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不敢置信看着水琅,不敢相信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可这是水干部说的!
是救苦救难的水干部说的!
不可能有假!
全场静了许久许久。
“呜——”
不知道是谁先哭出声,可能是老人,可能是妇女,可能是孩子,也可能是大男人,接着辐射一整圈范围,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哭了起来。
默默掉眼泪的哭,隐忍的哭,抽泣着哭,放声大哭……
是委屈的眼泪,喜悦的眼泪,看到天日的眼泪……
即便是邹贤实对平安里做的恶行,闹得满城风雨,平安里大门外挤满了人安慰他们,他们也没有这样哭过,那时候只记得是痛快,痛快地出了一口恶气了,浑身畅快。
今天听到水干部的话,听到国家要补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想哭。
哭得还特别委屈,停都停不下来……
渐渐地,干部们,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用手帕袖口擦着眼角。
水琅也拿手帕擦了擦眼泪。
抬头看到用手帕捂着脸哭的孙澄,哭到眼睛红肿的蔡珍。
本来是想说出来她们的身份,但她们一再拒绝,表示只要站在一边看着就很满足了,只能作罢。
“这十二万,一平方补贴4块钱,你们自己家里面积多大,在我们勘察测量的时候都已经统计过了,按照自己家里面积来登记,钱已经到区里了,现在登记完,提交上去后,明天就可以直接去街道居委领钱。”
平安里的居民再一次屏住呼吸,瞬间想到自己家面积,三十平方一百二十块钱,假设有五十平方,就有两百块钱了!
两百块!
他们攒几年都攒不到的钱!
平安里居民顿时激动不已。
“国家万岁!”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现场顿时沸腾起来:
“国家万岁!!!”
“水干部!!!”
“国家万岁!!!”
白鸽飞扬,阳光照进了平安里每一栋楼,每一户人家,每一位居民心里。
一层层,一户户搬空,人暂时挪到了郊外与劳动改造班的宿舍。
施工队的人也暂时在里弄边缘搭起了临时帐篷。
手脚架搭在了外墙上,安全帽戴在了每一个经过蜕变的小伙子头上,挥着大锤,拿着铲子,铲掉潮湿发霉的墙漆,进入拆旧阶段。
在平安里施工队忙碌的过程中,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高考恢复了。
天亮了。
水琅起床站在天井里刷牙,一回头就看到周卉坐在轮椅上发愣,“大姐,你有心事?”
没回应。
“大姐?”
“啊?”周卉醒过神来,看着水琅,“怎么了?早餐我已经买回来了,就在桌子上,饿了吧,快吃,有你喜欢吃的豆腐脑。”
水琅:“……”
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大姐,你是谈恋爱了吗?”
周卉一愣,随即脸变得通红,“水、水琅,你在开什么玩笑呀,怎么可能,我这辈子哪里还会有那样的心思!”
“那你怎么一直在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水琅好奇看着周卉,“有事你说出来,一个人发呆多没意思。”
周卉犹豫一会儿,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与其自己琢磨,不如直接告诉见多识广的水琅,“就是,你不是帮我安排了劳动课,到残联工作吗?”
水琅拨蛋壳的手一顿,“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周卉摆手,“我刚过去实习,就是整理一些资料,也不是天天去,一个星期去两三次就够了,大家看我这样,都很照顾我,是,是昨天来了一个人,他问了一堆我的身体状况,还带我去检查身体,然后说不应该在这整理资料,应该去接受训练。”
“训练什么?”水琅看了一眼大姐的腿,“恢复训练吗?”
“没说。”周卉摇头,“说要试试才知道,举重,打球,游泳什么的,看我哪个有天赋。”
水琅愣了片刻,眼里缓缓出现惊喜:“那人是谁?”
“刚调回城的体育大学教授, 叫做何波涛。”
周卉眉头皱起,“我还没有答应去训练,水琅, 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啊”两个字已经在水琅嘴边了,但没说出来, 顿住, 眼前浮现之前大姐刚知道自己能去上大学了,惊喜高兴的表情。
“大姐, 你是不是打算参加高考?”
