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玄烨来说,要承认自己尚且能力不足,这很艰难,但这却是事实。
要不是沈菡如此坦诚,玄烨其实是有些逃避这一点的,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暴露出他如今的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三藩之战,对国家,对玄烨,都不只是打了一场仗这么简单。
对国家来说,八年的战争,劳师动众。
不仅国家元气大伤,满目疮痍;兵民困苦已极,死伤无数。
而且它还暴露出了许多国家内部亟待解决的问题。
边疆藩镇,久握兵权,存在割据之隐患。
满汉分裂,人心向背,关系满洲之存亡。
这场席卷天下的战争,将大清内部最大的矛盾——满汉之争,彻底掀翻到了台面上,撕掉了满人的遮羞布。
不可否认的是,三藩起事之后,其响应者数量之多,规模扩张速度之快,都是玄烨始料未及的。
这八年来,国家内部所显示出的满汉严重对立,汉族士庶持久的反清意识,广大百姓潜藏的巨大能量,无一不震荡着玄烨的内心,给他留下了巨大且浓重的……阴影。
而这一切的缘起,都来自于他轻率撤藩的决定,以及对八旗战力盲目、狂妄的预估。
这场战争使八旗武力的虚弱暴露无遗。
玄烨到现在都能清晰地记起十七年永兴、海澄两场战役,他收到前线军报时的焦虑和恐慌。
永兴之役,八旗并三千绿营,兵力十分充足,然‘于贼来攻城时,竟不拒截,坐令三面受围’‘未尝一战’。
玄烨屡次增援,各路满洲将领竟无人敢犯吴军之锋,他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海澄之围,官兵甚众,最终竟令数千满兵成为战俘,实是朝廷的奇耻大辱!
最后逼迫的玄烨不得不开始重用绿营汉军平叛,方使得局势渐渐扭转……
八旗近年的疲态玄烨不是不知道,他对外也一直在用各种‘尚武之行’予以遮掩,夸耀武力,对内也一直在整肃八旗。
但显然他的预估和认知与实际情况仍然差距甚大,他怎么也没想到,入关不过三十年,他所依仗的八旗兵力,竟已衰颓至此!
若不是吴三桂突然病死,大清的这场生死存亡之战,实在是前途难料。
所以这场战争,不论是对国家、对朝局、对臣子、对百姓,还是……对玄烨这位统治者的自信心,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然而它所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结束。
相反,正是因为战争结束了,玄烨反而要更加慎重地处理这些问题,使动荡中的国家和朝局尽快稳定下来。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日子他会非常忙碌。
朝廷和他都需要对这场战争进行反省,要重新审视国策。
要化解满汉的矛盾,收拢汉人士庶的忠心。
要解决国库的空虚,想办法尽快恢复经济,安定民心。
要清理重算之前的叛臣逆贼,重整八旗,震慑汉军,还要奖赏前线死战的兵丁将士……
玄烨叹气:“朕心里还一直记挂着南边没收回来的T湾,接下来说不定就要马上开始忙这个事儿了。”
如果这时沈菡被封为贵妃,她和两个孩子所处的境地会比现在困难一百倍,形势也会更加复杂,甚至没有人能够预判到他们到底可能遭遇些什么。
而这种繁忙的程度下,让玄烨从哪里再挤出一点儿心神来盯着后宫,时时刻刻防备着向沈菡射过来的暗箭?
