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教导儿子的话十分恳切,沈菡在一旁听着,心中动容
——至少现在,他是这样殷殷期盼着儿子,特别是太子的成长,希望他们能够尽快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子’,来帮助他撑起大清的江山……
玄烨虽然因为太子的身份殊为不同,平日更关注对他的教导,但对其他儿子也不曾忽视。
他看向胤褆:“你是大哥,要给诸兄弟做个好榜样。要时刻记得,你们是皇子,更是兄弟,以后大清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唯有兄弟勠力同心,方能一起扶保社稷!”
沈菡回到驻跸点后,发现此时正中央的空地上已经拉起了一顶巨大的帐篷,样子很像蒙古包。
几人在车前就分两路走了,大阿哥和太子被玄烨支回各自的屋内换衣服。
玄烨换完衣服,临走前看沈菡:“今晚营中要宴酒庆贺,可能要到很晚,你和雅利奇先睡吧,不用等朕。”
沈菡点头,翻着他的袖口往里看:“这边儿夜里冷得很,你里面穿的是夹的还是单的?”
刚才两人都换衣裳她没注意到。
屋里一群奴才都低着头在地上找宝贝。
玄烨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穿着夹的呢,放心吧。”
沈菡看他头顶的大帽子有些不顺眼:“这个也太重了,戴久了脖子都要断了。”
玄烨笑着扯扯她的手:“知道了,朕会早点儿回来的。”
沈菡:“……”
啊,她不是那个意思。
咦?可能……
玄烨好笑的用食指蹭了她的脸颊一下:“昨儿刚打的野鸭子,朕一早就吩咐膳房用燕窝炖上了,晚上你多吃点儿,这个对体寒女子最好。”
沈菡心中温暖,左右看看,见所有人都低着头,放心地凑上前去搂住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他的耳垂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知道了……你也少喝酒,我让他们煮好小米粥等你。”
玄烨其实不爱喝应酬的酒宴,每次这种大席他只要一喝酒就吃不下饭。
他自己说可能是因为脑子太累了,坐在上面看着满屋子的人,要想的事儿太多,根本顾不上关注眼前的饭,也没食欲。
偏偏每个人都要敬他酒,不吃饭干喝酒的结果就是,他每次回来都是既饿又不舒服。
而且这一整天都会吃不下饭,只有小米粥最适口。
玄烨也知道她一定会等他回来才睡,也不多说了:“夜里风凉,你不要在外面坐着等,在被子里躺着就行了。”
“好。”
今晚的营盘内灯火辉煌,四处点着无数的灯笼,将河畔的半边天都映红了。
正中的大帐中尽是歌功颂德之语。
这个夸皇上能于事形未发之先,洞悉事理必至之势,涉事至深至密,寻常浅近之人难解万一,我等佩服啊!
那个赞皇上真是有好生之德,罗刹不过未教化之小国,皇上对其俘虏不但丝毫不加诛戮,反而予以豢养。皇上仁德覆被天下,不但罗刹仰戴圣恩,就是海外诸邦听说后,也会向化的!
玄烨:“……”
怎么一年比一年吹得大了呢?
