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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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却是轻声笑开:“你是我养大的姑娘,生来就是个实心眼,又是个善良孩子——即便旁人都不信你,我也是信你的。”
顾菀听了心头一暖,面上也露出甜甜的笑容:“孙女多谢祖母信任。”
“祖母,孙女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菀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老夫人盯着顾菀瞧了半晌,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就是太过懂事了。”
她们才刚刚回府,若是对此事过分纠缠,一来会伤了还没有建起的情分,二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恐怕会叫人倒打一耙。
顾菀是怕镇国公对她感观不好,也是怕自己会和镇国公这个儿子变得生分。
老夫人心里对此门儿清,也愈加疼惜起顾菀来,亲自送了顾菀回侧屋。
琉璃满眼心疼地围过来,端上一碗顾菀素日喜欢喝的牛乳香茶。
不等顾菀开口,琉璃就主动说起了话:“小姐,你离开的这半日,奴婢认真观察了分给咱们屋里面的几个婢女。凡是咱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倒是府中分给咱们的,两个人都出门偷懒了一会子。”
“这半日不见,你便成长许多了。”顾菀颇欣慰地笑了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琉璃掰了掰手指头:“小姐,如今刚到申时。”
“我记得今晨,是辰时过了一刻钟出府的。”顾菀面上蒙了一层奇怪的微笑:“看来咱们长姐和永安侯府的蓝小姐感情甚笃,这一见就见了三个半时辰。”
琉璃疑惑了一瞬,开始自己低头思索。
房门被推开,是珊瑚进来了。
她行了一礼,说道:“小姐,四小姐过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快请进来。”顾菀略略惊讶了一瞬,旋即便道:“准备好茶水和糕点,一应都按四小姐喜欢的来。”
二人应下,琉璃去准备东西,珊瑚则是将顾芊给引过来。
“给二姐姐请安。”顾芊人如其名,生得芊芊弱弱,面上的怯懦神色似一片阴云,常年笼罩在她秀丽的眉眼之上,看着只叫人觉着木讷可欺。
她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三本书和一盒子糕点来。
“我不比长姐和三姐,所以礼物略简陋了些,请二姐姐莫要嫌弃。”说起这话,顾芊的神情生动了些,露出一种名为“窘迫”的神色。
顾菀连忙叫珊瑚给顾芊搬了个凳子,微笑道:“这些都是四妹妹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呢?”
对上顾菀眼底真诚的笑意,顾芊整个人都舒缓了一些。等看到琉璃送上来的茶点,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今儿不大能吃这些,四妹妹若是喜欢,不妨多用一些。”顾菀用手捂了捂苍白的面儿:“妹妹可有去瞧过三妹妹?不知她此时有没有从惊吓中出来。”
顾芊小心地拿了一块甜芋糕,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缓缓道:“三姐姐不大喜欢我,我也很少到她的院子里头去。”
“我其实也不大爱和三姐姐一块儿走。”顾芊细嚼慢咽完了甜芋糕,瞧了一眼窗外,才低声道:“小时候和三姐姐一起玩,我总是莫名摔跤跌倒,甚至于有一次跌进池塘里,是我的乳母反应快,才不至于淹死。”
“三姐姐总是以此说我是晦气之人。”顾芊眼底隐隐露出一分苦笑。
顾芊说出这样的话,叫顾菀颇为讶异。
她原以为,顾芊能在蓝氏的眼皮子底下安稳长大,自然是个胆小谨慎的性子,来看望她亦有几分真情,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多结一份善情,多存一方助力。
如今说出这话,等于是透了几分顾萱的底子。
可见顾芊,并不是单纯的木讷,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想顾芊在蓝氏手中艰难求生的经历,顾菀便知顾芊的打算,应当是和蓝氏的打算相对立的。
而敢冒着险同她说这些,说明顾芊并不甘于被蓝氏摆弄一辈子,有着搏一搏的打算。
想到这些,顾菀瞧着顾芊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三妹妹是嘴巴不饶人了一些,但有母亲和长姐的教导,咱们就权当没听过罢。”见顾芊点头赞同,顾菀转头吩咐琉璃:“琥珀不是拿回来两个包好的盒子么,将那个浅粉色布包包着的。”
琉璃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今日去九珍阁,我瞧你没来,就擅作主张为你选了几个,只盼着你喜欢。”顾菀柔声细语地为顾芊解释,笑意柔和地递了过去:“你瞧瞧可还合你的心意?”
