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煦从总司令办公室出来后,心里一直不安。
这是一种直觉。
到了招待所,吃了饭以后,想睡也睡不踏实,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旺盛。
披上衣服,来到招待所前台,看着前台电话,想借又不太想借。
怕军区电话,打通了,总机能听到。
最终还是借了。
一打通南栅村的电话,储煦就抢先讲话:“我现在是在珠市军区招待所,借用这边的电话,家里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的谢天麻很快领会什么意思,“都好,一切都很顺利。”
储煦眉头一皱。
仓库已经快堆满了。
机器早已停了。
没等储煦在问,对面谢天麻就开始解答他的疑惑,“都是多亏了小姑,她是真聪明机灵,才能这么顺利,等您回去,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
越听越听不懂了!
“什么小姑谁的小姑?”
“就是你的女儿啊,我们叫小姑,我爸他们叫妹子。”
储煦双眼骤然瞪大,瞳孔慢慢缩成针,拿着电话的手不断颤抖,“你,你,你说谁?”
“小姑,储宸啊。”
电话线抖动地就像是刮起了大风。
登记员从前台后面抬头,往外看了看,地上树叶安静落在地上,疑惑顺着电话线往上看,顿时吓了一跳,借打电话的人脸色发白,嘴唇变成了深紫色,一副要发心脏病的样子,连忙道:“同志!你怎么了?”
储煦手臂颤抖得就像是被电击了似的,却仍然舍不得放手,抬起另一只胳膊,按住就像是灌了冷风撕裂般疼痛的心脏,“你说,说,储宸?”
“对!储宸,小姑来了,把那个资本家的儿子带去城里了。”
听到后面一句话,储煦心脏顿时再次翻倍地疼。
意识却慢慢恢复正常了。
他冲登记员摆了摆手,没再讲话,把电话给撂了。
完后,储煦没有再走上楼,直接坐在楼梯台阶上,看着招待所的大门。
大门外一地树叶,是银杏树叶子,离远了看,像无数把小扇子,无端又让人想起西游记里的芭蕉扇。
储煦喃喃自语:“这扇,是将八百里火焰山扇得更旺,是将八百里火焰山扇熄,还是让青牛缴械投降现原形?”
话音落下。
一队让全军区闻风丧胆的纪检出现。
“储工程师!”
储煦身体一震,扶着墙,缓缓从楼梯上站起来,主动走了过去。
“谁的电话?”
谢建国上完厕所,走进村部,“是城里来的电话?”
谢天麻:“是小爷爷,他在军区招待所。”
谢建国面色顿时一正,“有没有说什么其他事?”
谢天麻摇头,“就问顺不顺利。”
谢建国松了一口气,“估计你小姑是带着人去大饭店吃饭了,联系不上,打到村里来问了。”
“可能是。”谢天麻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兴奋,“爸,我看小姑临走之前对你挺亲近的,说不定之后会向着你,支持你。”
谢建国脸上出现笑意,“都说不准的事,他们两人比我会钻研多了,行了,先回去睡觉。”
父子俩走出村部,打着手电筒往家里走去。
突然,村口传来汽车的声音,卡车大灯穿过茫茫棉花田,逐渐照到父子俩脸上。
谢老大抬手挡脸,警戒看着卡车。
等一看到卡车车厢里站着一排排背着枪的公安,大叫一声:“不好!”
谢天麻瞬间头皮发麻,往村里大叫出声:“来人了!”
叫完还没来得及去村部拿枪,就被按倒在地。
陈部长亲自来指挥,“周队长,龚浪,你带上人直接去仓库,把脏物都带走,陈港,你带人把枪都给没收了,把人拿下!”
来的不止是公安,另外还借调了军队的战士。
听到命令,整齐一致冲进村里。
南栅村顿时陷入混乱,惊叫声不断传出来。
“救命啊!你们是谁!”
“把枪放下!”
“民兵队人呢!”
“砰!”
“啊!!!”