玄烨摇头,看一旁的太子正举着酒盅,嘱咐道:“你年纪尚小,玉泉后劲足,浅酌一二意思一下即可,切勿多饮。”
太子忙起身道:“是,臣领训。”
玄烨:“……”
玄烨拉儿子坐下,给他夹了片烧鹿肉:“你我父子,是世上至亲至近之人,不必如此拘束。你小时候出痘那会儿,阿玛心焦不已,那时咱们昼夜同寝,阿玛无时无刻不盼着你快点好起来。虽然现在你长大了,阿玛不能再像待小孩子那样待你,但你当明白,这不是阿玛与你不亲近了。是因为阿玛心里最看重你,所以才将你看做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孩童。”
胤礽突然听到阿玛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瞬间眼泪就下来了:“阿玛……”
不过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在大宴上,他是太子,不能失态,所以立马将眼泪擦干了。
但他的内心仍很激动,脸庞通红的看着威武的阿玛,心里全是对父亲的孺慕,之前那如山般的压力好像全都不见了。
玄烨拍拍他的肩膀,又夹了个螺丝饼给他:“也不要光吃肉,你的肚子吃肉多了不克化,吃个螺丝饼先垫垫,这个是发面的,好克化。”
胤礽高兴地吃起来,这一瞬,他看起来才像一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一个太子……
胤褆坐得离玄烨并没有太子那么近,但他能清楚地听到两人的对话,看清两人的神情。
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心里那点不甘和不平突然又冒了出来。
虽然汗阿玛之前说了那样的话,看起来好似是在一视同仁地教导他们,但胤褆心里清楚,汗阿玛待太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即便老四和老六的额娘如此受宠,汗阿玛都没有像待太子这样待过他们。
只有太子。
能被汗阿玛这样对待的儿子,只有太子,也只能是太子。
——可是,难道他们就不是汗阿玛的儿子了吗……
一个帐篷再大,有些人只要你关注,不管他做什么你都绝不会注意不到。
尤其是这个帐篷中最重要,也是这个国家最引人瞩目的一对父子的事,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帐篷中所有人的眼睛。
索额图如今虽然已经身无要职,但只看皇上又带他来围猎,听说之前还特地叫了他‘围炉夜话’,就知他这是起复在望了。
更何况……
还有太子呢。
只看太子身上的圣宠,这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啊!
酒宴半酣后,营帐中的座次渐渐有些乱了。
大家各自欢乐,互相敬酒。
索额图的座位周围围着许多人,这个说“我家最近新圈了个院子,改日请索相来赏光坐坐可好?”
那个道“我近日新得了幅董其昌的字,原想进给圣上,可惜我才疏学浅,难辨真假,不敢冒进,不知索相可有空给掌掌眼?”
佛伦在对面坐着,看着对面索额图风光的样子心里不爽。
他拿杯子半掩着嘴,和旁边的明珠说话:“我看太子,圣眷正浓。”
明珠这会儿谁也没看,也不去跟谁敬酒,连皇上那边儿都没去。
他拿筷子随意夹着桌上的菜吃,偶尔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润润嘴,闻言面上仍是八风不动,随意道:“那是自然。”
佛伦放下杯子,学他那样随意夹菜吃:“如何是好?”
明珠夹了个酱香花生塞嘴里:“静观其变就是。”
佛伦见他吃花生吃得香,侧身往他盘子里夹着吃:“半点儿不动?”
明珠又拿了个卤鸭脖子啃起来,啃得形象不太好也不介意:“我们不动,自有风动。”
他看看对面被群臣环绕的索额图,又瞧了一眼坐在御台下方,自顾自吃菜不发一言的大阿哥。
最后看了看台上父慈子孝,仿若亲密无间的皇上和太子。
——呵呵,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资料:《康熙起居注》本次北巡收到雅克萨大捷内容。
台上台下都是戏, 戏折子只在自己心里,外人不得而知。
各人心里的思量忖度,也只有自己清楚。
索额图被常泰搀扶着, 脚步踉跄地回到屋里坐下,小厮们伺候两位爷脱靴子更衣, 端来醒酒茶给主子醒酒。
索额图灌下两盏酽酽的醒酒茶, 翻江倒海的胃稍微舒服了些。
常泰作为太子的亲大舅, 一等公, 今天也被灌了不少酒,这会歪在榻上两眼冒金星。
不过两人的脑子都很清醒。
等屋里下人都退下后,常泰轻声道:“叔父, 我看皇上对太子爷极看重,想必叔父起复之日不远了。”
索额图半闭着眼睛没说话, 不过嘴角微微上挑, 姿态安然。
常泰不过才二十岁,又是初入官场, 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被众人趋奉的场面,不像索额图这么沉得住气。
他问索额图:“叔父,您看……我是不是该去给太子爷见个礼?”
常泰家里虽然是太子嫡亲的母家,论起来比索额图和太子的关系要近得多。然而其父噶布喇, 也就胤礽的外祖父,二十年卒于任上后, 家里的顶梁柱就倒了。
当时常泰年不及加冠,纵然承袭了一等公的爵位,但他既不能上朝, 没有实职, 又见不着太子。
一个光秃秃的爵位好干什么?