——他现在对自己的判断和能力也不像以前那么自信了。
玄烨诚实道:“朕害怕护不住你,所以只能暂时这样委屈你。”
虽然沈菡理解为什么让惠妃排在前头,但玄烨还是解释了一句:“朕如果忙起来,连你都不一定有空看护,更没有信心一定能护住孩子。”
沈菡越显眼,两个孩子就越危险。
所以与其去纠结什么排位,不如让惠妃顶在前头,大阿哥身为长子,如此名正言顺,她身上异样的目光就会少很多。
玄烨的性格就是如此,他纵使再喜欢什么,也不会将私心置于大局之上。
玄烨微微叹了口气:“朕曾答应保护你,但朕现在确实能力有限……”虽然他很不愿承认这一点,但这却是事实,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去保她平安。
沈菡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事,虽然他说得比较隐晦,她听的也是懵懵懂懂,很多地方还不太理解,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内心——属于爱新觉罗玄烨的那颗心。
爱新觉罗玄烨也会有恐惧,有惶恐,有不安,有无数的烦恼和对自身的质疑,也会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沈菡摇摇头,感觉眼眶又要开始浅了,她钻进他的怀里:“我真的并不感觉委屈。”
他这样为着她,百忙之中还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完美地履行着‘将一切都交给他’的诺言,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她自从来到这个陌生又恐怖的世界,一直都是自己在苦苦挣扎。
——要坚强,要乐观,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心爱的孩子们。要努力让自己活得快乐,要努力争取她想要的幸福……
可是很累,一个人要走完这样漫长的一生实在太累了。
但她又从不敢奢求有谁真的能向她伸出援手,保护她,支持她,让她依靠,与她携手同行。
现在玄烨明明自己都身处她难以想象的困境之中,却还是愿意对她敞开心扉,试探着向她伸出双手。
虽然这双手尚且稚嫩,也并非很有力量,但沈菡却恍如绝境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随之而生的一点点安全感,几乎温暖到让她想要落泪。
玄烨也是第一次抛开‘皇帝’身份的桎梏,与人对话,心头同样涌动着无数的情绪。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眼泪:“朕……朕把你放在心里,但朕又确实是皇帝……”
玄烨一直想说这句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确实喜欢她,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做一个皇帝,也必须要做一个‘好皇帝’。
在遇见沈菡之前,玄烨的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儿女情长。
他也不觉得身为‘皇帝’,这一生能有幸遇见那个他想要与之‘儿女情长’的人。
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平衡和大局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无法改变自己,也不被允许改变自己,或许终其一生,他也不能用皇帝的身份,给她太多的荣耀和宠爱。
所以他才会疑虑,才会试探。
沈菡明白,当然明白,一直都明白。
她也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他,这句话其实也放在她的心里很久了。
早在她感觉到玄烨率先心动,而她也无法再关紧心门之时,她就想告诉他了。
“我从来不需要你用帝王之心来喜欢我,宠我。”或是爱我。
帝王之心真的太沉重了。
沈菡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知道,皇上想要做一个明君……”
君王的帝王之心,要用来爱江山,爱臣子,爱百姓,爱众生,不是用来爱美人的。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最终只会连同江山和美人一起葬送。
只有爱江山的明君,才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美人,让她们安稳地成为帝王皇冠上的明珠,甚至成为名留青史的‘贤后’。
“皇上的帝王之心,请留给天下,我只需要爱新觉罗玄烨那颗最普通的心。”
仿若久旱逢甘霖。
汩汩暖流浸润着皲裂的大地,裂隙中生出点点新绿的嫩芽,恍惚只待一阵春风,便要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唇齿相依,心意相融,缠绵而悱恻。
“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关于玄烨的性格,即位当天的情形,三藩之战,玄烨战后的反躬自省等内容参考文献:
《康熙写真》(汤若望回忆录)
《康熙帝传》法国传教士白晋(26-32年):“玄烨有着对欲望惊人的自制力”“能克制自己,能像他主宰自己的帝国一样主宰自己”“康熙的意图是如此高深莫测,越是接近他的人越难理解。”
《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三藩之战……巨大的阴影。”,“玄烨并非天生早熟,年轻时期曾在政治上有两次大冲动…(擒鳌拜、撤藩),其三十五岁时曾说,自逆贼变乱之后,觉事多难处,每逢事必慎重图维,详细商榷后而定……三藩之乱后,其内心冲动与理性相比较,后者逐渐占据上风。”等等一系列内容。
《康熙皇帝一家人》
《康熙皇帝》
《康熙大帝》
永和宫里温情脉脉, 其他各个宫里也各有各的欢喜。
此次大封六宫,几乎人人得济,特别是有子有女的妃嫔, 几乎都得以晋位,哪怕并非人人都像戴佳氏一样有幸晋升为嫔, 但也都算是得偿所愿了。
钟粹宫后殿里, 张庶妃更是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到死可能都是个庶妃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给了她一个贵人的位份!
