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后,很快就被恶毒与庆幸取代:
果然,这二小姐和她生母一样,都是一股子狐媚的小蹄子样儿!
顾菀虽垂着脸,却是敏锐捕捉到了郭妈妈不大正常的神色变化。
郭妈妈素来承着蓝氏,对她应当只有厌恶。
可方才,分明有一分的喜色。
小心地为老夫人垫上厚软的引枕,顾菀的心头划过了然。
瞧着郭妈妈的反应,蓝氏是准备了好手段要对待她呢。
还是那种,笃定了她要栽跟头的算计。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任凭蓝氏要做什么,她都有应付的把握。
想到这,顾菀不禁含了笑,没有半点着急,不慌不忙地要为老夫人倒茶。
只是那手却轻轻颤了颤。
“怎么了?可是方才浸了冷雨,觉着冷了?”老夫人就关切道。
顾菀嗓音轻柔,摇了摇头:“多谢祖母关心,孙女没事呢。方才瞧见郭妈妈,和从前的样子倒是没多大的变化。”
不过是那眉眼间的恶毒愈加深了。
忆起往年旧事,老夫人拉住了顾菀的手:“你说得对,是没多大变化——恐怕旁人也是这样。菀丫头,若是回府后,有人暗中对着你,给了你委屈受,直接和祖母说便是。”
“有祖母在,孙女能受什么委屈呢?”顾菀露出个甜笑,依人地回挽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不觉笑了出来,
顾菀悄无声息地弯了弯眼:该恭敬时恭敬,要撒娇时就撒娇,这才能叫老夫人心疼呢。
说话间,只听车夫一声清脆的鞭响,平平稳稳驶向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宅子坐落在京城中心的繁华大道上。
斜对面时以“清雅”为名号的酒楼柏居楼。
今日柏居楼的掌柜面色有些奇怪,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解与害怕。
过路的人一打听,一下子就明白了:今日柏居楼被人掷重金包了场子,可这贵客中领头的,是和“清雅”二字压根沾不上边的肃王!
掌柜的生怕肃王是来砸场子的,擦了擦汗就亲自上去伺候。
张瑞瞥了一眼菜谱,就满脸嫌弃地去找了隔壁包厢、正倚窗看风景的谢锦安。
“锦安,你说今日要带我们去换个新口味,可怎么来了柏居楼?”张瑞回想起看到的菜谱,一时间有些牙酸:“那菜谱上不好好写菜名的,编了无数的酸诗放上去,真是叫人看得眼睛疼。”
说罢,张瑞就去觑谢锦安的神色。
却见对方似是没有听见自个儿的话,只转着酒杯,神色平静地盯着街对面。
徒留一张棱骨分明、俊美清隽的侧脸。
张瑞见谢锦安没有回话,也不恼:他从小皆是谢锦安的伴读,深知谢锦安的脾性——瞧着是个混不吝的,但是却颇有个性,是旁人不大能琢磨透的。
既然琢磨不透性子,张瑞就开始琢磨起谢锦安的脸来。
他自认为生得不比谢锦安差,怎么谢锦安的脸就招姑娘们的喜欢呢?
很快,张瑞就发现了谢锦安的眼底带上了点淡淡的乌青。
他带着点好奇地问道:“锦安,可是近日陛下又训斥你了?瞧着像是没睡好的模样。”
说完,张瑞心底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谢锦安可以说是被皇上从小骂到大的,早就养成了被训斥后波澜不惊的模样,应当不会为了皇上的训斥而彻夜不眠。
听到了张瑞的问话,谢锦安握着酒杯的指屈了屈,温玉似的手背上显出青玉样的纹路。
他垂下纤密的眼睫,掩住眼中的一切情绪。
——他眼前浮现出一双美目。
半眯半睐间,有一对红痣若隐若现。
点在水墨般流淌的梦境中,诱得人挪不开眼。
而眸光流转间,端的是宜喜宜嗔。
让人恍恍然地神思不属。
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这是这两日,谢锦安梦中总是碰见的一双眼儿。
它属于镇国公府的二小姐。
梦醒后,谢锦安难得有些慌神,一整日都有些蒙然。
现在想起,心口还有些怦怦地在跳。
今早,他从惊羽那儿听说镇国公府的马车出了京城,往温泉庄子那儿驶去时,就似出了神一般。
直到坐在这儿,才有些回过神来。
谢锦安眨了眨眼,一点点瞧着那双美目缓缓合上、消散。
这才对着张瑞道:“不来柏居楼来何处?”