周卉一愣,还没讲话, 周光赫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高考,谁要高考?”
三个丫头也都各自梳好了小辫子, 整理好书包, 走出来吃早餐。
“得, 全家人齐了。”水琅走到餐桌边坐下, “那就直接开个家庭会议吧, 大姐, 先说说你的想法。”
周卉自己推着轮椅走到桌边。
水琅吃着鸡蛋观察,经过半年时间, 轮椅与大姐几乎已经融为一体, 运用起来就像是运用自己的四肢一样娴熟, 大姐的臂力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倍,隐隐约约还有肌肉曲线。
毕竟这大半年时间, 她都是自己推着轮椅上下学, 每天要走正常人的一两万步。
“最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人捧着书, 那个劲头真的像是饿虎扑食, 如饥似渴,我也在这段时间看到了很多以前根本看不到的书,而且你跟我说过,就算是进了大学,也不要落下从前的书本,所以我确实有参加高考的打算。”
周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何教授跟我说的那些话,感觉又是一个新的领域,我现在很难下决定。”
没听到前面话的周光赫,诧异抬头看着大姐, “何教授是谁?”
水琅猜测,“这位何教授,可能是想培养大姐当运动员。”
周卉眼里出现迷茫,“运动员?”
“参加训练的话,确实就没时间去上大学了。”水琅对这行也不太了解,但是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生活过,自媒体短视频会将很多东西送到眼前,所以大致还是了解一些,“一整天时间可能都要花在训练上,关键是,普通运动员训练就很辛苦,大姐,如果你打算参加,估计会比正常人还要辛苦无数倍。”
“辛苦……再怎么辛苦也不会比下乡的时候辛苦了,学习训练,都是有奔头的辛苦,我不怕。”周卉笑着道:“而且我从小学舞蹈,经常也是一整天都是花在舞蹈训练上,流很多汗水,我就是担心自己训练不好,再耽误了高考……也不知道何教授为什么会突然来问我。”
水琅盛了一碗白粥,“因为你是稀缺人才。”
“啊?”
周卉懵了,“我这样,怎么会是稀缺人才。”
“就因为你这样才是稀缺人才啊。”水琅拿起调羹,“大姐,你知道残奥会吗?”
周卉摇头,“不知道。”
“那奥运会知道吗?”
“知道。”
“残奥会,顾名思义,就是残疾人奥运会。”
“残疾人也能参加奥运会?”周卉瞪大双眼,吃惊问:“可是都残疾了,怎么还能运动,还能参加奥运会呢?”
“有专门为残疾人诞生的项目,具体……”水琅知道的有不少,但是很多项目都是八零年代后增加的,想了想,又道:“比如这位何教授跟你说的,游泳,举重,打球,应该都是残奥会的项目,至于稀缺人才,大姐,你每天来来回回,看到大街上有几个残疾人,而且还是坐轮椅,能自己正常活动的残疾人?”
周卉下意识摇头,半年多了,一个都没看到,只有她自己是个异类,脸上还有着不可思议,“我这个残疾人,居然还能成为稀缺人才?”
“当然了,国外很多残疾人参加残奥会,为国争光,比很多正常人还要厉害呢。”
水琅吃了半碗白粥,开始吃豆腐脑,“我们国家正常运动员都很少,更别说残疾人运动员了,残疾人的比例更是正常人比例的千百分之一,像你这样朝气蓬勃的那属于万分之一了,所以是稀缺中的稀缺人才。”
周卉被说的脸颊红润,眉宇间神采飞扬,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家庭的拖累,社会的拖累,曾经还不止一次动过轻生不拖累孩子的冲动。
上了大学,路程很艰辛,在刚开始,掌心经常被磨出水泡,走到一半就乏力了,也经常出现双肩疼痛到躺不下去,她谁都没说,全都自己忍过来了,因为去往大学的这条路,是她唯一生存的意义。
她努力自强,以为前方宽阔的路会是恢复后的大学,万万没想到,自己突然还成了稀缺人才!