还赐了她封号——瑾贵人。
宫女高兴道:“太好了!这有了品级, 以后您走出去,也是有名号的主子了,就是公主, 也不必再低人一等!”
宫中皇上亲生的女儿,只她们三公主的生母没有名号。
偏偏大家都住在钟粹宫里, 公主虽然从来没有说过, 但宫里就没有单纯的小孩子,她们都知道公主心里肯定是很不好受的。
这下主子和布贵人一样都是贵人了, 公主平日和姐妹们在一起,便能自在许多!
张氏心中也极其欢喜,想她不过一介汉女,竟能得以立于人前, 万岁待她,已经算是不薄了。
三公主乌云珠听到喜讯, 急匆匆地进来:“额娘!”
张氏抱住女儿,母女两个都忍不住落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的, 还是难过的。
张氏摸摸女儿的脸, 欣慰道:“额娘出身不好, 以前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不会了。”
乌云珠看着额娘这几年日渐憔悴的面容,心中苦涩又憋闷——只恨她不是个阿哥!现在不能给额娘挣脸面!
乌云珠给额娘擦眼泪:“额娘,我不委屈,我从来都没委屈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争气的,等将来我一定能给你挣来位分!”
张氏看着女儿青涩又刚毅的面容,心里又骄傲又愧疚:“额娘不用你争什么,额娘只希望你好好的。”
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绝不能接受再失去乌云珠了。
乌云珠打小就懂事又听话。
宫中的孩子都早熟,但许是她这个额娘不争气的缘故,乌云珠看着比大公主和二公主还要更成熟一些,一点都不像个九岁的孩子——倒有些像十四五岁时候的皇上。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皇上每次来看公主们,对乌云珠都不甚亲热,看她的眼神甚至还有些复杂。
乌云珠也不像二公主和四公主那样,会和阿玛撒娇,她更像个男孩子。
瑾贵人曾经想过,既然皇上更希望公主像汉家女子一般柔和,要不要让她改掉这一点,好让皇上更喜欢她。
但,张氏最终还是不忍心。
——她的女儿,天生就不是宫墙内的花朵,不该只为那一抹怜惜而活。她是自由自在的苍鹰,合该于九天之上翱翔!
她不希望将来乌云珠像她一样,被困在深宫大院,只会用一身媚骨去取悦男人。
——她是公主,她不需要取悦任何男人!
张氏知道女儿心中的抱负和志向,她虽然痛苦,却不能折断她的翅膀。
她应该放她远走,离开这摊污水,去更干净、更自在的地方,自由生长。
哪怕放走她后,日日夜夜的思念,会啃噬她的心脏,将她彻底湮没……
乌云珠见额娘神情忧伤,心中更加焦急,她想说:额娘你别怕,哪怕我只是个公主,等将来去了蒙古,一样有机会干一番事业!
只要她站得够高,立得够稳,总有一天也能照拂到额娘!
但她不敢说,额娘最怕提起的就是她将来肯定会抚蒙的事,连想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掉泪。
但乌云珠自己却不害怕抚蒙。
离开额娘她当然也很痛苦,也会无比的思念额娘,但她更希望能帮上额娘,而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过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而无能为力。
而要想帮上额娘,就必须去抚蒙——因为京中早就没有了公主们的立足之地。
嫁在京里,她永远只能做一个内院中的女人,汗阿玛是绝对不会让她触碰权力的。
——但她想要权力。
从那年看着额娘为了不得晋封默默伤心落泪,乌云珠就明白了,在这宫里,额娘能依靠的只有她了,她一定要争气!
可她只是一个女儿,不像阿哥那么受阿玛的重视,也无法走出紫禁城,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乌云珠人小力弱,懵懵懂懂,每日苦心思索却得不到答案。
她身处内宫,能接触到的只有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的消息,只能靠自己学习摸索,努力分析她能得到的所有消息,逼迫自己快点成长、成熟起来。
随着这几年内廷的风云变幻,乌云珠年纪渐长,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是权力!她需要的是权力!