说话间,谢锦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出点理直气壮的疑惑与反问。
与人对视时,总能让人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张瑞一时答不上来,觉着也对的同时,又直觉有点不对劲:若说是换胃口,京城中和万意楼一样有名的酒楼多了去了,何苦来往日最不喜欢的柏居楼?
正抓耳挠腮地想着答案,张瑞就看见镇国公府涌出来一大批人,也撑起了一把把精致的伞。
尤其是镇国公夫妇头上的那两把伞,不是上好的油纸做的,而是难得的雨绸做底,檀木为伞骨。
虽然外边用金线翻新了花纹,但仍然能看出,这两把难得的伞,是积年的旧物了。
张瑞的心思一散,在心里头嘀咕起来:听闻镇国公府早几十年间很是威风,如今也渐渐的不行了。可偏偏如今的镇国公并不服气,很苦心经营,也爱拿积年的御赐东西来充场面。
那两把雨绸伞,指不定是先先帝赏的呢。
幸好他们安乐伯府还不至于此。
嘀咕完,张瑞想起一事,拍手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是不是镇国公府老夫人和二小姐回京城的日子?前段日子,京城中都说那二小姐美貌异常,如今二小姐回了京城,咱们也很该瞧一瞧。”
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那传闻前段日子传得最盛,这两日却是莫名其妙被人掐断了似的,再没人提起了。
因着张瑞生性.爱美,平生最爱欣赏美人美景美物,这才记到了现在。
说完,张瑞就在心中颇为感动: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这点小事都惦记着他!
能够第一眼看见那二小姐的容貌,死而无憾也!
“可惜今日下了细雨,撑起了伞,就瞧不真切了!”张瑞一边喟叹,一边去拍谢锦安的肩膀。
不想他刚抬手,就见谢锦安拧起了长眉,盯着他:“你还记得那传闻?”
“啊?”张瑞被问得一懵:“肯定记得啊,当初传得那样凶——除了我,估计还有不少人有印象呢。”
不少人?
酒杯中莹亮的酒浆被一饮而尽,随后闷闷地被搁在一旁。
“啧。”谢锦安长眉不松,轻轻啧了一声。
眼见地有些莫名不快。
镇国公府的牌匾之下,蓝氏的面色颇为郁躁。
她不自觉咳嗽了几声,引得贴身丫鬟一叠声地关怀。
镇国公将目光掠过蓝氏有些苍白的面儿,眼中含笑,语气却十分冷漠:“今日是母亲回来的大好日子,这满街的人都在看着,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当今以孝治天下,他身为忠臣,要让陛下看到,理应做到最好。
前些年老夫人身子不好,去庄子上养病也就罢了。
如今回来了,可要好好孝顺。
蓝氏闻言,不由一窒,面上极快地闪过一阵青白。
但想起后院新来的美人,思及自己衰败的母家,蓝氏咬着牙露出端庄的笑脸:“老爷放心,绝对不会出错的。”
一直到顾莲出现,蓝氏的懊恼才被抚平。
望着女儿清丽可人的脸,蓝氏的笑容才没那么僵硬:“莲儿来了,可还顺利?”
顾莲红着面,点了点头,隐于袖中手不觉动了动,握紧了一样东西。
“他还约女儿出去呢。”顾莲小声道:“女儿斟酌着给他回了一封信。”
“做得对,记得掌握住分寸。”蓝氏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既不能显得过于急切谄媚,也不能太过疏远扫兴。
这件事要徐徐图之,若是成了……不光是镇国公府,连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也能在京城中昂起头来!