是以整个赫舍里家包括嫡系, 都渐以族中最有权势、擅谋略的索额图马首是瞻。
常泰对此毫无异议。
赫舍里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家可没有佟家的资本——皇帝的母家,到手的饼够大了,自然有余地关起门来争。
但太子现在还只是太子,饼还没做大的时候,最忌讳窝里斗。
这次他能跟着来北巡,也是托了叔父出力,不然皇上可能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了,常泰自然万事都要听叔父的。
索额图睁开眼,看他:“你去见太子,是想说什么呢?”
常泰犹豫:“这……”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太子都这么大了,舅甥俩除了大宴上见过几面,一直没机会亲近过。
皇上眼里没他这个人不要紧,但太子眼里可不能没他这个舅舅啊!
索额图又问:“你私下去见太子,你猜皇上能不能知道?知道后高不高兴?”
索额图侍奉太子左右,那是皇上默许的,有的时候甚至就是皇上来传讯,召他去侍奉的。①
因为皇上怜惜太子丧母,在宫中没有依仗,所以才要借他的名头,为太子造势。
不然一个空头太子,如何能有威望立于朝堂?
常泰眼神黯淡下来,没意思地躺回榻上:“那算了。”
索额图教训他:“说了多少次了,沉着点儿!皇上这次既然允许你跟来,就是有要启用你的意思。皇上春秋正盛,现在急着往太子跟前儿凑什么?先叫皇上记下你才是真的。”
常泰抹了把光秃秃的脑门,丧气道:“是,是侄儿急躁了。”
索额图见他意志消沉,又转口安慰道:“也不用泄气,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给你派差事。”
常泰两眼一亮:“真的?”
索额图也没解释:“只是一开始大约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不过只要你好好干,凭着咱们和太子的关系,皇上自然会看在眼里。”
常泰连忙道:“叔父放心,不管什么差事,侄儿一定好好干,绝不叫苦叫累。”
管他什么差事,只要有差事,就有路子可走。
不然再这么干瞪眼下去,偌大个公府怎么养活,靠那点儿俸银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索额图点点头,又指点了他几句差事上的事,常泰连声应着。
说完差事,不知不觉又说回了今晚的宴饮。
常泰皱眉道:“我瞧着佛伦今天的脸色可不太好,往咱们这儿瞅了好几眼。叔父可要擅加小心,防着他使绊子,别再影响了您起复。”
索额图轻蔑一笑:“他不过是个棒槌,就是使绊子我也不怕。再说我起复与否,自有圣心裁夺,他可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朝我使绊子。”
常泰犹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索额图摇头,这里头的事儿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等日后他入了朝,自己就明白了。
皇上心深似海,他们这些奴才不过都是皇上手里的刀剑。
皇上使得着哪个,自然就会捡起哪个用,别的人可说不上话。
之前皇上打压他,抬高明珠,那是因为平三藩和收台湾都用得上明珠,自然要压一压自己这边儿的气焰。
明珠没了掣肘,方能如臂指使,皇上的事儿也才能办得顺遂。
至于现在吗……
明珠任大学士这么多年,又一直备受皇上倚重,这两年权势日盛。
更何况去年皇上南巡河工,明显并不认同靳辅的治河方略,明珠却仍在九卿会议上支持他,竟还敢阻碍皇上旨意的实施……
索额图心知肚明,皇上与明珠之间定然已生裂隙,他若真被起复,自有皇上的考量在里面,旁人可阻碍不了。
更何况,还有太子在侧……
再没什么好担心的。
索额图打了个呵欠,说常泰:“行了,别想了。这都这么晚了,明儿还有的忙,歇了吧。”
常泰见叔父拉下床帐不想再搭理他,只好作罢,随手扯过被子,自己在外间的榻上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玄烨难得地起晚了。
沈菡见他醒来后捂着额头,皱眉道:“还头疼?”
