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看着邹贤实面色变化多端,大致清楚他在想什么,“你猜证人是谁?”
邹贤实正在胡思乱想,听到这个声音一愣,“谁?”
不是储煦?
下一秒,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屋子里的人全都一怔。
邹贤实则是心脏一震,听出来那是妻子的声音!
证人是谁?
能把李兰琼吓成这个样子!
审讯厅的门被推开,一张外眼角有着疤痕,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慢慢出现邹贤实眼前。
邹贤实眼睛逐渐瞪大,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
孙澄冷笑一声,“没想到吧?当年你计划的那场车祸,我没如你所愿死在车上,还活到了今天。”
邹贤实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几乎是目眦欲裂,“不……不可能……不是我!”
下一秒, 储煦也出现在门口。
邹贤实一看见他的眼神,登时就知道不妙,但他现在根本分不出心思给储煦, 心神全都在突然出现的孙澄身上,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才刚动就被两名公安按在位子上, “你……你这些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为什么……”
看着邹贤实的表情, 从不敢置信里没有出现惊恐,再转为震惊, 震惊里夹杂着一丝茫然, 很快茫然又转为五雷轰顶般的震惊,水琅立马站起身, “抓住李兰琼!”
周光赫冲了出去。
邹贤实与孙澄听到水琅的话, 全都一震。
还没来得及反应, 外面再次传来哭叫声, 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妈!”
水琅正想朝外走, 周光赫与李华将戴着手铐的李兰琼押了进来。
下一秒, 邹贤实挣脱两名按压着他的警察,冲过去一把薅住李兰琼的衣领, 目眦欲裂质问:“是你干的?!”
李兰琼被勒得喘不上气, 脸色憋得通红!
“爸!”邹凯上前想拉开父亲, 却被邹贤实一胳膊抡在墙上,将李兰琼勒得更紧, 怒吼着问:“是你!居然是你!你居然有这个胆子!”
邹律扯开邹贤实的手, 挡在母亲前面, “公安都还没开始调查, 你这是在干什么!”
邹贤实被怒火冲涨的大脑,顿时被这句话拨开了迷雾,回归一丝理智,怒瞪的双眼也慢慢恢复正常,松开双手的刹那,被公安再次按在椅子上,一坐下,眼睛第一时间又朝着孙澄看过去。
即便出了这样的插曲混乱,孙澄看着邹贤实的眼睛里,彻骨恨意也分毫未少,“又开始了你的演技,邹贤实,二十多年过去,你依然还是那个没担当的小人!”
邹贤实瞳孔微微颤抖,张嘴想解释,看了看坐满一圈的专案小组,到底没张开口,只能用眼神向孙澄不断传递着痛苦与冤屈。
“这是邹贤实当年与平安里居民之一,肇嘉棉纺厂职工吕达鸣签订的保证书原稿!”
孙澄直接将证据拍在了桌子上,回应邹贤实痛苦冤屈与欲语还休的情意。
邹贤实瞬间崩溃,脸上痛苦变得更为真切,眼睁睁看着周光赫将证据递交到纪检组宫组长与公安局局长的手上,痛苦因多了没抢下来的不甘心,变得逐渐扭曲。
水琅微笑坐下,欣赏他的表情变化。
储煦与孙澄被安排坐在了水琅两边。
在检验证据时,水琅看向右边的储煦,“当时不说,难道是等着找李兰琼拼命?”
储煦脸色苍白,嘴唇是不健康的紫,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李兰琼与邹贤实,眼里出现与孙澄相同的恨意,“她,应该碎尸万段!”
直到今天,水琅才明白储煦一直在说的“ta”,不是他,而是她。
当时在珠南,就觉得奇怪过,问出“他”是不是在指邹贤实,储煦没有反对,她也就没有再多想。
但也正因为曾经觉得不对劲过,刚才才能那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幸好,你还没来得及动手。”
储煦收回眼神,“孙澄没有死,我女儿也还活着,目前刑法不全,我研究过了,就算把她给抓了,她也死不了,相反,我倒是有可能与邹贤实一起被枪毙。”
听着储煦语气里浓浓地不甘心,水琅看向被两个儿子保护起来的李兰琼,“痛快的死亡并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让她亲眼看着精心策划多年,忍耐多年想要取得的目的,全都被摧毁,一无所有,被她最亲的人怨恨,声名狼藉,再慢慢有了寻死的念头,却死不掉,然后生活在地狱,看着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走到她最想走到的位置,日日夜夜心如刀绞,痛苦不堪,却没办法挣脱,这才是法治社会下文明的报复。”
“再说,你真的做了,是做好这么多年的等待白白付出,到头来如人所愿,真的变成被人玩弄于鼓掌的可悲小丑?”
