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当年呕心沥血倒在岗位上,两人都是单位里极受重视的人物,他们是沾了父母的光,如果单位里知道今天的情况,知道他们没有代替父母,照顾好其他兄弟姐妹,再加上大阿姐目前的状态,一定会让他们把位置让出来。
如果他们俩都失去工作,该怎么活?
更重要的是,工作被顶替,到时候不是他们让房子给小弟,给大阿姐了,而是小弟和大阿姐让房子给他们了。
这年头,虽然工作可以私下送礼买卖,但像他们这样的单位,那是送多少礼,花多少钱都难买的,人家只会留给自己的亲戚子女。
再说他们这职称,这级别,更是没有买卖过的历史记录。
之前她的一个表姐,不算上送礼周转,花了两千多块,才弄进他们区政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档案整理,一个月才三十五块工资,她看不上,她表姐可美上天了。
再细想,要是以后没了这工作,开销事小,他们又该怎么面对那些曾经看不起,看不入眼的亲戚?他们不是要反过来加倍得踩死他们?
想到这里,金巧芝与周复兴对视一眼,她读懂了丈夫眼里的意思,咬咬牙道:“小弟,不过分。”
“既然如此,那就把钱拿出来吧。”水琅立马接话。
“这么多钱,啥人会放在屋里厢。”金巧芝气极,觉得今天的事,与眼前的小姑娘有百分之八十的关系,“小弟,我觉得你找的这个对象非常势利眼,你要想着分家分钱,等分完了,应该不愁小姑娘嫁给你,哪怕是城里有工作的,也可能会排着队嫁给你,你说呢?”
众人一愣,转看向周光赫。
多看几眼,不得不承认金巧芝说得很有道理,其中有很多妇女都开始心动,想把女儿嫁给周光赫了。
就这个子,这模样,这房子,最重要的是,这么多的钱!
五六千块啊!啥人能有这么多钱!
即便带个缺腿的大姐,以及三个小丫头,即便她们都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口粮,但有这么多钱,这日子也不会难过了呀!
“光赫,你看……”
“我就要她。”
刚有妇女蠢蠢欲动,周光赫就斩钉截铁摆明态度。
水琅暗自松了口气,她可没忘记这家子人,这个未婚夫最会审时度势,即使知道他是为了以后的财产返还,才同意与她结婚,但刚才那一瞬,还真怕他一时改变主意,另娶旁人。
毕竟五六千块,在这个年代真是一大笔巨款了。
金巧芝恨恨看了一眼水琅,暗骂,哪来的小狐狸媚子。
下一秒,水琅就让她没了心气,“行,那就分工干活,你们去取钱,我们先分家。”
周复兴还沉浸在刚才失去工作的恐惧中,忙配合道:“就按小弟说的分,你们住楼下,我们住楼上。”
说完还向周光赫讨好一笑,笑里的意思谁都明白,就是希望周光赫不要再提顶替他们工作的事。
金巧芝很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工作是他们的脸面,是他们在亲朋好友里能够倨傲的资本,是他们生活里源源不断的资源,宁可目前被掏空,也不可能真的撕破面孔,让小弟闹到单位去,但是!
他们目前真的没有六千五百块钱。
“……小弟,我先去把存折里的钱全部取出来给你,和大阿姐,应该正好是一千五百块,剩下的五千块,能不能按月给你。”
周光赫没回答,却看向周复兴,“大哥,你说呢?”
周复兴两只手捏成拳头,“三天,三天时间全部拿给你!”
“你疯了!”金巧芝瞪大眼睛叫出来,“你把我们全家都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你闭上嘴巴!”周复兴斥道:“以小弟的脾气,你以为说去单位,是跟你闹着玩的吗!”
金巧芝噤了声,她当然知道小弟不会是说着玩的,所以她才说全部取出来,剩下的再慢慢给,从没想过再商量商量,或者直接不给。
他们是真没那么多的钱。
他们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呢?
上哪弄,水琅才不关心,她已经去看另一间房间了,这间房间很简单,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带镜大衣柜,一个五斗橱,一张写字桌,没有多余的摆设,从床边的军绿色包裹,得出这是周光赫住的地方。
但从水泥地上拖沓的痕迹,又看出这间房间应该不是一直为周光赫保留着,平时应该是有人在用。
“家具挺齐全,就不用动了,大姐和三个丫头住对面的房间,这间留着当我们的婚房。”
金巧芝指甲掐进肉里,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不用动了?!