周光赫举着□□,对准仓库里拿着土枪反抗开枪的人,在对方打算开第二枪之前,扣动扳机,打在他的小腿上。
民兵猛地跪下的同时,躲避开一枚侧方对准他太阳穴的子弹,顿时惊恐地面色惨白,枪支掉落在地,被冲上去的公安反剪双手扣上手铐带走。
专案小组组长龚浪举着枪防备四周, “这个村的人胆儿忒肥了,面对这么多公安还敢公然开枪伤人,周队长,我现在是真佩服你们,居然深入到这种地方取得证据后,还能安然离开。”
“那扇门后面,有一批进口机器。”周光赫说完,看到有公安举着枪对准三道锁,立马道:“钥匙在村长谢建国手里,国家财政困难,省点子弹,去找村长拿。”
龚浪笑出声,“周队长说得对,机器在哪面跑不掉,把这些箱子都搬走,我们去村部。”
村部已经双手抱头蹲满了人,几乎全是男人,只有一名妇女主任,其他妇女抱着小孩站在旁边嚎哭。
谢老大,谢老二,谢老三都被吓懵了,心里大概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却下意识不去想,任由自己懵着。
否则一想,会比当下这种状况更难以接受。
等另一队公安从仓库走过来,看到站在前面的周光赫,抱头蹲着的南栅村老少爷们顿时炸了,再也没办法懵下去了。
谢老二第一个“蹭”地站起来,指着周光赫:“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蹲下去!”
刚骂完,谢老二就被一圈枪筒包围,下一秒,看到公安抬着右腿血淋淋的谢虎走出来,顿时吓得蹲下去。
“虎子!”
“安静!”
“你!”谢老大瞪着周光赫,“你把我妹子怎么样了!”
周光赫一怔,嘴角动了动,心里佩服起水琅,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个村里的人,还认为她是自己人,“她,也在接受调查。”
“你这个阴险歹毒的人!”谢天麻愤恨瞪着周光赫,“小姑那么信任你,结果你是来卧底的!”
“蠢死了!”谢老二咬牙切齿出声,眼里充满了杀气看着周光赫,“什么小姑妹子,我就知道不对劲,他们一定都是一伙的!”
谢老三也看出来了,呕心呕地快要吐血了,“都是你们这些蠢货,非说她是小叔的女儿,这下好了,我们全完蛋了!”
“不是我先说的!”谢天麻不认这个锅,“明明是三叔你先去献殷勤的!”
“明明是你!”谢老三恨不得在周光赫身上盯出两个洞来,痛骂谢天麻:“是你这个蠢货先来喊的我们!”
“不是他!是你儿子!”民兵指着抱头蹲着,头快埋到地上的小伙,“是谢魁,是谢魁先说的小姑!是你儿子!”
谢老三:“……”
“孩子认错也就罢了。”谢老大怒道:“我们都还没反应,还在怀疑,不都是你一个凑上去叫妹子的,跟个哈巴狗一样摇尾巴!”
谢老三:“……”
“争这个有意思吗!”谢老二眼神越来越像条毒蛇,看着周光赫。
这群人来的突然,超出他们意料之外。
民兵队都把枪放在村部,回家睡觉了。
就连他也是正在床上准备干正事的时候,被人闯进来,抓住了,到现在内裤都没穿,气道:“一帮脑子被狗吃了的东西!来个人就信,我早说了她不出小叔女儿!是骗子!没一个人信我!”
“你到最后,不是比谁都信。”旁边的妇女主任,哭着道:“去看仓库之前,我说给小叔打电话请示一下,你还劈头盖脸把我训了一顿!”
谢老二:“……”
“不可能!”谢天麻一脸笃定,恶狠狠看着周光赫,“小叔晚上来过电话了,如果小姑不是他女儿,他早该提醒了,可是一声没说就挂电话了,所以一定是这名公安骗了小姑!”
看到谢天麻坚定的反应,在场的所有公安,就连陈部长,在疑惑之外,第一时间都朝周光赫投去佩服的目光,但这个佩服却不是冲着周光赫本人,是冲着他的家属。
“来过电话了?”
谢老二谢老三都疑惑了,“小叔来电话,什么都没说?你说了他女儿来了吗?”
“说了!”