孝昭皇后、佟佳贵妃、荣嫔、德嫔、安嫔,还有易贵人、额娘……
她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攥在汗阿玛的手心里,阿玛的一句话便能让她们的命运天翻地覆!
而汗阿玛凭借的正是手中的权力!
真正让这些女人站上高位得享荣华的,不是宠爱,是皇权!
权力能定人生死,能许人荣华,也能将人压制在尘埃里,不见天日。
乌云珠很清楚阿玛对公主的态度,所以她想要权力,就一定要走出紫禁城,走出这天子脚下!
想想来自草原乌库妈妈,那里才是如今这天下间唯一允许女人伸展拳脚的地方。
到那里去,去建立一片属于她的天地,去夺取一切她能够夺取的权力!
等到她成为汗阿玛也不可轻动之人时,应该就能够保护额娘了吧……
长春宫里,完颜氏快乐得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李氏:“……”
倒也不用这么夸张。
完颜氏自从接到准她们自行回家聘嫁的旨意,整个人都像年轻了十岁,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这十年的深宫生活,好像一下子都从她的身上消失不见了。
她把收拾行李的活儿都交给了宫女,自己在李氏屋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额娘一定已经在家等着我了!你不知道,我额娘会做好多好吃的!虽然比不上永和宫的,但比宫里的可好吃多了!”
“我们家就在西安门边儿上,豹房胡同向南走的第三家就是,你们家在哪?是不是在崇文门那里?”
“等我们出去了,你来找我玩好不好?还是我去找你玩?我们家的房子大,还有个大院子,你来我们家吧!”
“我有一只猫,是踏雪寻梅!哦……她可能已经……”
完颜氏低落了一会儿,不过旋即振作起来:“我还有两个妹妹!哦,不过可能已经出嫁了……”
“我还有个小弟弟!是我进宫前刚出生的,现在应该只有十岁,你来我家可以教他打拳!我让他拜你为师吧?”
以前她们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谁都不敢提起家里,现在总算可以开口聊了。
李氏:“我家……以前在崇文门西面,文茂胡同那儿,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
她的父母兄弟都已经死了,有出息的二伯和五叔也死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谁,李氏也不太清楚。
大概是五叔的长子元亮?
家里也就是他最有本事,估计家里的男人们关起门来打一架,他赢的概率比较大。
完颜氏一听,激动的语气降下来一点:“这样啊……那你要是回去,该去谁家啊?他们能照顾你吗?”
李氏:“……”
李氏也不太清楚。
要是她亲兄弟都还在的时候,以他们家的家风,她可以打包票说没问题。
她回家只会有开心,不会有顾虑。
但现在家里剩下的人,她都已经十年没见过了。
堂兄弟、堂姐妹们这几年都经历过什么,家里有没有什么变故,他们都是怎么看待她被皇上送回家这件事的,会不会对家族有什么影响,对她有什么不满……
若是进宫前的李氏,可能根本都不会考虑这些,早就收拾好她那一屋子的兵器,拎上包袱出宫了。
可是深宫十年,终究还是在她的身上烙下了印记。
李氏有些羡慕地看着完颜氏——要是她也能活得像她这么简单就好了。
完颜氏见她为难,想了想,试探着道:“实在不行,要不然你来我家住行吗?其实我额娘从很小就给我准备嫁妆了,我还挺有钱的,应该能养得起你。”
她还是很讲义气的,这十年她们俩相依为命,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来她家住没问题,她额娘和阿玛一向什么都由着她,她在家说话很管用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对她有影响。
李氏:“……”那当然是不行的。
这可真是要出宫了,一下子就放飞自我了,原来她以前是这么没脑子的吗?
那看来在宫里这几年还是有长进的。
只是既然都长上去了怎么还能再长回去呢?
李氏难以理解。
完颜氏还在那琢磨:“要不然你嫁到我家来好不好?”
不过她的哥哥应该娶妻了,堂兄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
“可要是你嫁到我家,我又嫁出去了,那不就又分开了吗?”