即使双腿断了,也能成为被国家需要,能为国家争光的稀缺人才!
果然,还是水琅见多识广!
周卉呼吸不自觉紧促起来,“那,水琅,你是支持我去参加训练吗?”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水琅笑着道:“关键看你自己怎么选择,这两条路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向上的路,不过残奥会,可能会比考大学要辛苦很多很多倍。”
周卉没有说话,在慢慢深呼吸。
周光赫与三个丫头,停下吃饭,看着她。
“吃饭啊。”水琅拿起鸡蛋敲了几下桌子,剥掉以后递给三丫,“这种决定哪能一下子就能想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水琅,我,我想让你,你能不能陪我去那个训练看一看?”周卉支支吾吾,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但我自己,我自己有点不敢去,也不是不敢,是怕选择错了。”
周卉已经选择错了一次,付出惨痛一生的代价。
如今生活能够如此平稳,除了外婆与小弟,最关键的是水琅、
是水琅一直润物细无声,从不邀功的帮助,她才能走到人生的第二次重要选择节点。
所以周卉在真的迷茫慌张之时,下意识就想依赖内心最信任,或者说是最认可的小弟新妇。
如果有水琅陪着去,她一定能更清醒,即便不清醒,水琅也能一句话就能把她点拨回来。
“当然可以。”水琅吃饱了肚子,拍了拍肚皮,“我现在不忙,在调职审查阶段,有的是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卉顿时高兴不已,“我今天去残联再去问一问何教授。”
水琅起身去房间换衣服,周光赫跟了进来,将房门关好。
“干嘛?”
“不干嘛。”
周光赫站到柜子前,帮她一个一个扣上白衬衫纽扣,“刚才听到说高考,我还以为你要参加高考。”
水琅乖乖站着让他扣扣子,“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要是去学现在工作相关的专业,很多专业知识我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到头来只是花费时间混一个文凭罢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没兴趣了,可是今年没什么学历限制,只要是工农兵,上过山下过乡,就可以报考,我当年初中毕业就下乡了,没有高中文凭,不赶着今年参加,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一定就没机会了。
往后都要求必须是高中毕业生。
比起大学的无聊课程,她宁愿无聊,也不愿意再回去学高中课程。
“你可以换个志愿。”周光赫扣好了扣子,帮她把衣领也整理好,看着穿上白衬衫更显娇楚,没有半点干部正经味道,却是他正经媳妇,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坐在床边,“没有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了?”
水琅斜坐在他腿上,停下收拾皮包的动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打开了思路,“其他感兴趣的……大学里没有。”
“什么?”
“悬疑鬼怪什么的。”
“……”
周光赫过了好半天,才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你想研究什么?”
“研究人的灵魂是从哪里来,因为什么存在,人的记忆源头又是从哪里产生,为什么会遗忘。”
水琅突然眼睛一亮,“我去学哲学!沪旦大学哲学系挺有名,就考这个了!”
周光赫一怔,“哲学?”
水琅抱住他的脖颈,“吧唧”亲了一口,“谢谢你的拨云开雾,你天天在外面街道上跑,最近很多书都出来了,帮大姐多找点国外记载励志人物的杂志和书。”
周光赫抱住怀里的人,深吻片刻,额头挨着额头,“谁都比不上你励志,你一直在用自身走过的路,励志着三个丫头,她们都拿你当偶像。”
水琅勾勾嘴角,“今天的马屁拍得不错,赏你送我上班。”
周光赫跟着勾起嘴角,“遵命。”
“水主任,早上好。”
“早……”
水琅顿住脚步,退了回去,看着传达室登记员,“你刚才叫我什么?”
登记员笑出两排牙齿,“水主任啊。”
水琅这才确定自己刚才是真的没有听错,“哪门子主任?”