储煦面容一颤,“我……我不配再做一名父亲……”
“你就说你想不想见。”
“……当然想,做梦都想。”
“等下老实交代。”水琅看着专案小组组长确定完证据,坐直身体,“不要再有任何隐瞒,全部按实情交代清楚,你女儿和外孙已经在招待所了。”
储煦身体顿时变得僵直,下意识朝着窗外看,眼眶很快湿润。
魏局长看着厅里这么多人,很少出现这样的审讯场面,这不像是审讯,倒像是在法庭。
但今天案子实在复杂,除了邹家兄弟,在场每个人都与案件有关。
邹家兄弟暂时不相干,等下说不定就要传进来问话,索性直接进入正题。
“经过辨查,这份协议原稿为真,水琅同志递交的华比银行提款存单同样为真,邹贤实同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当然有!”
邹贤实在孙澄出现刹那,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了,在孙澄拿出证据后,心直接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孙澄不但从当初那场车祸里逃生,还将当年这么重要的证据保存至今!
“这份协议,这份协议确实是真的,但是,但是后来吕达鸣他们要求要房产证,蔡公沛同志同意了,这份协议就不作数了,一亿两千万当时孙澄确实提出来了,但因为房产证的事,协议作废了,款项直接返还给了孙家,我一分钱都没有拿,这些事当年都有记录为证,至于钱,你们可以去搜查,不对,你们应该已经搜查了,如果有,我藏不住的,你们一定能搜查到!”
邹贤实与李兰琼,之前还在心痛水琅把老底都抄走了,此时此刻,心里只有庆幸,如果那些黄金还在,今天才叫百口莫辩。
现在那些黄金,水琅碰过了,拿走了,她绝不可能说出来。
因为水琅除了贪财不说,还因为一旦说出来,他们就有机会反咬她,将她拉下水,成了同盟同伙。
甚至,还可以反咬她盗窃!
所以,他们暂时还有退路,有一点底气与希望,可以把今天这一关给过了。
“他没有返还给孙家!”孙澄怒视着邹贤实,“不止一亿两千万现钞,还有我父亲提出来的六亿八千多万现钞,变卖工厂后的黄金,全部都进了邹贤实的口袋!”
“胡说!”
看着孙澄脸上的恨意,邹贤实眼底充满了痛苦,爱人失而复得,他多想抱着她诉说衷肠,却不得不与她继续对薄公堂,将她推向更恨他的方向。
“我没有动过你的钱,我从来都不是贪财的人,当初我只是做为中间人帮忙写下这份保证书,这钱是为了人民,也是为了肇嘉一部分住草棚的职工能够过上好日子,是你……是你父亲不信任国家,想要变卖资产逃跑,那些居民察觉了,不要钱,改要房产证,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被连累得差点名声尽毁,幸好国家和党信任我,明察秋毫,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些当年都被仔仔细细调查过,不是你现在拿着几张废单就能栽赃陷害我!”
“当初明明是你拿不出承诺给平安里居民的钱,是事发后,蔡公沛才决定给平安里居民补发房产证作为补偿,邹贤实!你满口胡诌!你不得好死!”
孙澄气到浑身颤抖,“你看看我,看看我这个鬼样子,皆因你当年隐瞒童养媳,已有妻儿事实,居心叵测接近我,我父亲是不信任你,可我呢!我对你怎么样!”
邹贤实双目含泪,“我当年与你,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系,是你,是你一直纠缠我,对外传我是肇嘉未来的乘龙快婿,我忍无可忍,才接回来我的原配妻子与儿子,当时组织对我调查过,早已还我清白。”
孙澄身体不住颤抖,水琅已经听到了她牙齿打颤的声音,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李兰琼同志,是这样吗?”