顾芊略微沉思了一下,动作带着点犹豫地打开了盒子。
却是眼前一亮。
——里头装的首饰不多,但日常用到的镯子、耳环、珠花、发簪都在里头,且样式素雅大方,上头的沉甸甸的料子更是不失格调。
若是出去赴宴戴上,既不会失了面子,也不会让蓝氏和顾莲觉得自己僭越。
再抬眼一瞧,顾菀头上的钗环虽也是大方款式的,但更偏向富丽精致,盒中的首饰并不符合顾菀的装扮风格。
可见这些首饰并非是顾菀从所购中挑出来敷衍她的。
而是特意挑选的。
“多谢姐姐,我很喜欢。”
顾芊的手抚过亮晶晶的首饰,面上是止不住的、带着惊喜的真切笑意。
到临走时,她便珍宝似的捧着那盒子,不经意地抵住半开的门,对顾菀说道:
“姐姐,我带来的话本子是姨娘和我亲自挑选的,可在京城的书铺中搜寻了许久。”
“姐姐,还请你仔细看一看。”

◎似羽毛一样挠着顾菀柔嫩的手心◎
这般明显的暗示,顾菀仍旧是笑意婉转,眼儿中流淌出闪光的期待。
“多谢妹妹和孙姨娘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我还没看过话本子呢,祖母总是不许我看那些。”
迎着顾菀清澈带笑的眼瞳,顾芊略微怔了怔。
京城中人心繁杂,单是在镇国公府中的时日,就叫她看清了何为人情冷暖,何为趋炎附势,又何为委曲求全。
她方才为那一盒特意挑选的首饰感动,却在心里明白:肯这样用心地对待她,必然是对她有所需求,有所利用。
顾芊知道这一点,但并没有多难过:因为她也想利用顾菀。
自从隐约得知蓝氏的图谋之后,她和孙姨娘在经过大骇之后,更多的是唇亡齿寒的感觉——为了嫡子嫡女的前途,蓝氏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庶女们。
而镇国公,对此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支持态度。
在远远见了顾菀一面,又得知蓝氏母女因着顾菀而吃瘪后,孙姨娘更是坚定了要冒着风险提醒顾菀的想法。
若是顾菀真是个机警聪明的,凭借着自身的美貌和老夫人的撑腰,何愁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到了那时候,顾菀能记着她们这一点提醒,帮着顾芊一把就好了。
顾芊也是这样想的。
但如今瞧着,她这位二姐姐,倒是个实打实的纯良好性儿。
她不由得想起接风宴那日,顾菀眼中没有半点算计,亦是这样清清澈澈的,却将嫡母和嫡姐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人诚则能?
想到这儿,顾芊心头莫名松软了下来。
既然二姐姐于她们无所求,那将来彼此相互交往更为轻松。
若……二姐姐当真不能看出话本中的深意,那她寻个机会,悄悄地告诉便是。
捏了捏手中的盒子,顾芊弯了弯唇角:“二姐姐不用客气,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顾菀浅笑着颔首应下,吩咐珊瑚好生将顾芊给送出去,又叫琉璃将那糕点包上双份,给顾芊带了回去。
待三人离开后,房间中一时静了下来。
惟有一炷气味清浅的熏香袅袅升着烟气。
日已西斜,微红的夕光映在雾气似的朦胧烟影上,染上了银朱色似的颜色。
银朱色……
顾菀心中微微一动,从袖中拿出那竹骨折扇。
因从方才起就被顾菀握着,原先触手生凉的竹骨已然泛起暖意,惟有外头镶嵌的金边,仍有些冰冷地闪着光。
指尖抚了抚折扇,顾菀后知后觉地觉着今日的自己有些奇怪。
就像如今手中的折扇一样,分明外头是往日的冷静,但心头却是比往常莫名活动许多。
……今日的事情,属实是太过惊险了。
也难怪她今日有些奇怪。
顾菀这样想着,手上无意识地展开了折扇。
登时,她便闻到了一种清苦且好闻的香气。
还有那么几分熟悉。
顾菀侧头想了一瞬,就立刻想明白了是为何。
——是在庄子上,抓住那些相互绊倒的山匪的那个晚上。
她在如海的竹林清香中,闻见了这缭人的、略带苦涩的木香。
这木香独特,叫人难以忘却。
如今一闻,倒是勾起了顾菀一直埋在心底的一点疑问:景州山匪一直是朝廷的心头之患,便可见其行事之风狡诈。
何至于在一个泥沟里面跌倒,相互踩踏撞晕?