谢天麻斩钉截铁的态度,又让南栅村陷入迷惑,接着,很多人都朝着周光赫投去凶恶的目光,认定相信他就是卧底,叛徒,卑鄙无耻的小人!
周光赫轻笑一声,看到机器搬了出来,“可以回城了。”
“全部带走!”
睡到半夜,听到门被敲响。
水琅迷糊着双眼,起身去开门,到了门口,突然顿住,“谁?”
“我。”
“咔嚓。”
插销被拉开的同时,门跟着被推开。
水琅回头就想往床上倒,继续睡。
看她这样,一般情况下,周光赫肯定就让她睡了,但昨晚改变了行动方式,不再与之前一样,上前拉住水琅的胳膊,“储煦到了,在纪检监察办公室。”
水琅听完还是倒在了床上,打了个哈欠,“还有的调查吧。”
周光赫站在床边,“市公安部治安大队,几乎全部出动,将南栅公社与南栅村反抗的人缉拿归案。”
“反抗?”水琅清醒了一半,上上下下将他检查一圈,“你也去了吧?有没有受伤?”
周光赫眼神一柔,“没有,这一件事,你办得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陈部长一直在说你是办案的好苗子,还让我回来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学习,加入公安队伍。”
水琅靠在床头,“怎么说?”
“南栅村那些人,到最后都还在相信你。”周光赫倒了一杯水喝。
水琅打了一个哈欠,“为什么?他们不至于这么傻,那个谢老二,谢老三,都不是笨人。”
“储煦晚上从军区招待所打过电话到南栅村,听说了他的女儿去村里。”周光赫看着顿住的水琅,“但他什么都没说,一声提醒都没有。”
水琅困意缓缓消退,“储煦敢做这些事,就不可能留下证据,你们查出来什么了吗?”
周光赫赞许一笑,“确实,在储煦与南栅村犯的事上,不管是私自生产,还是走私出口,这中间每一环,都能找到储煦的影子,但储煦都没有留下能够定他罪的关键证据。”
水琅没说话,在思考。
“不过,你不用担心,今晚这通电话是从军区里打出来的,他即便不是主要负责人,也是知情不报,再者说,他刚到军工厂就大搞技术革新,南栅村那些机器,已经初步确定,正是储煦大搞技术革新后换下来的机器,也是储煦进行的价格评估,售价很低折卖出去,最后到了南栅村手里。”
周光赫安抚道:“这里面还有南栅供销社的参与,破坏集体经济,首先不会放过他们的就会是供销总社,多方在查,只要他做过,就肯定会有痕迹,只要有过痕迹,就一定能查出证据来,他跑不掉。”
“恐怕他也不想跑。”
水琅看向周光赫,“你赶紧睡一会吧?”
话题急转,周光赫一愣,“现在没时间,储煦想见你,准确来说,是想见冒充他女儿的人。”
水琅起身,坐在床边穿鞋,“詹栩安是不是也得配合调查?”
“已经有医生和公安来检查过了。”周光赫弯腰将她的鞋带系好,“他现在严重缺乏睡眠,严重缺乏营养,需要转去医院,恢复得更快。”
“那走吧。”
军工厂虽然是军企,但仍然属于全民所有制,职工不属于军队管制,纪检监察在调查完之后,储煦直接被带到公安部拘留调查。
水琅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拘留室里,梳着中老年标志的大背头,两鬓泛白,清瘦,戴着手铐,活气很少,死气比例更高。
储煦听到脚步声,先是垂着头,以为是审讯的公安,过了一会,发现没动静,缓缓抬头,一看到水琅,登时往后一缩,这是身体遭受到惊吓的本能反应,一秒之后,脸上出现恍然,“是你。”
水琅没说话,拉开椅子坐下。
“没想到。”储煦叹息一声,“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了。”
水琅淡淡一笑,眼神嘲讽,“我跟你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才是最合理,最正确的事吧。”
储煦再次叹息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见过她!”
储煦不再镇定, 着急出声,“她在哪里?你是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等一下!水琅!”