你们是家具齐全了,我们怎么办?!
这楼下的墙是刚粉刷的,窗户也刚油的漆,付好钱的地板,正送来路上,他们主卧里的柜子也都是重新换的最时兴的样式,光一个沙发就买了三百多块,天鹅绒的!
还有客厅的桌子,椅子,玻璃柜子,对对,还有她的弹簧床垫!
怎么就能让给大阿姐和三个乡下小丫头睡了!
金巧芝快气炸了,但眼下还欠着钱,还被人拿捏着比命还重要的工作,不但半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还得赔上笑脸,“小弟,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吗?”
“哦呦!”舅妈没忍住笑出声,开心坏了,“我看还缺个上下铺,你们原来房间的床,挤不下母女四人,小卉又没了腿,肯定也挤不得。”
金巧芝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皮笑肉不笑道:“是呀,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们现在还欠着钱,这两天要到处忙着借钱,舅妈刚才也说了,你是长辈,不能看着大阿姐受委屈,想必你今天晚上一定会送一张新的上下铺过来给大阿姐和三个丫头睡吧。 ”
舅妈脸上的笑僵住了,慢慢消失了,到底是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大好,这时候也没小气,“应该的,我既然提出来了,就是打算要去做的,我们可不像某些人,肚皮底下藏着那么多心思,表面还要装好人。”
金巧芝继续皮笑肉不笑,看上去着实吓人。
分家分得很简单,底下东西,除了衣裳与个人用品,全都是周光赫的,居委主任跟着来看热闹,上了楼看了朝南房间与亭子间,记好了每样物品,又把底楼两个房间,过道,后厨房,卫生间的物件统统记好,盖章登记。
周家两兄弟就彻底分了家了。
等人全都走了以后,周卉还懵着,脸上都是泪痕,发怔看着水琅。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有能力的小姑娘。
从头到尾就张过几次口,三言两语就让大阿弟和弟新妇吃不完的瘪,不但从这两个铁公鸡手里,分了最好的底楼朝南带天井前门的房间,更厉害的是,还弄出来六千多块钱!
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大阿弟和弟新妇是什么样的人,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最绝望的时候给家里写信,甚至在身无分文的时候从乡下走到城里,因为大阿弟弟和弟新妇避着她,不得已,又只能饿着肚子走回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不知不觉,周卉用一种无比敬佩的眼光看着水琅。
水琅当然察觉到这道目光,除了大姐,在其身后还有三道畏畏缩缩又亮晶晶闪着崇拜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几道目光过于刺眼,但她却见怪不怪,没过多关注这几人。
毕竟出声帮忙,是未婚夫的结婚条件,她不是她们真正的亲人,未来也不可能是,友好相处即可,没有必要有多余的互动,产生不必要的感情。
“小姑娘,你放心,你与我小弟结婚后,我会回去乡下的,不会拖累你们的生活。”
第6章 不是叫邹凯吗?
水琅唇线下意识压下去,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可怜的母女四人,又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是你,就不会再说这些话。”
周卉忙道:“我是出自真心的,不是虚情假意。”
水琅的耐心几乎都用在这个时候了,叹了口气,“城里这些人,大部分很让你失望吧?”