完颜氏皱着眉思量半晌,一拍巴掌:“有了,我们可以嫁到同一家去啊!我让额娘去找找有没有兄弟两个都没娶的……”
李氏见她这就兴致勃勃地规划开了。
“年纪不能太大,小点儿倒是不要紧。家里规矩不能太多,嗯……不过再多也没有宫里多。两兄弟关系一定要好,你是不是喜欢从武的?可是我喜欢文的……嗯,这个倒是不要紧,武的也还行吧。再就是家里最好离着你家和我家都近便点儿……啊,镶蓝旗好不好?”
镶蓝旗的地界就在他们两旗旁边。
李氏慢慢听得笑起来,心中终于开始有了些要出宫的真实感。
原来她真的要出宫了!
她真的可以拥有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了!
“好,都听你的。”
我们去镶蓝旗找一家兄弟,嫁过去,然后一起好好过新日子!
再也不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1、八旗在清初都是按照旗分居住的,完颜氏出自镶红旗住在紫禁城的西南方向,李氏出自正蓝旗住在□□以东,崇文门以北,皇城根,中间夹着的就是镶蓝旗的区域。不过随着入关时间越来越久,混同居住的情况渐渐就多了。
2、历史上据推测,安嫔和敬嫔在三十几年大约尚在宫中,不过后来明确已经不在了,这里属于私设。
◎尘埃落定。◎
大封六宫的余波在宫中震荡了很久, 沸沸扬扬的喧嚣直到半个月后才算平静了一点。
安嫔和敬嫔被特旨送回家的事,宫中也都知道,只是没人在明面上说罢了。
沈菡听说两人已经被家人接走后, 也不过只能感慨一句:“这么快啊……”
别人的命,羡慕也没用。
如果说之前蒙古格格和佟格格被送出宫的时候, 沈菡还敢做一做这样的美梦。
现在……何必徒增烦恼。
——她将在此处终老余生。
留在宫里的人都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没人提起, 这两个人渐渐地就好像凭空消失, 被抹去了一般。
十一月十四日,‘云南大捷,全省荡平’的捷报终于传入了京城。
捷报到京时天还没亮, 仍在沉睡中的紫禁城显得寂静且肃杀。
顾问行手拿一盏昏黄的烛灯,轻轻推开永和宫正殿的门, 跪在屏风外唤道:“万岁?”
玄烨睡觉轻, 几声后就醒了过来,见床内的沈菡还没醒, 他披衣下床,绕过屏风。
顾问行连忙起身把手中的大氅给他裹上。
玄烨示意他去西边说:“什么事?”
顾问行小声道:“回万岁,八百里加急!”
玄烨整个人一震。
顾问行:“人正在外头候着。”
玄烨刚要说‘传’,又想起这是永和宫中, 沈菡还在睡觉,叫外臣进来不妥, 去乾清宫又太慢。
他想了想,正打算先去西侧殿,沈菡醒了。
她一向体寒, 被窝儿里突然少了个人, 不多会儿就感觉到了寒意。
“嗯?”
沈菡左右看看, 皇上呢?
玄烨听见了,进来对她道:“朕有要事要处理,你继续睡吧,朕去西侧殿。”
沈菡还在迷瞪,下意识道:“西侧殿没点炭,你别去,别冻着。”
不过她立马反应过来了,这个点儿突然有事,一定是大事。
她起身穿衣服穿鞋:“你在这儿吧,我先去孩子屋里。”
现在也不是来回拉扯的时候,只好这么着了。
紫芙刚才在门口候着没敢进来,这会儿见顾问行对她招手,连忙进来服侍沈菡。
沈菡也顾不上收拾,蹬上靴子,裹上斗篷,戴上风帽就往外走。
玄烨在后面嘱咐了一句:“捧着手炉,斗篷裹紧点,别冻着。”
沈菡一摆手:“知道了,你快忙吧。”
永和宫渐次灯火通明起来,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陆陆续续都醒了。
沈菡原本不想吵醒胤禛,不过一进屋发现他已经醒了,原来刚才一有人叩永和宫的宫门,值夜的妈妈里就把他喊起来了。
胤禛打了个呵欠:“额娘,怎么了?”