水琅一顿, 走回来,坐在桌子后面, 看着他, “说点我想听的。”
储煦:“你能找到这里,说明沪城已经很紧张了。”
“多亏了你没打电话。”水琅靠在椅背上, “你要是打电话了, 邹贤实现在肯定紧张了。”
“不用我打电话, 他一天联系不上我, 就会紧张了。”
“哦, 你们真甜蜜。”
储煦:“……”
储煦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储煦抬头, “万事皆有因果,我的因, 自有我的果, 还没到时候, 再给我些时间。”
“我知道,你从小以天才出名, 长大了依然是天才, 能傲视全世界纺织业技术员的存在, 读书多, 懂得多。”水琅看着他,“我呢,刚好相反,所以说话,说点普通人的人话,不要雾里看花,神神叨叨的。”
储煦:“……”
“我做的事,到了时候,我会接受我的恶果,你不要赶尽杀绝,当年你能继续活着,也是这个道理。”
水琅打量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做过的事,只要你不想,暂时就没人能定你的罪?”
储煦不说话,默默低下头。
“看把你能的。”
储煦:“……”
他觉得这孩子不是普通人。
是比他还高一个境界的人。
以前说跟他没法对话的人,要是换到水琅面前,估计会很愿意跟他说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水琅重复了这句话,啧了一声,“没想到你是个老白莲,真是够双标的。”
储煦抬头,“什么双标,白莲。”
“你也真是够狠的。”水琅摇着头,“捧杀,玩得真溜,我要没来,没破坏你计划,否则这个村的人估计都得死光吧。”
储煦眼光一闪,终于不再是“快要得道成仙”的模样,紧盯住水琅。
“你真的是因为女儿在别人手里,才做下那些事?”
水琅说完,无视他一瞬间变得凌厉的眼神,继续说下去,“我怎么觉得女儿是你冠名堂皇做升官发财事的借口?这些年,梦到你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对她说一句感谢?你应该说的,说谢谢你女儿,都是因为你,爸爸才能有今天这成就,多亏了你,爸爸才能平平安安,享受这荣华富贵……”
“你住口!”
储煦挣扎着,双眼通红,失去镇定,“污蔑!!”
水琅笑着道:“话都让你说了?谁刚才传达出只要你不想,暂时就没人能定你的罪,你这么能,会找不到你的女儿?”
不等储煦说话,水琅就接着道:“是,你不行,你只能在公私合营严厉的制度下,做伪证做的谁都拿你没办法,把一杆子人打翻,谁也查不出来,就是找不到你女儿,看不到你女儿近在咫尺吃苦受罪。”
“我没有!”
“你还能在全民所有制,比当年公私合营更严厉的环境下,转移机器,生产高档布料,制作成衣,让供销社都帮着你瞒天过海,赚得盆满钵满,依然还是不能找到你女儿,看不到你女儿要活生生饿死了,你只会跟个莲花一样,在这冰清玉洁,污泥……”
“住口!!!”
储煦不知道是被水琅气疯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双眼全是红血丝,声音吼得像是要泣血,“你见过我女儿!她在哪?你刚才说什么,她在吃苦受罪?她要活生生饿死了?”
看着储煦的样子,水琅不说话了。
“你说话!!”储煦顿时崩溃了,突然,表情僵住,耳边回想水琅最后一段话的时间,“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她,她还活着?”
水琅还是不说话了,并拿起周光赫的水壶,小口小口慢慢喝着水。
“这是真的吗?她真的还活着?!”储煦双眼里的红血丝就像是蜘蛛网一样,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恐怖,“她,她,她饿死了?”
水琅吧唧吧唧嘴巴,“这水不错。”
站在门外的周光赫,忍住笑意。
白开水也有味道区别?
“水琅!!!”
储煦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
水琅掏掏耳朵,看着头发都快炸起来的疯子,“我说,我这算是以德报怨了吧?给你提供了,看起来对你这么重要的消息,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唤?”
储煦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双臂打着哆嗦,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盯着水琅,就像是盯住了一辈子的执念,左眼突然流出了一行泪,“我真恨透了你们!”
“铛!哗啦!”
“我恨你们!!”
“铛!铛!铛!!”