昨晚回来他就说自己喝得有点儿多,累得连小米粥都没喝两口就睡下了,果然今天这状态看着不太好。
玄烨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儿,清醒一会儿就好了。”
沈菡也不多问了,头疼的时候要是还有个人在旁边喋喋不休,问来问去,更烦得慌。
她挪到他的枕头边,把他的头移到自己的大腿上,慢慢给他揉着太阳穴和头顶的穴位。
玄烨随她按了两下,轻轻按住她的手:“行了,好多了,你不用做这种活儿,让下人来行了。”
沈菡不介意这个:“这有什么,之前你不是还给我揉腿来着。”
前两年,雅利奇还没断奶之前的一段时间,沈菡也不知道是喂奶喂多了还是怎么回事儿,每天半夜十二点小腿都会抽筋抽醒。
那种睡梦中突然把筋别住了的感觉很恐怖,好像筋要被别断了一样,生疼。
玄烨第一次半夜被她的申吟声惊醒,见她在旁边抱着小腿左右翻滚时吓了一跳。
玄烨乍着手慌乱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真是头一回吓得手足无措。
沈菡看他慌里慌张要叫人,连忙腾出手来拽住他:“没事没事,就是抽筋儿了,你使劲给我掐两把,别回来就好了。”
玄烨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捏住她的小腿肚:“这里?”
他还不敢太使劲,因为他手劲儿太大,怕捏疼她。
“对对对,就是那儿!啊!好疼!”
别筋的过程也很疼,抽完了之后整个小腿仍然会胀痛,好像长跑第二天的感觉一样。
玄烨轻轻给她揉:“怎么会突然抽筋?吓我一跳。”
沈菡也不知道,第二天太医来看过之后,说可能是哺乳导致的。
沈菡这才想起来,喂奶好像容易缺钙?
之前喂胤禛和胤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症状,这次可能是几个孩子接得太密集了。
后来沈菡只好每天早中晚三大杯牛奶,狂吃乳制品和一些她印象中补钙的东西,才算慢慢把这事儿治好了。
不过因为抽的次数太多,小腿一直处于一种疼痛的状态,最后都有点儿不敢踩地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那段时间总是半夜抽醒,玄烨就得起来给她别筋揉腿。
沈菡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很感动,也很不可思议。
她继续给他捏头:“今天还出去吗?能不能不去了,你状态这么不好,再出去骑马打猎多不安全。”
脑袋昏昏沉沉的,万一再摔下来怎么办?
沈菡觉得他现在这样再骑马就和酒后驾车差不多。
玄烨拍拍她的手:“放心,今天朕不出去。雅克萨大捷,前面定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朕今天许是一天都要在前面忙。”
沈菡点头:“那就好。那你中午回来用膳吗?不回来我让人给你送些适口的过去,你不要吃些大肉什么的。”
玄烨起床洗漱更衣:“看情况吧,不好说。朕争取早点儿忙完回来陪你,要是回不来你也不要等,带着孩子吃就行了。”
沈菡送他出门:“好吧,那你在前面不要忙起来又一坐一整天,起来活动活动,小心你的腰。”
现在他坐的时间一久,腰那块儿就容易不舒服,沈菡觉得可能是腰肌劳损。她总觉得他再这么坐下去,早晚腰椎间盘突出,那就完蛋了,这个病可不好治。
玄烨捏捏她的腮帮子:“知道了,朕会记得的。”
这天上午,前面果然多了很多政务。
因为出巡队伍现在已经到了鞍匠屯,各处蒙古王公收到圣驾北巡的消息,都会过来朝见,离得近的这几日就赶到了。
再加上雅克萨大捷,周边县里的官员很多也会过来给万岁道贺,玄烨这一天光是见人都见不完。
京里还有各种折子递上来,不过一天,竟比之前多了数十本!
玄烨抚着额头想了想,写了道谕旨交给顾问行:“令侍卫传谕佛伦。”
佛伦正同内阁在一处办公,侍卫二格手持谕旨从正门进来十分显眼,屋内众人连忙起身,面朝御驾的方向跪下接旨。
侍卫二格:“谕兵部侍郎佛伦,尔旧任学士,向来练习事务,嗣后凡遇本章到日,尔同内阁公阅;有折本请旨,尔一同启奏。”①
佛伦叩首:“臣,领旨。”
侍卫走后,众人面面相觑,静了片刻,才纷纷上前给佛伦道喜。
万岁委以重任,这是要升官的征兆啊!