“住房改革与发展处旧改办公室主任。”
许副局长突然推着自行车从后面出现,笑得比登记员还要灿烂,“哎呀,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呀,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是办公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现在你都成了主任了,你可是创下我们局升职最快的职工了。”
“少来,谁不知道许副局长当年是稀缺人才。” 水琅与许副局长并肩往前走,顺口扯了一句早上刚夸过大姐的话,把许副局长夸得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去了,“什么时候下来的调令?我还以为至少要调查个把月时间,想着我最近会很闲呢。”
“这是市里直接对你下达的调令,只有你这么厉害。”
许副局长明明说的是水琅厉害,口吻就跟夸自己似的得意,“你也是这次大规模人事调动中,第一个确定职位的人,都不用我们内部申请,改革发展处一正式成立,直接就把你调过去了,足以证明上面对你有多认可,玉兰杯金奖可是没有白拿啊,你还一直说市里抠门,就奖励你一支钢笔一个茶杯,看看,最大的奖励在这呢!”
水琅眉头一挑,“那我这次调动完之后,能拿多少钱一个月?”
许副局长:“……”
刚走过来的林厚彬与柳德华:“……”
“庸俗!”
林厚彬推了推眼镜,“你可是资本家,明年就要拿返还下来的洋房了,你又不缺钱,怎么这么光荣的事到了你这,第一反应问起工资了!”
水琅斜了林厚彬一眼。
林厚彬面色一顿,转口道:“上好的普洱已经帮你泡好了,天冷了,红茶比绿茶暖身,对女同志身体也更好,温度适中,你一进办公室就可以直接入口。”
许副局长与柳德华笑出声来。
“正常,正常。”许副局长乐呵呵道:“你现在不是普通职工了,算是干部,住房改革发展处旧改办公室主任,是18级干部,工资能拿90元一个月,关键福利待遇好,按道理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分房的资格了,但你已经登记完洋房了,个人面积……”
“干嘛干嘛。”水琅打断许副局长,“那是祖产,祖产懂吗,单位分配的那才是我的,不能看我们家有祖产,该我的就不给我了吧。”
许副局长三人齐齐笑出声。
许副局长笑着道:“你啊,小人书挣了那么多钱,好几十万啊,全部捐给旧改专项资金账户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没见你有一丁点舍不得,这时候倒在乎起自己的工资和房子来了。”
水琅还想往办公室走,却看到自己的办公桌已经空了,接着就是一声声祝贺声:
“水干部,恭喜你升职了!”
“水干部,我就知道你这次一定能升职,但没想到一下子升这么高!恭喜恭喜啊!”
“叫什么水干部,该叫水主任了。”
“是是是,水主任,恭喜恭喜!”
“谢谢大家。”
水琅转身,看向斜对面办公室,住房改革与发展处,牌子早就立起来了,貌似今天有点不一样。
“你办公室挪到那边了。”柳德华走进去,“不是这里,是那间,主任办公室,你有单独办公室了。”
水琅眉头一挑,“我一个人的?”
“对。”
水琅看着柳德华推开门,这是一间比周局长办公室小很多的房间,比许副局长办公室也要小上一些,一张实木办公桌,靠着窗户放,办公桌上面摆着一部电话,后面是资料柜,有一张单人皮沙发,茶几,门后有洗手盆架,上面摆着一个白色搪瓷盆,下面摆着两个热水壶,再没其他物件了,“私密感挺好。”
“再过个几年,争取换大的!”许副局长笑着道:“直接换成住房改革与发展处处长办公室。”
水琅轻笑出声,将皮包放到新的办公桌上,看着自己原来的物品,杯子,笔筒,小镜子,资料……都被移过来了,“谁帮忙做的?辛苦了。”
“还能有谁,我们俩呗。”柳德华站在办公桌前,看了一圈办公室,“你说说,明明我们俩是老职工,比你进单位不知道早了几年,结果我们俩还得给你收拾,拍你马屁。”
“水主任。”
刘秘书突然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笑道:“先说声恭喜,周局长请你过去。”
“就来。”
水琅与许副局长一起走进周局长办公室。
周局长正戴着眼镜站在资料柜前面,看到水琅来了,将柜门关起来,资料丢在桌子上,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没什么别的事,就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许副局长先回答道:“区里旧改肯定都交给水琅去做了呀。”
“她一个人做?谁来施工?”周局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再说,这一次升职能够顺利,接下来的旧改就是按照平安里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你一定能做得让人民满意,这我知道,但你自己如果没有什么能够像是玉兰杯这样的开辟性成就,未来再想往上走,可就不容易了。”
许副局长一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向水琅,“确实,高考已经恢复了,以后的职位变动,一定会跟学历有关,局长这意思,是想要水琅去考大学?”