只可惜她问得晚了一些,没叫庄子管家去检查一下,那些人身上是否有被打晕的痕迹。
眼前又浮现出肃王跃下时格外利落的身影。
顾菀不觉咬了咬唇,心头转过猜想,却又被压了下去。
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圣上圣体略有不安,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中,惟有肃王谢锦安是潇潇洒洒置身事外的。
因他一无母妃外祖家帮衬,甚至要被往事连累;二无出色的本事,文武方面皆是平平。
若说有何地方格外出色的……那就只有容貌。
肃王,的确是格外矜俊隽美。
带着勃勃的少年意气,有扑面而来的耀目朝气。
想到这,顾菀的心头略略一顿,不由垂下眼帘,将目光重新凝在折扇上。
竹骨金边,远远瞧去便很是显眼。
是和主人一样的招摇贵气。
外间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顾菀将折扇收回袖中,抬眼望去,便见琉璃走了进来。
不待顾菀开口问询,琉璃就行至床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大小姐方才才回来呢,只是坐的不是咱们国公府的马车,连进来也是从侧门那儿进的呢。”
“奴婢瞧着,大小姐回来时神情是高兴的,但眼睛红了一圈,明显是哭过的。”
“而大小姐这几日佩戴的并蒂莲荷包,不见了踪影。”
顾菀闻言颔首,不由细想起她们早上时的情形。
她清晰地记得,那并蒂莲荷包,彼时仍被顾莲宝贝地挂在腰间。
如今顾莲见完“闺中好友”回来,却是不见了。
只听琉璃的描述,便知顾莲并不着急去寻找这被她珍视的荷包。
可见荷包并没有不慎丢掉,而是被收了起来。
结合先前,顾莲带起荷包时的得色,事情的经过就不难想象:
顾莲借着去见好友的由头,和送她荷包的人见了面。
原本是欢喜的,却因为她正大光明佩戴了荷包,被那人好生斥责了一番。
顾莲自然委屈地哭了一场。
那人无法,只好哄得顾莲高兴。
等到二人游玩尽兴,就派人悄悄地将顾莲给送了回来。
故而顾莲回来时,是这样的一副情状。
“我知道了。”顾菀面上露出一个缓笑。
正欲沉思,送了顾芊出去的珊瑚和琉璃已然回来。
琉璃手中还额外提了个盒子。
“小姐,这是后院何姨娘送来的安神糕,说是给小姐压惊。”琉璃的神色颇为惊讶,显然没想到,这位新入镇国公府、颇为得宠的姨娘,会给顾菀特意送来东西慰问。
——毕竟先前刚回府时,做了场面的礼物已经送过,何姨娘理应如孙姨娘一样,保持客气的距离。
顾菀轻轻挑了挑眉:“是何姨娘亲自送来的?”
“是何姨娘贴身服侍的柳叶。”琉璃摇了摇头:“将这盒子递给奴婢之后,她就匆忙走了,想来是怕何姨娘忽然有事情。”
说着,琉璃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糕点。
“欸,小姐……”琉璃正想说叫下人给分了,却见顾菀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安神糕入口即化,细细品尝来还有几分药味。
有茯苓、酸枣仁、合欢花的味道。
“晚上你若是瞧见柳叶,便好好地和柳叶说一声。”顾菀将安神糕抿唇咽下:“这安神糕十分可口,等我身子好了,就亲自登门,向何姨娘道谢。”
既然何姨娘明显示好于她,她何不安然接受?