李兰琼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哭,哭得满脸泪水,听到水琅的叫声,就像是被雷击中似的,整个人激灵一下,慢慢转过头,目无焦点,“是,是这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制造车祸爆炸,杀害孙澄?”水琅指着李兰琼手上的手铐,出声打断她的摇头,“公安不会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逮捕你,你们可以狡辩,但别真的狡辩到以为别人像你们自己一样,对你们狡辩的话,信以为真了。”
后面这句话,水琅是看着邹贤实说的。
邹贤实听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他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不知道水琅他们手里还有多少证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
李兰琼继续摇头,“我没有……”
“当年李兰琼抱走我刚满月的女儿,借此威胁我去拿到肇嘉董事长孙盟达保险室的钥匙。”储煦突然出声,声音已经比刚进来的时候冷静许多,“当时,我立即去报警,却收到我女儿带血的衣服,我妻子被吓得精神崩溃,逼不得已之下,我拿到了孙董事长的钥匙,交给李兰琼。”
“污蔑!”李兰琼流着眼泪,“他污蔑我,不是事实。”
“当晚,孙董事长保险室的钞票被洗劫一空,孙董事长第二天发现后,当场心脏病发,没几天就病逝了。”
储煦说到这里,不敢去看表情崩溃的孙澄,闭上双眼,“我以为帮助李兰琼拿到钥匙,她就会放我女儿回来,可是并没有,她不但继续以我女儿要挟我,这件事做成后,她还多了一个要挟我的把柄,让我把孙澄引出来,将炸药放在孙澄的汽车上,制造车祸,让怀孕的孙澄随着汽车一尸两命。”
邹贤实猛然抬头,看向孙澄,眼裂涨红,满脸不敢置信。
很快,邹贤实硬生生将眼里的情绪忍下去,转看向李兰琼,眼神冰凉如刃。
邹律与邹凯同样一脸震惊看着母亲。
“污蔑!”李兰琼眼神涣散,不断摇头,“这都是污蔑,孙澄与我丈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丈夫即便飞黄腾达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孙家大小姐下这么狠的毒手,还有什么洗劫一空钞票,这更是污蔑!”
储煦并没有管李兰琼在狡辩什么,继续说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在李兰琼的威胁下,我逐渐成了邹贤实的帮手,肇嘉破产之后,公司合营,我成了茂华印染厂的总工程师……”
储煦又说了在那之后受到李兰琼与邹贤实的威胁,做下的许多事情。
“1966年12月,邹贤实再次要求我用仿章仿字迹的能力,伪造水慕晗盗窃国家资产一案的关键证据,后来继续威胁我在国家调查中帮忙做伪证,致使一位心有民族的红色资本家冤死在狱中,也致使本来能够带动国家经济,减轻国家财政困难的茂华高档布料销路堵塞,失去一大批技术工人,对国家造成巨大损失,我为虎作伥,作孽多端多年,句句所言都是事实。”
“你造谣诽谤!”邹贤实情绪已近崩溃,不敢相信储煦居然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挣扎指着储煦,“你疯了!你真是疯了!胡言乱语!”
魏局长呵斥:“安静!”
储煦看向专案小组:“邹贤实自私自利,他的每一次升迁,几乎都要牺牲损害一群人民的利益,他不配坐在今天的位置上!”
“李兰琼心思狠毒,绑架我女儿三十年,受尽苦楚,我妻子痛苦一生,临死前因为挂念女儿,死不瞑目!”
“他们杀害孙澄未果,致使孙澄苟且偷生二十年!”
“他们陷害水慕晗同志含冤自杀,许茂华崩溃自杀!”
“平安里居民同样因邹贤实苦寒交迫二十年!”
“他把我调到军工厂,私自生产高档布料,做成衣服,走私卖到香港,多年来谋取大量钱财,破坏国家经济!”
“这些国家蛀虫,请专案组调查清楚后,必须要严惩!”
储煦一句句指证,铺天盖地朝着邹贤实砸过来,砸地他头脑都快要炸裂开了,“荒谬!你说的都是荒谬!那些证据,伪造的证据,是你自己做的,不要妄想推到我头上陷害我!”