镇国公也笑着望向顾莲,随后又看向缓缓走来、身姿挺拔的顾望,眼中不觉发出自豪、野心的光亮。
这是他精心培养出的嫡子嫡女,模样、规矩、智谋,皆是出色。
他们身上背负着镇国公府光明的未来。
而后镇国公又看了看缀在最后面的庶女顾萱与顾芊:这两个女儿他虽然不曾精心教养,但也算美貌听话,将来用得好,会是两颗十分得用的棋子。
一阵阵请安声音响起,一大家子在这个时候才有点其乐融融的意味。
就在这时,镇国公府的马车队伍到了近前。
苏妈妈和素心素月从打头的马车上下来,撑着伞走向最华丽宽敞的那一辆马车。
张瑞瞧见了那辆马车,颇为激动道:“来了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锦安忽地站起身子,倚窗而立,将矮了一个头的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自动忽略张瑞的嚷嚷,谢锦安将视线紧紧锁在马车上。
原本就有些不平的心口,竟莫名开始发烫。
马车停稳,他看见有双手缓缓卷起了车帘。
那双手皙白纤细,指尖隐隐透出粉色,屈起的玉指可见柔软娇韧,叫人观之心颤。
然后……外头不合时宜地递来一把撑好的伞。
它遮去了女子大半的容貌,只露出一截纤细皎白颈脖和精致小巧的下巴。
一点樱唇微微抿起。
娇软嫣红,像被雨丝浸润过的桃花。
下车后,那樱唇微微一转,竟是向谢锦安的方向望来。
让他忆起那月下的惊鸿一瞥。
谢锦安的唇也不由得抿起,将面容有些慌张地往旁边一转,装作无聊地盯着楼下的小贩。
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忽然泛起些微的热气。
视线之中,楼下那卖糖画的小贩,正在细细描摹一张美人侧脸。
谢锦安心头莫名想起,贴身伺候他的小时子说过,他的侧容甚是好看。
“奴才敢保证,没有一个姑娘见过您的侧容之后,不会不动心呢。”小时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谢锦安记得,他当时敲了敲小时子,叫他不要胡说。
如今想来,觉着也有些道理。
“二小姐,怎么了?”苏妈妈见顾菀朝后望了望,有些不解地问道。
她目光跟着瞧去,除了绵绵雨丝和矗立的酒楼,并未瞧见有什么。
顾菀收回目光,垂眸一笑:“许久没有到府上了,竟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苏妈妈了然一笑:“您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呢,记得不清也是有的——后头这酒楼,不是已经开了快二十年呢么,瞧着是翻过新的模样。”
“您记性真好。”顾菀轻轻赞了一句,便转身扶住老夫人的手。
许是蓝氏的磋磨,顾菀从小就对外界反应十分敏感,方才下车时,就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点凝究,还有一分暗藏的热切。
等她去回望的时候,那目光又快速挪开,无处找寻。
当真是……令人奇怪。
顾菀不着痕迹地抬眼,瞧了瞧身后,只看见细雨中仍然在努力吆喝的小贩,斜后方一幢雅致的酒楼,隐约能瞧见上面的客人,也没往这边看。
顾菀微微咬了下唇,将那点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既然后头是酒楼,有人饮酒闲看,好奇盯着她也是正常的。
眼前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看见老夫人下来,蓝氏抹了抹眼角,露出几分泪意,随在镇国公后面,上去迎道:“母亲,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罢,蓝氏便上去挽住老夫人的手:“儿媳对您可是日思夜想——因着京中事务繁多,儿媳又身子劳累,无法亲自在塌前服侍,只能遣了菀儿这丫头来,代替儿媳尽几分孝心。”
蓝氏这一番话说得算漂亮,镇国公心中满意的同时,也紧跟着上前感怀,连叹自己思念与因为公务不能尽孝的歉疚。
镇国公与蓝氏说完话后,顾望、顾莲并着另一位庶女顾萱也一并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皆是笑呵呵地应了好。
顾菀在侧扶着老夫人,含笑瞧着这子孙孝顺的场景。
她心里知道,老夫人虽是笑容慈祥,但此刻心里头必然是憋着点火气。
这火气可不是对着爱子镇国公,或是对着孙子孙女们,是直冲着蓝氏去的。
蓝氏方才表现可圈可点,十足十是一个孝顺可心的儿媳表现。
要是没有借着那挽手的动作,将原本给老夫人行的礼省略,就算是完美了。
再者,当年老夫人离开京城,去温泉庄子养病,是因为蓝氏暗戳戳争权,气恼下才病上加病,不得不去寻了清净的地方养病。
顾菀则是因为被蓝氏迫害,寻得了老夫人的庇佑,才跟着老夫人去了温泉庄子。
如今蓝氏一说,竟全成了她万不得已下的安排,是她孝顺的表现。
若是老夫人有所不满,那可就是倚老卖老、故意找茬了。
有了这两点,老夫人即使因蓝氏没有亲去接而有些火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指微微握住,显出几分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顾菀不由轻勾了一下唇角。
蓝氏还是这般,死活都要占一占老夫人的便宜。
都不用她做什么,就能叫老夫人不喜。
这般想着,顾菀觉出又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冷漠的注视、不加掩饰的轻蔑、颇重的厌恶和怀着恶意的打量。
顾菀平静仰面,向众人问好请安,眉眼间藏着一点胆怯,一副恭顺纯良的模样。
那些目光不约而同地变作惊艳,有几道转化为带着算计的喜意,剩下皆是变作妒忌与警惕。
然而众人面上都带着温和的轻笑,惟有顾萱眼中有明显的敌意与妒忌。
蓝氏的目光转变几瞬,和镇国公对视一眼,正要满面笑容地对顾菀开口,却听见老夫人轻咳一声。
顾菀微微一握老夫人的指尖,觉出点凉意,又瞥见老夫人眼底的不悦与怒意,便抿着唇乖顺开口:“父亲,母亲,该到了祖母喝药的时辰了。”
“妹妹说的是。”见老夫人对顾菀和气拍手,顾莲便也露出笑面,下去从素月手中接过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这外头还飘着细雨呢,若是淋着祖母,可不好了。父亲,你说是不是?”