更何况,她原也打算与何姨娘交好。
何姨娘是入府新宠,也是蓝氏如今心头的一根刺。
身为镇国公的枕边人,自然也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见顾菀的神色陷入沉思,琥珀便拽了拽琉璃的袖子,二人悄悄地退出屋子。
临走前还特意灭了熏香,将窗棂开了点小缝。
——小姐鼻子灵敏,闻不惯这些熏香,方才是为了遮住药味,才点起来的。
屋内一时间陷入寂静。
微微的风将熏香的气息吹淡。
有清浅静谧的苦香,从顾菀的袖中缓缓攀爬而出。
它虽然极淡,却很坚韧不挠,一点一点地向上攀升,直到充盈在顾菀的鼻尖。
许是喝了安神药、又吃了安神糕的缘故,顾菀的神色逐渐变得困顿。
最后在环绕着的苦香中沉沉睡去。
晨起朦胧醒来,顾菀的神思尚且沉钝。
望着窗边撒着的晨光,她觉着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是琉璃一句带着惊喜的“小姐睡醒啦”,将顾菀彻底唤醒。
“什么时辰了?”顾菀清醒过来,就要下床:“祖母她可有用过早膳?”
原是她忘了去服侍老夫人用早膳!
可顾菀一动作,她便微微僵在了原地。
原因无他:她的手,在袖中牢牢握着那柄折扇。
连昨日极难捂热的金边,都已经泛起热意。
那热意酥酥麻麻,似羽毛一样挠着顾菀柔嫩的手心。
叫顾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折扇一瞧便知是肃王的私物,意外落在她这里,本就不妙。
若是当场发现还了回去,倒也是无事。
只是如今过了一日,还……被她在手中握了一夜。
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再曲解了传出去,那她将来的姻缘,就只能任凭蓝氏揉圆搓扁了。
望着依次进来丫鬟,顾菀的眼儿紧了紧。
她才回府不久,院中人必然有蓝氏的眼线,就更不能被她们看见了。
借着袖子的掩饰,顾菀不懂声色地将那折扇小心地塞入枕头底下。
而后瞥了眼身侧,见无人发觉,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顾菀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只觉得上头还残留着竹面顺滑的触感。
她细眉一顿,有些愣愣地张开双手,微微抽动鼻尖。
却没闻到昨夜难得安稳的梦中,那样若有若无的清苦香气。
似是彻底消散的空气中了。
顾菀拧起眉,莫名轻轻叹了口气。

◎唇上蓄着一汪鲜红,和睑间的红痣相映◎
这一句轻叹落在琥珀耳中,便成了顾菀因为自个儿晚起、未能去服侍老夫人而忧伤。
她急急地上去安慰顾菀:“小姐不必忧伤,您昨个儿才受了惊,老夫人还特意说要您好生歇息,最近不必去侍奉了呢。”
顾菀闻言一笑,只让琥珀去传早膳来。
“记着,要特意要一些清淡的膳食,只说我昨夜没睡好,没什么胃口。”
琥珀应下,琉璃则带领着剩下的侍女们,为顾菀洗漱更衣。
顾菀神情虚弱,目光浅淡地盯着水面中的自己。
哪怕老夫人不提,她也会以受惊难安、夜不能寐为由,向老夫人告几日假的,再顺便请求老夫人多请太医。膳房那儿也要熬着她的苦药,让过路的每个人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惊马一事,就能被老夫人顺理成章地再拿起来,作为向蓝氏问责的一柄利剑.
昨日观老夫人看郭妈妈的神色,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顾菀的心里头就明白了些:老夫人和苏妈妈动作迅速,已然是抓住了郭妈妈的小辫子,只等着找到时机发作。
那她就将此事作为老夫人发难的机会,顺便也躲个清净,只在旁边看热闹便是。
到底是长辈间的事情,且又关乎掌家权利。老夫人教训蓝氏是理所应当,但她一个庶女掺在里面,传出去就不大好了。
安安静静喝完一碗山药粥,顾菀将目光落在了顾芊昨夜带来的话本子之上。
琥珀立刻就明白了顾菀的意思,张罗着将一张躺椅搬到后头小园子里的屋廊下,又准备了许多水果茶点,最后再将顾菀好生扶到躺椅上,为顾菀盖上一层毛茸茸的薄被,既轻巧又暖和。
“小姐,您好生歇息,若有人来打扰,我只说小姐还在卧床歇息,不叫人进来。”琥珀笑容甜甜。
“好,你有心了。正好今日闲暇,你与琉璃有空,也可以松快松快。”顾菀也跟着甜笑起来:“反正有祖母在呢,也不用咱们去应付。”
她如今住在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近日又打算有动作,自然是不会放旁人轻易进来寿梧园的。