周卉一怔,眼眶突然就红了,没有说话,摇了摇头,“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争气。”
“确实。”
水琅这两个字,直接把周卉说得无地自容,她以为水琅是嫌弃自己,也是,亲人都瞧不起她,排挤她,谁又会不嫌弃她这样没了双腿,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的人。
周卉满心难过,正想再张口宽慰马上要进门的小弟新妇,便又听到:
“那位外婆,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不放弃你,除了你那个小弟,所有人都在怪她,辜负她,没人考虑过她的心情。”
“包括你。”
周卉直愣愣看着水琅,下意识辩解:“我……我没让外婆带我回来,我知道会拖累她,我知道她们会怪她……但我,我没了腿……阻拦不了也走不了。”
水琅很相信眼前这位大姐是真的想回去,不想留在城里拖累小弟,语言说得很直白:“你已然是在城里了,刚才外婆被那么多人指责,我也看到了,想必这几天难听话少不了,外婆在意吗?外婆要是在意,就不会把你接回来,她早已做好了接受亲人恶劣的态度,这些人怎么样,她都能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比那些人更可气,更让人寒心。”
这番反问,让周卉如遭重击般泪如雨下,“……是我自私……我没想到……”
“所以,回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每说一句,就是在外婆心上撒一次盐。”水琅没有问这位大姐在乡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说这些,是不想再节外生枝,这边安稳了,才能早点踏踏实实去领证留城。
不过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不哭。”
三个小丫头的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给母亲擦泪水。
水琅移开目光,看向门外。
周光赫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提着一网兜鱼进来。
水琅眼睛一亮,拔腿冲了上去,“买菜了?”
周光赫轻笑出声,“嗯”了一声,“刚过去就看到黄鱼车和带鱼车送到小菜场口,一样买了两斤,你喜欢吃鱼吗?”
“吃。”现在就没有她不爱吃的东西,又看到旁边篮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绿油油的小嫩芽,“这是豆苗?好绿的豆苗!”
“清炒豆苗,等下多吃点。”就别惦记弄堂里长得野草瓜苗了,后面这一句,周光赫没说出来,心里想着,顿顿多买一些绿色蔬菜,她吃饱了,知道蔬菜每天不会缺少,自然就不会去想了。
水琅没出息得咽了咽口水,肚子同时发出“咕咕”叫,吵了这么久的架,斗了这么久的神,早上的咸豆浆大饼油条已经消化了,急需补充食物。
这年头油贵,除了贵油票也很稀缺,原以为他顶多放一点点油煎鱼,然后添水红烧,没想到他直接往锅里倒了小半锅油,将清理腌制好的小黄鱼裹上面粉放进去炸。
看这打算,带鱼也是做油炸的。
小鱼在油锅里翻腾游泳,发出“滋滋”得声音,香气弥漫在整个后厨房,水琅感觉被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包围,深吸一口香气,还没吃,就美妙不可言。
“先吃一条。”
周光赫夹起一条炸好的小黄鱼,热气腾腾,下意识想吹一吹,早上吃大饼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抿了抿唇角,只道:“冷一冷再吃,烫。”
水琅拿着小黄鱼尾巴,不停鼓起两腮,朝着小黄鱼吹气,等终于吹得可以入口了,余光瞥到一排wifi信号……顿了顿,没有转过去,反而面朝着后厨房的门,“嘎滋”一口,外酥里嫩的鱼肉便充满整个味蕾。
鱼肉肥嫩鲜美,丝丝甜味萦绕在其间,外皮又脆又酥,鲜得人掉眉毛!
“咕噜咕噜”口水声不断从后面传来,水琅几口把小黄鱼吃掉,连头也不放过,最后啜着鱼刺,正当想把鱼刺也“嘎嘣嘎嘣”嚼了咽下去,周光赫阻止:“还有很多,等下还有炸带鱼。”
水琅才作罢。
鱼刺刚丢出去,后面窜出来一个最矮的wifi信号,闪电般拦截走将要落在垃圾桶里的鱼刺,随即就放在嘴里嗦了起来。
“三丫!”后面两个大的红着脸追上来,小丫头“吧唧吧唧”嗦得可香了,躲来躲去,愣是没让两个姐姐把嘴巴里的鱼刺抢下来。
最后,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头,用一只完整的小黄花鱼换下了鱼刺。
三丫脏兮兮的小手捧着刚出锅香碰碰的小黄鱼,葡萄大的眼睛像是沾上了一层露珠,亮晶晶的,开心得捧给两个姐姐看,“香!”
大丫二丫同时看了一眼水琅,又同时低下头斥责妹妹,“小舅妈还没吃好!”
“吃了!”三丫腾出一只小手,竖起油汪汪脏兮兮的小食指,指着垃圾桶里的鱼刺,“刚才小舅妈吃的。”
“反正你不能吃!”二丫把妹妹手里的小黄鱼夺走,又摊开掌心递给水琅,小心翼翼说:“小……小舅妈……”
水琅看着扁着嘴巴,葡萄上的露珠哗啦啦滚出来的三丫,“这条鱼在你手上裹了这么多的泥,除了你,谁也不敢吃了。”
二丫偷偷望了眼手里从来没吃过的小炸鱼,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忍住咽口水的冲动。
她想说,她敢吃,还很想吃。
大姐也敢吃。
妈妈也敢吃。
但是……
“小舅妈,你不吃吗?”
