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猫洞,直达大堂侧门,侧门上去二楼,就是洋房主卧,目前小三住的地方,以木门敲击的回音来看,并不像是年久未打开的,反而像是打开很多次,门轴很丝滑。
水琅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老地方,继续往巷子里面走,发现与后来她买下洋房后的格局相同,后面目前依然是露天小河,没有围在洋房之内,夜晚这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不清人影,要是提前过来藏身于此,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周光赫开好了介绍信,借了街道居委的电话,拨通了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号码,让通讯员通知老战友来接电话。
“边境突发军情,徐江跟随应急分队堵截去了。”
周光赫面色一正,“那就请帮忙转达,待他安全归来,给周光赫回电话。”
“原来是指挥员?老徐……走之前……留话了。 ”通讯员断断续续道:“……结婚……对不住你……妹子……算账……”
北疆天气恶劣,通讯信号常常会受到影响,周光赫专注听着,听出个大概意思,脸上露出笑容:“是说结了婚我对不住他妹子的话,找我算账?让他放心,一定不给他算账的机会!”
那边“好”了几遍,周光赫挂断电话,看着手上捏着的结婚证明,微微一笑。
水琅在半夜去澡堂洗了澡,虽然澡堂内没有一个人,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引起重重回音,待在里面久了挺吓人的,但同时也避免了跟人光溜溜面对面搓澡的羞耻感。
洗得清清爽爽,回到招待所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天亮了。
刚把辫子编好,房门就被敲响。
“进来吧,门没锁。”
水琅将蓝色大包拉链拉上,再三确定介绍信安安稳稳在口袋里,起身刚想说话,又被进门的男人差点晃了眼。
周光赫今天换了一身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军帽戴得方方正正,光芒万丈得让整个房间都蓬荜生辉了。
水琅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察觉到今天温度不低,从袋子里挖出来一件洗得泛白的灰布衫,胸口是发蓝的布头缝补的,一排纽扣少了一半,也是用布头打成扭,缝补起来的。
裤子是磨得比纸还要薄的黑布,两个膝盖那里羞羞答答,薄得若隐若现,走出去太阳一照估计就能看清她膝盖是圆是扁了。
脚上的鞋还过得去,那是走的时候,北大荒知青们合伙凑钱送她的黑布鞋。
“跟你一比,我就跟你的丫鬟似的。”
周光赫一愣,“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军人,不用丫鬟。”
水琅在心里“切”了一声,暗想,估计你祖宗那辈也没少用,“走吧。”
千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领了证留在城里,撕小三渣父不在话下,拿回财产更不在话下,她也再不用过北大荒的日子了。
现在天王老子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阻拦不了她去民政局。
“先去吃早饭?”
水琅脚步一拐,往民政局相反的国营饮食店走去,“吃!”
第8章 搞得跟真娶老婆似的
昨天吃了咸豆浆甜大饼,今天水琅吃了甜豆浆咸大饼,肚子吃了个半饱,周光赫又给她叫了四个生煎包,一碗双档粉丝汤。
双档是百叶包肉和油面筋包肉,全部吃完将肚子撑圆了,慢吞吞往民政局溜达。
周光赫担心看着她,“走得了吗?”
“无妨!”水琅挥手示意,“领证就是要慢慢来,急不得。”
稍微一急,她就要“哇呕”出来了。
周光赫心里觉得好笑,没见过这么喜欢吃的姑娘,“是不急,民政局不远,到时候会经过商店,我们去秤些喜糖,买完过去时间正好。”
水琅轻轻点头,不敢大动作,“你说了算。”
“你家这月份看着不小了啊?怎么当老公的不知道扶着点。”
坐在梧桐树下的娘姨,看着水琅走路状态,热情道。
周光赫看着水琅瞬变的脸色,极力绷住笑,伸手去扶她的胳膊。
“请你离我远点。”水琅捧着肚子,“你们城里人的眼睛有问题吧?”
“是,没错。”周光赫偏过头笑了,指着商店道:“我去买糖,你要进去吗?”