相较于顾菀略带生疏的乖顺,顾莲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一看便知是娇宠长大的女儿。
“母亲,儿子先引你进去。”镇国公听了顾菀的话,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随后,他不忘赞一句顾莲:“还是莲儿考虑得周到。”
顾莲端庄地低头一笑,与顾菀一道扶着老夫人,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落在最后的顾萱有些后知后觉地跟过来,颇为尴尬地缀在顾菀后头。
顾芊沉默地跟上顾萱,在对方的刻意挤兑下走在最后头。
顾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地握紧老夫人泛起凉意的指尖。
她的掌心温暖,却印着几枚象征不安的月牙印子。
老夫人的指尖一顿,随后带着赞许和安慰地回握了一下顾菀。
身后缓缓传来大门闭合的声音,在微凉的霏霏细雨中逶迤着沉重的尾音,将所有人闭在这一方府中。
顾菀垂着的面儿勾起一抹笑。
谢锦安垂眸静立了片刻。
等到再抬首看时,就看见镇国公府的仆人们拥着进去,然后干净利落地阖上了镇国公府的门。
门口已然是空空荡荡,只剩下绵绵的细雨。
谢锦安心中一空,不自觉皱了眉。
张瑞好容易从旁边挤出脑袋:“锦安!快让一让,让我瞧一瞧那二小姐是怎样地美貌!”
往底下一看,他就傻了眼:“人、人呢?锦安,你可不许走,快给我描述描述那二小姐!”
谢锦安淡淡一扫被拉住的袖子,偏过头去,骨线分明的下颌往窗外随意一点:“我没瞧见——倒是楼底下那卖糖画的小贩,画的糖美人不错。”
张瑞闻言,面上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
“哎呀,那活生生的美人站在底下你不去看,去看什么糖画美人!”他捶胸顿足道。
“还有去岁也是,万意楼新来的美人过来,巴巴地要给你一个人献舞,你居然冷言冷语相对,叫人家生了气,离开京城了!”
捶胸顿足完,张瑞不由得在心里道:旁人都说锦安兄不喜读书、行事跳脱、还时不时顶撞皇帝,活脱脱是一个纨绔皇子。可是他偏生不这样觉得——哪有对美人半点不心动的纨绔子弟?
倒不如说,谢锦安是个爱打马游街的和尚。
更何况,相较于那些动辄出入青.楼.窑.子,沉醉赌.场、赌上家产的世家子弟,谢锦安这“纨绔”的名声,更像是有心人抹黑上去的。
可惜许是因着从前罗国公一事的缘故,圣上对锦安兄不甚重视,太后又久居深宫,自然无人替锦安兄正名。
幸好,锦安兄也不在乎这些,整日里潇洒行事,不比那装模作样的太子和武王快活?
