅听到想听的答案,提高的心放下来一半。
高考出成绩,政审,都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很短暂,她不可能像是跑到龙辛县一样,跑到全国各地去,真那样去做,黄花菜都凉了还是轻的,估计第一批人已经毕业了,都解决不完。
将牛大旦立为恶劣典型,登上报纸,迅速发行到各地,警告各地与牛大旦一样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最快的办法,也是发挥出一个人最大效应,最全面的办法。
“你说得对!这就是畜生行为!”
宋会长骂完看到水琅站起来要走,“你等等,你的成绩也出来了,你不知道?”
水琅眉头一皱,“我都还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沪市文科状元,我怎么会不知道!”
宋会长放下资料,怒容转为笑容,“行啊,好啊,真没看出来,你只有初中毕业啊,居然拿下来文科状元!你这天天改造房子,跟建筑打交道,我还以为你要考,也是考个理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考了个文科状元!”
“状元?”
水琅若有所思,表情没有太意外,“直接确定了?”
“当然。”
宋会长打量着水琅,面色缓缓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水琅看着茶几上的资料,“我这个资本家后代成为高考状元,应该也会上人民报纸吧?这下,可以给那些咬牙坚持的学生送去一剂强心针了,也算是第二座灯塔。”
宋会长面色变得严肃,严肃之下尽是惊叹,“深谋远虑,你真是深谋远虑啊!你说的没错,你成为沪市文科状元,就是在证明,国家确实是不论出身,不论婚否,择优录取,你就是改革开放的活榜样啊!
水琅摆手,“我先走了,各地成绩都出来了,必须得尽快发行报纸,政审材料审核,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放心,我马上就带上这些材料去市委。”
宋会长笑着道:“说了这么多,还得再夸夸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能成为活榜样,也是因为你自身争气,你真的是太争气了,我女儿要是你能及你十分之一,我做梦都得笑醒!”
看着宋会长越说,神情就越满意,笑容就跟老母亲似的,水琅忍住笑意,挥手离开。
等到了梧桐里,才发现宋会长的表现纯属小巫见大巫,并且加小号的小巫。
水琅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周光赫也拉住手刹,单脚撑地,两人惊讶看着大门。
彩旗插满弄堂大门两旁的围墙道路。
大门正上方拉着一条红色横幅:【祝贺水琅同志,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红地毯从大门口一路铺到里弄。
复茂区委干部,复茂房管局与建设局几位局长干部,房管局内部职工几乎全到齐了,就连食堂大师傅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