“去,当然要去。”国营商店,百货商场,是这个年代唯二可以买到正规东西的地方,尤其是国营商店,吃的喝的,全在这里统销,当然要去。
两人一起走进商店,琳琅满目的彩色,水琅看着气都顺了,再看到其他顾客买的蜡纸包的方面包,刚称好的鸡蛋糕,葱油蟹壳黄,肚子不但感觉没那么胀了,还觉得空了不少。
“想吃什么糖?”周光赫买的是喜糖,却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水琅走过去,看着一个个搪瓷盘子里摆的糖果,选了大白兔牛奶糖,“这个买了我们自己吃,买个……二两吧。”
尝尝鲜就够了。
周光赫称了半斤牛奶糖,又称了一斤水果什锦糖当喜糖。
没有买其他东西,拎着糖往外走。
等出了门,才道:“这附近的店你都熟悉了,想吃什么就过来买。”
水琅嚼着大白兔奶糖,奶味与甜蜜溢满整个嘴巴,幸福到冒泡。
果然东西物以稀为贵,只要缺少了才觉得珍贵,只有长久的吃不到,等再吃到的时候才觉得难得。
结婚最难的就在于介绍信,只要介绍信开好了,民政局不过是走个流程。
两人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奖状似的结婚证就办好了。
水琅将结婚证随意叠起来赛到蓝色大包里,抬头看到周光赫捧着奖状一看,二看,再看,还看……嘴角不由抽了抽。
至于吗?搞得跟真娶老婆结婚似的。
“好了没有?”
“好了。”周光赫珍惜又珍重地将结婚证叠好,小心放进军装口袋,“我们去买布,到裁缝铺订做几件结婚的衣服。”
水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补丁,不反对。
这趟先去的百货商场,周光赫领着去了专门买毛线的铺子,水琅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买了一团又一团的羊绒毛线。
水琅:“等等,你买这?不是给我的吧?”
周光赫看着手里米黄色,粉红色,浅绿色的羊绒毛线,“是给你的,今天都先你为主。”
“毛线,是要织的,谁织?”
“……你不会织毛线?”
周光赫的成长环境中,不管是妇女还是少女,最常做的事就是织毛线,刚才想着开春了,羊绒毛衣是最紧俏最时髦的衣服,下意识就帮她选了好几种颜色,没去想过她会不会织。
“不会。”水琅上辈子是孤儿,没看过身边人织过毛衣,再说以前的世界,是时装大爆炸的世界,商场扎堆的开,里面一大半都是服装店,这还不算什么,有了淘宝,那才叫一个多姿多彩,即使最偏远的北大荒,也能送过去,毛衣针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这个世界的水琅,出生资本家,从小不需要她织毛衣,青春期时局大变,又有了后妈,再去北大荒下乡,这么多年连毛线都没见过,更别提学织毛衣了。
“……我给你织。”
“哈???”
水琅另眼相待刚领证的伙伴,“你还会织毛衣?”
她说这话没有丝毫的偏见,完全是一种崇拜,是对自己不会的能力,别人会的崇拜,也是不同于一般拥有刻板思想男人的崇拜。
“不会。”周光赫下了决定,又多选了几捆毛线,给姐姐和三个丫头的也算上,“学起来应该不难,我从小看着大家织着长大的。”
水琅第一次实心实意对他竖起大拇指,“那我就等着穿了。”
比起水琅,周光赫仿佛有那个购物狂症,买的毛线塞满了水琅的蓝色大包,又给水琅买了两双鞋,一双牛皮鞋,一双回力小白鞋,买完直奔国营商店,配了一整套结婚用品,鸳鸯戏水的枕套,大红牡丹花的床单,一对大红色的暖水瓶,大红色牡丹红双喜底的搪瓷脸盆,香皂,大红色的香皂盒,搪瓷茶杯,牙刷,牙膏,大红色的毛巾……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大红色?”水琅忍无可忍道,手上的东西都快拿不下了。
周光赫一脸莫名其妙,“我们是新婚,结婚不就是要大红色吗?”
“你别搞得跟真的似的。”水琅催促:“东西够用就行了,赶紧回去。”
“行,也差不多了。”周光赫付完钱,将东西都拿起来,“你还有什么缺的吗?”
“有你我什么都不缺。”水琅实在忍不了了,提着“叮叮当当”的东西,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了好一会儿,发现腿长能到她腰的人,居然还落后一大截,停下来,走回去想看看他是不是东西太多,走不动路了,结果看到他一双耳朵通红,红得快要滴血了,疑惑问:“你很热?”