“我恨不得全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水琅看着他发疯乱舞,“我与你之间,要说仇怨,也是你先引起的,别把别人施加在你身上的因,果撒在我这里,扪心自问,我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都是错的,你这么能,为什么找不到你女儿?”
储煦抬起被铐起来的双手捂住脸,呜咽哭出声,“她才满月,就被抱走了,我找不到……我认不出来……我认不出来!”
水琅静默一会儿,“我就算告诉你,你敢见她吗?”
储煦头埋在掌心,身体骤然一震,然后彻底僵住,只剩手铐中间的链子在摇晃。
“因果循环,我看未必。”水琅淡淡道:“你的因,恶果都报在了她身上。”
杀人诛心,都比不过这句话!
储煦眼泪瞬间流不出来了,仿佛冻成了冰锥慢慢坠进心脏里,嘴唇被冻成黑紫色,手慢慢放下,像个僵尸一样,看着水琅。
“你助纣为虐三十年。”水琅仍然没有收敛,“她身心都在遭受着折磨,同样是三十年,你可以继续着你的决定,再来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得了那么久……”
“住口……不……”
储煦捂着心脏,热泪再次流出来,“不,咳咳咳咳咳……”
鲜血从储煦嘴里喷出来,他毫不在意,半张脸全是血,拼命摇着头,“不……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水琅看着他被公安抬走,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从嘴巴里涌出来。
储煦的眼神还在看着她,吃力喘着气,“…….救她……我不做了……救她……”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手术室外,医生拿着储煦的病历本,“做过四次手术了,因为求生欲望很强,应该是有很深的执念,所以每一次都很成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目前算是稳住了,但我们察觉到,他没有之前那么强而坚定的求生欲望了,接下来说不定会有危险。”
专案小组组长龚浪点了点头,看向周光赫和水琅,“暂时安全了,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天都快亮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
“辛苦。”
周光赫刚转头看向水琅,后面突然传来厉声:“是你!”
水琅回头,看到两名妇女,都是南栅村的,其中一名是谢老二的老婆,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恶狠狠看着水琅,冲了过来,“骗子!把我们全村人都给害了,你不得好死!”
周光赫直接掏枪对准妇女。
两名妇女登时吓了一跳,急急刹住冲过来的脚步。
这人可是真敢开枪的,虎子就在医院里躺着呢!
“我把你们全村人都给害了?”水琅双手环绕抱在胸前,“是我把你们全村人给救了,得不到一句好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咒我,真是好人难当。”
妇女主任“呸”了一声,呸完立马看了看枪口,“你救我们,我们全村人都被公安抓走了,村里生钱的东西全都被没收了,这都是你害的,你还救我们!”
“看你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估计也不一定知道储煦当年的事。”
水琅看向另一名年龄更大的妇女,“你说不定应该知道,储煦为什么姓储,不姓谢?”
虎子奶奶目光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知道了。”水琅嘲讽一笑,“暂时抛开一切仇怨,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上来讲,当年你们是怎么对待人家孤儿寡母的?饿死了还在月子里的母亲,丢掉了这个孩子,霸占人家的房产,三四十年后,这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你们单凭人家当年是个婴儿,什么都不记得,就心安理得觉得他会带着你们发财致富,而不是回来报仇雪恨?”
妇女主任又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虎子奶奶,正好看到她嘴唇哆嗦的样子,心里一咯噔,“这是真事?”
“你,你别胡说。”虎子奶奶吓得说话都磕巴,“我不知道,我可不知道!”