“我,我也没有绑架她的女儿!”李兰琼跟着道:“你说的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连学都没有上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洗劫一空,还有保险室,我一生,我一生没有挣过钱,什么资产都没有,这些,这些你们都可以去查。”
“对!”邹贤实又想到了自己现在什么钱都没有,莫名有了底气,“你们可以去搜,去查,既然储煦和孙、孙澄说我拿了他们的钱,那么多钱,如果我们有,不可能查不出来!”
水琅突然出声, “看来你们也真的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别的招数了。”
两人均是一怔,又同时咽了咽口水,看着水琅眼底有着惊惧。
“犯罪要是简简单单靠嘴就能狡辩,还要公安做什么,不是嘴皮子厉害,就永远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水琅笑看着两人,“钱,是吗?”
邹贤实与李兰琼顿时一震。
察觉到水琅这句话的意思后,瞬间震碎了他们的认知与三观。
不敢相信有人在得到那么多钱后,不藏好了,还打算主动说出来!
这一刻,这么多人在场,邹贤实与李兰琼无法对视,但同时在心底下了决定。
如果水琅真的说出来了,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们的钱,就在复茂派出所。”水琅笑着道:“我早就跟本案负责人周光赫同志,以及复茂派出所蓝所长备过案。”
邹贤实和李兰琼眼睛瞬间瞪大,如遭五雷轰顶!
万万没想到,水琅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两人呆若木鸡,怔怔看着水琅。
“没错。”蓝所长道:“早在三个月前,水琅同志就将一批黄金送到复茂派出所,每一块金条编码都登记备案,在接到邹贤实同志两件大案后,我们立马着手去调查,查清是棚北区房管局胡振同志分别在1948年至1952年前后,从合并之前的华比银行,珠南钱庄,以及其他地区的银行钱庄兑换黄金,兑换人除了胡振同志,还有胡振的妻子,岳父,岳父的下属,储煦女儿的养父陈平,这些是查到的证据证明。”
邹贤实与李兰琼终于反应过来,表情除了震惊,还多了一丝恼怒。
邹贤实指着水琅,“你!你!你!”
你了好几声,没你出来,反而好像气得要昏厥过去。
下一秒,一道怒吼声差点将审讯厅的玻璃震个粉碎:“你把我当猴耍!!!”
邹家人的震惊抓狂,衬得水琅更加淡定,“你这是污蔑,诽谤,造谣,我明明是看在多年情分上,给你们坦白从宽的机会。”
说着,水琅摇头叹了口气,“可惜啊,你们太不争气,一直在狡辩,实在是没救了。”
“你!”
邹贤实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眼前发黑,喉间泛上了腥意。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天自以为对水琅足够了解,认定她贪财重财,竟然全都是水琅装出来的!
那么多黄金,水琅居然都一一备案了!
在事情没有揭发时,就全部交出来一一备案了!
这直接把做好准备拉水琅下水的夫妻俩,全部都震懵了。
李兰琼双眼呆滞看着水琅,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多看一秒,就让她打从心底自惭形秽,慢慢地,这份自惭形秽变得极其复杂,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不关我的事!”
邹贤实突然指向李兰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着我干的这些事,你想害死我!”
全场人都因邹贤实突如其来的话怔住。
“是你,原来你真的绑架了储煦的女儿,威胁储煦,拿光了孙家的钱财,害死孙董事长和孙澄!”
“你不知悔改,竟然又威胁储煦伪造证据,陷害你的救命恩人水慕晗,想要谋夺水家的财产!”
“此后这些年竟然还大着胆子,威胁储煦在珠南给你走私赚钱,你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邹贤实越说越义正严词,指着原配发妻,说的似真似假,“你居然敢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今天真是头一回看清你是什么人!”
李兰琼瞳孔颤抖,接着面部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像是在挣扎什么。
“邹贤实!”孙澄突然出声,“你简直令人作呕!我今天也真是头一回看清你是什么人!”