佛伦手握谕旨,迅速和明珠对视一眼,然后二人双双移开视线。
明珠继续老神在在的办公,佛伦则继续应付众人的恭维。
“哪里哪里,皆是圣上隆恩,大人所言某愧不敢当。”
“某资历浅薄,尚要向大人讨教才是……”
玄烨忙活了半日,好不容易把案上的折子都批完了。
他站起来使劲抻了抻,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好像忘记起身活动了?
玄烨动作一顿,看看时辰,正好是膳点,他问顾问行:“她用膳了吗?”
顾问行:“德主儿方才使人把您的膳盒送来,奴才问过,德主儿还没用呢。”
玄烨点头,吩咐他:“那把膳盒捎上,朕回后面用。”
顾问行:“是。”
结果话音刚落,侍卫从门口疾步进来,跪倒奏报:“启禀万岁,京中八百里加急,四阿哥突染痢疾,病情严重。”②
玄烨猛地一震:“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史料,太子病了,康熙传谕索额图赶来侍奉,以及关于康熙早期主动让两人亲近的分析。这里不能单以君臣关系考虑,要用清初君臣间浓重的主奴色彩去看待三人的关系。
给佛伦的旨意出自《康熙朝起居注》
②四阿哥生病来自《康熙朝起居注》本日记载史实。
玄烨撕开奏报的封条, 火速浏览一遍——
“大学士伊桑阿谨奏:恭请圣安,皇四子胤禛于六月初七日未时突发痢疾,伴有恶寒、发热之症, 于今高热神疲,四肢厥冷, 面色青灰, 呼吸浅表……已奏闻太皇太后、皇太后, 现畅春园所留太医刘炳忠、王艾等正加力为其诊治, 行方如下……为此谨具奏闻,请皇上指示。大学士伊桑阿。”
玄烨几乎要把这本折子捏碎了!
他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吩咐顾问行:“传令!回銮!”①
顾问行连忙应下:“是!”
玄烨脚步匆匆地往后面沈菡所在的屋子赶, 快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差点没刹住车, 连忙站住脚。
玄烨站在原地大喘几口气, 努力把呼吸平复下来,他把折子递给身后的小太监:“收起来。”
小太监连忙接过藏在怀里。
沈菡在门外听到动静出来, 见他回来高兴道:“忙完了?我刚好还没用膳。”
她迎上前,走近后却发现他的面色很不好,虽然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就是怪怪的:“怎么了, 是上午累着了吗?”
玄烨没接话,牵过她的手往屋里走, 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菡问完话见他一言不发,头一次不接她的话,有些不解地看他。
玄烨心里犹豫半晌, 思量这话到底该怎么和她说, 最后还是决定先缓缓再告诉她, 免得她在路上就开始担心。
玄烨斟酌道:“京里……出了点儿事情,情况紧急,朕必须得马上赶回去。朕已经让顾问行给前面传下令去,即刻回銮。你这边儿也赶紧收拾起来吧,碍事的东西都不用带。咱们要急行赶路,随身只带必要的即可,其他东西都压在后头跟上来。”
这可太突然了!
沈菡有些蒙,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竟值得他放下七万人的北巡队伍赶回去。
难道……京里有人作乱?
玄烨见她有些慌乱,可能是想偏了,连忙安慰道:“没事儿,没什么大事。京里一切都好……”
他这话有点儿说不下去,一切都好为什么赶回去?