张瑞在心里为谢锦安感到庆幸。
谢锦安闻言,不禁挑起俊眉:若是他没有记错,那美人长长的水袖之中,可是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至于离开京城……不过是幕后之人让人消失的借口罢了。
去岁,武王入军营历练,可是急坏了太子,以至于做出许多没眼看的蠢事,想着先下手为强,以唯一皇子加上太子之尊,笼络朝臣。
在被李皇后撤去东宫中大半的侍寝宫女之后,太子总算老实了不少。
可还不及半年,太子又放纵忘形起来,以为担了一个指挥剿匪的虚名,就可以插手军中。
想起惊羽传来的消息,谢锦安的眼中露出几分恹恹:
武王即将回京,和太子对上,必然少不了针锋相对。只盼着二人交手得激烈精彩些,别连戏台子上的打戏都比不过。
身边的张瑞已经在自我安慰:“无事无事,再过一旬便是我母亲举办的赏花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算起来,还是我的姑祖母。如今回京,必然是要前去的。”
“待我回家去问问我妹妹,叫她劝着二小姐一起去。”
闻言,谢锦安微微一怔:“你妹妹……认识那位二小姐?”
在他印象之中,张瑞的妹妹颇有巾帼之风,骑马射箭可都是要比张瑞强。
而顾二小姐……
面若秋露,秾丽娇柔,又像缀在晚霞边上的弯月。
睑间的红痣随着秋水流转晃动,为弯月平添上一分媚色。
足以叫人望之心动。
和张瑞妹妹完全是两个风格的存在。
不想她们竟是认识。
“是呀。我那妹妹最爱往外头跑,借着探望姑祖母的由头,往温竹山那儿玩了好几回,也提及过那位二小姐。”张瑞眼中颇有得色,转而又叹息道:“只可惜,我当时耽于玩乐,未能和妹妹一起去探望姑祖母,实在是……”
见张瑞摇头晃脑地喟叹,谢锦安指尖一动,毫不客气地放了一杯倒满的酒盏:“这是皇祖母赏给我的酒,是从北地进贡来的。”
“嘿嘿,肃王殿下亲手给我倒酒,当真是荣幸至极。”张瑞在心里打完算盘,一口将酒盏闷光:“到底是贡酒,就是好喝!”
谢锦安轻笑一声,举起修长好看的手,又为张瑞满上了一杯。
瞧见张瑞闷头喝酒,他扬起语调,有些漫不经心道:“正巧我这段日子无事,回头你母亲的赏花宴,记得将你府上的请柬送一份来给我。”
北地的酒液自带寒意,后劲却是火热。
张瑞晕乎乎地应下了这句话,转头手脚不稳地要去夹菜。
将张瑞安置好,谢锦安便又回了窗边。
他拾起先前被搁在上头的酒杯,望着窗外的镇国公府,重新轻巧地转起酒杯。
杯壁莹白,在如玉的指间转出漂亮的影儿。
悄悄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镇国公府中,满府的下人,都在忙着传膳和采办回来的东西。
因着老夫人回来,镇国公早早就吩咐了一桌珍馐佳肴。
不想他们老夫人刚进府,旁的几房夫人就似约好了似的,带着女儿前来,要为老夫人请安。
蓝氏听了郭妈妈的汇报,不由胸闷:什么请安!是趁着老夫人回来,好来打秋风,赚些银子回去才是真的!
若是往常,蓝氏都是直接叫人不动声地赶出去。
可今日老夫人回来,笑眯眯地开了金口:“这可都是亲戚,我也许久未见了——既然她们有这个心,就请进来吧。”
看了看镇国公的面色,蓝氏无法,只能吩咐人去迎接,再传下去加菜的吩咐,又叫郭妈妈去准备些礼物。
莫名又多花两笔银钱,蓝氏的心几乎要滴血,可面上只能强撑着笑意。。
顾菀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掩住唇边的一点点笑意。
蓝氏瞧不起一切庶出的子女,对庶出几房极为厌恶。
她为了防止老夫人回来寂寞,就提议请那几房亲戚回来说说话。
——果然叫这府上热闹了起来。
一落座,镇国公就关切问道:“先前下人来报,分明说母亲已经大好,怎地如今还在喝药?”
老夫人轻咳一声:“耀儿无需担心,不过是太医为我固元培根的药,防止我喜怒变换过快,气血上涌,以致再病罢了。”
话音刚落,蓝氏不由捂了捂心口:老夫人这话,不是分明在隐射她么!