邹贤实指着李兰琼的手指也在抖动,咬紧牙关,忍住喉间不断上涌的血气,盯着李兰琼。
水琅暂时没出声,想看李兰琼如何做选择。
审讯厅的人全都静止下来。
就连专案组的人都与水琅一样, 没有出声,想看李兰琼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李兰琼面部肌肉仍然在颤栗。
夏天,她的衣服穿得薄了, 露出比脸部皮肤要更年轻一些的脖子,此时上面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李兰琼慢慢回头, 看了一眼两个儿子, 一行眼泪从下颌滑到了脖颈,“是……”
“妈。”
邹律突然出声, 眼里滑出两行眼泪,“你想要我和小凯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兰琼的表情顿时就像是早已支离破碎的玻璃, 勉强支撑许久, 突然遭遇重要一击,再也维持不住四分五裂开来。
下一秒, 发出一阵呜咽。
邹贤实的表情则立马转为恐慌, 指着大儿子道:“你闭嘴!”
邹律没有看邹贤实一眼, 抱住戴着手铐的母亲, “妈, 我没告诉过你, 其实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榜样。”
李兰琼隐忍着哭声,摇了摇头, 一忍再忍, 终于忍不住了, 哭出声来。
“妈!”邹凯震惊看着母亲,“你真的做了那些事?真的都是你做的?!”
李兰琼身体一僵, 哭声顿时更大了, “我……你们……”
“妈, 我都记得了。”邹律抱紧母亲, “把我们留给他,你能安心吗?”
李兰琼震惊抬头,抓着邹律的衬衫,“你,你记得,你记得了?”
“都记起来了。”邹律掏出手帕擦干净母亲的脸,“妈,这些年,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里,不该是我们的,到头来都会从我们手里滑走,不要再为了我们,去做你认为不对的事。”
“你闭嘴!”邹贤实气得双目通红,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一向理智清醒,他报以厚望的大儿子,会突然跳出来阻拦,“她不配做你们的妈!你给我让开!”
这句话突然让李兰琼身体一震,猛地转头,“你刚才说什么?”
邹贤实怒气跟着一顿,看着妻子的眼神,心里莫名开始发慌。
水琅看着李兰琼的状态,随着邹贤实的沉默,似乎也要跟着慢慢沉默下去了,重复一遍:“他说,你不配做两个儿子的妈。”
李兰琼眼里的怒火顿时重新高涨,仿佛这句话就是点燃她雷点的火苗。
邹贤实咽了咽口水,愤恨瞪了一眼水琅,正想在心里骂,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声音:“你这个杀妻杀子,禽兽不如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全场的人瞬间被震惊住了。
邹贤实脑子“轰”地一声,炸裂开来,下意识退后一步,两眼发直看着李兰琼,“你……你……”
“我什么,我居然知道?”李兰琼突然逼近邹贤实,气场突然变得安静而疯狂,慢慢道:“阿律趴在水管家的肩膀上,头朝下坠着,那一把长刀,是冲着阿律的脖子来的,你派来的人是真狠啊,水管家把阿律护在怀里,后背替阿律承受了那一刀,还嫌不够,为了能彻底除了阿律,长刀直接捅穿了水管家的身体,水管家临死前都在把阿律举起来护着,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啊!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护着一个孩子,你是他亲生父亲,却派人追杀我们几十公里,一次又一次下这么狠的手,狼心狗肺的你,禽兽不如的你,是凭什么说出我不配当他们的妈? ”
邹贤实面露惊恐,不断往后退,下意识往公安方向躲,脑子一阵阵持续发出轰鸣声,将他的思绪震成碎片,无法聚拢。
在场的人除了水琅与周光赫,全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无线电都没有今天的案子精彩,惊得他们下巴都快掉了!
“我打小就到你们家,娘对我坏,打我骂我,把我当畜生对待,爹瘫痪十二年,我端屎端尿伺候了十二年,家里忙,地里忙,爹娘死了你都没回来看过一眼,是我伺候他们终老,为他们披麻戴孝,后来我扛起了家里的生计,省吃俭用供你读书。”
李兰琼眼里没有像孙澄一样彻骨的恨意,只有疯狂,安静的疯狂,“就是畜生,也能得到一点乞怜,村里的老黄牛,劳累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喂一点酒,我从来不指望你对我能有一点好,你进城当官,我和阿律没想过去找你,不去给你丢人,更没指望过当官太太,我就是这苦命,我认了,是你丧尽天良,是你杀妻杀子,虎毒尚且爱子,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演久了,真的忘了自己做过的事,认为自己配当一名父亲了?”