沈菡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没事,你阿玛有点事情要处理。”
她看了看屋里的座钟,冬天夜长,其实这会儿也已经快五点了。
沈菡看他还在揉眼睛:“还要再睡会儿吗?”
胤禛摇摇头:“快到点了,不睡了。”
他已经满了五周岁,按照宫里的算法,是六岁虚七岁。
所以从他生日过后,他的作息和课程就开始跟胤祉看齐了。
之前她和玄烨为孩子应该几点起床的事闹过一次脾气,沈菡说得又确实有道理——孩子睡觉是要长身体,头脑也要发育的,睡不好怎么长身体!怎么长脑子!
玄烨:“……”
玄烨就把原本想定的三点半起改成了五点起,六点半开始上课,皇子们都是满六岁开始上全天,六岁前上半天启蒙课。
这个沈菡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皇上是阿哥们的君父,是他们头顶的天。
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既然规矩已经定下了,沈菡不可能私底下再去打折扣,让孩子们学着违背‘皇父’。
而且胤禛的兄弟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听说太子的时间表更严格,课程更多。
孩子们在这片‘适者生存’的丛林里生活,就必须要遵循这片丛林的生存法则,否则等‘弱肉强食’到来的那一天,他们将毫无疑问地被吞吃入腹。
六阿哥年纪小,还在睡。
沈菡摸摸胤禛睡得红彤彤的小脸:“既然不睡了,咱们一起吃早膳吧,想吃什么?”
胤禛:“虾仁馄饨!”
沈菡:“还吃这个?最近不是已经连吃三天了吗?”
胤禛大约是随了她,也特别爱吃海鲜,而且他和沈菡还有个差不多的习惯,爱吃什么就一辈子爱吃,动不动就要一口气吃上好几天——沈菡挚爱酸辣土豆丝,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这辈子要吃遍天下的酸辣土豆丝’,把她妈妈囧得不行。
现在虽然穿越吃御膳了,但她依然挚爱酸辣土豆丝,只是没以前吃得那么勤了。
胤禛:“没吃够,阿玛养的虾好好吃。”
好吧,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吃吧,正好沈菡也爱吃。
永和宫的膳房立在东所附近,说远不算太远,能吃上热乎饭;说近也不太近,要想不耽误主子们的饭点儿,就得提前把食材都准备好。
杨清心接到膳单,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怎么只有主子和阿哥的?”昨晚万岁不是在永和宫用的膳吗?
小东子摇摇头,没说话。
杨清心就明白了,这是万岁那儿有什么不方便,还没点膳。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寻常早膳的粥菜饽饽都已经备好了,只是主子们要的虾仁馄饨用的都是活虾,要现制备。
杨清心吩咐人抓紧去剔虾线:“照着四人份的量准备。”
虽说万岁没叫膳,但既然万岁还在永和宫,等会儿说不定就要了,万一万岁也想吃呢,备着总没错。
小东子也不是点完膳就回去了,他还得带着提膳太监在这儿候着,膳盒出来好立马提上走人。
寒冬腊月的,一群人站在檐下冻得直打哆嗦,但也没办法。
膳房重地,除了有膳房腰牌,登记在册的厨役、茶役和苏拉可以进出,其他人是不能踏入一步的。
倒是有个角房,但那是交接膳盒用的,膳做好后,从连着膳房那头的门送到这屋的桌上,里面人再从里头打开对外的这扇门,接膳的人进去,验收清点完毕后必须立即离开。
好在早膳做起来也快,不多会儿就准备好了。
小东子单独进去,对照着膳单子查验好,贴上封条,再一个一个传给外面等着的提膳太监。
膳盒回到永和宫时,正赶上正殿玄烨处理完政事,洗漱完准备回乾清宫。
沈菡听到门外的动静,让紫芙去看看:“是不是皇上那边完事儿了?”
紫芙出去问完回来道:“主子,万岁让您过去。”
沈菡见胤禛有些失望:“额娘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事,等会儿你过去正殿,咱们再一块儿用膳。”
胤禛摇头:“额娘,我没事,你快去吧。”
沈菡没再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回正殿了。