水琅抬头看了看半空的太阳,“今天是有点热,早上我就发觉了,你要少买点,早出来,就不会顶着正午大太阳回家了。”
周光赫一声不吭,耳朵还是红着,只是伸手将水琅肩膀上装满毛线的蓝色大包拿过来。
水琅也没拒绝,肩膀都快要被手绳勒断了,“走快点,到家就凉快了。”
这次,周光赫步子没再落下,两人很快走进梧桐里。
此时正是做午饭的时间,后厨房里正在淘米洗菜的人看到了两人走过去,都打着招呼。
周光赫在进弄堂的时候,就把右手腾出来了,谁跟他打招呼,问他领证的事,就从糖袋子里抓糖果递过去。
终于走到了家,看到前门槛上并排坐着三个wifi,听到动静齐齐转头,“小舅舅,小舅妈回来了!”
三丫高兴地往里跑,看那样子是去通知妈妈。
大丫二丫跑过来,一个帮小舅舅拿东西,一个帮小舅妈拿东西。
这一刹那,水琅心里涌现出一种弄不清楚是什么的陌生情绪,只知道这情绪是正向的,是能让心变得充盈的感觉,“不用了,先进屋,我直接放到地上。”
后面周光赫也这么说,两个丫头听话先跑进屋里,大丫拿着脸盆去天井的洗手台打水,二丫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又将桌子底下的椅子拖出来准备着。
水琅直接把东西丢到地上,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对着坐在一边含笑的女人道:“大姐。”
周卉听了笑容更甚,“证都领了吧?”
“领了。”水琅接过大丫手里的脸盆,放在地上,将手按进冷水里,瞬间觉得身上的热气都消散了,“中午吃什么?”
“我早上走的时候,提前去小菜场买菜了。”周光赫将东西一个一个放下,走过来看到水琅洗完,直接用她洗过的水洗手打香皂,“你歇着,我去烧饭。”
水琅没去表现,不是她不乐意做,而是她除了煮泡面,煮大碴子粥,再不会做其他东西了。
不过她也没有闲着,喝了半杯水,就开始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将包裹一个一个拎到房间里,再一个一个拿出来,看到站在房间门口朝里看的三个丫头,将大白兔奶糖拎着走到门外,放到四方桌上,“这是自己人吃的喜糖。”
周卉看到奶糖,眼里流露出怀念,“真是好久没吃过了。”
三丫踮起脚尖,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小白兔,“妈妈,糖好吃吗?”
三丫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糖果,大丫二丫也没吃过。
“好吃不好吃,吃了不就知道了。”水琅拿了一颗剥开外面的糖纸,露出奶白色的糖果,在三丫充满渴望的眼神中,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嚼着往房间里走,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三丫咽了咽口水,看向妈妈,“妈妈,我也想吃。”
周卉就坐在桌子边上,指了指糖袋,“吃吧,小舅妈让你尝呢。”
三丫小跑过去,人刚刚与四方桌齐平,洗干净的小手还是黄黢黢的,拿了一颗奶糖,学着刚才小舅妈的方法,剥开外面的糖纸,没舍得全部丢进嘴里,而是先舔了一口,眼睛立马亮起来,“哇”了一声,说不出形容词来,只能继续吞咽着口水。
她这个样子,把大丫二丫的口水也给引诱下来了。
两个大的知道糖很贵,刚才小舅妈虽然说“吃了就知道了”,但不是对她们说的,应该只是对三丫说的,所以不敢动。
三丫将糖果放进嘴巴里,用乳牙磨着,轻轻一咬就有源源不断的甜水,还有一股奶香流出来,好吃得不得了,一双葡萄大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姐姐吃,妈妈吃。”
水琅一走出来,就看到母女三人围着小丫头看,大姐的眼神是欣慰怀念,大丫二丫则是极致的渴望与羡慕。
“喜糖不吃,是不支持我和你们小舅结婚?”
大丫二丫连忙摇头,表情惶恐。
“那还愣着干什么?”水琅拎起两个脸盆,“支不支持,就看你们吃多吃少了。”
大丫二丫忙不迭跑过去,一人拿起一颗糖,剥了就往嘴里放,将嘴巴塞得鼓鼓的同时,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能这么好吃!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吃的糖果!