最后玄烨只好道:“现在也来不及细说,咱们先出发,路上朕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沈菡稍稍放下心来,应该不是有人谋反,大约是朝廷有什么不好告诉她的急事吧。
沈菡:“行,你别急,我马上让她们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
御驾出行,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别看来的时候这段路走了那么多天,但实际上现在距京不过百里,完全是因为大部队和围猎拖慢了行程,才走得这么慢。
这次往回赶路,先头部队除了三千八旗精锐,玄烨只带上了沈菡母女和大阿哥、太子,还有随他来的太医院诸太医,其他紧要的大臣全部分到第二批走,剩下的留在原地不动,免得人太多拖慢行程。
而且除了沈菡和雅利奇,紫芙三人坐着车,其他所有人包括奴才全都骑马奔驰。
沈菡一头雾水地坐在车里,这个阵仗实在太着急了,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心中惴惴不安。
这次为了赶路,她们没有用御驾那辆小房车,是一驾很小的青帷马车,将将能坐下她们三个人,其他宫女也只能跟着下一批走。
马车颠簸得太厉害,雅利奇有些受不住,而且她能感觉到现在敏感紧张的气氛和沈菡不安的情绪。
她抬头看沈菡:“额娘,我害怕。”
沈菡连忙把她又往怀中揽了揽,轻轻拍哄她:“没事没事,雅利奇不怕啊!阿玛朝上有急事,所以咱们才要抓紧赶回去,很快就到了,不怕啊……”
部队一路疾行,中途只短暂停车让众人更衣过两次。
不过一昼夜,御驾就接近了畅春园。
雅利奇早已在沈菡怀里半昏半睡过去,沈菡怕颠簸伤了她,只好一路抱着她不敢闭眼。
紫芙早就想把公主接过去让主子歇歇,沈菡摇头轻声道:“她害怕,就这么着吧。”
这种情况下,雅利奇肯定不跟别人。
沈菡也熬了一昼夜,眼眶青黑,抱着雅利奇的胳膊几乎没有知觉了。
她估摸着路程应该差不多了,刚想问问还有多久能到——车停了。
玄烨骑了一夜的马,下马后人几乎站不住,大阿哥和太子干脆下不来马,是好几个奴才踩着凳子去马上扶下来的,现在两人还被好几个奴才架着。
玄烨强忍着疼痛去看两个儿子:“你们俩先回道和堂休息,用些软和的膳食,好好睡一觉,记得上药。”
两人同样神困体乏,太子强撑着问道:“阿玛,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两人突然收到回銮的通知,火急火燎,一头雾水地跟着玄烨往回赶,这会儿到了地方,眼见回的竟然不是紫禁城而是畅春园就更奇怪了。
玄烨安慰道:“没事,你们都累得不轻,先回去休息,等缓过来阿玛再和你们说。”
三个孩子还小,原不该带他们一起赶路的。
但雅利奇才三岁,根本离不开额娘。太子身份又贵重,安危至关紧要,把他们单独扔在后面的军队中,左右一个亲人都没有,玄烨实在放心不下。
太子和大阿哥见阿玛不愿多谈,也不好再追问,只好不安地告退回去。
两个孩子走后,玄烨扭头看后面的马车,有些忐忑,原是怕她路上担心,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回来了再说,结果现在反而有些骑虎难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马车一停,雅利奇就醒了。
沈菡带着她下车,见玄烨站在车前狼狈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先回去歇歇好不好,你这样去忙,身体撑不住的。”
玄烨看着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照实和她说了。
沈菡听完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胤禛?……病了?!”
她脑子嗡嗡响,瞬间一片空白。
玄烨见她踉跄,连忙扶住她。
胤禛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堂屋里隐约传来太医们的说话声,他听不太清。
胤禛有些害怕,好冷……
他浑身都在发热,但身体却在不停地打寒战,肚子又痛又涨。
额娘……
沈菡踉踉跄跄,疾步跑进来,都没注意到堂屋的太医,直奔胤禛的床边。
帘子是开着的,沈菡一眼就看到了面色已成青灰,额头全是汗的胤禛。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眼泪咽回去,镇定地上前握住儿子的手:“胤禛?胤禛?”
胤禛感觉好像听到额娘的声音了,是额娘吗?
他强撑着睁开一点儿眼皮,竟然真的看到了额娘……
胤禛:“额娘……”
沈菡连连点头:“在呢,在呢!是额娘,额娘在这儿呢!”
胤禛憋了两天的眼泪瞬间涌出来:“额娘,好疼,我好疼。”
沈菡心疼得快碎了,憋泪憋得快疯了!
她放缓声音和表情,强忍着安慰儿子,:“没事儿,没事儿的宝儿,很快就好了,额娘守着你,很快就好了,一定很快就好了……”
玄烨在沈菡身后站着,见胤禛说了没两句又力竭昏沉过去,便没再上前叫他。
他轻声道:“我出去问问太医情况。”
沈菡没回头:“嗯。”
玄烨:“……”
玄烨悄悄退出去,怕吵着胤禛,把堂屋里的太医都赶到西暖阁去说话。
太医们见皇上面色阴沉,眼眶青黑,个个心中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