“舅妈不吃,你吃吧。”周光赫又夹了一条递给三丫,“不哭了,拿香皂洗了手来吃。”
二丫不敢置信,喜从天降般看着手里捧着的小炸鱼,抬头看了眼水琅,见到她转过头盯着盆里的豆苗,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脸上扬起灿烂的笑脸,撒腿就往后面屋里跑,将鱼递到妈妈跟前,让妈妈吃。
水琅余光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转头看到靠在墙边,瘦得脸上骨头都凸出来的大丫,“都有了,你也过来拿一条吧。”
大丫立马抬头,眼睛里露出与刚才二丫类似的不敢置信,接着立马摇了摇头,“我……我不饿……”
“拿着。”周光赫夹着鱼递给大丫,“小舅妈和大舅妈不一样。”
大丫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水琅脸上,细细观察后,发觉真的没有一点不情愿,或者是等着她吃了以后想找茬的“阴谋诡计”,心里浮现小舅妈真的不一样后,诚惶诚恐接过小舅递过来的小炸鱼。
炸鱼金黄酥脆,微微冒着热气,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大丫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鱼。
刚才就被香味吸引,不受控制走过来,看到小鱼身上还裹着鸡蛋白面粉。
她们在乡下从来没吃过白面鸡蛋,来到城里在太外婆家才尝过一次,鲜美的味道让她做梦都在想。
刚才看到生鱼的那一刹那,心底甚至涌出了,想去把裹着鸡蛋面粉的生鱼吞下去的冲动。
虽然是小舅舅买的菜,虽然知道小舅舅对她们好,但是今天究竟能不能吃到饭,大丫心里是不清楚的。
万万没想到,她不但吃到了,还是在吃饭之前吃到的!
大丫想到了曾经在村里只有最受宠爱的小孩子才能在吃饭之前,拿到还没出锅的窝窝头,顿时眼眶发热,心里充满了感动,偷偷看了一眼小舅妈。
小舅妈和大舅妈真的不一样!
跟太婆婆家的舅婆也不一样!
“咔滋~”
鱼肉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大丫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几近呆滞,闭着嘴巴将味道锁住,生怕一张口味道就没了,等实在烫得受不住了,下意识张开嘴巴,白气从唇间跑出去,熏进鼻孔,灌满了眼眶,两行泪水流了出来,立马低下头,抬起袖子抹掉,不想让家里人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
但这油炸小黄鱼实在太好吃了,怪不得小舅妈连骨头都要吃掉。
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美味。
妈妈以前总是提到幸福两个字,大丫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此时此刻,她知道了。
一盘子香酥小黄鱼,一盘子香炸带鱼,一盘清炒豆苗,一人还有一碗鸡蛋汤,外加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三个丫头心里想着,她们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活法!
水琅只顾着吃,没有想法,素了三个月的肚子,终于能开荤了。
一块鲜美的炸带鱼啃完,挑起一块沾满带鱼渣渣的白米饭送入口中,香糯柔软的米饭,粒粒醇香,尤其配上金黄酥脆的鸡蛋面糊渣渣,鲜香加倍,让人忍不住再多咽几口。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活在二十一世纪,很少有缺吃少穿的时候,没想到一朝会去到七十年代的北大荒,差点,差一点就把她给熬坏了!
周光赫本想着说点新家第一顿饭之类的话,还没说,扒饭的“叮叮当当”声音就响起来了。
再犹豫一会儿,盘子里的炸鱼少了一半了。
只能作罢。
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小碗,喝了一口,加入吃饭的队伍。
天黑之前,水琅与周光赫来到复茂路街道的招待所。
下午,周光赫将她的介绍信拿过去,填上了配偶的相关资料,提出让她先住招待所的建议。
水琅疑惑问:“为什么?”
这是要过河拆桥?
那她岂不是留不了城了!