水琅看着三个小仓鼠,眼里出现一丝笑意,看向旁边的女人。周卉也笑了,拿起一颗大白兔奶糖,仔仔细细,慢慢腾腾,像是在翻阅回忆一样,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闭着品尝,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后厨传来声音,“大姐,我买的小白菜在哪?”
水琅瞄到桌子底下一有盆理好的菜,是白帮子嫩绿色的小白菜,端起送到后厨房。
男人穿着军装,系着白色的围裙,正忙得热火朝天。
厨台上摆着一碗切好的五花肉,两条鲫鱼,一碗焯过水的小排,还有一份做好的四喜烤麸。
“这么多菜?”水琅忘记早上撑得被人认成孕妇的不爽,一看到这么多还没下锅的荤菜,又已经饥肠辘辘了。
“今天我们结婚,是要吃些好的。”周光赫脸上挂着水琅看不明白的笑,“这顿我们先自己吃,晚上还有很多菜,摆上一桌,把外婆叫过来喝喜酒。”
水琅本来就没有意见,在听到“还有很多菜”就更没什么意见了,“我不会烧饭。”
“我会,以后都我来做饭。”周光赫并没放在心上,随即想到什么,转头问道:“我烧的味道好吗?”
水琅想到昨天吃的炸鱼,点头,“好,很好。”
周光赫得到了鼓励,做起事更麻利了,“厨房油烟大,你去外面坐着休息。”
水琅回到房间,将东西都归置好以后,看着床上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就一床被子。
打开大衣柜,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棉被,拧起眉头。
刚才这人在商店疯了一样买东西,怎么没想到多买一床被子。
晚上怎么睡?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两口结婚,也祝宝子们七夕快乐,99个小红包沾沾喜气~
第9章 小舅妈睡觉觉了。
过多的担心,水琅倒是没有,有一床被子,那肯定是她盖,他盖什么,这里是他的地盘,不该由她去操心。
水琅的蓝色大包里,只有一件穿来的棉袄裤子和今天身上穿的衣服,刚才在商店里买了布,还没送到裁缝铺,晚上吃饭估计还得穿身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光赫的行为状态影响了,水琅发觉自己居然在意起晚上吃喜酒穿什么衣服了,在发现的那一刹那,立马将手上的布丢进敞开门的柜子里,不再多看一眼。
浓油赤酱烧出来的红烧肉,糖醋小排,红烧鲫鱼,清炒小白菜,外加一份冷菜,四喜烤麸。
四喜烤麸里除了烤麸,还有黑木耳,水琅以前吃凉皮时很喜欢吃里面的烤麸,但对于四喜烤麸里的烤麸,却一直是不大爱吃,但这个时候看到这道菜,就像看到失散的亲妈似的,爱到不行,一拿起筷子,就连夹了两块塞到嘴里。
三个丫头平生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肉,还是用浓油赤酱烧的有滋有味的肉,尤其是这道糖醋小排,酸酸甜甜的酱汁,唯一能够比得过的,就属小舅妈给的大白兔奶糖了。
吃到这口味,不但三丫敞开肚皮吃了,就连大丫二丫都忘乎所以,一块又一块往嘴里塞,吃得眉飞色舞,满嘴都是油。
等吃得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几个丫头与水琅同时伸筷子去夹。
时间突然静止了。
大丫二丫这才发觉自己吃得过火了,急忙收回筷子,三丫下意识跟着姐姐们学,学完了小脸上挂着茫然,接着又想伸筷子去夹,却发现小舅妈把排骨夹走了。
水琅在一桌子的目光中,嚼着最后一块排骨。
等她咽下去了,大丫二丫先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三丫不知道两个姐姐为什么笑,也跟着笑了,等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瘦肉,是小舅舅夹的,忙埋进碗里继续用着小乳牙磨肉去了。
“真好吃。”水琅放下碗筷,吃得太急太猛,等反应过来时,两晚米饭已经下肚,再塞不下任何东西了,“晚上还有糖醋小排吗?”