“看你还是会自主思考的人。”水琅看着妇女主任,“我听说,躺在医院这个小伙子,遇到两卡车的公安过去,还敢开枪袭击公安,你们村老的一见了钱,胆子比谁都肥,脑子比谁都热,这下一代,比老的胆子还要肥上一百倍,脑子已经没有了,这样下去,你觉得都会是什么结果?这还是我看到的,你们做了什么事你们心里清楚,发展到未来,断子绝孙都是轻的,整个南栅村都得彻底消失了吧。”
妇女主任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以前庆幸自己脑子活,现在突然恨自己脑子活,因为只要稍微一深想,就吓得五脏六腑都在乱颤。
虎子奶奶已经站不住了,扶着墙往外走,不敢再找水琅的麻烦。
妇女主任哆嗦着腿,立马跟了上去,也不敢再在这说一句话,满脑子都是赶紧去公安局告诉村里男人们,
“储煦醒了,要见水琅。”
“得,被这一耽搁,睡不成了。”
水琅看着周光赫,主要是担心他,她已经睡过几个小时了,天都亮了,他还没合眼过。
“快了,看他有没有想说的,不能错过。 ”
周光赫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储煦躺在病床上,鲜血已经被处理过了,衣服也换成了病号服,鼻子上还输着氧气,手腕上也戳着针,正在吊盐水瓶。
看到水琅来,挣扎着动,似乎想起身。
“躺着吧。”
水琅打了个哈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能说话吗?找我什么事?”
“能。”储煦说的虚弱,但能听清在说什么,“……她在哪?”
水琅顿了顿,“在沪城。”
储煦眼角流下了泪,没再说话,水琅也不催促。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又断断续续道:“当年,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水琅不说话,看着他。
“当年,国际关系恶劣,资本家接受公私合营,除去工人工资,所得税,公积金,公方给了他们四分之一的分红,后来改为股权定息,虽然他们手里不缺钱,但依然要接受思想教育,在厂里劳动改造,自食其力,这一个政策带来的负面作用是,高档商品产出滞留,销路阻塞,其中就包含高档布料,如丝绸。”
储煦喘息,休息一会,继续道:“你母亲,她是真的可以为国家发展付出一切,国家同样认可她是红色资本家,1966年,股权定息合同即将到期,其他资本家都在忧心忧虑,她却心无旁骛,没有宁可不做也不能错,保全自身的想法,主动写信联系说服在英国的人脉,最终联系上了香港大福百货公司,帮助公私合营的茂华高档布料打开销路,彼时邹贤实是公方代表,我是公方总工程师兼任副厂长,虽然是副厂长,但在做的都是厂长的事,收到你母亲打开销路的消息,我们都很振奋。”
周光赫注意到水琅呼吸慢慢变轻,知道到了关键时刻。
“国家正缺这样的销路,没有不同意的道路,第一场会议,慕晗,茂华,詹老,邹贤实,我,一致决定,以你母亲名义,先从茂华挑一批样品,由詹老拥有股权的珠南永诚运输分公司运输,寄去香港大福百货公司。”
储煦此时的面部肌肉走向与嘴角都是向上的,似乎是回忆起那场会议的氛围,激动,兴奋,随即,双眼又蒙上一层暗淡,“……可是,政策变得太快了,邹贤实的野心,也随着政策疯涨。”
水琅静静听着,大致已经能猜到,但只是猜测,不知道具体细节。
“自古以取敌将首级之数计功,一将功成万骨枯。”
储煦说起这里,声音是平静的沙哑,仿佛已经练习过了成千上万遍,“我凭借仿字迹,仿章的手艺,拟造了提货单与出货单,在货物即将在珠南出港的时候被扣下,公私合营后,资本家失去对工厂的原材料,成品调度的权利,原材料,成品,生产,销路,都由公方代表说了算,在货物被扣留时当天,慕晗察觉到了不对,当晚带着你去找……李兰琼,要把你和邹凯送去香港,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邹贤实做的,并且在她去之前,邹贤实就立马主动去区委做检讨。”
水琅眼神沉下来。
储煦吸着氧气:“邹贤实首先拒不承认开过香港大福公司销路会议,表示公方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检讨自己作为公方没能看管好水慕晗与许茂华使用假提货单与出货单调取货物,检讨这么多年没能教育好水慕晗,许茂华,詹鸿栋的资本主义思想,指出他们平时意见,行为,言语,都有资本主义行为复辟的恶劣倾向,通过盗窃国家资产一事,确定他们反对全民所有制的政策实施,一箭三雕,拿下沪城工商联会长,两名副会长,在全行业杀鹤儆鸡,立下首功。”
“卑鄙!”
周光赫与站在门口的龚浪,同时出声。
水琅双手捏成拳,“我母亲与香港大福百货公司往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