“领证之前就住在一个屋檐下,对你不好。”
没想到周光赫会这样说,水琅倒是没所谓,但是有人出钱让她去住招待所,她也乐意得很。
等开好房间,周光赫跟了进来。
水琅顿时皱起眉头,防备道:“你进来做什么?”
周光赫微怔,发觉她误会了,连忙举起双手,“家里有大姐她们,不方便谈话,关于结婚的事,我们需要再详谈一下?”
水琅指着靠窗的椅子,“你坐那边去。”
周光赫听话,走了过去,坐得板板正正。
看到他这样,水琅严肃的表情有所松动,主动开口:“你结婚什么条件,我不但看出来了,还帮你解决了吧?”
周光赫点头,眼里流露出对水琅的欣赏,“多亏你非一般的聪明机灵。”
水琅挑了挑眉,嘴角笑弧微起,凹陷浅浅梨涡。
招待所房间没有卫生间,想洗个手还得去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正想说你等我一会儿,男人就起身从门后的盆架上拿着搪瓷脸盘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的时候,又拿着空盆走回来,对上水琅疑惑的眼神,开口道:“这边没有香皂,也没有洗涤灵,怕你觉得不卫生,不然你回去住,我住这里?”
“算了,先谈吧。”水琅直接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明天早上。”周光赫将脸盆归置原位,“我前面去街道办户口,把结婚证明开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民政局领证。”
水琅长松一口气,虽然证还没领到,但是留城的可能性几乎百分之八十了,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那什么,虽然咱们俩,你懂的,你也放心,等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周光赫听完愣了愣,又笑了,什么话都没说。
“行了,你回去吧。”水琅指着房门,“明天早上见。”
周光赫审视了房间一圈,确定不会有安全问题后,掏出钱包,从里面翻出两张澡票,“这里没有香皂,没法洗漱,要不然…”
水琅顺着他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拎起衣领闻了闻味道,上火车之前刚洗的澡,虽然做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但是北大荒一路开过来,气温一直处于零下,不至于有异味飘散吧?
“不是。”周光赫看她误会了,解释道:“只是怕你不舒坦。”
水琅接过澡票,确实浑身不舒坦,“行,你走吧。”
周光赫并没有走,又拿出两张票子,另带两张大团结,“这是肥皂票,国营浴室有售卖新的香皂。”
水琅将票和钱一起接了过来,有钱她才不会客气,当时她妈可是送过去一箱黄灿灿的小黄鱼。
“还有这,介绍信,今晚上是不会有人来查,你要收好,明天早上不要忘记带了。”下午周光赫把介绍信填上后,一直到去招待所前台开房,都是他拿着。
水琅接过来就看到,配偶:周光赫。
再认真看了两遍,是这三个字没错,顿时表情写满了疑惑看向对面男人……
还是她记错了,是周,不是邹?
水琅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叠起来,是邹还是周,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十年动荡,发生了太多事情,这家子能从动荡中站稳,还给子女攒下了那么好的基础,谁知道其中又发生过什么事。
“行了,你走吧。”
这次,周光赫真的走了。
水琅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很快就醒来,虽然风风火火了一整天,但是火车上也睡了几天几夜,根本不缺觉 。
从没拉着窗帘的窗外看出去,月亮只缺了个小口,夜晚将街道蒙上了一层细纱,城市里的路灯未息,两旁梧桐树的叶子轻轻摇晃,在马路上投射斑驳的树影。
水琅披上灰扑扑的棉袄,走出招待所,往熟悉又陌生的路口走去。
大约走了十分钟,拐进更为宽敞的路口,每条马路相似度很高,但这条路口里的马路,又与其他不同,不同的点在于两边的房子,这里全是一幢幢洋房,即便是夜晚,洋房也散发着富丽堂皇的气场。
然而富丽堂皇只在表面。
水琅停留在镂空大门前,由外向内看,本该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精心照料的花园,有白色雕塑小天使喷水的喷泉,现在变成了比周家天井混乱无数倍的晒台,一排排摆放杂乱的晾衣竹竿,胡乱搭起来的违建房。