“你想吃,我就做。”作为厨师,没什么能比自己烧出来的菜被人非常捧场更高兴的事了,尤其还是自己的老婆家人,“下午我再去让朋友弄点排骨来。”
水琅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的弧度,显示她极为开心,“下午我要准备什么吗?”
“你坐那么久的火车过来,昨天又跟着忙了那么久,今天就好好休息。”周光赫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对了,有一件事,等下你需要量一下尺寸,我们买的布,你选个颜色,我送去外婆那,让她帮忙先赶一件新衣服出来,其他的再送去裁缝铺。”
水琅:“一下午就能赶一件衣服出来?”
“外婆是老手艺了。”周卉笑着道:“以前街道弄堂里都是排着队找外婆做衣裳,她眼光好,手快心细,以前在服装厂,一天能赶七八套衣服出来。”
水琅起身去房间,把早上在商店买的布拿出来,一共有三沓,周光赫非要选的红色,她自己选的白色和玉粉色,将白色拿出来,想了想,又把红色也拿出来,走到外面。
一沓崭新的红布突然丢到大丫身上,大丫慌忙接住,鼻尖刚闻到新布的味道,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这个我不喜欢。”
桌边的人都愣住了。
周卉讶异道:“这颜色,是要做新娘子的衣服?”
周光赫还愣着,“是,今天不打算做吗?”
“做这个。”水琅将手里的白布放到刚坐过的椅子上,“红色扎眼,我不喜欢,就白衬衫挺好。”
周光赫嘴角慢慢往下压,这红色是他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专门留给她做结婚衣裳,突然,又听到水琅说:“跟你身上也挺搭配,比红的更像一对。”
“行,就白衬衫。”周光赫嘴角扬着,起身麻溜收着碗筷,“等洗完碗,我帮你量一下尺寸,就把白布送给外婆。”
水琅斜了一眼周光赫,突然觉得这人似乎没她想象中彼此保持距离的默契。
“我洗完了。”
周光赫擦干净手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笑,“昨天我有看到软尺……人呢?”
三丫嗦着手指,“小舅妈睡觉觉了。”
“睡觉?”周光赫走到门口,稍微推了推门,看到水琅果然侧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被子,不自觉放低声音:“尺寸还没量。”
“量好了。”周卉指了指桌子上的纸,“都记在这。”
“那就好,我现在就送过去。”周光赫放下心来,将房门关好,拿起纸条和白布,接着又拿起红布,“这布我买的多,原来是打算做上下一套,红衬衫加红裤子,应该够三个丫头各做一件衣服,把她们的尺寸再量一下。”
“弟新妇大方,你哪能也跟着胡闹。”周卉不同意,“这是做结婚衣裳的布,怎么能给小的穿。”
“白的更好。”更像一对,周光赫记着这句话,“小孩子穿红衣裳好看,尤其是小女孩,大人穿确实有点扎眼,来,三丫,过来帮你量尺寸。”
三丫立马从椅子上滑下去,扭着身子躲过妈妈阻拦的手,跑到小舅舅面前,小身板站得笔直,一脸期待与开心。
周光赫看着小丫头身上不知道是用多少件布头凑出来的小衣裳,且明显上了年头,兴许是姐姐长高了传下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默默量着尺寸。
“村里都这样,不少孩子连一件衣裳都没有,兄弟姐妹合穿一件是很正常的事。”
周卉看出来小弟在想什么,宽慰道。但这话让大丫二丫对视一眼,都想到曾经的自己,她们以前就是合穿一件,也就是三丫身上的这件,只有去奶奶家领饭的那个人,才能穿上衣服遮住身体过去,剩下的那个只能全身裸着,藏在牛棚的稻草里,不敢露出来。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是来了城里,太婆婆找出来的衣裳,两人才总算各自有了一件衣服,不用再换来换去。
这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
她们根本没想过,有一天能穿上新衣服。
还是红色的!
以前在山里,村长的老婆,棉袄领扣缝了红色的布,在村里炫耀了好几年,直至现在那抹红依然是全村山上山下最羡慕的色彩。
刚才小舅妈把红布给她的时候,大丫呼吸都停顿了,被惊的,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惊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大方的人!