邹贤实跌坐在位子上,下一刻,又“蹭”地站起来,“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
“我呸!”
李兰琼朝着邹贤实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钱和权大家都那么想要,你这狠毒的畜生,不也是为了这些杀妻杀子,又为了这些,把我们接进城,你自己做过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忘,我可忘不掉,我日日夜夜都记着呢,除了让你尝尝撕心裂肺的滋味,还得让你这辈子都像个老黄牛一样,所做所得,都是为了我儿子铺路!”
邹贤实擦掉脸上的唾沫,眼神真的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原配妻子,大脑再次受到冲击,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最后关头会拌倒在李兰琼这一关。
一个任由他掌控的蚂蚁,居然早就变成了一只毒蝎,反过来伤害他!
“这都是什么!!”
邹凯突然大叫一声,瞳孔颤抖看着父母,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三观彻底被震碎了,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突然抱着头,冲了出去。
“啊啊啊——”
外面传来邹凯崩溃的叫声,打破李兰琼眼里的安静,彻底变得疯狂,人生头一回变得放纵,扑上去撕打邹贤实。
“你早该去死!早该去死!是你!都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恶人!慕晗!你杀了慕晗!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你该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这个畜生!”
邹贤实被挤在墙角,抱着头凄惨大叫,眼睛被抠破了,鼻梁感觉也被拳头砸断了,滚烫的鲜血从鼻孔里流下,沾满了一嘴,脸上一道道撕痕,叫得越来越惨烈。
现场却没人去拦。
专案组的人没动。
公安也没动。
孙澄在流着眼泪,储煦在流着眼泪,邹律也在流着眼泪。
水琅突然感觉周光赫站到了身后,一回头,与他对视,往后靠在椅背上,就像是靠在了他的身上,叹息一声。
周光赫抬手摁住她的右肩,对着李华抬了抬下巴。
李华与其他公安将李兰琼与邹贤实分开。
水琅、孙澄与储煦,提交手里所有关键证据。
专案组先对邹贤实贪污平安里捐赠工程款一案,审查确定邹贤实犯罪属实,搬来了放在复茂派出所的大黄鱼,这些黄金远远超出当年的第一代人民币一亿两千万,留下孙澄,核实钱款与具体没收、补偿、分配。
专案组对水慕晗盗窃国家资产一案,做出详细调查,人证物证具在,邬善平先承认犯罪事实,邹贤实百口莫辩,被缉拿归案,待最高人民法庭审判。
专案组对邹贤实涉嫌珠南南栅村私自生产,走私贩卖高档布料,破坏国家集体经济,破坏统购统销一案,再作详细调查。
李兰琼对储煦提出的绑架女儿,谋杀孙澄,盗窃孙家资产供认不讳,承认犯罪事实,被刑拘,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审判。
李兰琼临走之前,提出单独想与水琅说十分钟的话。
进入单独的审讯室后,李兰琼就一直盯着水琅的脸看。
哭着,笑着,笑着,哭着。
水琅静静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安静看着坐在犯人椅子里的李兰琼。
“回想我这一辈子,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是真的好啊,教我打扮,教我吃西餐,教我做点心,教我识字,教我说普通话,还教我说英文。”
李兰琼当下是笑着在说,“我们本来约定好了,她教我开汽车,开汽车,多新鲜的事啊,女人也能开汽车,可惜啊,公私合营后,这些房子,汽车,甚至是洋装,旗袍,钻石,宝石,她都不能戴了,汽车至今我也没学成。”
水琅:“后来你家里有汽车了。”
“有我也不想学,不是她教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学了。”李兰琼笑着抬头,看着水琅,“你小时候的事,也记起来了吧?”
水琅微微点头,“大差不差了。”
“你回来以后,我是真的很高兴。”李兰琼又哭了,“我说我后半辈子指着你活,也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可惜啊,老天爷给人弥补的机会也是有限的,当年邬善平冒充邬善诚来到水家,我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