譬如顾莲和顾萱。
怀揣着一身的轻松,顾菀轻轻翻开了那话本子。
上头是十分寻常的故事:寒门书生和公侯小姐一见钟情,却因身份悬殊过大不能结为夫妻,二人便在朋友的帮助下反抗父母,双双私奔而去。最后,二人经过种种磨难,寒门书生考取了状元,正大光明迎娶了公侯小姐,得了个顺利美满的结局。
顾菀慢条斯理地读完这一话本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一页的内容看了许久,才放下拿起另一本。
这一本的故事倒也新奇,讲的是皇室郡主和丞相公子盲婚哑嫁,婚前双双逃婚,被捉回来被迫成亲后,二人却在洞房花烛夜一见钟情,随后相互扶持,传为佳话。
若是单看内容,两本话本子全无相似的地方。
但有一点共通,叫顾菀分外在意——上头写的都是有关公侯皇亲的故事,自然不免提到些相关的八卦传闻。这两本话本子,编撰的八卦虽然人物背景不同,但总结起来,传闻内容竟然是惊人的相似:
都是某家即将没落的侯爵,为了家里面的前程,将家中最为美貌的庶女,送给了垂垂老矣又贪恋美色的皇亲贵戚,以此换来在皇帝面前展现的机会,也为嫡子和嫡女的姻缘做了好铺垫。
这个暗示,太明显了。
顾菀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蓝氏这些时日缘何那样对她——不论是表面还是内里,都是一副十足的慈母模样,但望向她的眼底,又是一半厌恶一半欣喜。
原来是准备将她,作为顾莲和顾望的一颗垫脚石。
难怪对她这般忍让,连她下了顾莲的面子,都一声不吭的。
至于垂垂老矣又贪恋美色的皇亲贵戚……
顾菀蓦地起身,扬声将琥珀唤了进来。
招手让琥珀在自己近前蹲下,顾菀急速又低声道:“你上回打听事情,是不是说过,年节时,老亲王府派了管家,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
琥珀点了点头,补充道:“咱们是老牌的国公府了,老亲王府也是每年年节都送帖子的,这也是寻常事,只是上回小姐说要有关王府的事情,奴婢这才说的。”
顾菀凝神细细一想,对琥珀吩咐道:“你再去悄悄打听一下,往年送帖子,是不是老亲王府的管家亲自送的?”
她曾听老夫人提过,老亲王府的管家自小跟在老亲王身边,养得和老亲王一样好逸恶劳,眼高于顶,对着不熟悉的官爵世家,都能横眉竖眼的。
镇国公府平日里和老亲王府并不怎样来往,不该是那管家亲自送过来。
琥珀见顾菀眼中是难得的急切慎重,当下就转身出去。
未几,她就给顾菀带回来了消息:
以往年节的帖子,都是老亲王府上的侍从送来的,唯独今年是管家送的。
果然如此。
顾菀不自觉地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冷静地往下细想。
叫管家来送年节的帖子,就可知年节前,镇国公府就和老亲王搭上了线。而老亲王此举,又说明他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和态度忽然变得亲密许多。
老亲王年岁颇大,早已不涉及政事,只仗着自己的资历辈分和当年对圣上的救命之恩,在京城中肆意享用美人、荒.淫度日。
排除掉政事、社交圈的交集,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就只能是因为……姻亲关系。
顾菀眼儿一转,想起自己对于顾莲和太子的那个大胆猜测。
只看外表,顾莲的确是尽善尽美、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亦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出身高贵。
但镇国公府已经逐渐式微,顾莲的样貌、才情和品德,恐怕并不能做到样样顶尖。
京城里,总会有比她还要耀眼出色、母家更为强有力的侯门姑娘。
李皇后,应当不大会选择顾莲作为太子妃的人选。
而顾莲心高气傲,恐怕是非太子妃不做。
蓝氏也盼着顾莲一跃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的皇后,带着镇国公府和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一道鸡犬升天。
因此,才想出这样的龌龊主意——用她顾菀去贿赂好色的老亲王,再让老亲王凭着自己对当今圣上的影响力,叫顾莲成为太子妃。
耳边传来琥珀低低的惊呼:“小姐,快别咬了,您都将自己咬出血来了,奴婢给您拿帕子来!”