虽然小舅妈说的是她不喜欢。
但是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们就没见过不喜欢红色的人,天底下根本就不会有不喜欢红色的人。
那是因为小舅妈像妈妈说的那样,是个嘴硬心肠软的人。
小舅妈就是对她们好,嘴上不承认罢了。
三个丫头量完尺寸,看着小舅舅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抑制不住兴奋,紧握着拳头,浑身已然在颤抖了。
“妈妈。”三丫跑到母亲身边,仰着头问:“我们晚上是不是就能穿上红衣裳了?”
周卉眼眶湿润,点了点头,“是,晚上就能穿上新衣裳了。 ”
“太好了!”二丫实在没忍住叫出声,下一秒就被大丫捂住嘴巴,“小舅妈在睡觉呢。”
被大姐捂住嘴巴的那一刻,二丫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那么强烈,是由于过度兴奋而引起的强烈,她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心脏是那么地强而有力。
没人知道,二丫一直有着‘自己绝对长不大’的想法。
因为自己太瘦了,没有的吃,每天都在饿肚子,经常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还在不在跳动,村里的老人说了,心不跳了就死了,她时常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是第一次这么清晰感觉到自己正活着。
或者应该说,是重新活过来了,活得像个人了。
有了小舅舅,有了小舅妈,二丫想,自己应该能活到长大了。
水琅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弄堂里传来自行车“叮铃铛啷”的车铃声与链条声,时不时还传来“下班了”“烧的啥么菜?”的招呼声。
走到天井里打开水龙头冲了脸,醒了醒神,一转头,看到一排wifi信号,咧着小嘴看着自己。
“干嘛?”水琅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干嘛在这罚站。”
“小舅妈,新衣裳做好了。”三丫突然跑上去,牵住水琅的手往屋里拽,自打太婆婆把新衣服送来 ,她已经去看了好多好多趟了,就盼着小舅妈起床呢。
妈妈说,小舅妈穿上了,看过了,她们才能穿。
“三丫!”大丫看着水琅的脸色,生怕她因为三丫的行为生气。
以前三丫碰了一下大舅舅家的小敏,大舅妈就气得不行,骂她们把脏气晦气沾给小敏。
二丫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一样是想起那件事,暗骂三丫不长记性。
但两人很快发现,小舅妈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是打着哈欠被三丫拽着往里走。
三丫差点被台阶绊倒的时候,还被小舅妈一把抓住衣领子,将她提起来走进屋里。
“衣服呢?”
大丫二丫急忙跑进屋里,从房间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走出来。
水琅接过衣服抖开,发现这还不是用缝纫机做出来的,更像是手工缝制,剪裁也很时髦,不是时下那种清汤寡水的白衬衫,是设计了收腰线,领扣袖扣用红线绣成了五瓣小花的处理,看着精致又恰到好处的喜气,一点都不庸俗。
外婆的手艺果然不一般。
走到屋里换上。
一出来正好对上从后厨房走来的周光赫。
周光赫的脚步匆忙刹住,两眼发愣看着水琅。
在火车站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这姑娘纤弱娇楚,只是头发总是毛躁着,穿着打着补丁的灰布衬衫,不仔细看,看不出她的美貌,但他心里知道,老战友这个妹妹是好看的,是与老战友截然不同的长相。
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位胜似梨花的小姑娘,真的让他惊叹,恍若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现入眼前。
这一联想,让周光赫醒了神,“不行!”
水琅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什么不行。”
不能像林黛玉,得多吃点,把身体养得圆圆胖胖。
“没什么,你坐着休息,我去烧饭。”周光赫步伐匆忙往后厨房走,他决定把糖醋小排,腌笃鲜,蚝油牛肉,红烧肉,全都提前分一点出来,等到半夜,再把她叫起来补一顿。
比别人多吃一顿,身体一定很快就能养起来!
“小舅妈,你好像天上的嫦娥~”
三丫仰着头一直盯着水琅看。
水琅捏了捏她的脸,发现根本捏不起来,压根就没肉,“你的新衣服做了没?”
那沓布足够这三个丫头各做一件衣服。
“做了。”周卉欣赏完弟媳妇,看着等了半天的女儿们,“去把新衣服换上,给小舅妈看看。”
三个丫头一溜烟冲进房间,三丫直接把衣服从头扒了,小身板光溜溜的,拿起最小的那件往自己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