地上挖了乱七八糟的临时下水道,好听点叫下水道,其实那叫阴沟,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鱼腥臭气。
中间的鹅卵石道路倒没有被破坏,那栋三层小洋房的外表也算是维持原样,但从颜色不一的窗帘,原本华丽的水晶灯换成了临时电线下的电灯泡,说明了里面早已经被分割。
不用进去就知道,大厅,餐厅,厨房,每个房间,甚至汽车房,地下室,都被分成了一户户,再无往日宽敞华贵。
水琅看向二楼中间的半圆形阳台,那是水琅母亲曾经的主卧,现在正住着小三一家。
小三一家依然占据着这栋洋房最好的房间,把曾经的女主人一切物件,全都清空,不知道扔在了哪个垃圾回收站。
水琅压抑心底的怒气,突然看到有人走出来,立马躲到梧桐树后。
等那人走到了违建房的灯光下,眼波如水,即便眼尾有了皱纹,依然盈盈脉脉,任谁看了都会留下“这是一个善良人”的印象。
果然冤家路窄,刚才没有看错,真是那个小三。
再怎么想出去狠狠揍一顿,但是在政策没正式出来之前,绝对不能暴露在小三和渣父面前,否则会功亏一篑。
不过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关系,想要提前找小三麻烦,也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当下看着这个小三四处观察警惕的模样,又是深更半夜出来,一看就没干好事。
水琅庆幸自己身材够瘦,才能够严严实实躲在梧桐树后,哪怕小三就站在树前,也没发现树的另一面还藏着一个人。
“这边!”
路口刚出现一个人影,小三就招了招手,那人加快脚步跑过来,是个青中年。
小三递给他一卷叠起来的白纸,“单子上的东西礼拜天之前一定得弄到,知道吗?”
青中年从怀里掏出手电筒,打开后对着纸条照了一会,看清楚后,皱起眉头道:“其他都好说,这瑞士表,还是最贵的罗马表,不太好弄啊。”
“要是好弄,我还找你弄?”小三明显不耐烦,说完顿了顿,调整口气道:“这表不是给旁人,是为了琳琳的工作,你也晓得,许副局长儿子的对象什么好东西都见过,结婚条件指明要罗马表,许副局长正发愁,四处托关系想弄到,这是琳琳能进房产局的大好机会,你一定得想方设法把表弄到手,我晓得你有这个本事。”
中青年还是皱着眉头。
小三放软了口气,将手里的钱递过去,哄道:“知道最近你们那边日子不好过,放心,也就是这阵子严查严打,以后风口只会越来越松,有我在,你好日子在后头呢,东西弄到了,放在老地方,我再给你添个红包。”
中青年眉头微松,关上手电筒,“我想想办法,尽量弄到,这油票……”
“油票更得弄齐!”小三抢话道:“这油票是为琳琳对象准备的,他能不能升职,就看这些油票了,你晓得轻重吧?”
中青年一听琳琳对象四个字,表情立马不一样了,电灯光弧反射出他的眉宇间有一抹谄媚,“邹副队长需要的东西,我一定给凑齐了,保证只多不少,绝不拖他的后腿!”
“你小点声!”小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琳琳对象没张口,是我打听到他们上面的人要办事,人家都是人民公安,不可能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懂,我懂。”中青年将纸条放进口袋,准备要走。
小三从兜里拿出装着钱的厚信封,“箱子到时候就藏在老地方,还是晚上十一点半,千万不能少了东西。”
水琅看着青中年走开,又看着小三消失在大门前,皱起眉头思考老地方是哪里,逛了一圈,回想刚才青中年下巴扬起的方向,走进洋房与洋房之间的小巷。
她与水琅缘分不是一般的深,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水琅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上辈子这栋洋房几经辗转,后来就是被她买下。
作为世界能排得上号的室内设计师,这栋洋房的整修也是让她的事业上了新的层次。
因此,这栋洋房的每一处,哪怕不需要水琅原来的记忆,她都一清二楚。
走到巷子中间,水琅蹲在墙根敲打着,果然听到一阵木头的声音,外表画的是墙砖,其实是一道门,轻轻推开,出现比狗洞要窄一些的小洞,这是猫洞。
水琅母亲毕业于英国伯明翰大学硕士,在英国的时候曾经收养两只猫,这儿的洞就是为了那两只猫开的,即便生活在洋房里,母亲也没有限制猫咪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