明明聊的是她的事,两位局长就跟一对父母似的,在这直接聊了起来,当事人根本差不上嘴。
“旧改暂时要在平安里建造完成后,再进入下一步大的动作,就像是白局长说的,有时候不到必须得改的那一步,很多事情提前去申请,反而不好。”
周局长看着水琅道:“新的大政策已经下来了,我仔细思考过你曾经说过的旧改与新建,这些需要时间,需要一定的民声,接下来你的工作主要负责平安里的施工改造,这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压力,你先去读个大学进修,怎么样?有信心能考上吗?”
“进修?”水琅喝了一口普洱,“考是要考,不过不是考你们以为的专业,我要去考哲学专业。”
“哲学?好专业,市里书记当年学的就是哲学。”周局长放下茶杯,“那这段时间,你主要工作就是复习高考,做好平安里施工建设,不过,也不能压力不大,就掉以轻心,平安里现在全市都在盯着,它建成后会是我们全市旧改的示范里弄。”
“明白。”
水琅本来还在考虑怎么提考大学的事,一进单位听到升职了,心里反而更忐忑更不好开口了,没想到局长居然先提出来了,“周局长,许副局长,谢谢你们为我做的打算。”
周局长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许副局长也笑了,想说,但看周局长都没说了,也学得高深莫测的样子,点了点头。
水琅回到办公室,这边的窗户看不到马路,能看到的是后面的纺织厂大门。
正是工人上班的点,如大姐所说,现在大部分人走哪手上都捧着一本书,如饥似渴地读。
城里工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上山下乡的几百万知青。
周局长所说的等待民声,就是已经算到再过不久,乡下的知青们就会发生大动静。
商业改革,普通人或许意识不到,但像周局长这个位置的人,站得高自然看得远。
工商局一直在为商业改革组建班底,一旦动用了资本家,国营工厂的辉煌,工人手里的铁饭碗,必将受到影响,除了这些,百万大裁军,这些人全都会涌入沪城一间间螺丝壳里,彻底撑破早就不堪承受分量的螺丝壳。
届时民声才会推动出新的政策。
也是旧改的第二步政策。
这个时间,起码要进入到八十年代。
刚好足够水琅读个大学。
水琅端起普洱喝了一口,但她想要的政策,其实是九十年代才开始的外销房,港商外商入资,出推土地拍卖政策。
如果是自己建,一是国家财政困难,不可能一直发展支撑下去。
二还是国家财政困难,上面已经不可能返还资本家账面上的财产,拿水慕晗来说,她当年账面上的二百多万,这可是实打实的现在人民币,工人工资才三十块钱一个月,一个人二百多万,就可以修建好几个平安里,全国那么多资本家,国家不是不发,是真的发不出来。
发不出来,即便是资本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就一定能积攒那么多的财产。
何况现在国家与资本家之间依然是有着几十年的隔阂。
真赚到钱了,愿不愿意投资,敢不敢投资,也没个定数,就像工商局宋会长的考虑,出国。
即便不发钱,暂时出不了国,等国家扶持赚到钱了以后,也可能就正好赶上几年后开始的出国潮,带着钱出国了。
水琅放下杯子,坐进办公椅里,慢慢收回脑子里的政策思绪,现在还是1977年,在1979年以前,就是要等,该等的时间必须得耐住性子等。
平安里拆旧阶段,白局长负责,水琅暂时不用分心,继续拟定区里其他里弄的旧改计划,虽然是这两年不可能实行的计划,但也得提前拟定。
本应该是有现场勘察阶段,但避免让居民心有希望,最后却发现是空等,水琅砍掉了这一环。
劳动改造学习班,也不用水琅过去,女同志们认真起来,比男同志要刻苦得多。
孙澄很喜欢铁蛋,与铁蛋娘一起在学习班学习,也还在等邹贤实的二审判决结果。
水琅现在,就是要安心备考。
周日,周光赫搬着从书店买回来的一沓复习资料回来,“收拾好了吗?”