不想蓝氏刚放下捂在心口的手,就亲眼瞧着顾菀礼数不错地见过那几房、接过礼物,又落落大方坐在老夫人身边,为老夫人布菜。
相较于身侧的顾莲,可谓说是毫不逊色。
甚至,在围满了人的桌上,顾菀的妩艳生生越在众人之上,是人群中绽开的一朵靓花。
蓝氏的眼中便似落入了脏东西,又红又疼。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分明该是条贱.命,却没有贱.命该有的模样。
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想起镇国公与自己商议的内容,蓝氏的眼睛才觉着好受了些。
“菀儿可是长大了,到底是母亲教养出来的,真是知礼守矩。”蓝氏眨了眨眼,对着顾菀笑容满面。
顾莲眼闻言微顿,望了望蓝氏,又瞥了眼顾菀娇媚至极、压倒自己的侧容。
最后,她下定决心似地放下银筷,接着蓝氏的话,对顾菀和气道:“二妹妹现在可不是从前养在袁姨娘身边的模样了,谁瞧了不说一句,这才是镇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顾萱在后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哼哼地想要讲什么话,被蓝氏一个眼风镇住,不再动弹。
顾菀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心中有了一点了然。
她对上顾莲暗含探寻的目光,面上眉尖微蹙,带着点被骤然夸奖的惊喜与不知所措,向顾莲得体地半福了福身:“多谢长姐夸奖——这都是祖母教导有方。”
“我在庄子上,常常听闻往来的妈妈说长姐仪容端庄,堪为京城闺秀的表率。我今日一见,方知长姐担得此言,甚至远超于此。”
说罢,顾菀伸出纤手,为顾莲满上一杯花蜜酒,再站起身子,弯身将酒杯奉上。
“还请长姐谅我见识浅薄。”顾菀的语气极为柔和恭敬:“如今回府,我必然以长姐为榜样,还望长姐不吝赐教。”
蓝氏开口,是想试探她如今的性情。偏生顾莲也跟着开了口,还暗中要贬低她的生母。
顾菀的眼底带出几分些微的冷意:那她何妨做出懵懂无知的模样,给顾莲戴上一顶不可承受的高帽。
——若是顾莲应下,就是默认了这“京城闺秀表率”的名头,传出去必然会招致旁的贵女不满。可若是顾莲推辞不允,一来恐有懒怠不爱护妹妹之名,二来也算是推脱了仪容端庄的评价,叫旁人嘴中有的嚼说。
横竖还有几房的夫人小姐在这看着呢,依着彼此间的恩怨,不论顾莲怎样回答,十有八.九都会被添油加醋一番,再传出去。
想起幼时记忆中那个温柔和气的人影,顾菀的心头难得有这样鲜明的怒气。
要试探为难她,她并不在意,甚至能应付地得心应手。
——但绝不该拿她的生母做筏子。
顾莲细眉微皱,一向温柔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冷意。
她仔细地盯着顾菀的眉眼,却看见里头蓄着亮晶晶的崇拜和请求,似乎真是一个诚心请求嫡姐指教的庶妹。
顾莲瞧不出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能完满,心头就犹豫起来,侧首望了望蓝氏。
蓝氏方才也在瞧着顾菀反应,见她为顾莲奉酒,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心中颇惊。
可对着顾菀的面儿,蓝氏找不出半分破绽,反而觉得因着眼中的亮意,顾菀的容貌愈加光艳动人。
蓝氏心中郁郁。
再对上女儿带着点求助意味的目光,蓝氏就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莲儿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太轻,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方才贸贸然跟在她后面开口,恐怕是见了顾菀出于众人之上的样貌,一时心头不满所致。
叹完气,蓝氏就准备开口,替顾莲打个漂亮的圆场,再回头好好教一教顾莲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大姐姐,你怎么不接呀,我看着二姐姐已经举了许久了。”
说话的正是五房的幺女,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
讲完这话,她就被自己亲娘捂住了嘴,低低斥责了一声,登时委屈地低了头。
蓝氏面色微僵,多看了两眼五房夫人,旋即面色如常地要开口。
却看见顾菀舒展了微弯的纤腰薄背,将酒杯中的花蜜酒倒入自己杯中。
“原是我忘了,长姐不喜饮花蜜酒。”顾菀秾秀的眉尖含了几分歉意,凝玉一般的颊上飞出几抹绯红:“还请长姐莫要怪罪,妹妹我这就自罚一杯。”
顾菀侧过首,将那花蜜酒一饮而尽,眼底隐隐有水光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