顾菀这才感觉到自己唇上有着几分温热的感觉。
还有一缕不算浓重的血腥气。
她不自觉用了力。
立时便有痛意从唇上传来。
琥珀找了干净的帕子回来,就见顾菀只垂眸坐在那儿,面色苍白如雪。
惟唇上蓄着一汪鲜红,和睑间的红痣相映,无端添了令人惊心的妩弱娇柔之色。
“小姐!”琥珀心疼地不行,上前小心地为顾菀擦拭掉唇上的鲜血。
不想擦掉了一点,又立刻涌上来许多。
瞧见琥珀的手足无措,顾菀回过神来,接过帕子,轻轻地按在唇上。
“你先出去罢,我先静一静。”她盖在帕子下的嗓音有些闷闷的,唇角微微一弯,对着琥珀露出一点安抚的微笑。
琥珀见状,心中颇为焦急,又不意违抗顾菀的话。
她在原地小踱了两步,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顾菀身边。
顾菀长长呼出一口气,撑着站起身子,缓缓回了屋里头。
坐到铜镜前,她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
美人面如花,点缀着艳红的血色。
唇上热意不断涌出,顾菀也不理会:她从小便是这样,凡是磕着碰着,都比常人看着可怕些,也恢复得慢一些。
窗外日光洒下,暖暖笼着顾菀。
她却只觉得寒冷彻骨,连骨子里、心尖上都泛起冬日腊月那样的冷意。
——蓝氏的筹谋纵然再恶毒,那她也只是后宅妇人,虽有诰命在身,也不适宜和老亲王有过多的接触。
但镇国公不一样,他是男子,是国公爷,有时和老亲王说上两句话,也实属正常,不会有人多想。
那这赔上她后半生的计策,镇国公是绝对知晓的,甚至主动推动了它的发生。
只为了镇国公府的前途。
顾菀贝齿微紧,有更多的血珠从伤口挤出,又滴滴答答地落下。
她平静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只觉眼底是千里的寒冰。
顾菀从小便知镇国公不疼爱她。
或者说,镇国公只在乎嫡子嫡女,对庶出子女不甚在意。
但她没想到,镇国公行事,居然这般……叫人寒心,令人恶心。
想起自己唤过他几句“父亲”,顾菀就觉得几欲作呕。
顾菀冷冷地用手背擦去唇上的热血,任由殷红的血染上凝脂般的手背,再凝成斑驳的血色图案。
她眸光落于手背,长久地凝视那刺目的血色。
既然镇国公和蓝氏这般恶毒自私,那便不必怪她将来无情。
顾菀轻轻合上双眼,掩住眼中利刃似的光。
再睁眼时,便见镜中,她眸光柔软纯真,最是一位惹人怜惜的娇弱美人。

◎“若是可以,孙女想亲自答谢肃王殿下。”◎
至晚膳时分,顾菀端着一盏蒸蛋羹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苏妈妈眼神最好,顾菀的脚尖才越过门槛,她就“嗳呦”一声,上赶着将顾菀手中的小盏给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老奴就知道,二小姐是最记挂老夫人的了。”苏妈妈笑纹深深:“早上老夫人还念叨着早膳用得不香呢,这不晚上二小姐便来了。”
老夫人斜斜看了一眼苏妈妈,也朝顾菀笑道:“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急急地过来了?这唇上还破了,我可要好好问问伺候你的琥珀琉璃。”
“这不干琉璃琥珀的事,是孙女一时想着祖母,没留神磕到了,不打紧的。”顾菀容色乖巧:“孙女多瞧瞧祖母,心里面安定,就好得快了。”
老夫人听了这一席话,不由得眉开眼笑,直说顾菀贴心孝顺。
然后老夫人握着顾菀散着凉气的手,叫素月燃了个手炉来,亲自放在了顾菀手中。
顾菀眉眼含笑,难得安静地看老夫人用膳。
不似往常一样,神色红润地说着趣闻笑话。
老夫人不由得心疼起来,又嘱咐素心给顾菀盛上一碗银耳鸡汤暖暖身子。
“孙女多谢祖母关心。”顾菀轻声道了谢,又微微一顿,才笑道:“孙女今日歇了一歇,才想起一事——昨日肃王殿下仗义相救,孙女还未曾来得及感谢。”
“若是可以,孙女想亲自答谢肃王殿下。”
她略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一句话缓声道来。
说罢,顾菀的眼睫微颤,流露出一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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