“好了。”
水琅穿着四月里周卉织的鹅黄色羊绒开衫,“三个丫头今天不用去少年宫,也要跟着去。”
“那走吧。”
周光赫将资料放下,走到天井里洗了手,“大姐,训练中心是在市体育馆吗?”
周卉自己也收拾得齐整体面,穿的是水琅第一次买布做的厚外套,里面是粉紫色碎花衬衫, “是的。”
“那就隔着两条街,走过去吧。”
周光赫想去帮忙推轮椅,周卉摇头拒绝,自己推着两边轮椅轮子出了家门。
“大姐现在是稀缺人才,人家要锻炼。”
水琅笑着一手牵一个丫头往前走,剩下一个三丫,朝着小舅舅伸出小手。
周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水琅,听说要计划生育了,你们不打算要小孩吗?”
“要什么要,我要学哲学,复习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还要孩子。”水琅看着擦肩而过的一家四口,两孩子,夫妻俩都捧着书本,“我可不要在大学里坐月子。”
周卉笑出声,“刚才问完才想起来这事,读完大学再要也不迟,只是听说以后都只能要一个孩子了,如果你想要多的话,还得把计划生育的事考虑进去。”
“我们家孩子已经够多的了。”
三个丫头听见小舅妈的话,全都一瞬间露出笑脸。
周卉也跟着笑了,“小弟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周光赫走在最后面,先看了一眼三丫,再看了看前面的水琅,大姐,大丫二丫。
“男孩。”
水琅顿时转头看向他:“怎么,你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不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去澡堂。”周光赫又道:“来个男孩,我也不是天天住在女生宿舍的外人了。 ”
笑声顿时响起。
水琅被他的说法笑得停不下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多烦恼呢。”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有其他意思,再说,现在家里确实不缺孩子,你好好上大学,不急着想这个事。”周光赫将三丫抱起来,几步就追上了水琅,“哲学这条路长得很,水干部又升成了水主任,后面的路也长得很,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水琅眼里闪着笑意,“不生呢?”
“也行。”周光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了,“你都说了,家里不缺孩子。”
“那不行,这都是你们家的孩子,全姓周。”正好路过复南路,水琅看了一眼复南路2号,“我得生个姓水的孩子,继承我们水家财产。”
听了这话,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脸色全都没有变化,反而觉得特别理所应当。
周光赫笑着点头:“听你的。”
一进到体育馆,就看到很多运动员在这里训练,跑步,举重,羽毛球,乒乓球,跳高跳远,体操,游泳,但都是正常的健康人,没见到残疾人。
“何教授,我来了。”
周卉到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面前停下,第一时间回头看向水琅。
水琅走了过去,“你好,何教授,我们都是周卉的家人。”
何波涛面露惊讶,“水琅同志?”
“你认识我?”
“开玩笑,现在沪城谁不认识水琅同志,玉兰杯大赛,全是你的照片。”
何波涛一脸笑容握了握水琅的手,又看向周光赫,“公安同志,原来你们是周卉的家人,怪不得她这么有毅力。”
周光赫握手,微微疑惑,“毅力?”
“我观察周卉很久了,放学上学,到残联工作,全是她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何波涛赞扬道:“不止一次在路上被人撞倒了,不让人帮忙,自己在地上先把轮椅扶起来,再借住手臂力量重新坐在轮椅上,很有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